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医把孩子抱在手里,激动的爱不释手,“牛牛,牛牛,好听,牛牛!”
胡太医抱着孩子看着面前的女子,跟做梦一样,“我以为,以为你们出事了,这一年你们到底去哪了?”
那女子垂眸,“父亲,您上车,外面有人在等您。”
“去哪儿?”
“您去了就知道了,他不会伤害您。”
“那你和牛牛......”
“牛牛是您的孙儿,我们回来了自然就不会再走了。”
“好,好。”胡太医把手里的孩子送回女子的手里,叮嘱家仆说道:“快去,重新收拾一处院子出来给他们母子俩,不要胡来原先的地方!”
“是!”
胡太医叮嘱完后,看着那母子俩跟着去安顿了,自己才转身爬上马车。
马车一路向南,车夫一直没有说话,胡太医心中忐忑,等到了地方,才发现竟然是玉带河边。
上一次来,是听闻有人在这里见到孕妇被带上了船,他心急如焚的赶了过来。
就是那次,他以为孕妇和孩子没了。
马车在离湖边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胡太医走下了马车。
林子后的河边,远远的站着一个人影。
车夫没有说话,抬手朝那个方向示意了一下。
胡太医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才发现那身影竟然是熟悉的。
胡太医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前面人的背影:“是,离王殿下?”
沈云崖听见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胡太医,好久不见。”
胡太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会是您?”
沈云崖朝他轻轻的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 你我二人能站在这里,是因为当日胡来,拿着胡太医你的秘密找到了我。”
胡太医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所以本王今日是来向胡太医请罪的,胡来是本王让人动的手。”
胡太医久久没有说出来话。
湖边有一棵歪倒在地的大树,胡太医缓缓走了过去,在上面坐了下来。
知子莫若父,结合沈云崖的上一句话,他知道胡来做了什么了。
沈云崖跟着他,坐到了他的边上。
两个人静静看着玉带河面。
“他去威胁殿下了?”
“嗯。”
胡太医深深叹口气:“他就是个无底洞。”
“胡来滥赌,滥到无药可救,胡家外面看着还有个光鲜的架子,里面早就被他掏空了。后来我和他娘,值点钱的东西就想各种办法藏。他找不到了,就在家里发脾气,骂人,后来发展到不给钱就砸,就打人,到最后,连我和他娘都敢打。”
“他娘日日以泪洗面,哭啊求啊,却换不来他回头。其实怪不到别人,都是我们自己的原因,养不教父之过,他成这样子,是我自己惯出来的。”
“后来,我狠下心,把他扫地出门,说什么都不让他再进门,进门就让家丁死命打,就这样,终于把他撵出去了。”
“没办法啊,就这一个孩子,已经这样了,把他真打死了胡家就断根了,我哪有脸去底下见列祖列宗啊!”
“后来没办法,想着总要为胡家留个根,就背地里给他买了个女子,让他养在外面。”
“牛牛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两年前就曾经怀上过,被胡来打得小产了。胡来知道我们背地里接济她,朝她要钱要不到就打她,经常鼻青脸肿的。后来又怀孕了,我本来想偷偷把人接回来,被胡来知道了,威胁我要是敢把孩子弄走,他就是戳破天都要把这孩子弄死。这孽障知道我重子嗣,知道孩子在他手里,他多少能弄点钱不至于饿死,我不敢跟他犟,只能想着先把他安抚下来,孕期不断的给他钱,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林子中一片寂静,天太冷了,玉带湖靠湖岸的边上,结上了一层冰。
“你不敢跟他犟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知道你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出来,胡家会满门抄斩一个不剩。”
胡太医的声音透着苍老,“是的,胡来十来岁出头的时候,调皮,在家里翻箱倒柜,发现我私藏的以防万一的绝笔信。那信安全地放了很多年,我都好久没有记起了,他竟然在家里翻了出来。”
沈云崖转头:“里面写了本王的身世?”
胡太医点点头,目光转向沈云崖:“贵妃娘娘逼我把怀你的时间延后,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她在遇见陛下之前,已经怀上你了。”
沈云崖笑了笑,“皇家最重血统,血脉从来都是天大的事,不管你是不是被逼无奈,只要你帮着瞒了,胡家就不可能善了。别说你们胡家,本王同样活不了,离王府百十口人,没人想办法去救,应该也会被清的干干净净!”
风有点冷,吹得沈云崖弯腰咳了好几声。
想到时间没有回溯时发生的那一切,总是会有些难过。
若他的血脉不正,他的父皇就会断然放弃他。
帝王的眼里,太多的东西大过父子之情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沈云崖转回头:“你向来谨慎,为了不引起父皇猜疑,从没有向他求证过,他遇见母妃的具体时间对吗?”
“本王问了。”
胡太医直直地看着沈云崖,困于内心多年的疑问,无论再怎么不去想它,那疑问不仅不会变没有,甚至会随着年月日渐变大。
沈云崖目光看着玉带湖湖面,轻轻一笑:“母妃出来的目标就是父皇,她怎么可能在那之前怀上别人的孩子;有些话本王也不好细问,父皇只说了他带着母妃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这个时间很巧,够母妃怀上我,也够父皇怀疑本王不是他亲生的。”
沈云崖歪歪脑袋,骂道:“这世间的事情啊,真他妈是无巧不成书!”
“既然这样,贵妃娘娘越瞒着真实的日子,不是越显得心虚吗?”
沈云崖冷笑:“显然父皇就是这么想的!”
“这......人之常情,特别是陛下对娘娘用情至深,越是这样,当他以为娘娘瞒骗了他,自然就会越生气!”
沈云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良久,沈云崖淡淡说道:“可能她本来是想变化八字改变她孩子带着死煞的命运,最后发现不行,于是这一切就成了环环相扣的计划其中的一环。”
二十多年前,他出生后,贵妃发现即使他的生辰八字完全变了,然而他的命运却无论如何都改不了。
于是顺势而为。
最后一件件事情,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汇成了多年后他在弄玉轩前咽下的毒药,汇成苍暮不顾一切以魂魄入了百镜千回的那场风暴。
风暴的最后,苍暮修复了百镜千回的入口,沈云崖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他们的世界,重新焕发生机。
胡太医不解:“殿下,我没有明白您的意思。”
“不需要明白,”沈云崖有点难过,“这个世界几乎所有人,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些人舍命救了他们,大家只看到日出日落,昨日和今日根本没有多少的变化。没有人知道,太阳落下去后,是有可能再也没有明天的。”
“所以没关系,不需要明白。”
“胡太医,无论本王再怎么确信自己是父皇的孩子,但是你守着的这个秘密,仍旧永远都得是秘密,懂吗?”
“本王信得过自己母妃,但是信不过自己父皇。帝王心思,最难揣度,疑心深重,他要是就认定我不是他儿子,那我也没办法不是吗?”
难不成还要让他演一场滴血认亲的大戏糊弄人吗?
胡太医轻轻点了一下头。
沈云崖看向他,目光凌厉:“本王相信,有了牛牛在胡府,胡太医一定会把这个所谓秘密烂在肚子的对吗?”
胡太医一惊。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沈云崖虽然跟他心平气和地畅谈着这一切,然而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的孙儿,就是沈云崖对他的威胁。
胡太医垂头:“从这里离开后,关于贵妃娘娘的所有事情,老夫一概会忘记。”
沈云崖满意地点点头:“至于胡来,你可以认为本王杀了你儿子,也可以认为本王救下了整个胡家。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本王并不在乎,本王既然跟你明说了,也就是承认了利用你对付五殿下,自然也就做好了承担你所有恶意的准备,最后怎么选择你自己做决定。”
沈云崖说完站起身,“胡太医也歇了一年了,看身体如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父皇那边,或许还是你回去守着比较好,几十年老伙伴之间的情谊,是医术高超填补不了的。”
胡太医有些激动:“殿下的意思是?”
“崔木易到底不喜被困在四角的宫城里,代替你一段时间可以,久待下去不是他心中所愿,等你回去了,木易就会跟父皇请辞。”
胡太医其实身体早就好了,他自己就是大夫,哪能不知道自己是心病,但是如今太医院有人代替着他的位置,他这老胳膊老腿的,不好再提回去。
他到底有点不好意思:“这......”
“不客气,小孙子要养,你也说了现在家业都是空的。你年纪大了,让你现在放下身段到外面,虽说也是治病救人,总归是有些难为你。”
这话是说到胡太医心坎上了。
他一辈子抬着头做人,实在不想到晚年了,还得到外面街上讨生计。
胡太医哽咽起来:“谢谢殿下。”
沈云崖摆摆手,“行了,话都说完了,那本王走了,等会还是送你来的车子送你回去。”
沈云崖朝林子外面走去。
身后胡太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殿下。”
沈云崖停下脚步转过头。
“这些年我其实恨死胡来了,但能怎么办啊,那是自己的亲儿子,就这一根独苗,我又不能真的把他打死!他最后这样,我哪有脸去怪别人,那是我自己养成那样的,我说一句不好听的,他烂赌成那样,借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我心里能没有准备吗?我那时候就是以为孩子也没了,感觉自己天塌了,你放心,孩子好好的,我不怪您,不怪您。”
沈云崖点点头,叮嘱道:“牛牛多让他母亲教养,你们两位老人少插点手,隔代亲,你们会舍不得上规矩,这孩子再不能宠溺无度了。”
胡太医连连点头:“诶,听殿下的!”
沈云崖笑笑,转过身,“走了。”
南楼驾着马车等在林子另一边。
年底这些天苍暮有些忙,今天终于空下来了,是陪着沈云崖一起过来的。
沈云崖上车,苍暮张开手臂把人抱进怀,把沈云崖冻凉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里。
“跟他说了让他回太医院的事情?”
沈云崖轻轻点点头,“木易只是过来帮帮我,他不是能被这皇宫四角天空束缚住的性子。”
苍暮下巴在沈云崖脑袋上蹭蹭,轻轻一笑:“有点羡慕他。”
沈云崖抬头,在他下巴轻轻咬了一下,“说不定他羡慕你呢!”
“那是自然,”苍暮扬眉,“我有哥哥,谁都羡慕!”
沈云崖揶揄:“你羡慕木易能够四海为家?”
苍暮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想把哥哥拐跑,带你去流浪。”
“那可不行,我身娇体贵的,会累坏的。”
“那就,抱着哥哥去流浪?”
“这倒可以试试。”
“哥哥真是小懒虫。”
“那你就说抱不抱?”
“抱,当然抱,走路吃饭喝水睡觉,哪哪都抱!”
沈云崖在他怀里笑的抖啊抖的,“那岂不是成了你身上的一个挂件?”
“就长在苍暮身上吧,别下去了。”
“你倒是想得美!”
“干的更美!”
“......”
沈云崖:“我要揍人了。”
“扒裤子打屁屁吗?”
“......”
“哥哥说一声,我自己扒干干净净的!”
“......”
一次又一次噎住的沈云崖:“小孩你学坏了!”
“哥哥知道的,我打小就聪明,学的快!”
沈云崖咬着后槽牙,那可不,感觉以前的小坏蛋彻底回来了!
苍暮不失时机地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最主要的是哥哥教得好!”
第236章 这世上的所有情感皆是牵绊
快过年了,这几日太医院也没什么事,崔木易在胤都就一个人,沈云崖就天天把他往离王府喊。
曲水亭那边帐幔围得严实,大家围炉煮茶,吃着乌曳亲手做的点心,听着底下潺潺溪水声,聊天下棋,说着旧日见闻。
个个都是见多识广的,一聊起来时间就过的特别快,还意犹未尽呢匆匆一天就过去了。
崔木易天天在这里,厉朗三不五时地来的就勤快了,说自己的院子冷清,这边大家在一块热闹。
人越多越热闹,沈云崖自然欢迎。
只有南楼在一边呵呵呵。
这天听沈云崖说已经跟胡太医打过招呼,年后就让他回太医院,崔木易就从太医院退出,厉朗一整晚没说几句话。
高总管早就为崔木易收拾出一处院子让他这些天留宿,倒是厉朗每次来吃完晚饭都执意回去。
晚饭结束后,厉朗跟沈云崖他们告辞回去,大家在一块随意惯了,沈云崖也不留他,只让路上慢点,明天再过来。
厉朗看向崔木易:“木易,你送送我。”
沈云崖把崔木易推过去,笑道:“我就不起身了,他喊你肯定是有话问,就代我去送送吧!”
崔木易应了声,起身跟着厉朗出去了。
离王府占地颇大,处处庭院相连,沈云崖喜欢花,不仅是插花阁,整个离王府都像是一个大花园套着一个个小花园。
园子里很安静,两人朝侧门马厩那边走去。
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厉朗才问道:“从太医院出来,会离开胤都吗?”
崔木易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去哪,趁着过年这几天,要好好想一想。”
厉朗扭头看着他:“你不喜欢胤都是吗?”
崔木易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是不喜欢,甚至这里有离王他们在,我觉得比自己走过的其他地方要让我留恋许多。”
厉朗转回头,状似不经意地小声说:“只是离王他们吗?”
崔木易没听清:“啊?”
厉朗笑了一声:“就是觉得你要是走了,挺舍不得的!”
崔木易抬头看着厉朗,厉朗看着前面的路。
崔木易目光垂下来:“时间过得真快啊,加上在宜陵那时候,我们竟然已经认识快要两年了。”
厉朗嗯了一声问道:“你应该很少跟别人认识后相处过这么长时间吧?”
崔木易摇摇头:“不是很少,这些年就没有。”
“那我还挺荣幸!”
“这有什么荣幸的?”
“反正就挺荣幸!”
两个人来到马车边上,厉朗上了车,回身掀着帘子看着站在车下的崔木易。
崔木易跟他摆摆手,转向车夫叮嘱:“路上不着急,慢慢走。”
“是。”
车子动了起来,厉朗放下了车帘。
马儿没走几步呢,厉朗突然喊停车。
他探头看向后面还站在原地的崔木易,颇有些赖皮地说道:“木易,送人就送这么点地儿,实在没有诚意。”
崔木易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人突然发什么癫。
“你过来。”
崔木易走了过去.
“你到底怎么了......诶你拉我干什么?”
被猝不及防拉上车的崔木易:“你到底想干嘛?”
厉朗扬声对前头车夫说道:“行了,现在走吧。”
前头车夫应声:“是。”
厉朗看着还在莫名其妙的崔木易,笑嘻嘻说道:“没干嘛,打劫!”
崔木易手一抱倚车壁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厉朗没脸没皮地扮山大王:“下山一趟总不能空手,没钱那就把人带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你家夫人原是不挑拣男女的?”
“呀,才发现夫人竟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哥!”
“你是眼瞎吗?”
“嗯,眼瞎心盲,来都来了,压寨夫人岂不是不当白不当,你就从了我吧!”
不当白不当......
崔木易:“不跟瞎子论短长!”
车厢里车帘拉的厚实,外面一点星光透不进来,只有角落的炉子里透着些微的光亮,两个人看起来都面目模糊。
厉朗就着那点点光亮,凑到崔木易面前,“那就不瞎,原就是奔着小哥下山的行吗?”
崔木易看着面前的人,一巴掌把人脑袋扒拉到一边去了:“反正你就不是什么好人!”
厉朗脑袋继续扭回来,抬手发誓:“天地良心!”
“回去坐好!”
厉朗巴巴地坐了回去,“噢。”
车厢里安静起来,气氛无端有些尴尬,崔木易目光盯着车帘,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