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是自己没有借钱给欧阳震，才酿成跳楼的惨剧。
便出资替欧阳震遗孀还清信贷公司的抵押款，保下制药厂。
除此以外，还拿出一大笔资金注入面临倒闭的欧阳制药厂，让其能够正常运转。
工人们也都回到岗位，改变失业的命运。
更令人称赞的是，欧阳制药厂的法人是欧阳震的遗孀杨舒婷。总经理是欧阳震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欧阳琦。
在股东名单里，连盛成宇的名字都没有。
做这些，看起来，他雪中送炭，不求回报。是个有情有义的大善人。
陆康才不信，他会那么好心。
除了他不信，此刻正聊着往事的制药厂门卫大爷，也存在质疑。
“小李啊，你说现在社会就这风气。哪有什么都不图的真菩萨啊？不过是，另有打算罢了。”
大爷说着，端起渍出浆，与陆康都可以称兄道弟的搪瓷茶缸。
他吹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悠闲的喝了一口。
陆康假装成找工作的大学生，化名李路。成功混进门卫室，与值班大爷攀谈了一个多小时。
闻言，他佯装懵懂的看向大爷，纯真的问：“那盛总都那么有钱了，还能打算什么呀？”
大爷一副“你新瓜蛋子，啥都没见识过”的神情，勾勾手，示意陆康靠近些：
“越有钱越精。你说，倘若制药厂哪天出点什么岔子，警察会找谁？”
陆康脸色更迷茫了：“制药厂不好端端的嘛，能出什么岔子呀？”
大爷神秘兮兮的看着他：“天下哪有万无一失的事儿啊？”
“嗯。不过，欧阳厂长的老婆孩子是法人和总经理。到时候，肯定找的是他们呢。”陆康假装认真思考片刻，回答道。
“那不就得了！”门卫大爷又将茶缸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压低声音补充道：“所以啊，就算制药厂摊上事儿，人家大老板一点影响都没有。倒霉的还是那对孤儿寡母啊！”
陆康警觉，忙追问：“您的意思是，制药厂里面有啥风险吗？”
大爷意识到自己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的毛头小子，说得有些多，忙打着哈哈转移话题：
“能有什么风险啊？咱这都是办了正规手续，合法经营的药厂。小伙子，你不说要找工作吗？我认识车间的张经理，帮你推荐一下……。”
陆康没敢再强行追问下去，礼貌的谢过大爷，给他留下一个电话号码。
看着时间差不多，他打算先回警局。
把刚了解的信息消化消化，下午再找机会去趟疗养院。
欧阳琦那个所谓的精神分裂病，八成另有隐情。
为避免身份暴露，陆康将车提前停靠在远离欧阳制药厂，三个路口的位置。
他离开制药厂，准备穿过马路，往停车的地方走。
这时，有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女人，胸前抱着个牌子，疯疯癫癫的跑过来。
边跑，嘴里还边哭喊着：“儿啊，你们还我儿子！”
陆康低头看手机，没注意躲让，与她迎面撞在一起。
“哎呦！”女人摔倒在地上，牌子也飞出去好远。她却顾不得痛，踉跄着爬起来，就去捡。
“我来。”陆康见状，忙弯腰将脚边的牌子捡起来。
递给女人的时候，不经意瞥了一眼。
硬纸牌上印着一个戴眼镜、年轻男子的照片。
旁边还用红笔，加大加粗的写着两行字：“我儿温华，在欧阳制药厂失踪！吃人的药厂，还我儿子！”
“大姐，这是……。”女人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正常，对陆康的问话置若罔闻。
她一把夺回硬纸牌，连句谢谢都没有。抱在怀里，就往马路对面的欧阳制药厂跑。
甚至都不管红灯已经亮起，不要命的冲进车流里。紧急刹车和喇叭声，顿时响成一片。
她好似看不见，听不见，麻木得跟个活死人一样。
有个被逼停的面包车司机气不过，从车窗里探出头，对着险些被撞，却头也不回的女人，恶狠狠地咒骂道：
“去死吧疯婆子！”
陆康隐隐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但，他又不能做个“不要命的疯婆子”，硬闯车流。只得站在马路对面，目光注视着女人，耐心等灯变绿。
女人横穿马路后，径直走到欧阳制药厂的大门口。
还未靠近，就见刚才那个和陆康聊天的大爷，神情紧张的从门卫室里走出来。
看样子，他认识女人。
门卫大爷将女人拉到一旁，边去收她怀里的硬纸牌，边低头对她劝说着什么。
女人根本听不进去，见大爷要抢怀里的牌子，突然发疯，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你们还我的儿子！我儿子就是在厂子里失踪的，你们到底把他藏哪了啊？我求求你们，还我的儿子吧！”
尖叫声很快将办公大楼里的其他人也吸引过来，是几名身穿制服的保安。
个个凶神恶煞，年轻体壮。
与守在门卫室里，头发斑白的老大爷形成鲜明的对比。
陆康暗暗奇怪：这制药厂明明有正规安保部门，却又为何弄个老大爷守着大门，作样子么？
保安好似是经常见到女人来闹事，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上前就将她的硬纸牌抢过来，三两下，撕成碎片。
女人绝望的哭喊着，上前与他们抢夺。却被保安毫不客气的推开，掼在地上。
老大爷于心不忍，想去扶，被其中一名年轻的保安粗鲁的拉开。
地上的女人对着他们破口大骂，骂他们是走狗，是帮凶！
保安啐了女人一口，四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毫不客气的对她拳打脚踢。
一点都没顾忌她是个女人，还是虚弱的个老人。
“畜牲！住手！”陆康在马路这边急得团团转，大声呵斥，想要制止这场欺凌。
可惜，隔着马路，车流喧嚣，他喊了好一阵，对面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漫长的一分钟后，红灯倒计时，终于变成绿灯。
女人也因为挨了拳脚，身体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陆康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快速奔到欧阳制药厂的门口。
“干什么呢？有话能不能好好说！”
陆康蹲下身子，发现女人都被打出鼻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气得对着那几个手上没轻重的玩意儿，就要理论。
大爷见刚才那个要找工作的小伙子又返回来，还很有同情心的要替疯女人讨公道。
忙上前拽拽陆康的衣领，小声劝他，不要多管闲事。
打人的保安非但没觉得羞耻，反而一呼啦将他团团围住。
以陆康的身手，收拾几个地痞流氓似的保安，不在话下。
本打算出手教训他们一顿，办公楼里其他保安听到吵闹声，又气势汹汹的走出来七八个。
他们虎视眈眈的盯着陆康，将手指的关节按得啪啪作响。
这架势，根本不像是维护工厂秩序的保安，而更像黑社会的打手，爪牙。
陆康一方面的确担心寡不敌众，好人没做成，再被揍一顿，不划算。
另一方面，担心动静闹大，自己的身份会暴露。
只得先忍下这口气，立马软下态度，好言好语的说道：“几位大哥，何必跟一个老女人计较呢？”
“哼！计较？我们要是真计较的话，她早就埋土里了。还能时不时抱着那晦气玩意儿，到公司门口来撒疯！”
说话这个保安，一脸横肉，眼神凶狠，额头上还有个寸长的疤痕。
陆康不动声色的将女人搀扶起来，忍着火，装和事佬，说：
“大哥别生气，我今天也不知道具体情况，鲁莽了，多有得罪。她今天都挨了打，应该不敢再闹，几位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吧。”
那大爷也跟着小心翼翼帮腔说好话：“冯经理，这小伙子是来找工作的，没搞清楚状况。男人嘛，都有一颗好打抱不平的心。我看，就算了吧，让他们走吧。”
被称为冯经理的保安头子，就是刚才那个刀疤男。
他盯着陆康上下打量了一番，总觉得他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过，也没看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况且，疯女人已经挨了教训，料想她最近不敢再来了。便颔颔首，让陆康带着人赶紧滚。
陆康将疯女人搀扶着，哄劝没找到儿子，还不肯罢休的女人，离开欧阳制药厂。
在往停车位置走的路上，女人一直在哭，惹得行人纷纷侧目观望。
“哎呀，那不是温大姐吗？她怎么了呀？”
有个行人认出女人，关切的走上前，询问情况。
陆康刚要开口解释，那人却摆摆手，示意自己都懂，说：“肯定又去药厂找儿子了，唉。可怜啊。”
陆康从这人口中得知，疯疯癫癫的女人叫温秋月。
她是单亲妈妈，儿子六岁的时候，就与出轨的老公离婚。
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儿子养大，并送进大学，还考上研究生。
毕业后，刚好欧阳制药厂在招聘化验员。
儿子温华体谅妈妈的辛苦，不愿意到外地上班。便主动回到江城，选了这家规模不算大，但是离家近的工作。
一开始都挺好，公司对他很重视，没多久，就提拔为实验室主任。
谁知道，好日子才过半年，温华便失踪了。
制药厂说他窃取公司机密配方，怕蹲牢房，躲起来了。
但，温秋月坚称儿子不是那样的人。
反而怀疑公司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让正直的温华发现，才把人给……。
陆康打开车门，搀扶女人坐到后排座上。
他原本是打算将人先送回家，再回警局。听完行人讲述她的遭遇，陆康觉得事有蹊跷。
便想着将人一同拉回警局，再厚着脸皮，借一位技术科的女同志，帮询问询问。
注：刑侦支队都是男的，女犯人或者其他女性问询时，是需要有女警在场的。所以，他每次只能去借人。
陆康正要启动车子，女人突然从后排探过身子，抓住陆康的胳膊，情绪开始变得暴躁，哭喊着：“他们肯定杀了我的儿子！他们杀了我的儿子啊！”
安全起见，陆康只得先熄火，转过身，安慰她说：
“阿姨，您别激动。咱们现在就去警局，到时候您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如果真有人害了温华，警察不会放过他的！”
女人一听找警察，眼神里浮现出畏惧，她使劲摇头：“不去，不去。我不去找警察，他们是一伙的！”
陆康耐心劝她：“警察是办案的，是公平正义的代表，不会和任何人一伙。”
女人像是听了个笑话，盯着陆康怪异的看了 一会儿，突然开始笑，更加阴鸷冷森：
“哈哈哈。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儿子就是被他们杀了，才没有自己偷东西！”
陆康无奈的叹口气。看样子，女人受得刺激真不小，疯癫的厉害。
这样的话，即便带到警局，问出的话，大概率也没办法作为调查依据。
不过，人家的儿子的确是失踪了。
也不知道下面的人是怎么处理的，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罢了，慎重起见，还是找个人疏导疏导最好。
陆康等女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些后，才将车子发动。
汽车刚起步，手机就响了。
陆康看了一眼，是负责出租屋凶杀案的夏良。他在开车，只得按下免提。
“头儿。法医那边出结果了。”夏良应该在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很吵。
“鱼缸里捞出的两个头骨，经鉴定为一男一女。散落的肋骨腿骨等残骸，与女头骨是同一人的。另外阳台上无头骨架，是那个男头骨的。”
陆康瞄了一眼后座，女人不知道是被电话里说的头骨肋骨啥的吓住了，还是怎么的，突然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后视镜，一动都不动。
“嗯，接着说，身份能确定吗？”
夏良：“死者身份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是，我怀疑凶手，很可能是一个叫方剑的送货司机。”
“方剑？”
夏良：“对。我从房东那里了解到，租客是一个叫方剑的男人。身份证上信息显示年龄三十一岁，家就住出事小区的对面。且，查到他是退伍军人出身，体格强壮。制服一男一女两个受害人，应该很轻松。”
“就凭这些？”
夏良补充道：“当然不是。我还调了小区里的监控，发现一个全身上下包裹严实的男人，曾连续一周，早中晚频繁出入该小区。最重要的是，房东也指认，监控里看不到脸的男人，头上那个黑色帽子，就是两个月前与她签订租房合同时，方剑所戴着的。”
陆康耐心听他讲述着。
“还有，我们顺着线索，去到方剑的家里。发现他自己有房产，150多平的大房子，前几年全款拿下的呢。装修奢华，家具档次极高，还有很多收藏品，价值都不便宜……。”
“头儿，你说，他要是没嫌疑，为什么放着大豪宅不住，跑去租个啥都没有的老破小呢？”
陆康想起凶案现场，除了大鱼缸，一点家具都没有。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但也不敢轻易下结论，提醒夏良：“有没有查他与老婆的关系怎么样？”
有的男人，放着舒服的家不待，非要在外面寻找刺激。
夏良：“他还没结婚。据说，连个正式场合露面的女朋友都没有。噢，还有一点更可疑。他是个普通的送货司机，家庭条件一般。父母每个月加起来，也就五千多的退休金。你说，他怎么买得起那么大的房？光装修我算着，大一百万都下不来……。”
照此看来，的确这个叫方剑的人，疑点重重，嫌疑比较大。
首先，退伍军人出身。反侦查能力这一块，应该不会差。所以，现场的痕迹才能被清理的很彻底，一点破绽没有。
其次，他不明来源的巨额资金，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康思索片刻，相当于同意了夏良的推测，说：“既然这样，那就尽快实施抓捕！”
夏良那边有些气馁的说：“不好办啊。我们找到他上班的送货公司，老板反映，他连车带人，已经失踪一个多月。到现在，谁都联系不到他。”
“失踪了？”
这样，嫌疑就更大了。
杀人后躲避制裁，是罪犯一贯的做法。只要没躲到地球之外，还在江城地界上，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陆康：“那扩大范围的去查！但凡与他有过接触的，都不能放过。”
陆康与夏良通完电话，又瞥了一眼后座，他担心刚才的对话被女人听到，会泄露案情，想要叮嘱几句。
谁知，女人神情动了动，黯淡空洞的眼神从后视镜里锁定陆康，干裂的嘴唇止不住的颤动。
她好像有什么话要问，但又害怕问出来后，会是她最不想得到的结果。
“阿姨，你怎么了？”陆康从后视镜里与她对望，莫名感觉被强大的悲痛笼罩，压得他呼吸一滞。
一直没有说话的女人，突然像鬼魅一样，从后座猛然身体前倾，双手扒着座椅，盯着手机，问：
“方剑杀了人？”
陆康惊诧她怎么突然这么说。恰好是红绿灯，他松掉油门，回头看着女人，尽可能平静的解释道：“目前还不确定，只是怀疑而已。阿姨，我要拜托您一件事，关于刚才的电话内容，希望能替我保密。”
女人好像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自顾自的继续往下问，只是神情变得更加紧张了：“他杀了什么人？”
陆康揉揉眉心，耐心的纠正道：“我再给您强调一遍，他有没有杀人，现在还不确定。警察办案得讲究证据……。”
“就是他杀的！我儿子一定是他杀的！”女人不待陆康说完，忽然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
陆康从女人疯疯癫癫的控诉中，渐渐听明白些事情。
温华失踪前，女人口中的方剑，曾不止一次来找过他。
好像在索要什么重要的东西，甚至为了这个东西，两人还动过手。
可想而知，温华没有受过训练，肯定不是方剑的对手，几次都被打得很惨。
有一次，方剑还带了好几个凶神恶煞的人闯进家里。跟强盗一样，翻箱倒柜，打砸家具。
因为没有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便把母子两人绑在客厅里。
甚至，当着温华的面，要砍掉妈妈的一根手指头。
那次，向来倔强，咬紧牙关不吭声的温华，不得不妥协。
从马桶箱里，找出个瓶盖大小的东西，给了方剑。
方剑拆开外面的防水膜，拿在手里研究了一遍，确定不是假的，才肯罢休。
在领着那群人大摇大摆的离开前，还不忘威胁母子两人：“想活命的话，最好把嘴巴闭紧！否则，老板随时能让你们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