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暮目光逼视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南楼弱弱地说道:“......不会想着真的离开你。”
“是吗?”
南楼:“这里是他的家,就算殿下不喜欢......我们了,不也应该是把我们赶出去吗?”
南楼说的含蓄,但是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
事实上,为什么苍暮还能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在这里等待一天,原因也是这样。
这是沈云崖的家,如果他真的恨自己,他可以闹出更大的动静把自己往外撵,毕竟他还是皇子。
他甚至可以跟自己鱼死网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舍弃一切逃跑。
苍暮到现在都有不真实感,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他的臆测。
或许自己睡一觉沈云崖明天就能回来了呢?
他还会再次满头大汗地跑到自己面前,献宝一样的给自己送上一个丑丑的玩意儿,然后撒娇说自己出城找了好几天才找到的呢?
第34章 用我的戏,终结我们的戏。
暴虐的情绪在苍暮胸口疯涨,没有发泄的出口,胸腔中锋利的缺口,要刺碎他自己!
明明在会发生的所有情况里,逃走这个答案看起来最不可思议。
沈云崖半夜出门被绑架的可能性都要比他逃走大得多!
逃走?从自己家里逃走?
多可笑啊!
苍暮额头青筋凸起,他纵身直接越过围墙,进了沈云崖的卧房。
屋中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床上被褥整整齐齐地放着。
只有窗前书桌上,摆放的纸张字迹凌乱。
显示着主人也曾心乱如麻。
苍暮扑过去把那几张纸一张张翻起来看。
最底下的一张,有大片的墨团,乱草一样的字迹胡乱涂在一起。
苍暮在角落,隐约看清一行字。
“戏再长,总有落幕之时。”
苍暮感觉自己整个人被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厌恶他到这种程度?为了丢掉他,连自己的家都不愿意要了?
就因为这个家里,角角落落都有关于他的回忆?
明明说过那么爱他,明明说好了生死相随,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爱了就丢的这么彻底呢?
苍暮身上疼的厉害,疼到他直不起腰,他伸手把掌心放到旁边燃烧的蜡烛上,让火焰欢快地舔舐他的手掌,想抵消一点心口的疼痛。
南楼不放心,到底跟过来看了看情况,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苍暮!”南楼冲过去一把打翻了烛台,怒喝:“你做什么?”
苍暮无所谓地落下手掌,掌心在桌上滑过,印下长长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黑暗中,传出他低低的笑声。
“哥哥可听过,戏如人生。”
“命既在,戏就要唱下去啊。”
沈云崖在明亮的月光底下打马奔驰。
如果说做出决定的时候,他还有一些犹豫,那么马儿出城,他奔向广阔天地的那一瞬间,沈云崖彻底释然。
他像溺水许久的鱼,那么深那么深地呼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气。
他恐惧红莲池畔的那一幕。
他害怕锁链缠身的那些日子。
很多天夜里,他噩梦重重,看见巨蛇缠身,而他学会了在黑暗中呼吸都不乱地睁开眼睛。
他更恐惧的是,苍暮说他给的这些,是他原本就想要的!
而他身上这颗心竟然真的是欢呼雀跃,期待着苍暮的一举一动,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再晚一点,他就带不走自己了。
苍暮既然说是戏,那么他就单独送苍暮一场。
用我的戏,终结我们的戏。
天高地阔,从此让他属于自己。
白天睡了一天,晚上沈云崖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夜,路线一路向西南。
大昊已和平昌盛近百年,现如今商贾颇多,各处贸易往来频繁。
他在集市上打听到的消息,这一路的城镇人口混杂,东来西往的做什么的都有。
很多小摊小贩,一路走走停停,生意就做到了胤都。
走在这条路上,他乔装后完全不引人注目。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云崖在路边见到一处破凉亭,他下了马把缰绳扣在旁边桩子上,坐凉亭里掏出干粮填饱了肚子。
他骑马其实并不算太熟练,大腿跟磨得生疼,沈云崖用手摸了摸,估计血已经洇出来了,按下去的时候有些刺疼。
另一个地方更尴尬。
后面原本就还红肿着,沈云崖收缩的时候能感到明显的胀痛感。
这个时候长途骑马,加上在马鞍上拼命的磨,估计肿的地方可能已经破了。
在离王府的时候,苍暮虽然弄得狠,但是结束了也侍候的小心翼翼,各种注意卫生,一天恨不抹三次药膏,所以恢复的相当快。
现在这天气还算热,在外面跑难免要邋遢许多。
沈云崖怕伤口会恶化,这里要是伤了,那他就要受大罪了!
亭子不远处有条小河,沈云崖牵着马过去让马吃会儿草,自己四处看看没人,就拿了水囊蹲到了草里。
小心翼翼把裤子脱下来,水囊里的水倒到手指上送到后面去清洗。
疼的他咬牙“嘶嘶”地倒抽凉气。
等洗干净了,又从怀里掏出备好的药膏,用指尖里里外外涂抹一遍。
这药很好,通常这样抹个三次过后就能消肿。
以后就能彻底好起来了。
太阳出来过后,马儿吃的差不多了,他把水囊重新灌满水,用污泥抹了抹脸,继续上路了。
大昊民风算是比较开放的,他一个蓬头垢面的旅人,骑马走过大小的城镇都不显得突兀。
哪里都有陌生人,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的为生计奔波。
他最后停在巢江边上的一个小城。
这个叫尧城的小城处在山地区,爬高上低去哪都有台阶,城外有长长的滑索能穿过巢江到对岸。
沈云崖喜欢坐在岸边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就住在岸边上的小村子里,村里人口不少,来往商贩经常要在这里落脚,就这样形成了一个鱼龙混杂的聚集地。
他租住的房子在村子的最西头,房主是一对中年夫妻,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儿已经十五岁了。
他原本想好的说辞是自己过来这边收药的,要住一段时间对比一下货物成色,才能把明年的单子定下。
但是房主他们已经习惯村子里来来去去,短则几天长则一两年的租户了。
都没多问,价钱谈好了房子就租下来了。
沈云崖这就住下来了。
开始的时候,他对这里的一切没有那么熟悉,所以一直深居简出。
房主最小的儿子养了一只小狗,那小狗不知怎么的特别喜欢他,每天摇着尾巴到他的住处。
那三个孩子,一天数次的往他这边跑,没几天就跟他混熟了。
但是沈云崖总也不把自己弄干净,脸上似乎总有一层灰,长长的头发乱糟糟的,胡乱翘着。
孩子们以为他是大丈夫不修小节,江边上每天黄土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反正大家都干净不到哪去。
凑一堆泥人在一块,每天嘻嘻哈哈的。
和他们熟了过后,沈云崖外出的次数就稍微多了一点,房主夫妇每次要去尧城买东西,还会问沈云崖有没有什么需要带回来的。
有两次,沈云崖坐着牛车,和他们一起进城了。
他有私心,皇子失踪在哪儿都是大事,就算他再不得宠,皇帝那边若是知道了,也不会让这事随便过去。
因为这事往大了讲,其实也涉及其他皇嗣的安危了,谁知道还会不会出现下一个?
到尧城街道最热闹的地方,沈云崖扭头仔细看了看告示栏,并没有发现粘贴人像的寻人告示。
沈云崖不知道胤都现在什么情况,他也不想知道。
他不想再回去了,他觉得胤都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除了苍暮之外,还有避免不了的夺嫡也让他觉得心累。
跟着一起过来的大女儿丽红,把手里带的干粮饼子,拿了一块送到了沈云崖面前。
沈云崖接过来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姑娘的脸盘笑得红红的。
沈云崖出来的时候,算好了带的碎银够他简单生活三年。
三年过后的话,他那么大一个大活人,怎么也能找到养活自己的事情了。
但以防中间有意外情况发生,所以手里的钱还是用的抠抠巴巴。
到了集市上他也不敢乱买,就带着两只眼睛到处看热闹。
这样的小城和胤都是不一样的,有更多的烟火味,街头人们讨价还价,那喉咙喊起来都跟吵架一样。
房东夫妇买好东西放上牛车,几人就开始往回赶。
到家过后,他在自己的灶台上把早上剩下的粥热了热,打算对付着把晚饭吃完到江边看日落。
烧着火的时候,小柴房的木门被敲了两下。
沈云崖抬头去看,门外伸进来一只手,端着个碗,碗里是一只鸡腿,慌忙放在门旁的桌子上就把手缩了回去。
沈云崖起身端着碗追出去,丽红在拐角伸着头,笑着说:“爹娘让给你的,说你一个人在外不容易。”
说完没给沈云崖拒绝的机会,头就缩了回去。
沈云崖垂头看着碗里的鸡腿,想到夫妇俩就买了两只烧鸡,四个鸡腿孩子一人一个,剩下的一个给了自己,这是把自己也当成个孩子看呢。
沈云崖心里暖暖的。
吃完饭后,他一个人散步到了江边上,在一片金辉里坐在大石头上看着天边晚霞。
破衣烂衫看起来跟个流浪汉似的,但是脸上表情看起来悠闲又自在。
房东家的小狗又追着他跑出来,沈云崖把他抱在怀里,小狗脑袋就在他怀里蹭啊蹭的。
沈云崖抱着狗,看它在怀里乖巧的样子,忽地就愣了愣。
远处响起小主人唤小狗的声音,“呆呆,你又跑哪去了?呆呆,回来。”
沈云崖没忍住笑了笑,摸了摸狗头,“呆呆,听到没,喊你回去了哦。”
小狗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指,并不理会远处的喊声。
“还真是呆呆,你这样可不让人家一拐就走?”
沈云崖揉了揉它脑袋,把狗抱了回去。
从那一天过后,沈云崖闲来无事就帮忙房东挑水劈柴,房东夫妇本来要他跟着他们一起吃饭的,但是沈云崖死活不同意。
最后他们也就只能作罢。
日子就这样慢慢悠悠的往前,虽然跟外人接触的少,但到第二个月的时候,沈云崖还是认识了村里不少人。
村东头有一位王大妈,和她家大爷两个单独住,孩子一家在尧城做活,很少能够回来看他们。
在沈云崖看来就是完完全全的留守老人。
老人家见了几次沈云崖,觉得这孩子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虽然不太爱干净了点,但是性格挺好。
于是见到沈云崖就拉着他话家常,沈云崖没用得上跟房东夫妇说的那一套他的来历,在王大妈这边派上了用场。
大妈把他打听清楚过后,听说还没成亲,就要给他说媳妇。
先是十里八乡的姑娘,说了一溜,让他好好挑挑看。
沈云崖没遇到过这么热情的人,总觉得成亲这事放自己身上实在尴尬,只能笑着婉拒。
但他拒绝过后,那老两口却还是一副热心肠,几次跑到他住处,说给他寻了一家最好的,要带他去看看。
后来亏得出来倒水的丽红看见,冷着脸把那两人往外推。
大妈一边往外走,一边嘲她:“这是姑娘大了不中留,发春心了是吧?”
气的丽红拿着笤帚要打人,那两人才赶紧跑了!
丽红转回头,垂着脑袋,脸红扑扑的,“你下次离他们远点,别信他们说的。”
沈云崖肯定不能信。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娶妻就是祸害人家女孩子。
后来每次出门,见那两位老人都要赶紧绕道走。
村里还有一位大哥,姓张,长得特别强壮还十分的讲义气。
某次沈云崖带着三孩子拿着砍刀去山上砍木头,收获颇丰,拖回来一颗干枯的大树,走到半路几人实在拖不动了。
拖又拖不动,扔了又可惜,正在纠结的时候,这位张大哥出现了。
这位大哥天生神力,他们四人才拖一半的路程,人大哥一人干净利落地把剩下的一半解决了。
还有村子里的各种传言和见闻。
李寡妇门前是非比较多,天天能看见不同的男的站她门口。
村里最泼辣的壮子娘,长得也最好看,你看那白胸脯,见天儿的乱晃!
还有陈家那小勇子,快三十了,长得倒是结实,但还光棍一个,可急坏了他爹娘哦!奇怪的是他自己一点不着急,还天天这家那家的串门,可是好些人家不欢迎他,一见他来了就把大门给关上了!
说起这事,丽红还跟沈云崖叮嘱过,让沈云崖见到这人上门就赶紧关门!沈云崖笑她多虑,自己又不是个姑娘家!
还有一位脑子不太好,年纪跟沈云崖一般大的青年,天天站在路边冲人傻笑,看着让人发怵。
......
天气越来越冷,像是快要下雪了。
沈云崖身上没有棉衣,他跟着房东夫妇的牛车又一次进了城。
在成衣铺子里挑挑捡捡,又谈了半天的价格,才买下了两件厚棉衣。
身上穿的是房东借给他的棉衣,沈云崖把衣服换下来,整整齐齐叠好放到包裹里,打算回去洗好了再还给人家。
这次回去的路上,沈云崖买了两只烧鸡,和一些点心。
到家后,留下一半点心,把两只烧鸡和剩余点心,一起送给了房东夫妇。
那夫妻俩拼命推辞,沈云崖说如果他们不收下,那下次他们送的东西,自己也不会收。
他都这样说了,夫妻俩没办法,只能把东西收下来。
晚饭过后,沈云崖去江边的次数也少了。
天冷了,风大,吹着头疼。
这一天夜里,沈云崖睡到半夜突然惊醒。
自打他出来过后,做噩梦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一下醒了过后,就有点睡不着了。
他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感觉小腹有了点尿意,天冷又不愿意出被窝。
在脑袋里面天人交战了好一会,觉得越憋估计只会越睡不着,只能披衣服起床去放水。
茅房有点远,夜里天又黑,沈云崖没想着过去。
屋后大片的空地,他随便走到一棵树旁边,就扒裤子把东西掏出来,静谧的黑夜里顿时响起“哗哗”的水声。
尿完沈云崖手里抖了两下,然后把裤子提了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好像重新感觉到了困意,赶紧顺着原路回去钻进了被窝。
迷迷糊糊中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村子里面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沈云崖心口一颤,困意全消,在黑暗中一下子坐了起来。
很快村子里的狗就叫了起来,各家开门说话的声音吵吵闹闹地传过来。
沈云崖在黑暗中打了一个寒噤,又缓了一会才穿起衣服走出门。
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片。
那壮子娘半夜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的,路过村头王大妈家,见半夜了家里灯还亮着,就凑近朝门缝里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差点吓得魂都飞了。
那老两口口吐白沫一前一后死在门边上。
村庄闹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老两口的儿子女儿回来了,抱着尸体一片痛哭声。
县衙捕快仵作也到了,一番查看过后,说是老两口想不开自己吃的药,就这样直接就下了结论。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或者说,一切刚刚开始。
第二天的夜里,惊叫的变成了李寡妇,壮子爹从她家院墙上往外爬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一声重响过后,外面没了动静。
李寡妇站在墙这边小声喊了好些声也没人应。
等她开门去看的时候,壮子爹的后脑正好磕在一块石头的尖角上。
没声没息的就断·了气。
村子里又骂又打的闹了整整一天。
第三天夜里倒是静悄悄的。
沈云崖满眼的血丝,在黑暗中坐了整整一夜。
在他以为这一夜已经平安度过的时候,村里传出了一个妇人绝望的哭喊声。
那个一直没娶到媳妇的光棍,在这一夜静悄悄地上了吊。
到这时,村里才开始人人自危。
人们交头接耳,认定江里水鬼娘娘上了岸,要过来抓人了!
沈云崖站在黎明时分的村庄里,却像是置身寒狱。
那种走到哪里都会给别人带来不幸的感觉又来了。
或者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沈云崖看着死神缓慢地从村东头跃动着跳往村西头,挑挑拣拣地筛选着它的目标。
等今天的夜里,是不是就会轮到租房给他的夫妇?
还是他们一直对自己亲近友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