谢雨浓点了点头:“真好,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宋林兆言迟疑了一下,似乎很惊讶他会这么说:“……你是唯一一个听到这个,却没说我奇怪的人。”
“那可能是因为,”谢雨浓抱着奶茶,不知道看向地上的什么地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他们都不知道,如果我们依赖的外物和人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们会面临什么样的痛苦。”
“……你现在就面临着那样的痛苦吗?”
谢雨浓愣了一下,最终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算是吧。”
宋林兆言点了点头,斟酌道:“我不知道这种痛苦是什么样的,我们也没熟到那个地步,我想你不会告诉我仔细的事情,我给你个建议吧,会好受很多。”
“什么?”
“专注于没有感情,只有回报的东西。”
谢雨浓想了想,好像理解了什么:“比如学习?”
宋林兆言又推了一下眼镜:“是的,学习有一个很诚实的反馈机制,只要你好好努力,就会得到回报,但人不是这样的,人是有期待就有可能失望的存在,那这样不如寄托到别的更安全的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雨浓迟钝地点了一下头,但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其实大概懂宋林兆言的意思,但是他又不能够完全懂宋林兆言的想法,不过他知道,宋林兆言的好意是真诚的。
“谢雨浓。”
“嗯?”
“我觉得你要明白一件事。”
宋林兆言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现在谢雨浓已经知道,他要说一些重要的话的时候,他就会推一下自己的眼镜。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你自己更重要的。”
他把这句话说的很平静,却又那么的不容置疑,叫谢雨浓来不及反应什么,整个人木在那里,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又听见他继续道:“你很优秀,不要自甘堕落,不然就太可惜了。”
其实从小到大受过的夸赞也不算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宋林兆言的性格所说出的必然不是客套的恭维,而是百分百的真心,可是人面对另一个人的真心,总是会感到羞涩,感到不匹配如此对待。
谢雨浓懵懵的,只知道胡乱点头,口里含混着一句谢谢,说了好几遍。
宋林兆言估计自己也从不跟人说这些话,后知后觉也觉得奇怪起来,喝了口奶茶,才故作轻松道:“人都说喝点甜的心情会好,你好好休息一下,想想清楚,快点调整状态吧,我走了。”
说完,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谢雨浓抬头再看时,宋林已经走出很远,消失在街角的转弯口。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奶茶,奶茶还是温热的,很温柔地温暖着他的手。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睡清醒了似的,眼睛恢复了一些清明。
谢雨浓把吸管插进杯子里,一边喝一边往车站走去,慌乱的沉重的脚步竟然轻松了两分。
第60章 07 温柔壳
吕妙林来看了谢雨浓两次,谢雨浓都没有睡觉。第三次来看的时候,吕妙林忍不住进了房间,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谢雨浓摇了摇头,只是兀自沉默着好像看书,眼睛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吕妙林看出他有心事,便没有走。
他也明白吕妙林担心他,终于也愿意张口:“怀风他,到深圳去了。”
“哦……”吕妙林摸着床沿坐下了,惊觉这孩子的名字已经消失在他们的生活很久,难免感到些悲凉,“你太太葬礼之后,好像再也没见过这孩子,也不知道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谢雨浓看她一眼,又扫了眼身后的暖风机,伸手把暖风机换了个方向,对着她的膝盖吹。
吕妙林一时坠入回忆里,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只是痴痴地看着某处,红了眼眶:“你太太……可怜,没享什么福,就走了……”
谢雨浓默默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用手心的温度暖着她。他抬头看向吕妙林——
这几年间,吕妙林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明明好像昨天还乌黑的头发, 今天就花白了,眉眼间也有了明显的疲惫。那个深冬里骑着三轮车来马路口载他的奶奶,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她变得年迈,显出她总觉得难为情的老态来,身体一向不好,却还是勉强自己去工厂做饭。深冬时,她的膝盖疼得厉害,身上总弥漫着浓重的膏药味。
自从谢素云离开,谢雨浓忽然就建立了一种认知,时间其实是一种凌迟,它每前进一秒,就是一次刀割,生命就从这薄薄的缝隙流走,却不动声色。时间要夺走一个人,不是一天一个瞬间一蹴而就,而是在这样朝夕相伴的每一刻里就开始把这个人缓缓抽走。
现在,吕妙林就在被缓缓地抽走了。
谢雨浓真害怕自己抓不住她,害怕他没有留神,她就像谢素云一样,在一个平凡的早晨,一阵烟一样消失不见了。
“奶奶……”他不敢看吕妙林的眼睛,怕看到她的疲老,于是他只是盯着自己护住她膝盖的双手,认真地说,“你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的。”
“哪有什么长命百岁……”吕妙林说完,察觉到自己不该说这种话,于是只好收敛情绪,转移了话题,“你刚刚说小怀风怎么了?”
“他……他……”谢雨浓迟疑了片刻,忽然问吕妙林,“奶奶,如果怀风做了错事,那该怎么办?”
吕妙林疑惑道:“什么怎么办?”
是啊,什么怎么办?那是戚怀风自己的事,自己又跟着白操心什么,再说,这些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可谢雨浓又忍不住想,未来呢?未来他再犯呢,如果真的像闫立章说的那样,他做了更大的错事,到时候该怎么办?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沉默地低着头,抿紧了嘴唇。
吕妙林缓缓把手覆了上来,谢雨浓下意识抬头看向她,看见她疲惫的双眼微微发红:“小雨,你和小怀风,还有阿大,都是我看着一起长大的,你们从小就要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要相互理解,要帮忙,知道吗?这样的感情,以后去哪里找呢?”
谢雨浓读懂她眼里的那片哀色是什么,或许她也想起年少的朋友,年少的时光,明白那些他们以为天长地久的时光,不过匆匆一瞥,就已两鬓霜白。曾经的人,不知如何就此失散,再想寻回,连寻回的路也找不见了。
到头来,只能长叹一息——这一生,太快了。
谢雨浓低垂眼眸,深深松了一口气。
“奶奶,我知道的。”
戚怀风接到谢雨浓的电话时刚刚下班没多久,他累得坐在电瓶车上靠着车把手就睡着了,一个人还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接起来下意识就是一句“您好,我马上到”。意识到对方不说话,他才恍惚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谢雨浓。
“我……”
谢雨浓切断他的话,问他:“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工作?”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仍然被戚怀风捕捉到他的担心,戚怀风咬住了下嘴唇,把自己将将要暴露出来的脆弱又逼了回去,告诉他做什么,也只是害他白担心。
“没有,就今天加了一下班。”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送外卖,来钱快。”
谢雨浓听说过,外卖行业这几年崛起,大城市一个外卖员一个月最高可以赚到一万两万,不过讲起来都是辛苦钱,是以剧烈消耗身体健康为代价换来的钱。谢雨浓担心他,但实在不愿意表露出任何一点可怜的情绪给戚怀风,而戚怀风一定不想自己可怜他。
“……要记得吃饭,当心身体。”
戚怀风听见他轻轻的无奈的叹息,倏地出现一瞬又立即消失,只是这匆匆一声如同幻觉的叹息却让他一下酸了鼻子,心里软软的:“我……我没事,我上次……对不起,我不该凶你。”
“我也不该……我……”谢雨浓停顿了很久,似乎很难开口,又停顿了很久才说,“我知道你在安徽出过事。”
戚怀风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该羞愧,该懊悔,还是该跟谢雨浓说对不起,我做错了?哪一种都不对,哪一样都尴尬得不合时宜。他只得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连同自己在谢雨浓的记忆里的一切,一起消失。
“我不该,我对不起,小雨,我——”
“怀风,”谢雨浓轻轻叫他的名字,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我知道,我知道你很辛苦,我没有怪你。”
戚怀风仰起头,深圳的天空没有星星,高楼遮蔽之下,也看不见月亮,只是他花了眼,恍惚以为看见那些谢溏村来的星星。
他的鼻腔被午夜冰凉的空气冻得发疼,他吸了吸鼻子,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止住摇摇欲坠的眼泪,他不想谢雨浓听见自己哭。
戚怀风努力控制自己的声线,让自己的表述显得平静一些:“我当时几天没吃饭了,我身上除了五块钱,什么都没有了……我进一个小超市买东西,我付钱的时候,发现方便面过期了,老板娘走开去帮我换,我看到抽屉打开着,有几张一百块的,我当时想我以后赚了钱,我还回来,我就……我,小雨,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真的对不起。”
谢雨浓其实也想过戚怀风偷钱的原因,多半都是因为走投无路,可是亲耳听见他说出狼狈不堪的这一切,他还是觉得压迫到无法承受,心口剧烈地绞痛着。
他沉默了很久,始终没有答复,等到他再开口的时候,戚怀风听出他已经有了鼻音——谢雨浓哭了。
“你再坚持一下,我上了大学,我就去打工,我赚了钱,我也可以帮你,到时候……”谢雨浓抽了一口冷气,平复了一下,才能让自己继续说,“到时候,你就不用这么难了。”
戚怀风几次张口,都不知道再说什么话,最后只是咧嘴笑了一下,笑时牵动眼角,眼眶盈不住滚落下一滴热泪:“你放心,我现在赚得到钱……下个月我发了奖金,我给你换个新手机,好不好?”
“我不要,你自己存好钱,你不是要开店吗?”
“开店的钱另外存的……你不要,我就帮你存好,等你将来结婚,我全拿来给你出礼。”
电话那头忽然陷入沉默,戚怀风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响,以为是信号不好,问了句:“小雨?听得到吗?”
“……嗯。”
谢雨浓的声音闷闷的,戚怀风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擦了擦眼睛,嘱咐他:“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觉,你不要担心我,只管专心学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你也是,有什么事要给我打电话。”
“好,晚安。”
“晚安。”
谢雨浓挂断电话,抱着恢复黑屏的手机,一头倒进被子里,眼角的泪水还没干,鼻子也湿漉漉的,洇得被子也变得潮湿冰冷。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如同坠入迷雾,脚底悬空,点不到地面。
等你将来结婚——
只不过是因为他说了这几个字。
只不过是因为这几个字罢了。
可是他又在期待什么呢,明明他心里也知道,这份心意永远不能见天日,却又在这里期待什么,又自己受伤什么。不单他会结婚,戚怀风也会结婚,将来他们都要有自己的家庭,同妻子操心自家的茶米油盐,这些年少时候虚无缥缈的私心,也不过是一声无人知晓的叹息罢了。
「只要他过得好就可以了。」
谢雨浓把自己团成一团,蜷缩在被面上,他想起谢素云的葬礼,有一个晚上,他也是这样蜷着,戚怀风从背后贴着他的姿势,也抱住了他。他闭上眼,回忆起那一晚的感觉,戚怀风就好像他的壳一样,包裹着他,给予他温度,保护他的脆弱。
「现在,我也可以保护你的脆弱了。」
第61章 08 惨白
冬至以后,天亮得尤其晚,谢雨浓起来的时候是六点钟,那时外头还是黑的,等他刷完牙洗完脸,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天竟然已经亮了大半,只余下一些昨夜的青光。
吕妙林一向是习惯性早起的,五点半就开始料理一家三口人的早饭,煮米粥,炒热两个昨夜的青菜,再打三个蛋出来煎好。看见谢雨浓起来,她就解了围裙,招呼他看好电饭锅,以防粥沸到溢出来,自己则要出去给他们买油条。
谢雨浓还有些迷糊,说话含含糊糊的:“啊,别吃了吧,太多了……”
“你一个礼拜就在家里吃一回早饭呀,”吕妙林把手上的套袖子也取下来,又去里厢找了一副绒线手套出来,一边戴一边问谢雨浓,“诶,小笼馒头要不要吃,好久没吃了。”
谢雨浓看她精神奕奕的样子,忽然有些恍惚,又意识到什么——让她忙吧,她忙起来才像自己呢。
“吃不下的,就油条吧。”
吕妙林摆摆手,把围巾也围好了,抬腿就往外走,自顾自下了决定:“还是买一客,吃不掉我和你妈妈吃。”
谢雨浓跟她到门口,看她出去了,又忍不住叫住她:“奶奶,你小心点啊!”
“哎呀,就在大队路口,你进去吧,冷。”
谢雨浓听不见她的脚步声,知道她走远了,才若有所思地转过身去。一回头看见一个白花花的人影立在主屋门口,吓了他一跳。他捂着胸口咽了咽,才慢慢往回走,佯装无事询问了句:“妈,你起来啦?”
谢有琴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宽大的白色睡衣盖在她的骨头上,仿佛那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具骨架,她面色又青灰,眼窝凹陷着,看起来尤其疲惫。谢素云去世之后,她一直在变瘦,如今几乎可以说是瘦骨嶙峋,整个人像一片一片锋利的石块堆起来的,谢雨浓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跟母亲接触过,他总疑心会被她割伤。
“你奶奶出去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罢了,很快弥散在空气里,叫人以为是自己误听。
“是,”谢雨浓回答完,没来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不敢看谢有琴,于是低着头又补充了句,好叫两个人的氛围自然些,“奶奶去买油条和小笼。”
谢有琴缓缓动了下脖子,似是点头,大约又站了一两秒,她也察觉到了母子之间的无话可说,于是转身又进了主屋。
谢雨浓这才抬头,看见那瘦削的背影飘到供桌前,似乎拿起什么,又听见打火机咔嗒一响,一缕细细的灰白色的烟便冉冉从她的身上升出。谢雨浓待她跪下,看见香炉里已经点上了一支新的香。他不禁往旁边看去,房门敞开着,能看见地上落着青白的天光,如同一层薄薄的雪。
如果说一个人的离开会带来什么,相比于悲痛,谢雨浓想,其实是空缺——巨大的空缺。谢素云离开以后,这个家像有一堵墙破了个巨大的窟窿,狂风骤雨不知疲倦地灌进这个家里,摧毁一切可以摧毁的东西。为了堵上这堵墙,弥补这份空缺,谢有琴几乎有些疯魔,她搬进谢素云住的那个房间,甚至偶尔也穿谢素云留下的衣服,那些如今看来不合时宜且怪异的倒大袖旗袍。
种种的古怪,都让这个家看起来失魂落魄。他们的脊梁原来都在那个早晨被悄无声息地抽走了,而谢有琴显然是最痛的那个。
谢雨浓的目光在谢有琴的背影上停留了一会儿,待谢有琴要转身的时候,他才匆匆收敛自己的目光,蜻蜓点水般与母亲的回眸匆匆擦过,往厨房去了。
米粥的香气扑鼻而来,叫他如梦初醒,顿时想起来吕妙林的嘱咐,待他急匆匆拔了插头,粥已经溢得到处都是。谢雨浓看着这片狼籍,默默拿起抹布一点一点地开始收拾,粘稠的粥水吸不进抹布,反而将抹布也弄得黏腻不堪。他手上收拾着,心中却想,这多像他们的生活。
“我来吧。”
谢雨浓的手在谢有琴将要碰到他的时候及时抽走,整个人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一样连着后退了两步。谢有琴的手僵在那里,整个人停滞着。
“我去楼上拿个东西。”
谢雨浓没办法不快速离开现场,他怕谢有琴问他任何一句话,他怕自己对谢有琴说出不该说的,却又一直想说的话——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三个人各有各自的心事,一顿早饭吃得静默无声,只有咀嚼吞咽的动静。谢雨浓帮忙收拾了碗筷,就去把书包拿了下来,说要回学校。吕妙林正在洗碗,听见他要走,手也来不及擦,连忙拦他:“怎么不吃了中饭走,不是晚自习之前回去就可以了吗?”
谢雨浓瞥了眼那扇敞开的房门,正看见谢有琴背对着他们坐在那架藤椅里看书,那种熟悉的不明所以的烦躁感又朝他涌来,他只觉得毛骨悚然,自己急不可耐要离开这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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