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白深可能还想劝我两句,我补充道:“我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会权衡利弊的。”
白深见我冥顽不灵,也不再劝了,转而说道:“你知道吗,多重人格一般是同一个身体中寄居了许多个人的独立意识,这毕竟是一种病症,在临床医学中,起码在我和我导师的从医生涯里,从没有见过人格的诞生是为了让主人格过得更好的……你会拼尽全力、倾其所有,只为了去帮助一个他者吗?”
我一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医学上,‘分离性身份障碍’的名称已经大幅度代替了‘多重人格’,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小黄豆从来都是一个善意的陪伴身份,林沉岩多次的突然出现都在某些瞬间拯救了什么,”白深与我目光相会,我看见他沉着冷静的双眼里渗出一些我看不太懂的情绪,“那么……这些人格的出现,可能并不一定是独立的,而是他灵魂的碎片。”
我听懂了他的话语,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睛。
白深道:“他们带有一定的表演性质,是林渡舟自身一种潜意识里呼唤出的主动行为,通过扮演不同的人格,来分担不同的记忆,充当不一样的角色,从而减轻主人格的痛苦。”
“你是说……”我迟疑地开口,“他们并不是真正存在的人同时住在一个身体里,而都是林渡舟自己不知情的刻意扮演?”
“据我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可以考虑这个方向,”白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落在了我的心头,我回忆起和林渡舟相处的所有,“也就是说,他们共同构成了林渡舟。”
午休之后,我回到电视塔时,给庄临意带了一堆吃的,虽说干我们这一行要常年保持身材,但我总觉得他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每天从早累到晚,也是苦了他了。
节目组在练舞室里安排了休息区,我推开门,见庄临意正在屋里一圈圈地骑自行车,倒是林渡舟,估计累了,也不到休息区躺会儿,乖乖坐在地毯上,抱着自己的小提琴,侧身靠着墙壁,正闭上眼睛睡觉。阳光洒落在他的发丝上,镀上一层矜贵的金色。
他那么安静,像狂啸的时间长河中一支悄然蜿蜒的溪流。
我觉得有可能真如白深所言,林渡舟的身体里没有那么多疯狂而肆虐的喧嚣,他就是他自己,而其他人格的实现,都是他呼唤出来的,他们存在的意义,仅仅如他期望的那样,爱他,拯救他,此外别无所求。
小庄看我进了门要下来迎接,我向小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不顾他兴致勃勃的眼神,轻悄悄地走到了林渡舟身前。
庄临意登时紧张起来,嘴里还嚼着鱼丸,忙不迭走到我身后,提着我的衣领,一把将我揪起来,拉到角落里朝我使眼色。
“我知道分寸,”我对他耳语道,说完别上了麦克风,开始说像模像样的人话,“自行车骑得还顺手吗?座位需不需要调?”
“林医生帮我调过了,”庄临意低声回复,“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毕竟朋友妻……”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假笑道:“毕竟朋友……起码要相互帮助嘛,你擦擦嘴上的油。”
庄临意刚刚还让我小心点儿,这会儿自己快说漏嘴了,连忙跑开悄悄吃去。
我们这么一闹腾,回头看,林渡舟已经醒了,日光下移,落在他翕动的眼睫上,我出声道:“林医生醒了?继续排练吧,辛苦你了。”
林渡舟抱着琴站起来,没头没脑地答道:“嗯。昨晚辛苦一点。”
我没应声,表面面无改色,实则咬牙切齿。
他似乎也意识到屋里全是摄像头,找补了两句,“昨天结束之后,和患者交流到很晚。”
“哦,这样,”我松了口气,随口寒暄,“问诊还顺利吗?”
“嗯,”林渡舟应声,揉了揉眼睛,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他人不错,一路上畅通无阻。”
“啊,我明白,”既然他这样,我自然就陪他玩,“就像开车的时候一路上都是绿灯,是吧?”
“昨晚都是绿灯吗?运气这么好,”庄临意又咬着福袋过来了,“我怎么记得……”
隔壁练舞室正排练,敲大鼓的声音浑厚又响亮,庄临意手一抖,福袋掉进汤里,砸得他满脸汤汁。
“小庄,”我把他推回去,“快去吃,吃完有力气,咱们继续排练。”
林渡舟架起小提琴,手臂飞舞的姿态画出优美而有力的弧线,肌肉线条在衬衫下更显得诱人,我看着他的动作,阳光下他披洒圣光,明明是我回来找寻解救他的方法,却觉得在某些时刻,他应当是我的救赎。
那些我生命中曾经懦弱、曾经悔恨、曾经迷蒙的时刻,在他这里得到了谅解和包容,我放过的执着,我许多夜里烂醉的颓败,都被他拯救。
于是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尽管我们度过的每一天都不一样,但是记忆中的他就是永远站在那里,坚毅,勇敢,不可撼动。
他早就千疮百孔,又无坚不摧,他在碎裂之后重建,亲手挣脱出了独立的自我。
年轻真好,我们敢在一无所有的时刻毫无保留地选择去爱。
年轻也不好,这么刻骨铭心的人,我竟然也曾匆匆地放过。
“完了,”庄临意骑在自行车上,回头来看我,“师哥傻了。”
悠悠琴声忽地停下,我回过神来,目光移开,看向庄临意,听见林渡舟的低语,“盯着我做什么,不要走神。”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一句,我就想起那天潜意识里看到的画面,在林渡舟的心理问诊室里,林沉岩坐在椅子上,我就跨坐在他身上,扯着他领口前暗红色的领带,看见他在晃动的光线里暧昧的口型,“你走神了。”
“完了,林医生你看他,”庄临意立马告状,“越说越不听了。”
我无奈扶额,强制自己的意识回笼,看着自行车后座,向上一跃,还没落上去,林渡舟已经在空中完成了漂亮的拦截。
我蜷着双腿,看见他一手拿着琴,一手抱着我,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念头。
林渡舟小心地把我放下去,皱起眉头,“注意力不集中,就不要做高难度的动作,会很危险。先去睡会儿吧。”
“谢谢啊,林医生,”我赶紧跟他保持距离,又很快觉得如果跳上自行车后座就是危险,那他要是知道两天后我要干什么,估计能气得够呛,“我没事的,继续吧。”
林渡舟还是不退步,直直地立在我身前,轻抿着唇,抿成一条线。就像我曾经许多个小病小痛的时刻,他紧张地穿上衣服,拿起钥匙,在门口等我,固执地一定要带我上医院。
我知道在这些时候,他是拗不过的,于是走到休息区,歪在沙发上象征性地睡了五分钟,无奈道:“现在可以了吗,林医生?”
“嗯,”林渡舟又架上了琴,“请听医生的话。”
第37章 【29天】帮我谢谢他。
当晚我们相拥而眠的时候,林渡舟问我练舞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为什么总是走神。
我老实回答,因为我馋他,让他不要穿衬衫拉小提琴,对我的职业生涯会产生非常大的干扰。
林渡舟低低地笑了,我又肉麻地问他,今天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拿着小提琴,好像他双手都握着他所热爱的东西,问他我说得对不对。
“对,师哥,都是我爱的,”林渡舟没办法只得哄我,“而且都是艺术品,也都眷顾了我。”
本来是想从他这里听到情话的我,觉得这话说得太过了,已经超出了情话的范畴,让我眼睛发酸。我吻住他的嘴角,眼眶发热,把下午心里的想法说给他听,告诉他,是他拯救了我。
他靠在床头,垂首,目光落在我脸上,轻柔而细琐,轻笑道:“哭什么呢?”
“还没,只是有点后悔,”我靠在他胸前,长舒了一口气,“哪怕余生每分每秒都在一起,也弥补不了分开的六年,都是我不够勇敢,明明我早该意识到你的情况,我怎么就……就那么不称职呢?不够贴心,不够合格,不是一个值得携手终生的爱人……你喜欢我什么呀。”
林渡舟见我真的在意,难得地插科打诨逗我笑,“我贪你美色,这么简单。”
“也是,”我破涕为笑,开始胡说八道,“当年追我的人从校门口排到麻辣烫,纪南直到今天还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给他打个电话。”
我靠在林渡舟胸口,视频电话接通,纪南顶着鸡窝头正躺着看电影,连屏幕也不看一眼,不客气地说道:”有屁快放。”
我没说话,把手机搁在林渡舟肩上,弟弟自然地接过去,帮我举着手机。
纪南半天没等到我说话,目光留恋地从电脑上离开,瞥了我一眼,又赶紧转回去,“你发什么神经呢,要拍摄了睡不着?”
说罢他忽而一顿,电影也不看了,丢了电脑紧握手机,一副要干架的架势,“我靠,你哭什么?姓林的又不当人了是吧?”
我眨眨眼,没搭理他,仰头,向上蹭了蹭林渡舟的颈窝。
“……啧,”纪南嫌弃地转回去,把电脑又打开,“我发现你是真有病,你俩情到深处泪流满面了还要通知我一声,吃饱了撑的。”
“纪南,”我叫道,“怎么办。”
“怎么办,我更爱弟弟了呢,没他我茶不思饭不想,”纪南在那头阴阳怪气,“没他我活不成,没他我跳舞都不得劲儿……行了,你俩赶紧化蝶吧,净费那老劲。”
“你好好说话,”我说出了自己的问题,“参加这个节目,我有点儿紧张,你什么时候回来?”
纪南漫不经心,慢悠悠捧了一桶爆米花,“哟,你还有紧张的时候呢?当年腿上嵌钢钉的时候没见你紧张,怎么,上回还是没摔疼呗。这次准备摔个什么高度,居然能让你崩着弦儿。”
我清了清嗓子,心虚地应道:“……昂。”
倒是林渡舟先坐不住了,在我耳边低声催促,“别说闲话,快休息了。”
纪南心直口快,怼人从来不带含蓄的,听了这话直接说道:“怎么,林渡舟,他跟你哼哧哼哧到凌晨四点都行,跟我说两分钟就是闲话是吧?”
“我说他还拿着爱的号码牌呢,”我笑起来,“吃醋了吧。”
“净放屁,滚一边子去,”纪南把爆米花嚼得咯吱响,“就盼着我回来,我不工作?我回来待业,你又跳剧场又跳节目的,光你出风头,今年年终首席还是你呗?这么歹毒呢。”
我被他逗得哈哈笑,话锋一转,“纪南,你知道吗?二楼靠边那个视野不好的位置,一直是林渡舟包了的,他经常来看我。”
“靠,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恋爱脑,挣点儿臭钱就会败家,”纪南骂道,“我说那破位置怎么还有人坐,舞台都看不全,合着你小男朋友在这儿冲销量呢?你那个首席果然有水分,早该还给我当。”
我开怀,不跟他闲扯,“挂了。”
抬头看林渡舟的神色,果然有点难堪,似乎对于我宣扬他几年如一日悄悄来剧院偷看我演出、显得旧情不断耿耿于怀的事迹,多少有一些无地自容。
“晚安,弟弟。”我的手伸进他衣服里,在精瘦的肌肤上来回摩挲,林渡舟把我的手拎出去,我又不要脸地伸进去。
他拿我没办法,低头垂眸看我。
我嘿嘿一笑,呢喃道:“你都几个晚上没回家了,把那高档公寓卖了,咱们去环游世界,先西到川藏,然后出国界……”
“你想什么时候?”林渡舟一句话就能噎住我所有的遐想,“等你做完这个节目,还是跳舞累了想休息之后?”
我叹了口气,抓抓他的肌肉,“算了,还是留着吧,留给你的……”
话语一顿,我没说下去,林渡舟提起,“我母亲三年前去世了,在你摔下高台的那段时间。所以我当时没能出国去看望你,对不起。”
气氛变得沉重,我揉了揉他的肚子,浅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那么重要的时间,是该送妈妈最后一程。”
“那时我很担心你,师哥,”我抬眸,看见林渡舟垂着眼,睫毛下笼罩着一片阴翳,遮住了眼里的情绪,“母亲车祸后弥留之际,我听说你从台上摔下来,我想是不是在那段时间,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都要离去。才知道原来在某些时刻,难过是不会到来的,我只知道从头到脚发麻。父亲走后,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很长时间,她是我最感恩的人,走了也好,人世间总是苦楚。只是可惜,在我事业刚刚有起色的那两年,还没来得及回报她什么,就走了。”
我实在没资格安慰林渡舟,我家人健在,时不时见上一面,说说笑笑,家永远在那里。在听说林渡舟的遭遇时,就像看见饥饿的人,我端着手里的饭,连咀嚼的动作也觉得羞耻。
我想,还好我活下来了,我不仅仅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家人,我也为林渡舟而活下来了。
“我就一直处在无知而麻痹的状态,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时间是怎么处理母亲的后事,是怎么联系国外的医生,也不记得自己怎么恢复工作……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你回国了,”林渡舟圈住我的腰身,闭上眼睛,似乎是困了,“我去看过你,你复出的第一场演出,我很担心,那场演出我只看了一半,另一半……不是我看的。”
林渡舟停下来,顿了良久,轻吻我的额头,“师哥,如果这一次你遇见林沉岩,帮我谢谢他吧……这话我倒是从没对他说过。”
第二天练舞的时候,我看着小庄骑着自行车在练舞室转出优美的圈,于是计算着他的来临,从地上飞跃到后座,先是端正坐好,再是起身,踮脚,然后把着他的肩。在自行车上,他需要丢开车把,张开双臂,完成一次漂亮的、乘着风一般的托举动作。
林渡舟拉小提琴都皱着眉,我心想:再稍等一下,当林沉岩出现的时候,那些你没说出口的感谢,我会帮你讲的。
如果他承载了大部分的痛苦,他也应该理所当然地得到一些甜头。
午休的时候,庄临意愁容满面,说虽然这些动作非常好看,但毕竟难度太高,而且有一定的风险,如果他抱住我的腿,会不会有一个支撑点,我会相对而言更有安全感一点。
林渡舟沉默地夹着菜,原本把我们晾了半天,这会儿倒是突兀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师哥,咱们毕竟是跳舞,不是杂技,还没练到那个水平呢,”庄临意小心翼翼的,“要是我骑车出了任何问题,害你摔跤,那我罪过可大了。师哥毕竟已经三十几岁,还做过大手术,侥幸捡回一条命……”
“行了啊,又翻我案底,”我把肉都往他碗里夹,想堵住他的嘴,“谁说咱们没那个水平?是你,不包括我,叶首席。你以为我多的这十年饭是白吃的?”
本来这话说出来是想让他安心的,反倒把林渡舟说紧张了,他也拣肉往我碗里挑,“要当心安全,安全不影响美观的。”
“美观,不够极致,”我觉得自己的那点小算盘使我在他们这里充满了负罪感,于是把对动作的要求以及可能需要承担的后果,全都往自己身上揽,说到底还是给自己的私心找到了开脱的理由,“我想做到极致。”
隔壁敲大鼓的老师来串门,看到我们的自行车之后颇为吃惊,连连感叹现在的年轻人花样就是多,转头看见林渡舟正往肩上架小提琴,哆嗦了一下,呵呵笑道:“骑车还有配乐哦?”
我让小庄从早到晚在自行车上练舞蹈动作,毕竟我们是舞蹈演员,自行车应当配合他的舞蹈。小庄说他跳完这支舞要去马自骑,骑完一整个自行车的马拉松。
时钟转了一圈又一圈,又过了一天,节目的第一次上台排练,快到来了。
第38章 【28天】这次,你赢了。
入秋过后夜晚越渐寒凉,和林渡舟在一起,屋里就总是燥热,空气和灯光都在晃动,和肢体一起,在周而复始的运动里划出优雅的线条。
有时候林渡舟开了窍,迸出几句勾人的情话来,比如说我乘着他起伏的模样像是跳舞,说他喜欢欣赏我的每一条曲线,柔美,畅然,又充满力量。
“心理学上有一种曲线名叫‘达克效应’,也叫邓宁-克鲁格效应,由高到低,再缓缓上升,”林渡舟靠着沙发,额前发丝散乱,失了平日的矜贵,显出两分野性,“它是指以能力的发展为轴,人的认知会经历自负,再跌入绝望之谷,最后走入平稳的上坡路。”
我把着他的肩,热汗从鬓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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