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开始走在上面只能远远偷偷看,他一下来,又白嫩又好看的一张脸,跟底下一众晒的黑不溜秋的爷们一对比,简直比娇花还要娇花!
厉朗使劲咳嗽一声,周围人如梦方醒,纷纷拿着铁锨该干啥干啥去了,就是那眼神不时的往沈云崖这边瞟。
厉朗迎过去:“殿下您下来做什么?”
沈云崖一指身后两个人:“带人来给你帮忙。”
厉朗看着他,倒是没有直接拒绝,只是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表示:“殿下您说,这属下也不敢乱使唤您啊!”
沈云崖从这话里,发现这位厉通判也是个滑头,不简单。
他笑笑说:“你都把使唤两个字说出来了,可不得给你使唤使唤嘛,说吧,我们能做什么。”
厉朗有了他这声承诺,这才让人拿来三把铁锹,送到三人手里,叮嘱:“殿下要是觉得累了,就赶紧上去歇着,这活儿一时半会急不得。”
沈云崖有模有样开始跟着大家伙干活,他做的慢挖的少,但是干活很有韧性。
周边一圈汉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到这儿后,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那铁锨铲着泥块,不住的向两边岸上洒去。
傍晚到收工的时候,厉朗查了一下进度,一时无言。
沈云崖看他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厉朗无奈地笑笑,“殿下您应该早点来。”
沈云崖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厉朗朝众人宣布,原本要到后天的工程,如果大家明天还能跟今天下午一样进度的话,有望在明天晚上把沟渠直接连通!
众汉子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南楼脚步往前面站了站,想把他家殿下挡一下,那些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其实没有什么含义,应该就是觉得他家殿下长得好,忍不住好奇想看。
但他还是觉得太吓人了!
这要让苍暮知道那么多男人盯着他家殿下看,估计又得发疯!
崔木易过来问沈云崖:“殿下,今晚你要回大堤那边吗?”
厉朗听见这话,朝崔木易看了一眼没说话。
沈云崖问道:“你回吗?”
崔木易答:“来的时候是打算晚上连夜也要回的,那边老弱病残太多,他们这边过来看一下,药熬好各人喝下去就行了。但我听说明天渠子就能通了,又有点想守着等明天通了再回。”
“最后通了那一下是不是比较危险?”
厉朗点点头:“水从上面下来,跑不及的话,会比较危险。”
沈云崖一听这话,这还回什么回啊,肯定得留个大夫在这守着啊!
“那就不回了,等渠子通了再说。”
南楼朝周边看看,边上就几个破棚子,得亏今天雨停了,不然这棚子也遮不住多少雨!
他眉头拧在一起:“殿下,回去你还能在马车里将就,这里你是打算怎么睡?”
沈云崖没有一点身份上的自觉,“大家怎么睡我就怎么睡呗,都是大男人,这里又没有姑娘家对吧?”
厉朗接话:“没有。”
“那就行了,形势所迫嘛,今晚还没下雨呢,已经很好了。”
南楼和乌曳难得默契地相互看了一眼,满眼都是糟心。
崔木易朝众人说道:“栗米粥已经煮着了,大家歇一下准备吃饭。”
“栗米?”沈云崖沉吟,拉过跟在崔木易身后要走的厉朗,“大家干 一天活,连大米粥都没得喝?”
厉朗停下脚步,“这边已经算好的了,殿下今晚要是在大堤上,看看那些干不了活的人吃的是什么,只会疑问更大。”
“不是已经送了赈济粮过来了吗?”
厉朗一笑:“殿下这话不应该问我。”
沈云崖松开手,厉朗跟着崔木易进了棚子。
沈云崖沉默下来,想起了来的时候,路上所谓的过路粮。
他一开始以为,就算是交也会有限,毕竟益州虽然不像岑州这边受灾这样严重,但到底有损失,想讨点好处甚至都能说无可厚非。
但是如果赈灾粮送到岑州,就只剩袋子底一点麸皮的话,这欺上瞒下的,不仅胆子大,也是要把岑州逼到绝境!
看来夏从石这些年,在夹缝中保持着自己一股清流,真的得罪了不少人。
晚饭的时候,沈云崖捧着豁了沿的碗,坐在大家中间,小口小口喝着。
南楼又有点担心了,怕把他家殿下饿着。
沈云崖倒是没什么反应,觉得大家干的活比自己还要多,吃这些都行,自己凭什么不行。
崔木易和厉朗坐在他旁边,厉朗看着沈云崖喝粥,说道:“殿下跟我原先想的,是真的不一样。”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以前想的也没错,我不是说我以前不好,我现在想那样还做不到呢。”沈云崖咽下一口粥说道。
“因为殿下做不到无视?”厉朗问道。
沈云崖抬头朝周边坐在地上的众人看了看,有点无奈:“还真做不到。”
厉朗抬头定定看着他。
沈云崖明白他什么意思,自己不属于四大家任何一派,又和小国师亲近,如果清流一派必须要找一个人依仗,显然自己是个不错的选择。
即使如今,他这个离王和岑州一样步履维艰。
那也算正好是共患难。
但是沈云崖垂眸,并没有做出什么明确的表示,他笑嘻嘻装看不懂厉朗的眼神。
“我这完全是为了自己,长大了不比小时候,哪有那么多自由,我也就是想为自己求一点生存空间而已,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大志。”
厉朗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夹缝中生存,殿下也乐意?”
沈云崖不以为然地说道:“谁人不是在夹缝中生存?”
就算是九尺高台上的那位,不也是在夹缝中吗?
厉朗听完,没再接话。
吃完饭后,厉朗给大家安排住的地方,说是安排住的地方,其实就是破棚子里干草厚实一点的地儿。
干一天活的汉子们,一个个都臭烘烘的,肯定不能让他们熏到离王殿下。
厉朗单独给沈云崖他们收拾出一个棚子,顺便把崔木易也安排在了里面。
条件不好,各人都合衣而睡,也没什么讲究。
他安排好几人,转身就要出去,沈云崖问他:“你在哪睡?”
厉朗听见这话,回道:“我出去和大家一起,就一晚上,怎么都能糊弄过去。”
崔木易说道:“你明天的活比较重要,你到这边睡吧,我到外面睡去。”
南楼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这边又没有床给你俩睡,都是四仰八叉躺地上,你们谦让个什么劲?”
南楼简直一言难尽:“难道这地上多一个人就睡不下了?”
崔木易低头看看自己脚底,一时失笑:“谦让成习惯了,也是,这边地方还有,就都在这边睡吧。”
厉朗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到底是正经经历了体力劳动,身体太疲倦了,已经顾不得浑身的不爽利,沈云崖躺下来倒头就睡着了。
南楼和乌曳把他围在中间,不管那两人是不是在警戒有没有睡着,反正呼吸绵长的平静下来。
厉朗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感觉到旁边的崔木易睡着了,他把自己肚子上搭着的外套搭到了崔木易的身上。
黑暗中抓了一下崔木易的手掌放到外套下,一触即开。
最后枕着自己的手,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还是阴着,但是好在没有下雨的迹象。
厉朗看着天松了口气,吃完饭带着人,抄着家伙跳进了渠子里。
南楼对沈云崖说道:“殿下,今天你就不要下去了,就和崔大夫站这边看着吧。”
沈云崖有点不好意思自己一个大男人在这蹲着,还带着另外两个大男人守着自己。
说什么都要下去。
南楼拗不过他,只能退步说自己和乌曳下去帮忙,把他的那一份活也干了,但是沈云崖不许下去。
两人争了一会,沈云崖同意了。
到最后了,底下所有人干劲十足,还没到傍晚,活已经就到最后了。
厉朗在底下吆喝所有人都先上去,众人纷纷往这一边的岸上爬。
厉朗也跟在队伍的后面上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乱糟糟地站在这边安全的位置上,一张张黑乎乎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厉朗在人群中挑了几个人到自己身前,叮嘱道:“下去过后,一旦发现自己脚下有通了的迹象,什么都不要管,赶紧拼命跑上来,听见没有?”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齐声答:“听见了!”
“行,听见了就跟我下去。”
沈云崖一把拉住他:“不是,最后这里用火药炸一下不是更安全一些吗?”
厉朗叹口气,“殿下,岑州能弄来的火药都已经用完了,剩下的到最后一步了,也只能人上,我们得速战速决。”
厉朗说完,率先下了渠子,随后几个小伙跟上。
沈云崖晃晃南楼:“南楼,你俩去帮帮忙。”
“不是已经帮到现在了吗?”
“帮人帮到底,快点的。”
“行行行,我一个人下去就行,岸上乱糟糟的,你站远一点。等会水下来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乌曳就不要下去了。”
沈云崖答应了。
其余人都往安全高处站去,两边最后的一点隔挡,在堰塞湖摇晃的水波中显得摇摇欲坠。
最后的挖掘开始,众人屏息凝神。
没一会,厉朗的声音传出来:“中间的两个人上去。”
那两个人依言上岸。
没一会儿,厉朗又说道:“现在在中间的你俩也上去。”
这里面有南楼,南楼和边上的男孩子换了位置,这下就剩他和厉朗还有另外两个男孩子了。
南楼:“你们也上去吧,剩下的这点我一个人来。”
厉朗让最后的两个男孩子也上去了,然后扭头跟南楼笑道:“留你一个人干这种危险的活儿,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南楼:“上去吧,什么客不客的,赶紧弄好完事,不然我可能一会还得分心救你!”
两边水位差太大,南楼看了看,觉得要是真来不及跑掉,冲下来的一瞬间,自己一个人还能想想办法。
但是要拖个大男人,就有点麻烦了。
厉朗朝脚下看看。
“我说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
厉朗也不磨叽,点点头:“行,那我也不多说了,你小心一点,一定提前往上跑。”
南楼点头应下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变成南楼这个打酱油帮忙的,却成了挖开两边连接的最后一个人。
南楼也不含糊,铲子挖了几下,看看差不多了,抬脚运力狠狠一跺!
摇摇欲坠的泥土晃了晃,然后慢慢悠悠的停了下来。
南楼眼神一眯,透着丝狠厉,又狠狠一脚下去!
这下,泥土碎石塌裂,强大的压差一刹那冲破出口,堵塞的流水瞬间倾泻下来!
南楼抬头,脚尖一点腾身而已!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变故突生!
高处的乌曳霍然一扭头,猛地反手将沈云崖往自己身后一扭!
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乌曳手中一把乌丝垂坠下来,一扬手跟毒蛇的信子一样瞬间蜿蜒出去。
就听金属撞击的声音咣咣叮当响起,冒着绿光的飞镖排排落在了地上,一队蒙面人已经到了沈云崖身边。
原本高处汇在一起的人群顿时跟无头苍蝇似的四处逃窜,沈云崖被撞的趔趄,眼看刀子已经近身,他一弯腰顺势躲了过去。
正好南楼到了,一脚踹飞挥刀的黑衣人。
周围尖叫声不息,厉朗吼着让大家冷静,但是恐惧到极点的那些人完全乱了,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黑衣人见人就杀,没一会四散乱窜的就被杀了个干净。
地上尸体横陈,剩余的人被逼在了一个圈子里。
厉朗将崔木易护在身后,看着地上的尸体目眦尽裂。
那是他亲自挑拣带着出来干活的人,都是在人生最好年纪的青壮劳力,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就这一瞬间就没了命!
他要怎么去跟他们的爹娘妻儿交待?
沈云崖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人,像是浑身掉入了冰窖。
他真的,真的太厌恶这种走到哪里都会带给别人厄运的感觉了。
沈云崖动了动嘴唇,“南楼,他们都得死,只留一个活口,其他都得死。”
南楼轻轻应了一声:“是。”
寒光四起,南楼一个人直接撕开了包围圈,刀剑入肉的闷哼声四起,所过之处黑衣人纷纷倒地。
乌曳以手作哨,刚要吹响,但是野兽的直觉让他突然停了下来。
乌曳猛地一抬头,“轰隆”的巨响从面前山头响起。
乌曳瞳孔剧烈一缩!
“快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站的位置是避开原本宣泄的河道,但是另一面还有个堰塞湖,现在被人炸开了,一瞬间巨石烂泥猛扑而下!
始作俑者没想给他们任何一个人活路。
包括那些黑衣人,全是死士。
他们浑不畏死,以死缠住了南楼和乌曳。
沈云崖在那一瞬间,才知道有人为了要他的命,下了多大的血本!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境界里,沈云崖看见远处一道影子奋不顾身地朝自己冲过来。
他奇异地安静了下来,一瞬间,时间被拉的长长的,他几乎忘记置身在何地了,满眼只剩下那个冲他而来的身影。
这是真要葬在一起啊。
沈云崖甚至没发现,他侧旁掩护的剩余下的百姓里,向他刺过来的绿光匕首!
一直到很多年过后,这一幕都是苍暮的噩梦。
而当时他能来得及做的,就是在抱住沈云崖的同时,徒手劈开那带毒的匕首。
然后同一时间,巨石重重撞在他的后背。
令人窒息的泥浆,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场遮天蔽日的浩劫,没有人能够躲过去,所有人随着泥浆,一同冲下山,冲进刚刚挖通的沟渠。
巨大的泥浆洪流与奔流的渠水汇集,人和石头被一起狠狠的甩向连通的河流。
水流稀释了泥浆,昏厥的乌曳被白蛇托起,一口咬醒。
乌曳从泥浆里抬头,猛地清醒:“小白,快找人!”
他话出口,两边岸上密密麻麻地爬来无数条蛇,滑入了泥浆中从里面托起人往河流的对面游。
乌曳找了一圈没有看见沈云崖和苍暮,心渐渐沉了下去。
被稀释的淤泥,因为后来山上泥石流还在飞奔而下,乌曳在的地方渐渐被泥浆占据,他必须先上岸了。
“小白,继续找,一定要找到他俩!”
那剧烈的撞击明明不在自己身上,沈云崖心口却疼的不能自已。
他想喊一声苍暮的名字,却都没有来的及出口。
淤泥封住口鼻,封闭五识,沈云崖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密闭的黑暗的空间。
这是,死了吗?
他伸手探向空荡荡的四周,这里空无一物,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沈云崖喊道:“苍暮?”
这声音响在他脑子里,但是耳朵却听不到。
这片黑暗的空间,像是被彻底的消了声。
巨大的恐慌像是潮水般蔓延,沈云崖在寂静中踉跄着四处摸索,嘴里一直喊着出不了声的:“苍暮,苍暮。”
“苍暮,苍暮。”
他感觉自己哭了出来,但是黑暗没有边际,无论他怎么摸索,还是找不到边在哪儿。
后来,他跌坐在地上,想到自己也许是死掉了,也许是从那个身体里离开了,也许身体原本的主人回来了,所以自己这个多余的人就被困在这片混沌里了。
他占着别人的躯壳那么久,理所当然的用那具身体承受爱意,也许一切不该这么发展,所以现在才会被反噬。
沈云崖又哭又笑,苍暮你真的是个瞎子,你这个睁眼瞎,你看一看你在爱的人是谁啊?
沈云崖心口疼的快要死过了,他一直主动回避的问题,在这一处黑暗的空间里终于不得不面对。
他是沈云崖。
但是他又不是沈云崖。
沈云崖扒着心口哭的撕心裂肺,嘴里全是鲜血的味道,眼里流出来的已经不知道是泪还是血。
鼻子,耳朵里,湿哒哒黏稠的液体一点点流出来。
沈云崖在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虚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哥哥”。
沈云崖指尖动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来。
眼前还是那一片沉沉的黑暗,那个声音,又轻轻的喊了一声。
“哥哥。”
“苍暮?”
“哥哥,你等等苍暮。”
沈云崖又唤了一声,“苍暮,苍暮是你吗?”
那声音明显没有听见他的应答,兀自说道:“哥哥,苍暮不会让你走的,我一定会带你回来。”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亮光突然劈开黑暗,照进沉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