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卿(温酒迟行)

林千辰把一盒纸巾都给了他，“擦干净，别感冒了。”
时间到了最后五分钟，班级里逐渐来全了人，不断有人回过头，将目光落在许卿身上。许卿注意到那些恶意与好奇交杂的目光，放下笔，指尖微微攥着手腕处的校服。
许卿冷淡地抬起眼，眸光在他们脸上轻轻扫了一圈，随即眼皮一垂，视线又落回到了手边的书上。
那些看他的人被这样的冷意一刺，都悻悻地把头转回去了。旁边传来几句细声的交头接耳，“零班的人都这样么，看他傲气的。”
林千辰闻言，微偏过头，用余光不经意似的看着许卿，见他脸上依旧不起波澜，才勾起旁边的笔，在摊了许久的书上写了第一个字。

第3章 偏差
等一天的课差不多上完时，雨已经完全停了，黄昏带着灿烂的金色落在教室里，连带着玻璃窗都剔透而温柔。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新班主任刘琴用这节课开了一个简短的班会，下面的学生用书挡着脑袋，稀稀落落睡了一片。
刘琴也知道下面这群小混蛋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微皱着眉加快了语速，在下课的前十分钟开完了班会。
零打过之后，教室里的人在几分钟之内散了大半。林千辰等到人差不多散了，才合上手中的书，脖颈往后一仰，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张威看见林千辰旁边的桌子空了，才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哥，去吃饭了，林雨还在高一楼那边等我们呢。”
“是等你吧。”林千辰说，“带哥哥去食堂认个路就行，不打扰你俩吃饭。”
张威听林千辰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脑袋。他也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从善如流地点头，“那也行，谢谢哥。”
林千辰斜张威一眼，又听他问，“对了，哥，你知道你旁边那是谁吗？”
“许卿啊。”林千辰看着张威，有些意味不明地说，“林雨经常跟我提他。”
张威似乎知道这事，脸色连变也没变，只是话语里带了点无奈的意思，“正常，远远看过去，许学神确实挺吸引人的。但我就是觉得……他有些不好相处。特别是他拿着个扣分板过来的时候，啧，胃疼。”
“许卿管你们风纪吗？”林千辰出了教室，左手虚搭着楼梯扶手，等着张威过来。他想到上课时许卿紧抿着的唇，问，“他不是不愿多和人接触？”
“那不一样，他是被抽中了学号，抽去学生会的。”张威说，“那时候……好像有人说学生会选人有黑幕，后来除了会长，其他成员年级组直接抽了学号。抽签这种事情，大家概率都一样，不好推掉的。”
“这个确实，”林千辰想起在论坛里看到的言论，说，“要是推了，可能就会有人说他不识好歹，自私高傲。”
“是啊，看到许卿这样成绩拔尖的学生，总有人会不舒服。”张威说着，忽然凑近了林千辰，“不过哥，许卿这事好像确实不太简单。他们当时抽学号，是会长白缪随口说了几个数字，但谁不知道许卿他学号第一啊。”
林千辰一挑眉，看张威朝他挤眉弄眼，还刻意压低了嗓子，“据说是会长喜欢许学神，特意把他弄进来的。”
“你是不知道，白缪就是一个很严谨的人，连女生做错了事情都会被他说哭。可他一见到许卿，好像整个人都柔和下来了。无论许卿做了什么，他从来不说重话，还有他看许卿那个眼神……诶哥你走得太快了，那边是宿舍楼！”
林千辰往里扯了扯微敞的校服，一拐步子转了回来，又听张威说，“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他们会女孩子多，下课闲聊就喜欢瞎想，这些话也是她们传出来的。香香软软的女孩子谁不喜欢，白缪看着也挺正常，哪有这么多喜欢男人的——”
林千辰听张威讲完，眉心少见地蹙了起来，转头问，“要是白缪喜欢男人，你就觉得他不正常了吗？”
张威觉察到他语气中的严肃，忙敛了笑，认认真真地说，“也不是吧。哥，我其实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不过人家怎么样，和我也没关系，我不会拿恶意去看他们。”
“我看到食堂了。”林千辰拿手背半挡着昏黄的光，声调和平常一样平缓，“快到高一楼了，你去找林雨吧，别让人等久了。”
张威又问了问，确定林千辰知道食堂怎么走，也没和他客气，转身朝高一楼走去了。
林千辰看着他走远，把手慢慢放了下来。他眼眸中的温和逐渐消失，带上了一抹略微沉重的颜色。
不正常吗？林千辰笑了一声，想，我就是啊。
林千辰缓步走在路上，没什么吃饭的心思，只顺路去食堂买了两个面包，在回到教室之前吃了干净。他看了看身旁的空位，黄昏的余光还落在那里，照出空气中的浮尘。
林千辰对着窗外的黄昏怔愣许久，把头转了回去。他从课桌里抽出练习来，眸光在略过前方的黑板时，明显地顿了一下。
晚自习请假人员：许卿。
袅袅的白烟从瓷杯里透出来，穿着白褂的女医生泡了一杯热可可，放在面前戴着眼镜的少年面前，语气温和地说，“喝点甜的好吗？”
“谢谢，我不吃甜食。”许卿摇了摇头，微垂的眼里透着一点不加掩饰的抗拒。
漆娜在手边的记录本上迅速写下了一行：抗拒甜食。
“很高兴见到你，想和我聊点什么吗？”
许卿平静而冷漠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漆娜把那杯可可拿过来，自己捧在手心里。她等了一会，见许卿不作声，开口道，“如果你不知道该聊什么，能和我说说你的午餐是什么吗？”
“海鲜粥。”许卿说，“旁边有蛋黄酱，很咸。”
“这样啊，”漆娜笑着说，“我也喜欢喝这个。说起来，这附近就有一家很不错的粥店，有空你可以去试一下。”
漆娜看到许卿微点了一下头，随即又沉默下去。她喝了一口可可，抬起头来，“对了，你们学校最近是不是分班了？环境还适应吗？”
“嗯。”许卿轻轻应了一声，忽然闭了一下眼，问，“医生，我可能并不适合聊天。”
漆娜听懂了许卿的意思，他想要单方面地终止这场谈话。她看了看表，发现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漆娜叹了口气。
这是漆娜与许卿的第一次见面，但许卿的母亲之前已经和她预约过两次。她作为这所医院顶尖的心理医生，收到了诊金，却迟迟没有见到人，最后只能按照违约扣除一部分诊金，再把剩下那部分退回去。
漆娜本来不再打算接受这个人的预约，可许卿的母亲向她道歉，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许卿一定会过来。
她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忽然也很想知道这位三番五次爽约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样啊，”漆娜看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冷冽的少年，将会是她前所未有的难题。她在之前了解过许卿的情况，知道他是天之骄子一样长大的人。可见了面之后，漆娜发现他在某些方面谦和有礼，却又那样抗拒而疏离。
“你今天愿意过来，难道不是想和我说说话吗？”漆娜问。
许卿终于抬起了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漆娜。他目光迅速冷了下来，说出来的话更是字字泛着锋利的寒意。
“那是他们都觉得我有病。”

第4章 吃面
九点钟下了自习，空气微降了温度。校园两旁的路灯打着昏黄的光，下面罩着一群零散的飞虫，翅膀忽明忽暗地反着光。
林千辰从楼梯道下来，被夜晚扑面的风吹了一脸。他刚在平地上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哥，等等我！”
林千辰回头，一眼看见抱着书包的张威，“你不和林雨一起走吗？”
“叔叔晚上会来接她，”张威干笑了一声，“我就不过去了。”
“我们今天也不顺路。”林千辰伸手拉正背上的肩带，往前走了走，又把带子拉下了一点，“这几天都下雨，我看见陈阿姨的腿有些坡，估计是关节炎犯了。附近也没药房，只能去六平街那边的医院给她买几贴膏药。”
“好，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张威又看了看他，有点不放心似的问，“我记得你是刚回来吧，认不认路啊？”
“认路，”林千辰说，“好歹小时候也住过几年，路还是认识的。”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张威想了想，说，“实在不认路就开导航。”
“不至于。”
林千辰没再说话，在校门口和张威分别。他走在街道旁的树下，踩着路灯打过来的碎光朝前走，空气里混杂着一股浅淡的草木香。
林千辰知道时间有些晚，稍微走快了一些，大约十五分钟后，医院的轮廓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林千辰不太喜欢医院，快步走到医院的配药房，问里面的值班护士拿了贴药。他付完钱出来，看到医院附近开满了夜宵摊和面馆，脚步停顿了一下。
两个不大的面包实在是不够这个年纪的少年当晚餐，几个小时的自习过去，林千辰也觉得有些饿了。他随意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一小碗葱面。
林千辰坐在面馆外头支起来的桌架上，抽了几张纸巾擦桌子。面上得很快，上面叠着一层厚厚的辣椒油，林千辰用挑起一筷子面，刚吃半口，眼睛就被扑面的辣意刺激得不适。
林千辰用手揉了揉眼睛，等他在睁开眸子时，却在医院的侧门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许卿拎着一袋子不知名的药，慢慢走下斜梯。他微垂着眼，神色恹恹，似乎心情不太好。
林千辰看到许卿朝面馆的反方向走，就在他要离开自己视线时，林千辰心中莫名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喊住了他，“许卿！”
许卿原本是背对着他，此时听到林千辰的声音，微侧回了一点头，脚步完全停下来，就站在冷白的路灯光下。
林千辰暂时搁下了手里的面，小步跑过去，朝人笑了笑，“晚上好。我看见你晚上请假了，身体还是不舒服么？”
“嗯。”许卿的目光在他微微被辣红的唇上一停，随即转到一旁，“一直都这样，过来拿药。”
林千辰往他的药袋里瞥了一眼，笑着说，“我也来这边帮家里人拿药。那边有家面馆，味道还可以。现在离晚饭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你也过去尝尝吗？”
许卿看着街边干净凉爽的木支架上，想起不久前在诊室里，漆娜和他说的话。
“你没有病。你母亲的意思只是你不太喜欢和别人交流，想让我和你聊聊天。”
“我也希望你能稍微和别人说说话。世界上有很多对你抱有期许和善意的人，你这样冷淡，可能会无心伤害了他们。”
“好。”许卿微吸一口气，眼眸转了转，又看了一眼林千辰的唇，说，“不要放辣椒。”
林千辰走在他前面，听到塑料药袋在身后不断发出的声响，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他走到柜台前，又向老板要了一碗面，转身回去时，看到许卿已经坐在了自己面碗的对面。
这位许学神，似乎和张威说的不太一样。林千辰走过去，想，许卿并没有想象中的难接触，人也不像其他人那么傲气。
他想着，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明明他在病房里看到许卿时，就觉得他应该是这么一个人，和初化开的雪一样，足够凛冽但不扎人，甚至还有可能慢慢回暖。
怎么这时候却听进了张威嘴里的话。
林千辰拉开椅子坐下，理所当然地把目光落在许卿脸上。他指了指旁边的药，微皱一下眉，问，“怎么这么多？”
“不太喜欢来医院，一次性拿了。”许卿说，“反正药也吃得快。”
林千辰垂下眼，吃了一口微凉的面，有些忍不住似的问，“你身体……总是这么不太好吗？”
“有些贫血，”许卿一垂眼，“一直就是这样，只能吃药。”
林千辰握着筷子的手微顿，还想问些什么，却看到许卿的面也上了。
“没事，会好起来的。”林千辰揭过了话题，想，我和他的关系……还没到能够刨根问底的地步，今天已经足够了。他轻笑了笑，最后只说，“这家面分量很足，你多吃一些。”

第5章 水珠
铃声从教室的广播里响起来，伴着一首曲调轻缓的英文歌。刘琴还微掂着脚，在黑板的最上方的空位写着板书。她听到铃声，拿着粉笔的右手在黑板上一顿，转头看着台下蠢蠢欲动的学生们。
刘琴看出了学生们的心猿意马，带着些无奈和责备叹了口气，“行了，诗歌就讲到这里。一到大课间你们就坐不住。去食堂买东西吃吧，别饿着了，后面还有两节课。”
话音刚落，安静的教室一下就喧闹了起来。几个男生迅速站起身，跨过凳子跑出去，边跑还边朝着自己班主任笑，“谢谢老师，我们这就去！”
“在食堂吃完，别带到教室里来！”刘琴把剩下的板书交给自己的课代表，看着这群生龙活虎的小孩，忍不住也笑了一下。她笑着，眼神在最后一排凝了凝，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许卿正在做一本数学习题集，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胳膊。他最后一笔猛然写得凌厉了些，抬起头听到刘琴说，“许卿，你跟我过来一下。”
许卿把笔放下，默不作声地跟在刘琴身后，被她带到了走廊的角落里。
“新环境还适应吗？”刘琴靠着栏杆停下来，看了许卿一会，才开口问他。
“嗯。”
“我们班的老师可能没有零班名声响，但大家都在很认真的教学，这点你可以放心。”刘琴说，“我们班同学也挺可爱的，可能是看你从零班下来，有些不太敢和你说话，不是因为不喜欢你就搞孤立那一套。”她顿了一下，又说，“许卿，你成绩很好，如果你想回去，我是可以和学校申请让你调班的。”
有嬉闹声从周边传过来，许卿看着楼下的一派热闹，觉得有些刺耳，“不用回去了，谢谢您。”
“你决定了就好。”刘琴听到许卿的话，虽然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再劝，“那就这样，你回去休息一会吧，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老师。”
许卿和她谈完话，下楼用冷水洗了把脸，让有些疲惫的头脑清明一些。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走回教室时，撞见了买水回来的林千辰。
林千辰的右指尖勾着瓶盖处，正好走完三楼的最后一级阶梯。他瞥见那道走在前面的影子，轻声喊了许卿的名字，果然看见那人停了下来，在栏杆前半转过了身。
他看到许卿发尾和眉眼旁沾染的水珠，细小剔透，正好落了上午不冷不热的阳光。他应该是整张脸都被带着冷意的水浸过，嘴唇那一点红色格外显眼，可眼睛里却还是没有温度的。
林千辰怔了几秒，走到许卿身侧，笑着和他一起走回教室。他刻意走得比许卿慢了一些，在慢半步的地方不经意地观察着那张冷淡的侧脸，忽然间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医院门口遇见的许卿。
C市本来就是吃辣的，面馆的汤汁也自然带了一点浅淡的辣味。许卿尝出来了，所以眉间微微也蹙起来。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而认真地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他好像做什么都是认真的，眸光细细凝在一处，显得那么专注。念书是这样，吃面也是这样。
许卿吃东西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他摘下厚重镜片的眸子有些聚不起焦，隔着蒸腾的热气，那层冷意散了不少，甚至显出了一点迷离的意思。
不知道是汤汁太烫了，还是许卿真的不适应一点辣椒。他的鼻尖在那时出了一层薄汗，嘴唇比被冷水浸过还红得厉害。
红得剔透而漂亮。
林千辰就这么看着他，早忘记了去遮掩。他走神地厉害，直到和许卿一起进来教室，才恍然清醒过来。
林千辰坐下来，看见许卿脸上的水珠差不多干了，可眼睫还是带着几分湿意。他把眸光一敛，正正经经地坐下，又喊了许卿一声。
“许卿。”他用手臂斜斜支棱着脑袋，眼睛里带的笑意干干净净，看上去温和而人才无害，“你这周末有时间吗？”
许卿抽了两张纸，擦了擦自己的指尖，“怎么了？”
“我的老师让我交一张人物画像。”林千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他扯了个听上去理所当然的借口，面不改色地说，“我很想画你，你可以当我一下午的模特吗？”
“你是艺术生？”许卿想到初见时，林千辰在白纸上勾勒出的玫瑰花，眉目间微显出一点惊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