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一边哭一边说:“好像是有的,我吓坏了不知道孩子怎么了,他脸上有些脏,我一边擦脸一边喊他,但是他没动静,他一直没有动静。”
沈云崖松开乳母的肩膀,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所以这只是一场意外,就算是他生活的现代,这种婴儿呛奶窒息的事情都偶有发生,这里生产生活水平那么低,发生这种事不奇怪。
不然呢,不然呢?
就用你捕风捉影都算不上的疑神疑鬼,往别人身上安杀人的罪名吗?
你又凭的是什么呢?
沈云崖像是跟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起了争执,然后又用证据证明了那个疑神疑鬼的自己是错误的,于是这一个自己终于可以慢慢放下心来。
他缓缓转头去看雪青怀里的孩子,伸出手指想去碰一碰孩子的脸庞,却在快碰见的时候,指尖抖了抖缩了回来。
或许,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是个灾星呢。
碰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会破碎。
沈云崖在地上垂着头,终于捂住了脸。
离王府欢快的气氛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每个人脸上悲戚的表情。
沈云崖生辰那日,那位乳母还是被宫里来人带走了,连带着雪青院子里的几个丫鬟。
对皇孙照顾不周疏忽致死的罪名套到身上,估计几人只能是死路一条。
沈云崖跪下求情,那宫里来的大太监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场面话安抚过后,只说把人带回去问问,毕竟关乎皇室血脉,事情总要有个来龙去脉。
几句话四两拨千斤,让沈云崖无话可说。
大太监走前,亲手给沈云崖留下个明黄锦缎卷轴,说是殿下及冠,陛下亲自给取的字。
人散过后,沈云崖打开卷轴,是明晃晃的“谨言”二字。
沈谨言。
谨言慎行。
许是原身在胤都闹得那些鸡飞狗跳的事情,须得这位父皇来敲打敲打。
但是沈云崖觉得,换原身过来,今日看见这两个字估计只会一脸的不屑。
或许当时接到东西当场就会打开,然后是半点诚意都没有的一顿褒奖,接着谢主隆恩父慈子孝,然后出门把东西随地一扔。
如今他只做到了随地一扔。
二十岁生辰,皇孙意外,丝毫没有动摇皇帝老儿那颗不能见贵妃脸的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为贵妃守了九年孝呢!
沈云崖不知道书中苍暮点拨皇子挑的那一段贵妃的秘辛是真是假,只是见这皇帝老儿如此行事,总感觉一切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原书中对贵妃的身世也是一笔带过,只说来自民间,身后全无家族势力依仗,就是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到了后宫立马平步青云。
因为身后没有势力,皇帝升她的位份升的全无顾忌,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就从刚进宫的一位美人升至众人仰望的贵妃位。
盛宠十二年,直到美人一夕陨落。
这在历代皇帝中,都算是长情的了。
所以原身出生就是集千娇百宠于一身,后来养成极度自我,和行事荒诞的性子,也就不奇怪了。
他随手扔了卷轴过后,身后高总管巴巴地跟在后面捡。
这也就是没有外人,不然就他这一个动作,又不知道让外面那些人揪出多少由头。
沈云崖在府里漫无目的的晃荡,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
仅仅一日,诺大的府邸,似乎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身后的高总管跟着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他再一次伸手想拉住沈云崖,却又作罢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沈云崖垂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
“公公有话就直接说吧。”
高总管踌躇了一会儿,才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说道:“崇元寺山腰有一池红莲,你以前说过好看来着。”
沈云崖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第19章 哥哥好像怕我
高总管搓着手:“红莲花开,崇元寺封锁山门,只有皇亲国戚能进。这大暑天的,估计没什么人去,我想趁着寺里清静,去上上香。”
高总管如此忐忑的原因,一是自己这位殿下,向来不信鬼神之事,做事从来都凭喜好,一直对求香拜佛辟邪求保佑这些事嗤之以鼻。
他信奉的是,求人不如求己,天不成全我那就自己成全自己。
二是懒,出趟城门对沈云崖而言就是出远门了。
沈云崖看着面前神情不安的老人,便大致猜到了情况。
府中出了事, 高公公想让他去拜佛烧香驱邪,怕他不答应,就说是自己想去。
还用红莲加了砝码,给了他过去的由头。
“好。”
高总管没想过他会这么爽快的答应,顿时就有点激动,“那那我去准备一下,我们等会就出发?”
沈云崖点点头。
“膳房里准备的生辰宴要用的东西,都让大家拿回各自小厨房吃掉吧,天气热,别浪费了。”
他声音平静,老总管听得心里难受,转身抹着泪,“知道了殿下。”
高总管动作很快,东西很快准备妥帖。
两辆马车从马厩出来后就赶紧叫人来请沈云崖,沈云崖到了马车边上,才看见另一边过来的苍暮。
沈云崖缩着肩膀暗暗呼出一口气。
高公公这个老六!
本来嫌府里沉闷,想着出去透透气,这下好了,更窒息了!
高公公对于今天相当配合的这两位,显得非常满意。
“殿下,小暮愿意同去,路上你就不会念叨无聊了。”
那是,这得相当有聊。
沈云崖垂死挣扎了一下:“太阳晒得突然有点头疼,要不......”
苍暮冰冰凉凉一个眼神扫过来,沈云崖话卡在喉咙里。
“要不......要不我就路上多喝点热水吧!”
他垂着头从苍暮面前快速走过去,爬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因为是去上香,高总管没有带其他下人,似乎这样才显得心诚,只跟车夫两个人上了后面的马车。
南楼给沈云崖当车夫是惯常,自觉地就坐到了自己车夫的位置上,苍暮落后一步,目光在车厢上落了一瞬才上车。
显然,苍暮跟沈云崖一辆马车,也是惯常。
沈云崖这马车装饰豪华,设计精巧,可坐可卧,按屉收纳空间很多,烧茶喝水的地方都有。
当时为了舒适,应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沈云崖还是坐在角落里,这次苍暮进来没有再坐的远远的,他在沈云崖旁边坐了下来。
沈云崖顿时拘谨起来,感觉手脚都没地方放。
心里开始骂苍暮有毛病,那么大地方,非要往自己跟前挤。
马车很快跑起来,这可又苦了沈云崖,每次颠簸一晃,感觉自己就要碰到苍暮。
沈云崖感觉自己缩成了一只鹌鹑!
但他又不敢走开,现在这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自己要是去另一边,不就是明显的嫌弃苍暮吗?
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车厢中本就闷热,沈云崖没一会就湿淋淋一身汗水。
流了汗就开始渴。
他伸手去拿面前的凉水壶,却没想到旁边也伸出一只手,于是两只手在壶炳上碰一块去了。
沈云崖触电般把手缩了回来。
苍暮看着他缩回手,不动声色地拎起凉水壶,修长手指拿过旁边瓷白的茶杯,倒了一杯凉茶,送到了沈云崖面前。
沈云崖身子往旁边倾了倾,“你,你喝吧。”
茶水还是稳稳端在他面前。
沈云崖没有办法,伸手托着边沿和底,把茶接了过来。
他是真的渴了,一杯喝完根本不够,旁边苍暮像是知道一样,拎着凉水壶就着他的手又倒了一杯。
沈云崖握着杯子,这一杯就喝得有点慢了。
他把喝茶当事儿一样,慢慢吞吞,好像只要他有事情在做,那么气氛就不会尴尬。
但是一杯茶毕竟就那么点儿,再怎么慢一会也到底了。
沈云崖把空杯在手里握了一会儿,不得不把杯子放了回去。
手准备回来的时候,旁边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沈云崖惊得慌忙把手往回缩。
没有缩动。
苍暮就像是没发现他的动作,手指微动,十指挤进沈云崖指缝,跟他十指相扣。
然后扭头看着沈云崖,无比自然地说道:“冬日怕冷,夏日贪凉,所以哥哥总说离不开我。”
苍暮指尖微凉,凉意顺着沈云崖手掌延伸,好像真的驱散了一些车厢里闷热的暑气。
沈云崖僵硬的成了一块石头,满脑子都是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很久过后,他才动了动嘴唇,嗫嚅道:“我,不热了。”
话说完,一滴汗从额头滴了下来。
沈云崖:“......”
你听我狡辩!
苍暮一声轻笑,歪着脑袋抬起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擦去了沈云崖额头的汗。
擦完汗放下帕子,拿了折扇轻轻一展,慢慢给沈云崖扇风。
沈云崖跟屁股底下坐了钉子一样,简直是坐立难安。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一咬牙一跺脚,伸出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苍暮的手指,自己把手拔了出来。
好了,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沈云崖反而无所谓了,他起身坐到了另一边。
苍暮停了手里的折扇,不过眼里并没有恼怒。
“哥哥是在躲我?”
他喊哥哥喊得热络,沈云崖突然怀念刚来时他冷冰冰的一口一个殿下。
“没有,挤一块热。”
“哥哥好像怕我?”
“怎么会呢,我怕你干什么?”
“那为什么哥哥不敢看我?”
“我没有......”沈云崖话说一半愣住了,苍暮起身半跪到了他身前,那双深潭湖水一般的漂亮眸子,就在眼前冲着自己笑。
沈云崖甚至能看见他瞳孔深处小小的自己。
他们离得太近了,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这样的距离让沈云崖直觉危险。
“苍暮,”沈云崖想跟苍暮讲道理,告诉苍暮以前是他错了,他不该把苍暮往这条路上带,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的,“你只是被诱惑了。”
苍暮漂亮的眸子盛满了笑意:“如果现在,我愿意呢?”
愿意被诱惑呢?
沈云崖惊慌失措的摇头:“错了错了亲,你不是这样的!”
苍暮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大手扣住沈云崖后脑勺,歪头亲了上去。
沈云崖惊得瞳孔都缩了一下。
我被亲了?他是男的为什么嘴唇这么软?不是,我被亲了,被一个男的亲了?!
苍暮吮着沈云崖唇瓣,细细密密的尝,身上几乎颤抖,像是想念什么东西忍耐了太久。
沈云崖石化了。
直到苍暮还想往里侵占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把苍暮推了出去。
苍暮后背重重撞在厢壁上,整个车厢危险的一晃。
马蹄“踏踏”声中,见多识广的南楼抽空朝身后不满地喊道:“你俩动作能不能小点?”
神你妈的动作小点。
沈云崖指着苍暮,“你不要过来!”
苍暮起身扶了一下腰,再抬眸时,眼里终于漏了点凉意。
“哥哥这是学会了我的词?”
沈云崖急了:“你他妈以为这是角色扮演啊!”
苍暮听懂了,长眉轻轻一扬,“也不错。”
......一个个都是人才!
沈云崖咬牙说:“以后你不准再这样了!”
苍暮身子往前倾了倾,看他,“哪样?”
沈云崖脸上发烧,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不准再亲我”这样的话,只能说:“就刚刚那样!”
苍暮缓缓说道:“要是我不呢?”
“你你你!”沈云崖被他气的深呼吸,“那你就是以下犯上!”
沈云崖看着苍暮笑着垂下了头,他似乎听到了多好笑的事情,从沈云崖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笑得两个肩膀不住的颤抖。
沈云崖忐忑地攥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等苍暮终于笑够了,抬起头时脸上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寒潭仿佛蒙了一层薄冰。
他紧紧盯着沈云崖,说:“以下犯上?哥哥说的真好,可就算以下犯上,也是哥哥教得好啊!”
自作孽不可活!
沈云崖垂头捂住脸,想把原身那个傻逼给剁了!
人家本来好好孩子!
所以现在这情况,等于是自己把人养歪了然后还嫌人家长的歪。
真当人家好孩子就好欺负的啊!
沈云崖松开手叹口气,决定把话跟苍暮讲开,好好谈谈。
他走过去坐到了苍暮的身边。
“哥哥接下来的话,我可能不喜欢,劝哥哥还是别说了。”
沈云崖怎么可能不说,无论站在哪个角度,他现在都不能让苍暮继续往里陷。
“苍暮,之前哥哥做了好多错事,错就是错了,不会因为给你带来了身体上的一些快感,就说明这个事情是正确的。”
“哥哥竟然会关注事情本身的对错了,真有意思。”
沈云崖就当没听见他的讽刺:“以前的事情,哥哥跟你道歉,是我不好,你忘记这一段好不好?你要向前看,我们各自的以后还很长,还可以很精彩,你不要烂在泥潭里。”
“烂在泥潭里?你现在是这么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难道不是吗?不能见人的关系,不是烂在泥里是什么?”
“所以,以后是我们各自的以后?”
“你有光明的前途,千万人敬仰。”
沈云崖语气恳切,苍暮能够感受到他的真诚。
就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真诚,苍暮慢慢红了眼眶。
纵千万人匍匐在脚下,我却只想亲吻那一个人。
苍暮没有再说话。
崇元寺在东郊的广元山上,马车出了东城门继续向东行驶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寺里平日里香火鼎盛,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都不少,进香许愿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因是红莲花开时节,山门封锁,是一年里最冷清的时候。
马车到了山门处,南楼在前面递了牌子,大门打开,两辆马车先后朝山上驶去。
马车走到一段距离过后,就无法再往前走了,众人就得下马开始走台阶。
车夫一个人留下,高总管带着其余三人开始爬山。
每次高总管跟这三个一起出门,都是满心的骄傲,走起路来那头都是昂着的,长恁好的三孩子搁一块,越看越喜人!
都是咱离王府一锅里的!
午后的天气阳光开始变弱,但是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十分的闷人。
高总管毕竟年纪大,人又长得胖,很快就走的气喘吁吁。
但他硬是没要南楼搀扶,一路努力迈着腿,一路跟自己打气似的念叨:“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我们殿下年年富贵安康,福气满满,开开心心......”
他一路走一路的念叨,到了山腰去往莲池的方向,又好声好意的跟沈云崖商量。
来都来了也到上面去拜拜,想看红莲等拜完了回来再看。
生怕沈云崖不愿意到寺里去。
沈云崖看着老人家,原身应该让他操了不少的心,诺大的家业都是他在操持,原身一个浪荡子除了惹麻烦啥也没干。
狗东西!
沈云崖故意逗他笑:“自然是要上去,都已经到这了,哪有不去拜拜的道理,我得求个年年发大财!”
老人家满脸慈祥地拉着沈云崖的手拍了拍,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还想哄自己,觉得孩子长大懂事了。
一行人没什么其余的话,继续往山顶爬。
这山本身就不算高,没一会大家就到了顶上。
迎面而来就是一个大鼎,里面都是香灰。
高总管去旁边小屋捐了功德,领回一把香分给其余三个人,一行人恭恭敬敬点上香鞠躬。
大鼎后面,台阶上去就是崇元寺主殿。
殿内香烟袅袅,僧人敲打木鱼的声音萦绕梁间。
高总管牵着沈云崖的手,跪到了巨大的佛像前,两人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愿佛祖保佑我家殿下心想事成,平安康泰。”
愿佛祖保佑,我能这里活下去。
两人起身后,高总管又推着苍暮和南楼去拜了拜,又把身上一卷银票不要钱似的捐进了功德箱。
几人出来后,到寺庙后院转了转。
后院有一颗千年古树,枝干要几人合抱,枝条上密密麻麻地吊着红色的布条,写着善男信女的心愿。
沈云崖抬头看着,觉得这东西真是千百年不会变。
他看苍暮抬头去看那些布条上的内容,也抓起自己面前的看了看。
就听见苍暮在身旁嗤笑了一声。
“多少痴心。”
沈云崖看着密密麻麻的红布条,心想可不是嘛,满树的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