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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倒计时45天(一棵水杉)


客厅传来大门开锁的声音,林渡舟的妈妈慌张地将他往前推,打开衣柜,让他钻进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让爸爸发现你回来了,快躲好。”
我和小小的林渡舟一起待在狭窄又密闭的衣柜里,我侧过头,看见在衣柜缝隙里透进来的狭长的光线里,林渡舟耷拉着肩膀,脸紧贴着门缝,仔细地听外面的声音。
我抱住他的腰身,揉揉他的头发,和他一起听到外面的交谈。
妈妈坐在床沿,男人在床前扑通一声跪下,向她哭诉自己的错误,一遍一遍地悔恨自己对他们母子动了拳头。
外面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和暖的日光洒满了屋子,男人仔细地给妈妈上药,一边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喝酒,再也不会动一点伤害他们母子的念头。
我看见小朋友瞧着外面的光景,轻轻地勾了下嘴角,在一瞬间露出这个年龄不应当有的,轻蔑而冷漠的笑容。
外面忽的有男人叫他的名字,“林渡舟!”喊了一遍,再一遍。
林渡舟推开衣柜门跑出去,外面已经不是霞光满天的时候,而是雪花飘落的时节。
男人歪在阳台上的躺椅上,小桌上的收音机转播着球赛。他的身边一堆酒瓶,让林渡舟去超市里买酒上来,言语不善地让他“滚快点”。
我跟着林渡舟走入雪花飞扬的冬天,他手里攥着钱,走进超市,在货架之间紧张地踱步。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看见在这样寒凉的雪天,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碎汗。
然后,林渡舟拿起货架上的酒瓶,开始一瓶一瓶地比对,仔细地查看配料和成分,选择了几瓶度数最高的酒。当他把那些酒瓶堆到前台,稚嫩的、被冻得通红的手轻微颤抖。
林渡舟提着一袋高度数的酒,顿了顿脚步,仰头望向了自己家的阳台。
只这么一瞬,他低下头,打消了所有的迟疑,快步回到家里,把酒瓶递给了正在听球赛的男人。
男人看着袋子里的酒,笑起来,粗粝的手掌掐住了林渡舟的脖颈,将他向后一推,嘲笑道:“兔崽子,你偷你妈的钱了?怎么今天舍得买好酒给我了,生活费用完了下个月别找我要。”
林渡舟退后,我和他一同走进客厅,听见阳台传来一声声清脆的酒瓶碰撞的声响。
飞雪渐渐停下,太阳出来了,外面堆积的洁白的雪上镶嵌上一层明朗的金边。
阳台上忽然传来酒瓶爆裂的巨响,林渡舟起身,紧张地走近了些。男人歪在躺椅上,呼吸很急促,眼睛涨红,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只是不断地朝林渡舟摆手,示意他打电话,叫人来。
林渡舟站在原地,紧张得双手不断颤抖,汗珠从额角落下来,他死死地盯着躺椅上的男人,始终没有任何的动作。
男人依旧瞪着眼睛,不久之后没有了动静。
林渡舟移开了视线,轻声说道:“哥哥,我想吃冰激凌。”
这个声音比林渡舟本人更细,更轻快,这不是林渡舟的声音。
然后林渡舟回答他,“走吧,我带你去。”
他转身出了门,这一天,是他的父亲因饮酒过量引发猝死的日子,林渡舟和他身体中已经出现的蒋黄豆亲眼目睹了他死亡的过程。
四周的装潢和家具飞速地从身边褪去,我低头,看见手里紧握的牵引绳,手心也已经浮上一层薄汗。
土松犬黄豆在前面嗅闻,我看着眼前腐朽的家具和已经断裂的阳台,后背发麻。
原来根本没有那个徐冉冉口中看起来和善又生动的父亲,林渡舟记忆中那个在缝隙里看见的爸爸给妈妈上药的画面充满讽刺,真相并不是他们如今记得的模样。
楼道里忽地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我回过头去,高挑的身影微微弯了些腰,走进门来,起伏的胸膛还在喘气,我看见了他的样子,诚恳,迫切,担忧,这一刻他似乎完全不会提起这里发生过什么,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我。
我冲上前,拉住了他的手,飞快地往外走。
土松犬黄豆似乎会了我的意,冲到前面为我们带路。我几乎是跳跃着一级一级地踩着阶梯,灰尘被扬起来,我觉得我的姿态像是一支舞蹈,只是比舞台上更沉重,更艰难。
我拉着林渡舟走得风快,不久就到了街区,我停下脚步,俯身皱眉,手掌覆住了自己的膝盖。
林渡舟扶我在花台上坐下,紧张地蹲在我身前,轻轻地揉着我的腿,低声道:“走那么快做什么呢,师哥。”
本来已经十岁的沉稳持重的土松犬,看见好久不见的林渡舟,欣喜得上窜下跳,尾巴摇得飞快,围着他转,一下又一下地轻轻鞭在我们身上。我把着林渡舟的肩膀,剧烈的喘息渐渐平息,我们四目相对,在寂静的空气中,默契地笑起来。
“它想你了,”我向前一倾身,抱住林渡舟的肩膀,“我也想你了,宝贝。”
林渡舟勾起嘴角,抱着我的腰,轻轻拍我的后背,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入睡,“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好久。”
我看着他澄澈的眼睛,笑道:“你找到我了吗?”
林渡舟一顿,或许是想起了我们初次交谈、初次欢爱的那个夜晚。
他轻声道:“找到了,哥哥。”

第一次在天台上遇见他,我觉得自己好像遇见了一个梦中的人。
我最爱他温润如水的眼睛,似乎我所有的秘密在他这里都无处藏匿。他看透了我隐秘的心事,也包容了我的阴暗和狼狈,他在夏夜的晚风里走向我,衣服被风吹起,像鼓成了一道帆。
我想我不应该这样讲,但如果一定要诚实的话,我在他身上见到了从未有过的欲望,是一种羞耻的、隐晦的、难以启齿的欲望,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迸发了出来。
我的晦暗更加无处脱身,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朝我平静地走来,但我已经觉得我可以对他绝对忠诚。
宇宙由无尽的欲望砌成殿堂,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昼夜找寻:世界的尽头,亘古的永恒,唯一的真理……而他是我欲望之塔的顶端,那颗璀璨无极的明珠。
他接纳了我的欲望,也让我对他唯一的忠诚有了容身之处。
所以我可以可耻地承认,我当然也不止爱他的眼睛,不仅仅因为他看透我单薄而乏味的灵魂,我也爱他在我唇上落下的吻,爱他钻进我齿间的气息。当然我也爱他柔软的腰肢,爱他温热的双腿,爱他白皙的手腕……
由他的身体,我又聆听到他的心跳,每一声都在时间和岁月里起舞,我在他的指引中度过漫漫昏夜。终于有一天,熹微的晨光穿透云层,心跳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从遥远的旷野,一直到钻入我耳中。
他走上天台的那一个瞬间,他的心跳也在向我靠近。
他躺在热水里,浑身泛着红,醉意朦胧,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我,我的欲望无所遁形,他先捅破了窗户纸,拉着我跨进去,淹没在浴缸里烤人心智的热水里。
他轻轻的话语落在我耳畔,牙齿咬着我的耳尖,我四处都升起燥热,听见他的嗫嚅,“弟弟,给我一个终生的承诺。”
我第一次不觉得喝醉的人可怕,我只觉得他可爱。
我第一眼就决定好向他交付唯一的忠诚,怎么会吝啬宇宙无休止的更迭中,一个短暂的终生。
在起伏的水浪中,我听见他如夜歌一样动听的低吟,然后我在某个时刻醒来,看见舞台上翩翩飞舞的身影。我坐在二楼包厢里,视野最不好的地方。但如果只是为了看舞台的另一边,看轻盈的欲望之塔的明珠,这里就是最好的视野。
我贪婪地仔细聆听每一次谢幕时分,他握着话筒对观众说感谢,还没平复的喘息通过话筒被放大,于是在另一个时刻,我又听见了这样动人的声音,绕了一大圈,再次回到我的耳畔。
他在我怀中起伏,像乘着风飞舞。
他是一个绝佳的舞者,不仅仅是晶莹剔透的明珠,也是塔尖上翻飞的蝴蝶。
他美丽、诱人,我本来应该远远地观望,因为我的荆棘会一次又一次划伤他的翅膀。
可当他再次靠近,像那次在天台无言地走向我,当他拨通了我的号码,当他向我展示蝶衣下的赤裸与软弱,我知道我该为我的贪婪请罪,我冒着会划伤他的风险,轻轻伸出自己枯萎的花朵。
拥抱我,深爱我。
拜托你,属于我。

第44章 【21天】上钩的是我了。
乡镇上的夜晚有宁静的虫鸣,窗外黑暗得不见明光,只有隐隐的星点,遥远,幽谧。
肩颈和锁骨在我眼前,我的气息落在近在咫尺的肌肤上,又迅速地返还给我,带着温热。
手臂环着我的腰,我觉得有时候通过一些无意识的细节,我能够一眼看穿林渡舟的小癖好。比如他总喜欢搭在我腰间的手,比如他常常落在我脖颈上的目光,比如他像狗一样悄悄嗅闻我身上的味道……
“弟弟,”我往他肩上蹭了蹭,“好安静。”
林渡舟拍拍我的后腰,像哄小孩入眠,话语缱绻温存,“睡不着吗?”
我应了声,他坐起来了些,将我托在面前。我趴在他身上,看见他的手摸到床头,打开了夜灯。
“给你读故事,师哥,”林渡舟又开始了他无意识的小动作,握着我的手轻轻揉捏,然后浅浅地嗅闻我指尖的味道,接着说道,“想听什么?”
我看着他认真的脸,忍俊不禁,“林渡舟,你好像一只小狗。”
“好歹也比做大型犬,”林渡舟陪我玩笑,“好歹勇猛迅捷,有力量。”
我故意挑逗他,挠挠他的下颌,“你已经够有力量了。”
林渡舟被撩拨得红了耳尖,双手在被子里摸索,我享受着他手掌的温度,时而充斥着占有欲,时而温柔如水,我忽而觉得我好像小朋友,那只被抚摸就翻过肚皮来舒服得打呼噜的猫。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原本紧张的精神变得松散,眯着眼昏昏欲睡,说出口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念一篇你的论文……”
林渡舟笑道:“你是想改行了?”
“那我要听你节目里第88期的那个故事。”我说。
身下的人沉默了半晌,似乎没有想起来我说的是什么,于是我动了动脑袋,听到了他规律的心跳,“就是那个周游世界的老奶奶。”
林渡舟恍然大悟似的“哦”一声,将被子往上拉了些,相偎相依的温暖像是泡澡的热水没到了脖颈,我就要像小猫一样打出懒懒的呼噜来,林渡舟抱着我侧身躺下,温声说起,“于奶奶在某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过世的老伴又回到了她的身边,然后她决定一起去做她们少年时约定过的那件事——环游世界。”
“他们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于奶奶最后也和老伴一起来到了节目上,向我们讲述他们的故事,”林渡舟的声音融进夜色里,“尽管人们看到的只有她身边那把空荡荡的椅子,只有桌上没有人喝的茶,但是在奶奶的世界里,老伴还一直在她的身边,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是唯一一个,我没有给出治疗建议的患者,”他摩挲着我的腰身,话语轻轻地钻入我耳畔,“我们需要去抑制许多因为心理疾病而造成的痛苦,但于奶奶很幸福,不是吗?”
我想我听清了他的话,但听见过后,脑子还是变得昏沉混沌,我翻了个身,倒在枕头上,闻到了上面林渡舟的味道。
然后背后靠近,他环住我的腰,我迷失在沉静的雨后森林里。
我只有嗫嚅道:“我困了,弟弟。”
林渡舟的吻落在我耳畔,我听见他柔和的气息,他说:“好梦,宝贝。”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渡舟与舅舅一起,去给阿姨扫墓。墓园里安宁肃穆,我看到了那块方正的碑。
回去的路上,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里,我看着林渡舟的侧颜,心想:拜托老天,让我们一起慢慢变老吧。
林渡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轻声揶揄道:“师哥,这是公共场合,你的目光很露骨。”
“是吗?”我收回视线,手从毯子下面找寻到他的腰带,指尖一勾,“好可惜,居然只有目光而已。”
回到家里,老旧的街区已经变得宁静,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我攥着他的衣服,在他的起伏动作里贪婪地品尝他的味道,雨后森林,疯狂而肆意拔节的湿润的树木,长出枝桠和纹理的绿叶,雨滴落在我的身上……
我低吟着低声道:“现在不是公共场合,我能大大方方地看你了吧?”
林渡舟的汗珠落下,从我的胸口滑下去,他对这个问题似乎觉得费解,“其实哪里都可以大大方方地看。”
“是吗?”我翻身起来,乘着他的温度,跟随着森林滴落雨水的节奏,我们在潮湿的空气中被滋养,“那我看这里。”
林渡舟不禁笑道:“我说的是场合。”
“啊,好可惜,”我的手掌紧贴着他的肌肤,“我说的是,属于我,弟弟。”
林渡舟的眼里现出迷蒙的神色,呢喃絮语,“师哥,我早就属于你了。”
展演前的几天里,林渡舟每天下班之后都来看着我跳舞。纪南见我像个没事人一样,数落我一大堆,说他那天最后一场的表演都没上,直接让替班演员上的,他们团队就少挣一场工资。
我很愧疚的同时,一点儿也不耽误我耳朵快听出茧来了。到底是弟弟人傻钱多,说请他们团队吃个饭。纪南一边选饭店一遍嘟囔,“怎么就没摔死你俩呢。”
纪南结束了出差的工作,我让他帮我们排节目,因为本来我们是要请林渡舟来拉小提琴,作为我们这一个舞蹈作品的嘉宾,而在那一番试探过后,我拒绝了他的上台。
林渡舟自然懂得我的用意,弟弟常常听话,也就不争论。倒是小庄云里雾里,我想着怎么才能跟他解释,好在纪南回来了,我就让他也参与进来。
纪南吃饱喝足,吃人嘴软,对林渡舟的不爽暂停了一下午。他问道:“我参与什么?我演自行车?”
“是这样,小庄,”我苦口婆心,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林医生因为有一些知名度,所以他哪怕只是站在舞台的一侧,也会变成视线的焦点,咱们的重心就偏了。你别忘了,咱们这个节目的第一要义是呈现一个好的作品,然后是要保证你能够留下来,所以你应该占据最主导、最出彩的部分。”
“啊,”小庄听罢瑟瑟发抖,“师哥说得有道理,但林医生都排练了,还因为我不上场,我为了一己私利,也太过分了……”
这话说得让我觉得自己越发不是人,我转过头去,林渡舟一脸含笑的神情看着我,似乎在说:“愧疚吧。”
我瞪着林渡舟:我忙活这么半天,我为了谁?
林渡舟接收到了我的信息,迅速偃旗息鼓。纪南好不容易用一顿饭换来而耐心再度消弭,“你俩再干那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事儿就赶紧的滚出去,叶清川你那耳朵要不用就送给需要的人呢?我问你我来这儿干嘛?我演自行车?”
“不是,”我不看林渡舟了,“我让你给小庄再教一点动作,人家咖啡还拉花呢,你给他设计一些亮点。”
“那你给工资吗?”纪南问,“你男人好歹还知道请吃饭。”
我说:“你别急,你晚上到我屋里来。”
这话才刚说出口,三个人都一脸诧异地看向我,林渡舟抿着唇皱了下眉,转身把窗帘拉开了。
阳光透进来,有些晃眼。纪南看看林渡舟,又看看我,脸都红了,“你扯犊子呢。”
我拍拍他的肩,“我最近听说好多八卦,等下了班我跟你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地慢慢道来。”
小庄羞涩又兴奋地搓了搓手,“我也想听。”
“你让纪南师哥好好跟你拉个花,”我突然觉得我像他们三个人的亲妈,“行了,都各自忙活去吧。”
自从我们和好以来,大多的夜晚我都和林渡舟共同度过,所以他开车送我和纪南到了我家楼下,我们下车的时候,我回过身来,扶着驾驶座的车窗框,探头道:“弟弟,明天来接我。”
才停了一刻,旁边就传来了纪南的骂声,“你俩要生离死别啊?”
林渡舟坐在车里,暖黄的车灯照在身上,昏暗,暧昧,模糊,我习惯了纪南的直言直语,可这时候,听到这话还是觉得难过,也许这一次是一语成谶,也许最终的结局还是会到来。
林渡舟看出了我突如其来的情绪,含笑地解开安全带,指尖扣在了车门上,温声抚慰,“你要是这个表情,我就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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