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温秋月被陆康的人带往接待室，看不到身影的时候，何红良才渐渐缓解。
他由陆康搀扶着，执意要回办公室。
“何局，要不，我开车送您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陆康总觉得不放心，劝说着老领导。
何局摆摆手，神色已恢复正常，拒绝道：
“不碍事。前几天刚做过检查，显示一切都很正常。应该是最近来回跑总局，有些累，休息休息就好了。”
陆康拗不过他，只得小心搀扶着，将他送回办公室。
“刚才那位母亲，是什么情况？”何局喝了一杯水，坐在沙发里，问。
陆康便将温华在欧阳制药厂失踪多日的事情，简短的给领导汇报了一下。
“嗯。”何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手又不由自主的捂住心脏。
奇怪，只要一提温秋月的名字，他就觉得心脏不舒服。
“尽快帮她找一下儿子吧。”何局虚弱无力的交代。
陆康应下：“是。盛成宇已落网，本来打算等邢队那边完事，我这边就接手，好好审理审理欧阳制药厂的事情。”
何红良吃了药，感觉好很多。他不想耽误陆康：
“你先去忙吧。”
陆康从何局办公室出来，直接去往了二楼的接待室。
他恰好有事情问温秋月，还没等去找她，凑巧人就来警局了。
夏良带回来的监控，虽然还不能作为证据，证明方剑就是凶手。
他有一种直觉，那个躲避摄像头的欧阳琦，肯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脑海里想起，曾经温秋月无意中提到过方剑这个人不地道，伙同姘头陷害老板的事情。
而这个被设局骗到家破人亡的老板，就是欧阳震。
第二个欧阳琦，自称是他的儿子。
欧阳震是在华诺大酒店坠楼死的，且已由马庆安口述，亲眼看到是盛成宇推下去。
所以，才利用周沫沫父母，在华诺大酒店制造爆炸，打响复仇第一枪？
在此之前，他又做了什么呢？
人体骨骼的倒计时？
陆康边往接待室走，边快速思索着。
倘若，方剑在欧阳震的死亡中，起到推动作用。那么，很可能，他也是被报复的对象……。
想到这里，接待室已经到了。
陆康发现，温秋月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位老大爷。
陆康认出他，是那日欧阳制药厂走访时，与他拉家常的门卫大爷，陈桥生。
“原来，你真是警察啊！”老人家拘谨的站起身。
陆康赶忙示意他坐着：“大爷，您怎么也来了？”
门卫大爷陈桥生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温秋月，叹了口气说：
“给警察同志添麻烦了。唉，小温她，她太不容易，太想念儿子……”
从他的口中得知，两家是邻居，温华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自己儿子不争气，受人蛊惑吸食毒品，出车祸死了。
对温秋月找不到儿子的无助和苦痛，同情之余，感同身受。
所以，听说温秋月跑去警局，担心疯疯癫癫，神识不清的她惹事，忙一路追上来。
陆康趁门卫大爷在，先问起了制药厂的情况。
陈桥生据实回答：“都封了。还抓走好几个，只是……”
“只是什么？”陆康见他犹犹豫豫，语气和缓的追问。
“唉。”老人家一拍大腿，气咻咻的说：
“到头来，还是我给你说的那话。不过抓了几只替罪羊而已，能奈那个混账怎么样？”
陆康也清楚，通过这些证据锤死律师团队强大的盛成宇，有些难度。
所以，邢建国最近才愁眉苦脸，有火没地方发的模样。
都快被天天拍桌子叫嚣的盛成宇给磨得失控，太想关上监控胖揍他一顿。
“别担心，只要做过，一个也跑不掉！”
陆康心里早就有了计划，就等李禅那边安排妥当。抓完内鬼后，将盛成宇接手过来，给他好好上一课。
“哦，对了。您听说过欧阳震还有一个儿子吗？”
陆康想起第二个欧阳琦，朝在厂子里待了大半辈子的陈桥生打听道。
陈桥生摇摇头：“没听说过啊。欧阳厂长为人正派，夫妻恩爱，家庭关系和睦。除了几年前出过那档子事，没闹过什么绯闻和传言啊。”
陆康有些失落：“没有啊……那怎么会有个欧阳琦跳出来，主动认爹呢？”
一直丢魂落魄的温秋月，突然眼神清明，恢复意识，像是个正常人那样纠正道：
“陈伯你不知道。欧阳厂长年轻时，有过一个女人。据说，没结婚就生了孩子。后来，女人生病死了，孩子也不知道去哪……”
陆康精神振奋。
他没料到，温秋月竟然会知道这些隐秘的陈年旧事。
他充满期待的追问：“您是怎么听说的？靠不靠谱？”
温秋月眸孔重又黯淡下去，神情悲痛：
“我儿子假期做过欧阳厂长儿子的英语家教老师，那个孩子告诉他的。”
孩子的话，一开始都没当真。
温华也当听了个荒唐的玩笑，调侃着讲给母亲听。
此时，当陆康问起，满脑子都是儿子音容笑貌，一言一行的温秋月，猛然被激活，将这茬事给拎出来。
陆康：“那欧阳震有没有找到那个孩子呢？”
温秋月茫然的看着他，又恢复先前失魂落魄的模样。
陈桥生受启发，也想起一个传闻：
“厂里真有人私底下造谣过，说欧阳厂长有个儿子养在国外。什么都很优秀，比家里的儿子强多了。厂长知道后特别生气，开除了好几个造谣的人呢。”
陆康：“在国外？”
是了。只有藏在国外，再使用同一个欧阳琦的名字，花点钱买通环节和关系。
只要他永远不回国，就一直能冒用欧阳琦的身份和名字生活，没人会怀疑。
难不成，第二个欧阳琦，就是所谓藏在国外的儿子？
陆康觉得，不是没这种可能。
接下来，他就要查办理签证和留学的机构，将此人的身份一点点挖出来。
忽然，陆康脑子一激灵，注意到门卫大爷陈桥生刚才一带而过的关键：
“您刚才说，若不是发生那档子事……，究竟是什么事？”
陈桥生便将三年前，欧阳震被设局陷害的丑事，娓娓道来。
“唉。天道不公啊。君子不能和小人结交，不然把自己搭进去，太不值当的了。”
“都说，厂长是被司机和他的姘头陷害的。司机故意安排姘头坐进厂长的车里，然后给厂长的水杯里放催情药。”
“那姘头又是风月场老手，几番勾引，就让欧阳厂长失去理智，在车里发生了那种事情。”
“而且，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行车记录仪拍下了全过程。”
“厂长醒来后，虽然猜到被算计。但，觉得自己没抵住诱惑，也有错。便主动提出给钱私了，好像是五百万。”
“没想到，司机和他的姘头见钱这么好拿，就开始得寸进尺，要更多的钱。不给的话，就威胁将他的视频发布到网上去，而且还要到警察局告他强奸。”
“欧阳厂长那时候资金链已经断裂，没有那么多的钱。就祈求他们等一等，只要厂子正常运营，有了回款，便会给他们。”
“据说，他们逼着厂长签了个什么协议。协议签订没多久，就有高利贷上门催收。那时候，欧阳厂长才意识到，中了大圈套。”
“他太想药厂能正常运转下去，便去找人借钱。可，钱没借到，厂长想不开，就跳楼了。唉，真是可惜啊！应了那句话，小人难缠！”
陆康没有透露，并非是欧阳震自己想不开跳楼。
很可能是欧阳震识破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盛成宇逼迫他同流合污的阴损招数。
所以才将他痛骂一顿。
然后，盛成宇气不过，把人给塞窗户里扔下楼了。
他不动声色的听完门卫大爷的讲述，问：“大爷，您还记得那个司机叫什么吗？”
保安大爷想了想，说：“名字记不得，大家那时候都叫他小方。”
“小方？”
保安大爷点点头：“司机比较年轻，据说是退伍军人出身。所以，欧阳厂长才信任他，没有选个中年稳重的，而是选了他这个毛头小子。”
“事实证明，嘴上没毛的小年轻，很容易被利益诱惑，做出缺德事啊……”
温秋月听到“小方”两个字，再次变得情绪激动，她咬着牙，浑身颤抖着说：
“那人就是方剑！我儿子，一定是被他藏起来。要么，就是被他杀了！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抓他啊。”
陆康凝神沉默片刻，抬起头，望了望悲痛欲绝的温秋月，轻声说：
“不出意外的话，方剑已经死了。且，死的很惨……”
有了陈桥生的到来，温秋月没有惹出多大的事。
陆康问完话，安抚她一阵后，就派人将他们送回家。
出了接待室的门，他就赶紧给夏良打电话：
“想办法从方剑家里，找出能做DNA鉴定的毛发等组织，送到法医科，与骨架做对比。”
夏良正开车往蓝山小区赶，准备先把说谎的门卫大爷带回来审。
“啊”了一声，没大明白队长的用意。
陆康不待他问，又继续交代：“还有，方剑的前女友那里，也搜集一份。没有的话，借养老院她母亲的……”
陆康挂掉电话，不自觉的舒出一口气，冥冥中感觉，离真相应该不远了。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一下，他打开看，是李禅。
“头儿，妥了。”
紧随消息其后，又打来一个小旅馆的定位。
陆康会意，将信息删除，攥着手机走出队长办公室。
水已搅浑，该让那条鬼，浮出水面了。
齐鸣收到队长的指示，一个人开车前往马庆安藏身的小旅馆。
平时出任务，安全起见，都是两人一组。
可能考虑到，李禅也在旅馆看守马庆安，所以才没有让搭档跟着。
出发之前，队长拍着他肩膀千叮万嘱，马庆安是非常重要的目击证人。
务必要将他顺利带回警局，这样，嚣张跋扈的盛成宇就该走到头了。
齐鸣按照导航，大约开车半个多小时，才到达李禅所发定位的小旅馆。
他把车停在旅馆门口，给李禅打电话：“下来吧，我到了。”
李禅却央求他上楼：“你上来一趟吧，我受了点伤，怕下楼过程中钳制不住他，再跑掉就不好了。”
齐鸣什么都没想，锁好车门，快步迈入旅馆。
他不知道的是，身后有一辆车，始终悄无声息的跟着。
直至齐鸣走进旅馆，这辆白色小轿车里，才缓缓停靠在他车的旁边。
没一会儿，从车里下来两个人。
竟是陆康和林笙。
他们耳朵里各戴了一只蓝牙耳机，边快速观察了四周，边低头往旅馆里走。
“好像，没什么可疑人员。”林笙敏锐的扫了一圈，轻轻在陆康身侧说。
陆康点点头：“嗯，也不能掉以轻心。”
林笙第一次和哥哥出任务，既紧张又兴奋。
两人尾随齐鸣上了四楼，看着他敲开李禅所在房间的门。
为避免打草惊蛇，获得更多的讯息。他们没敢靠的太近，猫在楼梯口，捂着耳机仔细聆听着。
“陆队，你到底是怀疑哪一个？”林笙按捺不住，小声问。
陆康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还挺懂规矩，在家哥哥长哥哥短，跟下蛋母鸡似的，“咯咯咯”不停。
一出任务办正事，立马收敛，端出副认真乖巧小跟班的架势，公私分明的称呼起“陆队”了。
怪可爱的。
陆康忍不住拿手指弹了下他的脑袋，压低声音说：“他们两个，我谁都不信。嘘！”
林笙还要张口，被陆康手势制止。耳机里开始传进来两人的对话。
短暂的五分钟后。
陆康和林笙两人破门而入，里面的情形让他变了脸色。
房间里一片狼藉，打斗痕迹明显，且窗户敞开着。
林笙一个箭步上前，从窗户里望下去，看到辆黑色面包车，仓皇驶离。
他即便跳窗去追，也是来不及。趴窗台试量了一番，最终放弃。
齐鸣后背和腹部都中刀，鲜血正汩汩外流。此刻，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头儿……”他艰难的张张口，眼睛望向旁边的李禅。
李禅也受了伤，正握着一把沾满血的匕首，不知所措。
“队，队长……”
他见撞开门，铁青脸走进来的陆康，更是惶恐无比，忙将匕首扔掉。
“我，我是正当防卫。他，他刚才想杀我灭口！”
陆康顾不得听他解释，蹲下身子按紧齐鸣的伤口，急切的唤着：
“齐鸣，你怎么样？千万不要睡，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终究还是疏忽大意了。
陆康没料到凶犯会如此谨慎，提前藏在房间里，一言不发。
所以，在耳机里从头到尾只是捕捉到了齐鸣和李禅两人的争论声。
内鬼究竟是谁，也得出分晓。
二人正从楼梯口出来，打算破门将人逮捕时。
突然听到齐鸣痛哼一声，紧接着是剧烈的打斗声响。二打一，往死里弄的那种。
林笙反应迅速的拨打了120急救电话，两人踹了一分钟多，才将反锁的门给踹开。
林笙不待陆康吩咐，就将李禅铐住一只手腕，另一边锁死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看了眼地上的齐鸣，还有悔恨不已的陆康，轻轻安抚道：
“陆队，别担心。他没伤到要害，死不了。”
李禅被铐住，他不可接受，为自己喊冤：
“头儿，你为什么抓我啊？咱们不是商议好的，就用马庆安引出他吗？”
陆康按住齐鸣的手不敢松，闻言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连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兄弟，都能下得去毒手！我真是小瞧你了。”
“我没有！是他突然掏出匕首，说我知道他的身份，要杀我灭口……。”
李禅还在狡辩，林笙慢悠悠摘下耳机，塞进他的耳朵里。
“听到了吗？”
李禅震惊不已：“你，你放了窃听器？”
他将目光定格在，齐鸣衣领下，不易发觉的那颗豆子大小的纽扣上。
救护车来的很及时，很快将齐鸣拉到医院。
陆康和林笙也押着李禅，塞进车里朝警局赶。
在车里，林笙将铐住自己的那一端取下来，锁在把手上。
李禅吊着胳膊，眼神呆滞，一直望着窗外，什么都不说。
林笙开车，陆康坐副驾驶。他从后视镜瞥了眼心如死灰的李禅，冷冷道：
“你现在可以保持沉默。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对得起警徽下发的誓言吗？”
李禅睫毛颤了颤，依旧目视窗外，抿紧嘴巴。
他干过什么，心里比谁都清楚。
只是怎么都没料到，到头来，队长对他还是抱有怀疑，挖了那么大一个坑。
当时咖啡厅私谈，陆康的表现，丝毫没有任何破绽。
所以，队长不愧是队长，埋的够深，是他大意了。
“是不是在想，我怎么又怀疑到你头上了？”
李禅终于有了点反应，侧过脸，与后视镜里的陆康对视。
陆康倒也不藏着掖着，淡淡说：“很简单。我早就感觉出来，内鬼并不是盛成宇的人。”
李禅哑然失笑。
终究被吊起来好奇心，再次着了狡猾队长的道，问：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陆康扬扬眉：“审赵明义的时候，虽然我和候副队关掉监控。你们在外面，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陆康停顿一下，扭头盯着李禅，继续说下去：
“可，我还是故意让侯副队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赵明义咬出盛成宇用毒品逼死周沫沫，泄露给了你和齐鸣。”
李禅漠然：“那又能说明什么？”
陆康坐正身子：“是说明不了什么。我后来，悄悄去见了盛成宇，套他知不知这件事？”
“结果，他对此事表现的一无所知。所以，我当时很奇怪，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是内鬼，损害老板这么大利益的事情，都不给通个信，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你并不在乎盛成宇怎么样，而是怕我们顺着他这条萝卜，带出更多的泥！所以，将糖纸包装厂的信息，给了一筹莫展的齐鸣！”
“你怎么知道是我给他的？”
陆康见他事到如今，还不愿承认，便将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给他看：
“队里都知道你做事最细致谨慎，遇到可疑内容，习惯用铅笔画线。喏，这是你给齐鸣划的重点吧？”
李禅望了眼照片，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瘫在后座，喃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