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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倒计时45天(一棵水杉)


林渡舟继续低声道:“这是一条漂亮的曲线,代表人的认知终将与自己的能力大致相合,走向平稳的将来。师哥……”
他的嗓音低得哑了,在颠倒朦胧中轻声唤我,“不过比起达克效应,师哥……我更喜欢你的身形,优美、流畅,起落浮动,也承载着更有愿景的未来。”
林渡舟的气息灼热,落在我脸侧,耳畔都酥软。我轻轻抚摸他的脖颈,轻言细语,话语断续,“未来?宝贝,我们会有未来吗?会吗?”
林渡舟揽着我的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又好像觉得我的担忧理所应当,他避而不答,只余下晃动的空气在撕扯,他的吻已经落下来,代替了言语,说出了沉重的爱。
“会有的,”我抵着他的唇齿,温度在亲吻中升高,“告诉我会有的。”
林渡舟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深邃的眼睛隐匿在阴影里,神情藏进昏夜,我拥有他的一切,也该爱他的迟疑。
于是我想,林渡舟也许不用回答,或者说他不用第一个回答我。我可以先从其他人格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然后听见他亲口说,我们拥有细水长流的将来,在某个霞光躺倒在日落大道的傍晚,我们的白头也被染成火一般的橘红色。
我贴着弟弟的胸口,听到他强劲的心跳,每一个音节都连缀着下一个音节,然后蔓延,我想起夕阳余晖从公路的尽头洒进车身,他载我奔赴未知的前路,窗外的凉风灌进来,发丝和领带都在飞扬。
某一天我们还会在这样的车身里,看见橘红的光影扑面而来,我们投身而去,那是已是苍老却依旧肆意的年华。
车停在公路的尽头,海滩上空无一人,海面上残阳变得血浓,波光浮跃的水面揉化了夕阳。
我转头,看见驾驶座的林渡舟,飞扬的发丝和领带轻飘飘落下来,我伸手接住了他的领带,在金灿灿又血溶溶的光芒中,终于看清了颜色,原来不是会诊室里的暗红,而是诱人的酒红色。
金色的领带夹反着霞光,颇具攻击性地反射进我眼里,我轻轻眯了眯眼,得到一种微醺的快感。
我把酒红的领带在手上绕了一圈,朝自己拉近,林渡舟倾身靠拢,手臂撑在我身前,取下金框的眼镜,我抬头吻到了他下颌上灿烂的光点。
吻渐深,呼吸渐急,亲吻的间隙睁开眼,林渡舟还在我身下,修长的手指扶着我的腰,靠着沙发,身旁的落地灯散发出暖融融的灯光,好像那个海滩前金灿灿的傍晚。
我靠着他的肩,剧烈的喘息落在他脖颈上,轻声道:“我看见了。”
林渡舟问我看见了什么,我微微眯着眼,忆起攥住酒红色领带那样微醺的快感,悄声耳语,“未来。”
小朋友似乎对我们时不时的亲密举动感到疑惑,夜晚我从氤氲的浴室出来,林渡舟将我放在床上,我搂着他的脖子不放。小朋友歪着脑袋从我们身上走过,高高竖起的尾巴扫过林渡舟的下巴,他皱了下眉。
“你刚刚给小黄豆关门了吗?”我问。
林渡舟点头,把我的手扒下去,盖好了被子。
我说:“但我没给猫关门,我们在沙发上的时候,它就一直在卧室门口看。”
林渡舟勾起嘴角,在我身边躺下,“那就当大方邀请它观看一回。”
我提醒他,“还有林沉岩。”
傻弟弟将言未语地看了我片刻,半晌,难得地打趣,“他毕竟三十五岁了,要是想看,我们也拦不住。”
我笑起来,在他的怀抱里入睡。再睁开眼的时候,又是一个鸟鸣啾啾的早晨。
我先看见了窗口透过窗帘钻进屋子的熹微晨光,然后日光更亮堂,被子上落了碎阳。
昨夜在情爱激烈的时刻,我看见的海边的日光也是这样,不过更热烈,更明朗。
我坐起身来,仔细凝视被风吹起的窗帘,阳光变成一大片,朝我们扑过来,回头看,光从林渡舟的脖颈攀上了眉目,又在窗帘落下的时刻变得朦胧模糊。
我突然觉得这就是我们的余生,就是这个平静而安宁的清晨,到来了一个神圣又庄严的时刻。所以俯身在他眼角落下一个吻,轻声唤他,“弟弟。”
眼睫翕动,悄然打开了一条缝。
我摸摸他的脸,附耳低语,“我爱你。”
林渡舟还没睡醒,揽着我的腰,将脸埋在我的睡衣上,呼吸又变得均匀温和。
窗帘外的日光时不时钻进我们的温柔乡,我躺下去,延长了睡梦。
庄临意看见我们的时候,说我休息得不错,看上去神采奕奕。我粲然,说爱会让人容光焕发。
“可恶。”小庄撇撇嘴,跨上自行车,绕着舞台转了两圈。
林渡舟拿着小提琴站在舞台一侧,垂眸沉默。在明亮得藏不住一丝阴翳的舞台上,我走向他,小声问:“还好吗?”
他抬眸看过来,与我目光相会,在摄像机面前我们没有太多言语,但我看懂了他眼里的情绪,安抚他,“我可以的。”
节目组已经准备好,彩排开始,舞台上只剩下我们的身影。
所有明亮的灯光都熄灭,只有林渡舟身上一盏柔和的光,小提琴音流淌,他立在朦胧里,洁白,温煦,一尘不染。
琴音骤然停顿,空一拍之后,转向昂扬。追光应声亮起,庄临意骑着自行车冲进了舞台,他在月光中舞蹈。
当自行车再次绕着舞台经过帷幕,我在转向温柔的乐声里上台,迈着轻盈的步伐接近,当少年回头,我就在他身后。
我在他身前,在他肩上,从他的背脊上跃起,我陪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穿梭在城市里的夜晚。
乐音变强,少年再一次踏上了自行车,穿过路灯之下,我在舞台中心转圈,在他从我身侧掠过的时候,把着他的臂膀跃上后座,单腿踮脚站立,风吹得衣摆翩跹。
自行车冲向舞台一侧,林渡舟就站在前方。
他眼眸低垂,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的眼睫上,神色沉静而庄重,挥舞的手臂一次又一次划出漂亮的弧线,颀长的身体立在那里,一如无数次时光记忆里亲历的过往。
庄临意丢开车把,扬起手臂,我看向林渡舟身侧的舞台暗角,冲刺的距离越来越短,十米,五米,三米。
原本应当跪在庄临意肩上的膝盖没有着力,我看见那个狭窄的暗角朝我奔过来。明明它那样昏沉阴暗,我却好像飞蛾扑火。
然后是急剧的颠倒,戛然而止的琴音,巨大的碰撞声,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焦灼的呼喊,短暂的死寂,复苏的粗重的喘息……
我全身发麻,窜向四肢百骸,腿上的旧伤被磕得生疼,渐渐钻入了感官。混乱的世界里,我捕捉着最切近的信息,庄临意朝我奔过来,跳下舞台,扶着我的肩,急切地喊道:“……林医生!”
我垂眸,看见了身下的人,整张脸都隐匿在暗角的昏黑里,看不清神情。
在庄临意的手掌之下,更多的触感苏醒,我腰间是擦伤的手臂,凸起的青筋上横七竖八的血痕,灰尘和鲜血混在一起。他固执地没有放手。
我伸手一抓,攥住了暗红色的领带。
四周剥落,光影中又现出了洁白的墙壁,安静的会诊室,时钟的声音盖过了舞台边所有的“意外”。
嘀嗒,嘀嗒,嘀嗒。
我跨坐在林沉岩身上,他靠着椅子,带着毫不意外的轻笑,仿佛我就在他股掌之间。
他的手臂揽着我的腰,一如在舞台的暗角。手上已经结痂的伤痕,手腕上没有那块腕表,我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上,指节修长,根根分明,和新闻上完全重合在一起。
10月15日,林渡舟溺亡当天,新闻图片里,他在白布下露出的那截手臂,就带着这样的伤痕,原来不是新添的,是摔下舞台的旧伤。
而他现在尚且没有伤痕的手指,在新闻图片里,满是皮肉的擦伤,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
我摇了摇头,关于新闻的印象散去,睁眼看见眼前的人,他似笑非笑,将我禁锢在他身前,时钟的嘀嗒声规律而清晰,他在冰冷且机械的声音中低声开口,“这次,你赢了。”
“他溺海的时候,是你占据了他的身体?”我恍然,挣脱他的束缚,他的臂膀将我禁锢得更紧,我不得逃脱,浑身发颤,“是你……是你杀了林渡舟……”
我松开暗红色的领带,将他推开,当手掌抵着他的胸膛,动作一顿,看见自己手背上的淤青。
低头,是小臂上的绷带,手肘的血痕,裸露的脚踝,触目惊心的伤口。
脑子里轰的一声,我猛地推开了他,呢喃道:“救命……”
我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钟表的嘀嗒声渐渐隐去,一声强烈的碰撞声,身前的人被我推向舞台,后背撞在侧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庄临意焦灼地呼唤,“师哥!”
脸上滑落沁凉,我看着昏暗中那张沉静得毫无生气的脸,他抬眸,与我四目相对,看不出一丝隐忍和疼痛的痕迹,我知道这是林沉岩。
眼泪还是在丝毫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我的指尖抖得无法自持,呆呆地重复,“救命……救救我们……”

“……救命!”
我从睡梦中惊醒,眼前是陌生的窗口,外面透进朦胧的月光。泪从眼角滑落,将脸侧的枕头濡湿一片。
趴在床边的人倦意浓重,被我吵醒,无奈地动了动。
背对着月光,他抬起头来,宽肩靠向椅背。
我忽地撑起身体,酸痛爬向全身,目光死死地落在人影身上,警惕地后退。
外面路过脚步声,我霎时间清醒过来,看出床前坐着的人不是林沉岩。
“又醒了,”他叹了口气,拿我没办法一般,抹了把脸,“一晚上醒三回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所有防线刹那崩塌,我眼睛发酸,还没干的泪痕又被洗刷了一遍。
“纪南,”床头的灯被打开,我看见他的样子,困顿的双眼,不甚愉悦的神色,又听见了自己轻轻的呢喃,“怎么会这样……”
“为了个破节目你不要命了?”纪南逮着我一通数落,“我听说彩排之前你还挺有先见之明,跟节目组说那个暗角看不清,容易摔倒,让铺个垫子,大家都以为你做好事呢。你是做好事了,你送佛还送到西,你还亲身试验怎么摔的,多慈悲啊。”
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带着被磕碰的淤青,但和会诊室里看见的伤痕不一样。
我问:“林渡舟呢?”
“死了,拜你所赐。”纪南没好气道。
我立即掀被下床,纪南一把按住我,“放心,活蹦乱跳的。确实拜你所赐,得亏你让加了个垫子,摔了一下而已能怎么样。”
“那我怎么躺在这儿?”我看向腿上的仪器。
“人家可没有三年前躺进ICU的案底,”纪南帮我把被子又盖回来,“赶紧睡你的,待会儿天亮了回去躺两天屁事没有。”
我一把抓住纪南正盖被子的手,心里腾起焦急,“要是我被绑架了,你会来救我吗?”
“放心,”纪南白眼一翻,“你自己不作死,就没人弄死你。”
我跟纪南没话可说。等到他又睡着了,我瘸着伤腿跳出去,听见他迷迷糊糊的问话。
我说:“我去洗手间。”
纪南没再管我,外面下着蒙蒙细雨,我走出医院,细密的糖霜落了满头。
树叶的缝隙里摇晃出了人影,我躲在拐角后面,看见熟悉的身形走入视线。
他周身泛着冷气,神色凝重,目光幽深难揣度,这是林沉岩。
我侧身躲在拐角之后,等他走过之后才默默走出来,拦下一辆出租车,夜晚匆忙而没有内容的公路一段一段地越靠越近。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我站在小院门口,叩响了门环。
良久没等来开门,单薄的长袖T恤被风吹得鼓成帆,细雨将衣物打湿,我淹没在洇润的雨丝里。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到我身侧,手里的伞斜到了我头顶。我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他穿着一身挺拔衬衫西裤,模样很英俊,手里提着公文包,看起来是要去上班。
“你好,找路浔吗?”他问。
我摇头,“找白深。”
“啊,”他恍然大悟一般,笑容很明朗,“这个点他们可能送然然去上学了。稍等,我帮你问问。”
我等他拨通电话问消息的功夫,看见他腕上的手表,是简约的白色表盘,外层镶着一圈漂亮的玫瑰金,他的手握着伞柄,伞面友好地倾向我这边,手腕就抬在我耳畔,我听见指针走动的熟悉的声音,嘀嗒,嘀嗒。
声音被放大,我抬头看见伞的边缘,雨滴落下,晶莹剔透。
忽而不知此时何时,伞沿外若隐若现的牌匾宣告着离开我生活圈的另一个空间,我皱起眉头,弯腰,用手掌覆住了自己的膝盖。
“先生,你还好吗?”身旁的年轻男人放下了电话,微微俯身看向我,“他们说就快送到学校,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家,还要等吗?”
我点头,疼得满头大汗,浑身发热,咬牙道谢,“等……谢谢你。”
“雨下大了,去隔壁歇会儿吧,”年轻人朝我伸出手,却没有直接扶住,而是礼貌而有分寸地温声提醒,“可以把着我的手臂。”
我又道了谢,握着他的小臂,衬衫倏然褪去,变成布满结痂的伤痕的手臂,还有凸起的青筋,手腕上那块简约的玫瑰金手表也不见了踪影,转而出现了黑色的表盘,再一晃眼,这块手表也不见了。
这是哪里?
膝盖的疼痛褪去,我听见温柔的呼唤,背后轻轻的拍打一下一下循着节奏,盖过了震耳欲聋的嘀嗒声响。
我好像靠在谁的身上,意识渐渐回笼,我发觉自己又以那个熟悉的姿势跨坐着,身下还是那双腿,于是猛地睁开眼。
洁白的墙壁微微晃动,然后终于在背后轻柔的拍打里稳定下来,坚挺地立在四周。我靠在熟悉的胸口,眼前是衣服的肩线,曲折的褶皱。
目光又落回自己的手背,我把着他的肩,手背上有大片的淤青。
这是林渡舟的会诊室,我在林沉岩怀里。
怎么又回到了这里,怎么总是回到这里。
我缓缓直起身,从他身上下来,林沉岩这一次没有禁锢住我,小心地让我下了地。我环顾四周,还是洁白的墙壁,桌上的电脑黑着屏幕,立牌上写着“林渡舟”。
我走向门口,按下了门把手。
林沉岩还是没有管我。
我拉开门,发现门已经被锁住,回头,没有迎上预期的高深莫测的笑容,而是看见他关切的目光,林沉岩朝我走来,微微弓身,将我搂进怀里,低声抚慰,“再坚持一下,不要出去。”
膝盖上的疼痛变成全身的痛楚,每移动一寸,绷带下的肌肤都传来撕扯一般的痛感,我拼命地拧着反锁旋钮,反复按下门把手,门依旧紧闭,双腿瘫软地坐在地上,手掌用力地砸在门上,空气中炸开一声声巨响。
林沉岩就势蹲在我身后,拥抱着我的腰,仍旧低声安抚,“没事的,没事的……”
门外忽而也传进来敲门声,两下利落的轻叩,外面传进人声,“需要帮忙吗?”
是白深的声音。
“白医生,”我站起身来,用力按压着门把手,“开门,白医生……”
“叶先生?”白深的声音像是在回答我的请求,轻唤拉扯我的意识,“醒一醒,我们回来了。”
睁开眼时,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这里处于院中的正堂,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国画,空气中有浓郁的墨水味。门口有几双探寻的小眼睛好奇地张望,我一朝他们看去,那几个小孩就拿着画笔跑开。
“你碰到小顾了是吗?这是他家,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白深手里提着东西,打开来给我看,“听小顾说他见你膝盖有点不舒服,他忙着上班就没多问,我和路浔估计你从前留下的旧伤犯了,回来的时候顺路去药店买了几贴膏药,现在要用吗?”
我看着他,又看向他身旁金发碧眼的混血,一起身,胸前的毯子就落下去,我站起身,白深示意路浔扶住我,我看见伸过来的手臂,没了再握上去的勇气。
好在路浔大咧咧地架上了我的肩,我跟着两人回到了他们的院子里。
不多时,路浔端来了热水,白深关切地问道:“你试过林沉岩了是吗?你说自己有分寸,到底还是受伤了。”
“谢谢关心,是从前留下的老毛病。”我接过热毛巾,放在了膝盖上,不同于林渡舟给我热敷的舒适自然,在他们面前我只觉得有些给人添麻烦的难堪。
我继续说道:“对,我试探过他了,他像我预想的那样接住了我,幸好他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他好像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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