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我认罪。人是我杀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陆康押着李禅先去医院包扎完伤口,回到警局。
临下车时,他给李禅解掉手铐,算是给留了个脸。
让其面对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事时,不至于太难看。
李禅嘴上没说话。
瘦弱的身躯明显颤了颤,他低垂脑袋,老老实实往电梯里走。
警局他轻车熟路,不需要陆康押送,出了电梯,很自觉的朝审讯室方向走。
候元政接到陆康的电话后,就火燎燎领走几个人去往医院,负责保护齐鸣安全。
此刻,刑侦办公室只剩下稀有异性许雅然一个人在。
李禅路过时,目光扫了下空荡荡的工位,脚步停滞,眼神里流露出眷恋。
以后,他将再也没有机会坐在那里了。
“走吧,大家都不在。”陆康面无表情催促他。
李禅闻言,脸色微不可见放松了一下。他其实也惧怕在亲密无间的队友面前,被揭穿内鬼的身份。
他不敢看他们失望,愤怒和鄙夷的眼神,会疼的戳心窝子。
李禅坐在熟悉的审讯室,他低垂着头,双手交握,绞着自己的手指。
“可悲吧。以前你也是正义的审判者,没想到,会沦落到被审判的地步!”
陆康有些不忍心给他戴上镣铐。
那双细皮嫩肉的手,没少帮他挂外套,帮队友们冲泡面,打扫办公室脏乱的环境……
林笙轻步走上前,一声不吭的将李禅的双手,无情的锁在审讯桌上。
然后,拉开椅子神情肃严的坐在他对面,冷冷开口: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道理,不需要陆队再给你重申了吧!”
李禅抬眼看了看这位刚入队,才半天的同事。
他们充其量只知道对方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说,应该算是陌生人。
由他来审问自己,显然比其他队友要合适的多。
但,李禅看不上他,并不想在新瓜蛋子林笙面前交底。
那显得他更没颜面。
他想支开林笙,单独与队长谈个条件。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位大眼睛白皮肤美女走进来。
“队长,需要我做什么吗?”
许雅然想刷刷存在感,证明自己不只是走后门,被硬塞进来的花瓶。
她抱着笔记本,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期待的望着队长。
小姑娘仰慕名声在外的年轻队长,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只剩下一个长眼瞎的当事人,也已经在上午办公室报到时,被大胆的女孩,毫不掩饰的表达了欣赏和喜欢。
许雅然直言不讳,来刑侦支队,是她求了义父好几天,才求到愿意豁出去老脸,将人塞过来。
两人看起来郎才女貌,刑侦队长配许局的义女,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所以,许雅然才一直不掩藏自己的心意,眼睛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陆康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心虚的瞅了眼林笙,向他发出求救信号。
林笙却假装什么都不懂,煽风点火的提建议:
“陆队,不妨我出去,让她帮你做笔录?”
陆康无语。
这小子,该吃醋的时候,什么反应没有。
不该吃的飞醋,却满天乱飞,冷鼻子冷脸。
严重怀疑,他的醋坛子仅仅针对侯元政。
许雅然一听,高兴的直点头:“对对对,我可以做笔录。队长,让我跟你一起吧?”
陆康原本是想让林笙陪着,见他故意使坏,气得也将他撵出去。
“不用,你们都在外面忙该干的事,我先和他聊聊。”
说完,独自一人走进审讯室,将门给“咣当”一声关掉了。
随着门关闭的,还有他要求许雅然也将审讯室里所有的监控监听设备也关掉。
除此以外,又使唤无所事事的许雅然,给李禅泡了一杯他平时最喜欢喝的红茶。
这架势,还真不像是审讯犯人,倒有点坦诚相对,促膝谈心的感觉。
林笙对着懵懂的许雅然,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就转身去自己工位上坐着了。
他并没有闲着,而是悄悄给秦锋发去条消息:
“秦哥,我的手机监听定位功能,做好了吗?”
秦锋过了两三分钟才回:“一切设置妥当。记得,通话时间尽量拖延到三十秒,我才能准确定位。”
林笙发过去一个鞠躬感谢的表情包:“谢谢啦,秦哥。”
秦锋想了想,好心提醒他:“我觉得,为避免再有误会。行动之前,你也让陆队知晓一下吧?”
林笙抬头看了眼审讯室方向,回道:“嗯。我等他忙完,就说一声。”
谁料,陆康与李禅两人的私密谈话,竟然进行了长达三个多小时。
倘若不是中间邢建国打来电话,他们可能还要聊一会。
“什么?盛成宇留下认罪遗书,自杀了?”
陆康觉得自己听错,拿着电话走出审讯室,不可置信的问:
“那家伙不是一直信心十足,笃定警方拿不到证据治他的吗?怎么会舍得自杀?”
邢建国在电话那端唉声叹气,肠子都快悔青了:
“唉,都怪我。昨天他要求见家属,我虽然觉得有些不安,最后还是安排他们见面了。没成想,凌晨他就自杀了……”
陆康警惕:“他见的是谁?大哥盛成阔吗?”
邢建国:“对。当时我们都在外面的监控里看着,谈话内容没发现有异常啊。唯一就是,两人好像就小时候的事情发生点争执。”
电话一时半会也说不清,陆康嘟囔了一句:“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便拔腿往办公室外走。
离开之前,他瞟了眼林笙空荡荡的工位。还以为他去卫生间,也没太在意。
关押犯人的区域并没有在办公大楼,邢建国也是早上才得到消息,立马就赶了过去。
法医分析,盛成宇死亡时间为凌晨四点到五点。
那个时间段,正好是刚巡完逻最后一班。
天快要亮,人困意浓,看守最松懈的时候。
“早上我们把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
邢建国先给陆康看完兄弟两人见面的监控视频。
说着,又将盛成宇用皮带挂在门把手上,吊死自己的照片递给他。
“然后,紧急派人去盯盛成阔,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动静。”
陆康边看照片,边替他把后面的说下去:“结果,发现他跟平常一样,没有任何逃遁的痕迹。”
邢建国苦恼的说:“是的。我又把方向搞错了,盛成宇背后的人,并不是他大哥?”
陆康从照片里抬起眼:“虽然不是。但,他的死,肯定与大哥有关!”
还以为能给出什么独到的见解呢,邢建国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陆康从盛成宇吊死的照片中,选出一张,递给有些垂头丧气的邢建国,慢悠悠的说:
“邢队,你不觉得这事就算换作其他人,也会理所应当的认为盛成阔有嫌疑。如此简单的逻辑,他就考虑不到么?”
一语点醒邢建国,他猛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
“对啊。盛成阔能把公司做那么大,不像是胸无城府的人。他再狗急跳墙,也不应该选探视的时候,动手脚。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摆明了让咱们去查他嘛。”
他那个人,做事滴水不漏,谨慎的很。
从那日来警局,他用于喝水的纸杯,最后都装进兜里,随身带走。
可见,此人时刻保持警惕性和防范心理。
哪怕在警局这种敞亮的地方,都不愿意留下自己的指纹等痕迹。
倘若,在这个节骨眼儿逼死亲弟弟,岂不坐实了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而且,白天两兄弟刚见完面,晚上就出事,是谁都会怀疑到他头上。
再急于撇清关系,也不至于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吧。
何况,那是他的亲弟弟,虎毒还不食子呢。
陆康:“盛成宇那种惜命,毫无悔过之意的人,我是断不会相信,他是自杀。”
说着,他指了指递给邢建国的照片,补充道:
“你看,死者的双手是垂在地上。正常人都有求生本能,即便是自杀,在最后关头,潜意识里会想要去挣脱。”
“而,他除了蹬腿,手却没有去抓脖子上的腰带,太反常。”
听陆康那么一分析,邢建国的疑心更大,他神情凝重的捧着照片,喃喃道:
“所以,你怀疑,是有人钳制住他的手臂,挂在腰带上勒死的?怪不得,他们都不让我靠近尸体……”
陆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问:“他们?”
邢建国:“看守所的人。一开始,我还以为出了这等事,他们是怕担责任,遮遮掩掩。原来,里面有猫腻啊。”
说完,空气陷入压抑的沉默中。
无需挑明,两人都有同样的猜测:盛成宇,是自己人下的毒手!
这也太可怕了吧?
敌人都渗透看守所,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将昔日风光无限的盛成宇给杀掉。
他们却连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过了好一会儿,陆康先打破沉默,不抱希望的问:
“邢哥,出事时间的监控,能调出来吗?”
邢建国摇摇头:“我早上到了就提出调监控。结果被告知,那个时间段刚好停电,什么画面都没有拍下。”
“呵呵。停电?我看八成是人为断电。”陆康料到会是这样,恼恨的说。
他猜测,此事不仅仅是一个内鬼那么简单。
而很可能,有大人物在背后施压。
这个大人物手眼通天,对盛成宇的审讯工作了如指掌。
以前没有对盛成宇下手,为何偏偏挑了个盛成阔探视后的时间?
难不成,就是想将调查矛头,引向盛成阔?
不。应该不是那么表面。
陆康凝神沉思中,邢建国将兄弟两人见面的监控,重新打开。
对于他们的谈话,又仔仔细细听了一遍。
盛成阔一进审讯室,见到胡子拉碴,落魄狼狈的弟弟,老泪纵横。
“小宇,你受苦了啊。”
他踉跄着坐在弟弟对面,抱着他的手,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盛成宇在他跟前,胖壮的大汉,立马变成委屈巴巴的小孩,泪眼汪汪的哭诉:
“大哥,你终于来看我了!快想想办法,救我出去吧!这破地方,吃吃不好,睡觉的板床死硬……”
盛成阔知道他们被监视监听着,他轻轻拍拍弟弟的手背,佯装斥责:
“你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做了错事,就老老实实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接受法律制裁吧。”
陆康注意到,他把“该交代的交代”这几个字咬得偏重。
盛成宇明显微微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亲大哥,像是没听清,确认似的问:
“接受法律制裁?哥,你们这是,要放弃我吗?你要不管我了吗?”
盛成阔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假装无意的瞟了眼头顶的摄像头,轻声说:
“怎么会?大哥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你的。只是,有时候,得不得不接受现实,懂进退……”
盛成宇听不进去,将手从大哥掌心抽出来,脸上带着愠怒,抱怨道:
“现实?呵呵,可笑!让我蹲大牢,就是懂进退了,你们怎么不来陪我?”
盛成阔怕他情绪激动,讲错话。忙又抓紧他的手,拉在自己跟前:
“小宇,你听哥哥的话,现在就好好认罪伏法。以后……大哥会补偿你的。”
“狗屁的补偿!我才不要坐牢!”
盛成宇没想到亲哥来看他,竟然是想让他认罪的,脸色变得狰狞。
他暴躁的发了一阵子火,突然安静下来,歪头斜睨着近在咫尺的大哥,阴沉沉的说:
“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闯祸的事情吗?那可是爷爷最爱的……”
盛成阔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是很惧怕弟弟再说下去,赶忙打断他:
“小宇,不要瞎说,咱们什么时候闯过祸?”
盛成宇有意刺激大哥,满不在乎的看了眼摄像头,继续道:
“你还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不妨,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当年,咱们不是想吃肉穿皮袄么。就合伙把爷爷养的三只肥羊给宰了,两大一小。哈哈。肉真鲜美,皮也真暖和啊……”
盛成阔握着他的手,脸色肉眼可见的变成铁青色,紧张的小声劝阻:
“快别说了!停下!”
盛成宇轻蔑的笑着,一点闭嘴的意思都没有:
“大哥,你怕什么呢?不过是小时候一桩旧事,谁没犯过错啊!后来,咱们不也好端端的到现在?说起来,多亏了邻居好心叔叔啊。他……”
“小宇,算我求求你,快住口吧!”
盛成阔额头直冒汗,他眼神哀伤的看着几近丧失理智的弟弟,低声下气祈求道。
“我凭什么住口?”盛成宇无视他的祈求,嘴角阴冷的笑意更浓:
“我蹲大牢,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睡踏实!”
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
只是,这么一死,让陆康和邢建国好不容易拽出的尾巴,断了。
哥俩个大眼瞪小眼,EMO了好一阵子。
不过,也并非完全没头绪。
他们很快振作精神,从看了好几遍的监控视频里,发现端倪。
两人大胆推测,盛成宇口中所说的“小时候宰肥羊事件”,应该是种隐晦的比喻。
倒推三四十年,盛家早早就搬到城里,做起了小本生意。
当大家都在住胡同的时候,盛老爷子已赚够第一桶金,在江城买了楼房。
楼房哪来的地方养羊?还养两大一小三只?
所以,“肥羊”应该代指是人。
他们曾经杀过人,很可能是一家三口。
而参与者,不仅仅是两兄弟,还有另外神秘人的加入。
包括,那位提了个开头的邻居叔叔,都充当很重要的一环。
这倒让他们不约而同,回想起曾经一桩谢珉着手调查,十五年前的旧案。
而在另一边,盛成阔的办公室里。
他早上出门前,就敏锐的察觉到家门口,多了好几辆陌生的车。
他假装没在意,和往常一样,准点让司机送他到公司。
结果,刚坐进老板椅,手机就“叮”响了一下,收到条讯息。
盛成阔打开看,是一个陌生电话号码,发了张照片给他。
盛成阔把照片放大,只看了一眼,就惊得手机掉落到桌子上。
缓了十几秒后,他才哆哆嗦嗦重新拿起手机。
望着照片里,被腰带勒住脖子,脸色青紫肿胀得都快辨认不出来的男人。
他不敢相信,却不得不承认,那是相依为命多年的亲弟弟,小宇啊。
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盛成阔气得一把掼掉手机,躁怒之下,把桌子上的电脑也扫落到地上。
门口的秘书听到动静,吓得赶紧敲门进来问究竟,被盛成阔一个狠戾的眼神,瞪了出去。
“滚!”
她战战兢兢的关上门,暗暗不解:一向和蔼可亲的盛总,从未发这么大的火,究竟出什么事了?
盛成阔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痛的快要失去理智,如千斤巨石压顶,压得他不喘上气。
他张大嘴,无声的发出一阵嘶吼:“欺人太甚啊!”
他预料到,那人会为了自保不择手段,把盛成宇抛出去顶雷。
没想到,他竟如此歹毒,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将自己的亲弟弟给残忍杀害了。
这么多年,两兄弟为他鞍前马后,明里花钱铺路,暗里铲除绊脚石。
见不得光的脏事,不知替他干了多少。
起码没有功劳,也得有苦劳在。
可,他是怎么对待的?说杀就杀,一点情面都不留。
养条狗,十多年,也该有点感情的吧?
盛成阔双目血红,他抚着胸口,大口大口深呼吸。咬牙切齿的说:
“小宇,大哥不会让你就这么白死的!”
他稳稳情绪,从抽屉里掏出另一部手机,躁怒的拨通一个神秘电话。
“稀罕啊,大盛总!终于舍得主动跟我联系了?”
对面传来那个熟悉的,阴沉沉的声音。
盛成阔强忍住怒火,一字一顿的问:“谁干的?”
对面那人瞬间秒懂他指的是什么,懒洋洋的回答:
“这还用问吗?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到警察局杀人。肯定是上头那位喽。”
盛成阔脸色煞白,嘴唇颤动着,再也压抑不住,咆哮道:
“为什么?不是答应给我时间,让我劝劝他的吗?小宇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对面男人不做他情绪的垃圾桶,毫不客气回怼:
“你冲我狗叫什么!有本事找他去啊?大不了,来一个鱼死网破。你去自首,把他也给拽下台!”
深陷悲痛中的盛成阔,还真有这个想法,恼怒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