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他看完后,用碎纸机销毁的。他为什么还要留着……”
陆康意味深长的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原本红灯过后,应该直行,驶上跨江大桥。
林笙望了眼后视镜,突然猛打方向,毫无预兆的将车强行向左变道。
他这种临时起意的作死操作,差点与左侧另一条直行道上的货车,发生剐蹭。
货车司机被他逼得踩下急刹,骂娘的脏话还没吐出口。
后面车反应不及,一头撞到货车屁股上。
“咣当!”“咣当!”
紧接着,一辆接着一辆,车头对车屁股,亲密的贴在一起。
很快,十字路口发生了交通拥堵。
陆康和李禅都被刚才急转弯,甩得倾倒身子。
“喂,交警队的陈队长吗?跨江大桥北方向,发生多车辆追尾。现场交通混乱,急需你们过来疏导……还有,麻烦把出事车辆的电话号码留一份,我们这有人会给些补偿……”
陆康给交警打完电话,才缓缓坐直身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竟有了不需要宣之出口,却一个眼神就足够懂得默契。
林笙侧目,快速看了他一眼,喜滋滋的说:“还是陆队了解我。”
“那是。我知道你有钱,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人利益受损的。”
陆康明白,林笙不可能无缘无故变道。
“又想来上次那招吗?”他从后视镜望出去。
林笙握紧方向盘,一连极限超车,跟泥鳅一样,险险超过好几辆。
待确保将危险尾巴甩掉,才轻描淡写的回道:
“差不多。应该是想等上桥后,把我们撞下去。”
原来,他早就察觉,车后跟着的那辆黑色越野车,很不对劲。
林笙占哪条道,越野车就紧随其后占哪条道。
且,不远不近的跟着,始终保持一个油门,就能突然撞上去的距离。
他们今日出门,掩人耳目,没有开警车,也没开陆康那辆SUV。
而是开了辆林笙新买的小轿车,防撞能力较差。
倘若面对重量级越野车从后面猛撞的话,就跟狗熊踩绵羊的屁股,完全是受碾压的份。
所以,林笙才一直假装没发现。
最后关头,出其不意的变道,将大家伙挡在车流里。
陆康回头看向李禅,颇有些幸灾乐祸:
“小子,瞧见没有?人家都要斩草除根了,你还在这里跟我守口如瓶!傻不傻?”
李禅抬起黯淡的眼眸,脸色很白。
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滑落工作区域,他都没有拿手指去扶一扶。
他应该是吓坏了。
也或许是并没有想到,自己背叛组织,葬送前途,为那些人出卖信仰和良心。
最终却要被当成垃圾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清理掉。
是很傻。
可他别无选择,自从五年前被找上,一步踏错后,他已经没有回头路。
陆康见他不说话,循循善诱道:
“做错事不可怕,怕的是执迷不悟。等到了局里,你好好交代,是受什么人指使?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有,谢珉当年……”
队长的话在耳边响起,不瘟不火,却像根根尖刺,恶狠狠扎到李禅的心脏上。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
他何尝不想赎罪?
这么多年来,每天都胆战心惊,活在自责的煎熬中。
可若是自己全招了,违背他们的意愿,小北怎么办?
李禅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小北遍体鳞伤,浑身赤裸,被关在笼子里,受尽折磨的画面。
(备注一下:小北就是他那个在华诺大酒店上班,就差出柜的男朋友。)
恐怕,只有自己死,他们才肯放过小北吧?
可是,他们会吗?大概率,小北还是难逃被卖到那种地方的命运。
不行。还不能死,得想办法救小北。
李禅沉默一会,忽然驴唇不对马嘴的说:
“陆队,难道你真的认为,今天要除掉齐鸣,仅仅是想把内鬼的嫌疑,栽桩陷害到一个死人身上吗?”
陆康心蓦地一紧,冷声问:“还有其他缘由?”
李禅晃了晃被镣铐限制自由的手腕,阴沉沉的笑了:
“你也不想想,既然我身份暴露,他们都能做出来,杀人了事。犯得着,会为了继续维护我的身份,陪你演一场戏,把齐鸣骗出来么?”
“他们想趁机除掉我?”陆康恍然大悟。
今天的行动,李禅知道,他肯定会来抓现行。
自己设局诱出躲在暗处的鬼,没曾想,也成了一只捕蝉的螳螂。
被树梢里候着的黄雀给盯上了。
庆幸的是,他今天出门谁都没带,就带了警惕性极高,对危险有提前预知的林笙。
否则,他们三人此刻早就坠入滚滚江涛中,喂了王八。
或许意识到自己是一颗弃子,随时都可能会死,李禅其言也善起来:
“怎么样?他们这招一石三鸟,不比你的引蛇出洞差到哪里去吧。”
陆康:“一石三鸟?不是要杀我,和摘掉你内鬼的嫌疑吗?哪来的三?”
李禅:“杀掉齐鸣,是为三。”
陆康被他快绕迷糊了:“杀掉齐鸣和摘掉你内鬼的嫌疑,不是同一件么?”
刚才,齐鸣身上若是没有陆康在帮他整理衣领时,神不知鬼不觉黏上了窃听器。
那么,还真有可能让李禅贼喊捉贼,以正当防卫的名头,杀掉齐鸣后,把内鬼安到他头上。
所以,在陆康的心里,齐鸣不过是一个倒霉的挡箭牌而已。
但,李禅接下来的话,让他很是震惊。
“齐鸣知道的太多了。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
不会放过他?
“糟糕!”陆康意识到什么,正要吩咐林笙掉头,赶紧往救护车方向追。
这时,电话响起,是刚才交警队的陈队长。
陆康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拉齐鸣的救护车,出事了吧?
果不其然,陈队长在电话里着急忙慌的讲:
“陆队,你是不是有个同事在救护车上?刚才北水路发生特大交通事故,一辆救护车被撞翻,起火了……”
林笙这时,已经一声不吭的调转车头,朝着北水路急驶。
陆康恶狠狠瞪着李禅:“你最好祈求齐鸣没事,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齐鸣命不该绝。
救护车被撞翻着火后,恰巧有一辆洒水车,唱着欢快的“happy birthday~~”路过。
热心的洒水车司机挺身而出,爬上储水罐。像从天而降的英雄般,在喜气洋洋的音乐中,将火给及时扑灭了。
等陆康他们赶到时,交警已经将现场控制住。
从救护车里先爬出来的医生和护士,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
同交警齐心协力,第一时间把困在里面的齐鸣给解救出来。
然后,分工有序,扎针的扎针,止血的止血,抬着昏迷的他往交警车里送。
甚至有一位小护士,腿应该是在翻车的时候撞骨折了。
等把齐鸣送进警车后,才支撑不住,抱着腿蹲在地上,疼的抹眼泪。
群众都主动让行,还有人听说救护车里是受伤的警察,自发的为齐鸣呐喊起来:
“加油!你一定会没事的!你是好样的!”
看到这一幕,陆康喉咙发紧,眼眶润湿。
他们作为警察,在前线与犯罪分子做殊死搏斗,保卫地方安宁。
一直以为,是孤独的,是不被理解,被忽略的。
此刻,他意识到自己多么愚昧无知。
广大市民,包括医生护士,洒水车司机,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善意和努力,给予他们支持和爱护!
这还不够他们豁出性命,与罪恶斗争到底吗?
区区几次暗杀算的了什么!
只要杀不死,他还有一口气在,势必要将躲起来的阴暗,全部清理干净!
“把那个司机的联系方式留下,必须给他们单位送锦旗!还有,这几位医护人员,也是好样的,我也给送!”
陆康与陈队长打过招呼,顾不得亲自感激憨厚的司机,重新坐回林笙的车里。
他快速给候元政打去电话,言简意赅说了说情况,安顿他即刻带人到医院守护齐鸣。
他要先把李禅带回去,好好审一审。
在众多车流里,有一辆极不显眼的黑色轿车,跟随交警的指挥,若无其事的穿过管控点。
甚至,路过时,还降下车窗,远远看了眼火烧屁股,着急跑向车里陆康的背影。
陆康隐隐觉得后背发凉,似乎有一双怨毒的目光,在阴森森注视着自己。
他蓦然回头,除了一辆接着一辆,鸣响喇叭擦身而过的汽车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真是怪了。”他摇摇头,打开副驾驶门,弯腰钻进林笙的车里。
“老大,还动不动手?”
黑色轿车玻璃无声的升起,恰将陆康投射来的目光格挡在外面。
刀疤男透过玻璃盯着陆康乘坐的白色轿车走远后,才恨恨的说:
“没看到都是交警,动手的话,咱们还能跑的掉?真是一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司机有些委屈的说:“谁知道这个人运气那么好?次次都能逃脱。不行的话,再让水蛇出手,他枪法准……”
刀疤男神情阴冷,唾骂道:“蠢货!水蛇出手,那还是意外吗?”
不过,逼急的话,好像只能那么干了。
这几天,邢建国采用心理战术。
把盛成宇自认为靠千万薪酬律师团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罪责,一条条给他补漏洞。
比如,他觉得那些工厂虽然制造违禁品,毒品,但他既不是法人,也不是负责人,更不是工人,全程没参与。
看起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邢建国提醒他,根据相应的法律条款,只要被他坑害的那些人,联名起诉,在供述书上签字,一样具有告倒他的法律效力。
还让他认清形势:“以前,盛总在外面,风光无限,一手遮天。大家为了自身安全,不得不忍气吞声,没人敢公然去惹你不痛快。”
“可现在不同,墙倒众人推啊!盛总不会没听过这个道理吧。”
邢建国要一点点瓦解他的心理防线,打破他置身事外的幻想:
“再加上有警察牵头,轻易便能将人集结在一起。喏,看看吧,都准备好了。”
邢建国说着,推给他厚厚一沓资料。
白纸黑字,都是被他坑害那些人的口供和签名。
“你现在还觉得,能安然无恙的出去吗?”
盛成宇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成先前嚣张的模样,胡搅蛮缠道:
“他们说是我,就真的是我吗?我还说,我也是受害人呢。”
邢建国压着火气:“你脸皮可真厚!害了那么多人,还好意思说自己也是受害人?”
盛成宇神态轻松,似乎对此事很有把握,得意忘形的说:
“你们诬陷我制售毒品,那么请问警官,我冒那么大风险,费那么大劲,赚的钱呢?为什么一分钱都没有进我的账户上?我图什么啊!”
邢建国气得牙疼:“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关于那个收款的香港账户,我一定能查出背后的持有者!到时候,你们之间的利益关联,全都摆在明面上!”
盛成宇不以为意:“好啊,你尽管去查,反正跟老子没关系。”
见他那么笃定,丝毫不惧怕去查,表现的就像真的没参与似的。
邢建国和身侧的汪玲交换了下眼色。
汪玲毕竟是老缉毒科出身,经验丰富,很快想到什么。
她在纸上刷刷刷写下一行字,竖起笔记本,给邢建国看。
“金蝉脱壳,他背后应该还有上线。”
邢建国点点头,改换审讯策略,漫不经心的问盛成宇:
“你让赵明义走私过来的那批毒品原料,我们都查了,是东南亚将军的货。他向来不做中国的生意,你还挺有本事,能把他说动,违背原则把货卖给你。”
盛成宇精的很,根本不入套,叫嚣道:
“这我怎么知道?那你要去问赵明义喽,这个小矮子男人的本事不行,其他能力大着呢。我不过让他运点香料,谁知道弄了一车那玩意儿。”
盛成宇想到刑侦支队那边,前几天也来找过自己的麻烦。
那个什么陆队长的,竟然说赵明义招供,是他用“欲仙丸”逼死了周沫沫。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还把协议和录音都提供给警察,真以为老子翻不了身?
他也不管身在警察局,大骂起赵明义:
“姓赵那发育不良的废物,敢朝我身上泼脏水?等老子出去,非把他搞的家破人亡……。”
邢建国愣了一下。
看盛成宇气急败坏的样子,好像压根不知道赵明义已经死翘翘的事情。
他试探性的问:“你不是早就派人把他除掉了么?”
盛成宇余怒未消,气咻咻道:“我倒是想啊。这不,还没来得及动手,你们就把我抓到这里来了。”
邢建国不再多说什么。
盛成宇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后知后觉的猜到,毒品原料都被警察截获。
赵明义那个小矮子,八成凶多吉少,被灭口了。
他无所顾忌的大笑起来:“哈哈。该!让他首鼠两端,做了我的狗,还想反过来咬我?这下好了,命没了吧。”
都说人再聪明谨慎,一旦狂妄自大,就容易露出破绽。
邢建国从他的话语中,很敏锐的捕捉到,参与运毒,制毒,贩卖毒品,肯定还有一个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只是这个人更狡猾,一直躲在暗处,暂时还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原本是指望盛成宇招供,把那人给交代出来。
他一直自信的认为,禁毒支队这边没拿到实质性的证据,羁押一段时间,就会不得不放人。
所以,仍旧保留余地,什么都不肯说。
哪怕,邢建国提及欧阳震当年的死,有目击证人亲眼看到他将人给推下去。
他也是有恃无恐,把当年数十名也能证明欧阳震自己跳下去的目击证人,给亮出来。
“警官,那保安被开除后心里有怨,故意造谣诬陷。我有的是办法,让其他人证明此人不怀好意。”
甚至,邢建国将陆康提供的,“有关一名女子服用过量毒品致死,他以此来要挟赵明义”的偷拍视频,播放给他看。
盛成宇都无动于衷,一点都不带怕的。
因为他深信,单凭前期没画面的视频,告他故意杀人,律师有办法规避。
就算避不开,也判不了死刑,顶多关几年就放出来。
依着盛家的势力和人脉,还有他手里捏着大人物的把柄,不可能让他真蹲在监狱里受苦。
所以,他才这么嚣张,笃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捞他出去。
邢建国跟他这种无赖,实在纠缠不出有用的东西。便招呼汪玲,打算结束今天的审讯。
盛成宇见他们要走,突然提出来,要见自己的大哥。
他大哥是盛成阔,江城人尽皆知的盛世集团董事长。
区别于弟弟嚣张跋扈的做派,盛成阔行事很低调,几乎从不在公共场合露面。
他像个普通老人,拘谨的出现在禁毒支队时,谁都没想到会是身价千亿的大老总。
盛成阔听说弟弟犯事被捕,自责了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专程到警局忏悔。
内疚自己年轻时顾着忙工作,赚钱,只想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都没能好好管束弟弟。
才让他误入歧途,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与自己的疏忽骄纵,有很大的关系。
盛成阔主动提出,希望警察能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
把那些受害者,及受害者家属召集起来,他亲自鞠躬道歉。并,给予经济上的补偿……。
关于违法犯罪的弟弟,他大义凛然的跟警察表态,他不会插手去干扰,一定要从严处理,决不能姑息。
看起来,是个明事理,正直无私的好企业家。
但,事后汪玲却在邢建国耳边悄悄提醒:
“队长,当心点。世间不怕真恶人,最怕的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此刻,盛成宇突然要见大哥。
邢建国心里敲起了鼓,盛成宇本就狡诈,盛成阔的城府应该比他要深得多。
两人见面,指不定交换什么讯息。
盛成阔靠着自己的关系在外面活络,再让盛成宇脱网就麻烦了。
转念一想,这说不定也是个能拿到突破点的好机会。
邢建国权衡再三,最终吩咐队员,尽快安排一下,让两兄弟在360度摄像头无死角的审讯室里见一面。
谁料,盛成宇见完大哥后的当天夜里,突然在墙上留下一行悔过书。
用腰带勒住脖子,挂在门把手上,自杀了。
当巡警早上发现时,人已经断气,眼睛却瞪着大大的,瞳孔涣散的盯着墙上用牙刷尾端刻下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