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钱养我的宝儿啊。”
苍暮一把托起他把人放在了梨木书桌上,眼中亮闪闪的酝酿一场酣畅的风暴。
沈云崖抬腿环在他的腰上,眼里笑嘻嘻的没有一丝惧意。
苍暮手撑在他身侧。
“哥哥真是个小妖精。”
“谢谢夸奖。”
“今日打算拘几个魂魄?”
沈云崖凑到他耳侧问:“你还剩几个魂。”
“早就六神无主了。”
“那今天倒是省力。”
苍暮倾身压过去。
沉沉地笑:“省不了。”
夜色昏沉,窗上烛影缠绕,声响四溢,羞得满院繁花低了头。
这天早饭过后,沈云崖带着南楼来到了百香园。
盛夏已过,两个月前蝶飞燕舞的百花园,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翳,红花绿草似乎都没有了之前的生命力。
他过来后,也没有挤挤挨挨一堆的花花绿绿迎过来了。
沈云崖到了雪青的院子,里面也是冷冷清清的。
听到他们的动静,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脸生的丫鬟,赶紧给沈云崖行礼。
沈云崖这才恍恍然然的想起,院子原来服侍的人,都被带走了。
跟着那个小生命一起陪葬的,还有这个院子里曾经活生生的几条人命。
他站在那儿,好一会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跟着那丫鬟进屋后,看见雪青头脸并没有梳洗,手里还抱着个襁褓,慢慢地晃啊晃。
“念安,念安。”
那脸生的丫鬟,为难地看着沈云崖,“殿下,从我来就一直这样,说什么都不愿意放下。”
沈云崖走过去,蹲在雪青的面前,那原本巧笑嫣然的眼睛,现在死气沉沉。
“雪青,”沈云崖轻声喊她,“雪青。”
那女子在他接连的几声呼喊之下,才缓缓抬起眼睛,朝他看了一眼。
一抬眼,就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那泪水洗去了一些她眼里的茫然,她眼睛渐渐有了一些焦点。
开口的却是:
“殿下,对不起。”
许是太多天没有说过话,她的声音嘶哑难听。
沈云崖指尖陷进自己掌心皮肉,他承受不住这句对不起。
这句话该他说。
沈云崖从她手里把那婴儿襁褓拿出来,雪青下意识的攥紧,后来却又慢慢的松开了手。
“雪青,我送你出去吧。”
雪青茫然地看着他。
“我选了一处庄子,山清水秀的,你到那里也不会费心,什么都有人打理,想不想去看看?”
雪青又茫茫然看了他一会,然后扭头去看床边的小摇篮。
“到庄子上去住吧,你到那里就是主人,去散散心。以后,以后若是你还想回来,那到时候再跟高总管说。”
雪青眼眶里,泪水又落了下来。
许久过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送雪青离开的那一天,沈云崖站在侧门马车离开的巷口,一直到马车转弯消失不见,他还久久地站在巷子里。
南楼站在他身后,对沈云崖身上流露的忧郁情绪感到一丝茫然。
若孩子是他的,尚且还好理解一些。
可是孩子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对离王府的未来而言,这个孩子的消失,并不是件坏事。
殿下这样,倒显得一直置身事外的自己,看起来有点奇怪了。
沈云崖发了很久的呆。
南楼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殿下,您说陛下为什么不放过乳娘和那几个丫鬟,您都跪在地上那般求情了。”
沈云崖转过头,眼神还是有些发木,似乎是没有听懂南楼的意思。
南楼没有吱声,慢慢等他。
半晌,沈云崖才轻声说道:“因为,孩子是皇室血脉。”
南楼点点头,“殿下既然知道,皇室最重血脉,那如果有人做出了混杂皇室血脉的事情来,殿下觉得该判什么罪?”
沈云崖心中一阵冷颤,看着南楼半天没有说出来话。
他当然知道,皇帝爱贵妃到那种程度,当知道原身血脉可能有问题的时候,都半点没犹豫地就要杀了贵妃的孩子。
南楼问:“一个长得跟您近侍几乎一样的皇孙,殿下能把他一直藏住吗?”
沈云崖后退一步,倚在了墙上。
“意外,或许是另外一些人的幸运呢!我没有别的意思,殿下,我只是想告诉您,不必伤怀至此。”
沈云崖看着南楼的表情,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甚至一丝苦闷都看不见。
良久,沈云崖轻声问:“南楼,你从来都不会感到伤心吗?”
南楼笑了笑,“殿下,我是暗影走出来的人啊!”
沈云崖在离王府里游荡,吃穿用度并不利于了解外面平头百姓的消费水平。
他必须了解外面的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
沈云崖觉得如果再没有排解的出口,自己的精神状态会出现问题。
从他朝苍暮要书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决定自救。
既然惹不起,那就躲。
这里又没有天眼,一个人消失了就是消失了,天大地大的谁能找到?
沈云崖跟了几天负责采买的管事跑了几趟街市过后,就不愿意再跟着别人一起了,自己没事就往外面溜。
苍暮这几天白天总找不见他人,晚上看见人想发脾气的时候,沈云崖“当当当当”地笑眯眯从身后掏出给他带的礼物。
有时候是一盒精致的点心。
苍暮眉目之间怒气未消,沈云崖就钻进他的怀里,皱眉说腿疼,那点心铺子在胤都忒有名,门口站了长长一溜人在排队。
想着那么好吃,一定要给家里的某个乖家伙带一点,这才去排队到现在。
苍暮被满怀的温声细语哄着,再大的怒气也渐渐没有了,只剩下心心念念的给他按腿。
有时候是一个小巧的玩意儿。
送到苍暮面前,苍暮对这种哄小孩的东西完全无动于衷,沈云崖就踮着脚,凑到苍暮耳边,呵出跑了一路滚烫的热气。
“这是一对,我一个苍暮一个,宝贝看见的这是我的,你的藏在我身上。”他满目狡黠,“至于在哪儿,你自己来找。”
手都摸身上去了,哪能是找找东西就能结束的。
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回的时候,沈云崖就勾着苍暮的脖颈,苦唧唧地说自己累了一天好渴。
苍暮面色沉沉让他滚去喝水。
他不,他要喂,要苍暮一口一口喂。
几口水下肚,柔软亮晶晶的唇瓣就张在自己面前待采,苍暮哪还记得要生他什么气。
日子过的飞快,这一年的中秋节来临了。
离王府又开始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永远的过去了。
再也没有人会提起。
像是那个孩子,和那些人从来没有来过。
这一天早上沈云崖没有出门,赖床赖到日上三竿。
苍暮要起身他也不让,手脚并用地抱在人家身上, 到处不老实的点火。
苍暮哪经得起他这么撩,把人按住收拾一顿又一顿。
沈云崖也似乎好兴致,使出浑身解数的配合他,最后把自己累到昏厥。
午饭被叫醒草草吃过,就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苍暮不在,房间中没有人,夕阳余晖斜斜地从窗口照进来,沈云崖坐起来看着那一束束金色的光辉,久久地发愣。
起身过后,他顺着小径绕到了后面的暗房,进屋摸到厚厚的毡子,掀起来进了隐室。
隐室的夜明珠没有撤走,里面看起来仍旧明亮。
他被困在这里月余,那般难熬的光景,现在看起来竟然也就过去了。
沈云崖在那里站了站,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最后去把书架上后来苍暮给他买的那些书拿起来整理了一下。
理完后,又顺着来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颗心咕嘟咕嘟跳。
他坐在梨木书桌前,心里茫茫然的无所适从,抓着一支笔乱写乱画。
直到南楼来喊晚宴开始了。
中秋家宴上,整整十桌,就摆在曲水亭过去的草地上。
十五的明亮月光下,离王府上上下下齐聚一堂,大家把酒言欢,对月当歌,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主桌的位置离得稍微远些,加高总管和南楼就坐了四人,气氛沉闷许多。
沈云崖不乐意了,拉着南楼去后面,闹着要跟大家拼酒。
他向来没架子,这么一闹哄底下顿时一堆响应,吓得高总管赶紧过来阻止,说他不能喝多,喝太多了小心身上起疹子!
一听这话,众人不敢再闹。
但沈云崖不愿意,行,我少喝点可以,但是输人不能输阵,南楼上!
那一晚沈云崖负责起哄,南楼被灌到最后,倒在草坪里吐,吐完不省人事直接睡那了。
连苍暮都被沈云崖趁着热烈的气氛灌了好多杯。
苍暮不擅饮酒,喝酒是他难得的一个短处,没几杯下去,他人就坐在椅子上发起了呆。
苍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所有的记忆停留在沈云崖给他一杯杯倒酒时高兴的笑容上。
他那时候想,哥哥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啊!
等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苍暮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一摸,摸了个空。
苍暮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头,抬起眼,这才发现是在弄玉轩自己的房间里。
他起身唤来铃兰。
“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殿下送回来的,您好像喝多了,意识不太清醒,但是可以自己走路。”
苍暮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想回忆起昨日后来的一些片段,奈何脑中空茫茫一片。
“对了,殿下还陪您看了好一会的月亮,就坐在弄玉轩前面树旁的石头上。”
苍暮点点头,让她去忙,自己穿过隐室,直接到插花阁去找沈云崖。
到了沈云崖卧室的时候,他站在门口扫了一眼,人不在。
转身唤来落荷,问殿下去哪了。
落荷说,殿下昨晚没回卧房,今天到现在没回插花阁。
苍暮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沈云崖是不是喝醉了睡哪边草丛里了。
心顿时一揪,赶紧令落荷叫人一起去找。
沈云崖那皮肤,睡草丛一晚不得给蚊虫生吃了。
落荷急急走了,苍暮自己也顺着荷塘前面的草地往小山那边去找。
沈云崖之前有段时间躲他,就一直爱躺在这边晒太阳睡觉。
他速度很快地找了一圈,半个人影都没有。
往回走的时候南楼也找了过来。
南楼显然也是刚睡醒,脑袋上头发还乱糟糟的翘着,看起来跟一只炸毛的公鸡似的。
他脑袋还是晕的,嘴里还不住的打着哈欠,看见苍暮,一脸的怨怼。
“你俩就是要我的命吧?一个往死了灌我,一个大清早的连个觉都不让睡,这过的还是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第33章 绝不应该是这样
苍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哥哥昨晚不知道钻哪个草丛睡的,他要是一脸包,估计等他好之前,你就直接没觉睡了。”
南楼一听要没觉睡了,顿时精神一震。
他过来找苍暮,本来就是以为沈云崖肯定在这边的,这会看就苍暮一个人,目光朝苍暮身后看了看,奇道:“没在这里?”
苍暮不愿意搭理他这废话。
“我回弄玉轩看看,你去院子外面找。”
两个人长腿迈着大步往回走,但是也并不算着急,毕竟被蚊子咬这种事,其实也就是看起来可怕一些。
南楼甚至还觉得,就该让他家殿下被蚊子咬咬,下次也长点记性,昨天真是喝的老命都快没了。
只是等苍暮把弄玉轩找了一圈还是没有人,而府里一大帮人把外面各种犄角疙瘩都找了一遍但是找不见人的时候,苍暮内心隐隐不安。
南楼拽着脑袋上面的毛,“嘶”了一声,“难不成在哪块草地上睡醒了,发现自己被叮的不能见人,索性直接跑出府玩去了?”
他话没说完,苍暮已经直直往马厩去了。
南楼跟过去,发现沈云崖这些天爱骑的那匹马果然没在马厩里。
“还真出去了?”南楼忧愁地说道,“都不叫我,这脸得变成什么样子?”
苍暮眼眸中开始翻滚起滔天的黑浪,额头青筋隐隐露了出来。
沈云崖这些天晚上太乖太主动了,白天他就一直没怎么管。
怪自己,都怪自己,给他太多自由了!
“把人找回来。”苍暮的声音浸出了血。
南楼抬眼看清苍暮的脸色,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玩笑,小心翼翼说道:“我让人去找,你先别生气。”
南楼走后,苍暮一个人回到了弄玉轩,心口跟什么东西碎了一样,疼到他连碰都不敢碰。
他等着沈云崖,等着哥哥今天回来继续跟他玩什么把戏。
哥哥不会不要自己的,永远都不会。
哥哥说了,会永远爱我。
他知道的,我其实真的很好哄,他哄哄我,我就会一直听话一直乖。
苍暮开始在房里来回走动,在无意识间走得越来越急!
只要哥哥爱我,只要他不离开我,他要什么我都会给的。
所以哥哥不会胡闹的,我们会一直好好的,他马上就会回来!
他答应我了,说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永远不分开,他答应了好多次呢!
但是,直到晌午,外面还是没有一点回音。
苍暮忍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坏掉了,身体里摇晃的都是琉璃碎渣,尖锐的,锋利的,疯狂地叫嚣着要刺破这身皮!
他开始暴怒,开始摔碎手边能抓到的所有东西!
他恨起了一切,恨到想把眼前这个世界都碾为齑粉!
他现在只想用一条链子扣到沈云崖的脖子上,把人牵到自己的面前。
那一个多月并没有让沈云崖长什么记性!
他的哥哥还需要更大的教训!
更大更大的教训!
一直到傍晚,南楼眉目含着霜回来了。
“殿下可能出城了。”
苍暮歪着头,看着南楼有点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城里街道找了一圈没有,我就动了暗线,还是一点消息没有。”
苍暮勾唇,笑容透着森冷的寒意,“他一早出城干什么?”
沈云崖特别懒散,又天生的富贵命,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出过胤都,出城去一趟崇元寺都能让他叫苦连天。
“不是一早。”南楼摇头,“我问了门房,早上并没有见殿下出门。昨夜本来值班的兄弟,被殿下要求全部喝了酒,本来不合规矩的,但是殿下吩咐锁了门,大家都被硬灌了不少。”
苍暮像是听不清南楼在说什么。
“门房说早上没见过殿下,我才想起来把昨夜值班的人叫起来,守偏门的兄弟迷迷糊糊回忆,昨夜好像是给殿下开过门。”
“而昨夜八月十五,胤都没有宵禁,城门一夜未闭,来来去去到处的商贩和百姓。”
苍暮还在笑:“所以,他半夜出城干什么?”
南楼显然也想不明白,摇了摇头。
“城外开始找没?”
“已经拨了六路人马,沿着六个城门分别找出去了。但是外面天高地阔的,一时很难有消息。”
“南楼。”
“在。”
“你觉得哥哥他出去是要干什么呢?”苍暮此时嗓音温润,竟然还能透出一丝笑意。
南楼觑着他的神色,苍暮这样子显然不正常,他看得心惊胆战:“你们,你们这些天,闹矛盾没有?”
苍暮笑着摇摇头:“没有,哥哥这些天很好,特别好......”
是啊,太好太乖了。
他以为沈云崖是得到教训了,能好好跟自己过日子了,可是,那竟然是故意骗他的!
为了让他失去戒心而骗他的!
哥哥不爱他,根本不爱他!
苍暮目光突然变得狠厉:“这些天,他白天都做什么了?”
南楼心口一颤,“没有什么啊,就到处骑骑马,这些天他很喜欢自己去买东西问价,跟小摊小贩都能聊半天。”
“聊什么了?”
“我没都仔细听,也就人家几口人啊,住哪里,家里都以什么为生啊,一年能赚多少银子这些。问的还挺详细,我那时还挺欣慰,想着咱殿下终于知道了解百姓疾苦了。”
苍暮眼眸映着熊熊火光,像是眼底整个深潭起了连天大火:“他手里有钱吗?”
“这些天支了不少零散的银子,应该没有银票。”
苍暮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在越来越浓烈的暮色下泛着几近病态的癫狂,让南楼看得不寒而栗。
“那么我们的殿下,算出来那些碎银子,够他在外面生活多久了吗?”
南楼惶恐不安地看着他,“殿下为什么要在外面生活?”
苍暮的笑容冷到冻人,他看着南楼说:“是啊,他为什么要想着到外面生活呢?”
南楼看着苍暮的样子,摇着手想安抚他:“不会的,苍暮你肯定误会了。这里是殿下的家,他都没有出过远门,最多就是闹闹脾气,不会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