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陆康四体不勤的懒毛病,是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给惯出来的。
后来分了房子,晓倩也长成大姑娘。
有一天,社区的工作人员找上门,调查晓倩在他家里的生活情况。
旁敲侧击问了很多,诸如他们两人之间相处,感情,关系之类。
也就从那时候起,陆康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个单身大男人领着个小姑娘住,时间久了难免会被说闲话。
他倒是不在意。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造谣他老牛吃嫩草。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晓倩不同。
她已经因为父亲的污名,受尽白眼。被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头,鄙夷了许多年。
若是再加上子虚乌有,捏造出来的感情史,被嘲讽被取笑。
陆康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所以,便趁着高中离警局家属小区稍远,给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
刚搬出去后,每逢周末,谢晓倩还会回来。给他做做饭,洗洗衣服啥的。
失踪前的半年,突然就借口学习紧张,很少回来。
两人分开住,本意是规避那些可能会给她造成伤害的流言蜚语。
没想到,却让她失踪了。
现在不是内疚和自责的时候,陆康捋捋思路,更加怀疑谢晓倩这两天到家里来过。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她为何要假装失踪?
又在两个月后,故意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给陆康?
她从小就耳濡目染父亲办案,心思缜密。只要她不想暴露,谁都别想轻易找到蛛丝马迹。
所以,这瓶洗发水,一定是她故意让陆康看到的。
目的是什么?
给照顾她几年的大哥哥报一声平安?
林笙抱着500ml的洗发水细细查看着,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洗发水底部,那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价格标签上。
“三哥,你看,这是万家乐超市的价格签!”他略有些兴奋:“可以去调监控啊,查查到底是不是谢晓倩?”
林笙一句话提醒了陆康。
事不宜迟,考虑到林笙腿不方便婉拒了他要陪同的提议,叮嘱其在家休息。
自己一个人开车,朝着离家七八公里外,江城新区的那家超市奔去。
监控上清晰的显示,购买者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
找到这个男人后,他表示,自己出超市,去了趟卫生间。
为图省事,便将购物袋放在了门口。
谁料到,就撒泡尿的功夫,购物袋便被人给偷了。
除了那瓶莫名其妙出现在陆康家的洗发水,还有很多吃的东西,都不翼而飞。
恰好卫生间的地方是个盲区,监控根本没有拍到偷盗之人。
陆康一无所获,有些失落的回到家里。
林笙已经做好饭,在等他。
餐桌上摆着答应好的炸酱面,林笙将筷子递给他,轻声安慰道:
“或许,晓倩有什么难言之隐,暂时不方便和你说。你给她点时间,总会回来找你的。”
陆康感激的看了林笙一眼,自嘲道:
“你说,我连师父的遗孤都照顾不好,还想着把你留下来照顾。唉,真是惭愧啊。”
也就是林笙手艺好,炸酱面做出了福妈妈的味道。陆康才没有因为纠结谢晓倩的事情,影响到食欲,将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
照例,碗筷还是陆康清洗。林笙在旁边当监工,兼往柜子里摆放他认为洗干净的碗盘。
晚上睡觉前,陆康给林笙找了件自己的家居服,略有些歉意的说:“今天光顾着忙了,都没给你买一套新的。”
林笙不在乎的接过来,说:“没关系啊。小时候那两年,不都是穿哥哥不穿的衣服么?”
陆康挠挠头,给他道了一声晚安后,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躺在床上,脑子很乱,总是放电影般,回想最近的案情。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林笙那边也一样,他听着隔壁房间里,时不时传来三哥轻微的翻身声,失眠到天亮。
时间飞逝,眨眼两日就过去了。
在这期间,他们一起去医院看望了老邢。医生说,情况有很大的好转,可能最近就能醒过来。
陆康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终于可以放松放松。
盼着老邢能早日开口说话,有很多谜团等着他解呢。
热热闹闹的假期结束。
短暂休整,职场人又抖擞精神,离巢的鸟儿般,回归自己的工作岗位。
林笙的腿是因公受伤,派出所那边给他批了一个长达半个月的病假,暂时还不用回去上班。
陆康可没有那么好命,他一大早就被电话催着出了门。
临上班前,仍然没有忘记,早早爬起来给林笙买回早餐。
这次不再是豆浆油条,而是一屉白嫩胖乎的小笼包。
不过,同样都是林笙小时候最爱吃的。
电话是夏子阳打的。
这小子说话算数,假期都没休息。跑到醉生酒吧外,整整蹲了三天。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在昨天晚上,蹲到点线索。
陆康一进办公室,李禅便习惯性的伸出手,将他准备扔在椅子上的外套接住,挂在衣架上。
陆康想起上次与秦锋查出周沫沫死亡赔偿金被转走的事情,正好问问李禅:
“你上次跟我说的王亚楠,有没有什么进展?”
李禅愁眉苦脸的回答:“别提了,这个人就跟虚构出来似的。我走访了周沫沫租住的小区邻里,都说没有见过她。”
“没有见过?”这倒是令陆康更加生疑。
“但是,他们说,有一个男的,看起来比较年轻,偶尔来找过周沫沫。”李禅继续说道。
陆康沉吟片刻,问:“有监控影像吗?”
李禅摇摇头:“没有。该小区的监控只能保存七天,以前的都删除无法恢复了。”
陆康:“那就把技术部门的张画师请过去。看看能不能根据邻里的描述,将那名神秘男子画出来?”
“收到,头儿。”李禅领了任务,正要出门去办。
又被陆康叫住了:“还有,周沫沫和王亚楠的银行账户信息,你也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有意隐瞒,自己与秦锋发现转账的事情。
李禅不知情,郑重其事的应了声,领着搭档离开办公室。
齐鸣也带着最近几天的调查结果,来到陆康跟前汇报情况。
“头儿,我查了周沫沫父母爆炸袭击前的住所, 在宁江区的一所公寓式酒店里。那所酒店管理比较严格,没有预约和房卡连大厅都进不了。所以,除了华诺大酒店的人之外,他们好像并未见过其他人。”
陆康对这所私密性很好,价格也贵的离谱的公寓式酒店,略有听闻。
大都是提供给一些私生活有点问题的富人,供他们包养小情人,金屋藏娇。
要么就是一些行程比较隐秘,不希望被打扰的明星或者高官等,才会入住的地方。
华诺大酒店放着自己家那么多的空房间不用,却愿意花高价钱,将周沫沫的父母安顿在那里,舍近求远的有点不理解。
“电话呢?查了吗?”
齐鸣将准备好的一沓资料递给陆康,说:“查了。通话记录也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给周沫沫打的。周沫沫死后,有几个是媒体的电话。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陆康接过资料扫了一眼,密密麻麻都是给同一个号码的记录。
很显然,那是周沫沫的手机号码。
看样子,周沫沫的家庭关系很融洽,也比较依赖父母。
从早请安,直到晚上十点多钟睡觉,几乎每天都有四五通电话。
不过,从九月份开始,好像通话频率和时间,明显少了很多。
而且,大部分都是集中到晚上十一点半左右。
陆康隐隐察觉出不正常。
他将资料还给齐鸣,提醒他,想办法查查有没有使用过其他临时号码?
“还有,周沫沫父母居住的房间还保留着吗?有的话,再进去细致筛几遍。”
齐鸣刚走,夏子阳早就按捺不住激动地心情,忙不迭跑到队长跟前,神秘兮兮道:
“头儿,重要发现!你猜,那入场券是个什么来头?”
陆康猜出他套出大线索,慢条斯理的问:“说说看,究竟是什么鬼?”
昨晚,夏子阳跟踪了一个从醉生酒吧里出来的顾客。
凑巧的是,这位客人拐进一条巷子没多久,就从黑暗中跳出个蒙面持刀抢劫者。
当顾客快被抢劫者手里那把明晃晃,一尺多长的刀,吓尿裤子时。
夏子阳从从天而降,见义勇为,三拳两脚把抢劫者打跑。
这位顾客感激相救,很热情的带他去附近烧烤摊喝酒。
喝到尽兴处,夏子阳便佯装好奇,打听起醉生酒吧。
顾客一开始还有防备,什么都不愿意说。
夏子阳便又大哥长大哥短的,多灌了两瓶啤酒,他才慢慢开了口。
原来,醉生酒吧在做拉皮条生意。
拉皮条,陆康当然懂。
但是,现在扫黄打非势头正盛。
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酒吧,敢顶风作案?
猜测要么被利益冲昏了头,要么就是仗着有后台,嚣张的很。
陆康更倾向于认为是后者。
因为,倘若没有人给李禅的购物袋里塞小纸条。
他们还真是,在公安系统扫黄打非的名单里,从未见过有醉生酒吧。
这个保护伞的来头,应该还不小呢。
夏子阳说:“头儿,你不知道,人家现在都是新套路,和以前大不一样。所以,水很深,泥鳅很滑。”
夏子阳所谓的新套路,是最近遍地开花的网络直播。
陆康想起他曾经提起过的卡座,都有豪华的显示屏。想必,便是直播所用了。
但是,他想不到是怎么样的一种直播形式?
嫖娼这种违法行为,时代在进步,即便转移到网络上进行。
那最终的落脚点,不还是得两个人见面,滚在同一张床上才算?
夏子阳用一种:老大,你好落伍的眼神看着陆康,从兜里掏出手机。
他轻车熟路找到一个妖娆女人背景的APP,点开后,进入了一个直播间。
只可惜,加了密,他们看不了直播。
只能在首页,看到不断循环播放的公告:诸位客官,入场券请光临醉生酒吧,谢谢!
怪不得,那里不卖酒。只卖99一杯的纯净水。
指不定,那1999、19999,甚至十九万九十九的,装的也是纯净水。
不过,消费级别不同,可能给分配直播间入场券不同而已。
虽然,以现在的线索,还不能发现醉生酒吧与失踪少女案有直接的关联。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夏子阳得到队长夸赞,得意洋洋的正要离开,又被陆康给叫住了:
“醉生酒吧那边,你最近不要进去了。入场券的事,我找个生面孔去。哦,还有……。”
说完,他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正走进来的刘玺:
“也就是遇到个胆子小的,一吓就傻了。但凡换个脑子活的,让人给骗到角落揍一顿,都是轻的。下次,别这么干了!”
原来,他早就看穿夏子阳所谓的“凑巧见义勇为”。
不过是他蹲了三天,心烦气躁。便伙同搭档,演了出贼喊捉贼而已。
夏子阳见小伎俩被识破,挠挠头,调皮的吐了吐舌。揽着刘玺的肩膀,出去忙活了。
等安顿完大家的工作后,时间已经是十点半。
陆康做好挨骂的心理建设,敲开了何局办公室的门。
他正在跟市总局通电话,手指示意陆康先坐在旁边的会客沙发上等。
“是是是。是我们分局办事不利,考虑不周全。不过,许局请放心,这个月底一定将爆炸案调查清楚……。”
沙发里的陆康听到他又在乱立军令状,气得直翻白眼。
现在手头上的案子一个接着一个,杂乱繁琐。
他左承诺一个月底,右承诺一个月底的,刑侦支队人手又不够,到哪里完成任务去?
好不容易等到何局挨完上层的训,该轮到陆康了。
果然,何局挂掉电话,立马绷起脸,招呼他站到跟前来。
陆康乖乖站过去,然后将加班加点整理出来的,周沫沫案详述,双手交给他。
何局翻开封面,只看一眼,就气得要拍桌子:
“我给你要的是一份详述,你看看,你给我弄得什么?”
“重新开启调查申请啊!”陆康装糊涂。
“拿着它,滚出去!”
陆康一动不动:“何局,周沫沫自杀案肯定有隐情。咱们不重新开启调查,怎么出真相啊?”
何局气得站起身,将资料直接摔回给陆康:“真相固然重要。可现在负面舆论,才是我们最应该处理的。”
陆康:“为什么啊?等真相大白一公布,舆论不就消散了吗?”
何局觉得他真是根朽木,非得让自己说透才行。
便压低声音道:“给你交个底吧,现在总局正准备换届,许局长有可能要被提拔成厅长。如果这个节骨眼儿,网上那些警局负面言论越闹越大。你想想,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周沫沫案一旦重启,就相当于间接承认,当初判定自杀有可能存在失误。
网民才不管你是失误还是什么的,统一都会往“官商勾结,收受巨额贿赂,颠倒黑白”上写。
不写死警局才怪。
慢慢的,很可能就会演变到攻击上级部门……。
许局长铺了多年的晋升之路,可就更难走了。
所以,他给何局打来电话,特意安顿,要处理好爆炸案的事情。
言外之意,是尽快将此舆论压下去,不要再扩大影响了。
陆康盯着何局,感觉突然有点不认识他了:
“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也学着为权贵折腰了?”
何局瞪了他一眼,颇有些无奈道:“什么权贵不权贵的。你都能心里一直惦记着谢珉,我就不能也对我的师父,怀有感恩之心了。”
见陆康低头不说话,又解释道:“放心。周沫沫的案子肯定让你重启调查。只是,先往后推一推,等许局那边定下来再说。”
陆康嘀咕道:“那可是三条人命,就为了一个厅长的位置,是不是太不拿百姓当回事了?”
何局烦躁的挥挥手,不愿意再与他纠缠这件事,将陆康撵出办公室。
他一个人盯着电脑保护屏发了好一阵子呆,才从地上将陆康费了两个夜晚熬出的重启调查方案捡起,拿在手里从头看到尾。
陆康一脸丧气的从何局办公室出来,抬头就看到走廊里站着个熟悉身影。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陆康揉揉眼睛,转过头停了三秒,又重新望过去。
没错。那个人正是五年未见,飞了高枝的师兄,侯元政。
候元政一身警装,身姿挺拔。几年没见,看起来成熟稳重了很多。
但,还和以前一样讨厌。
他见何局会客结束,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走过来。
与陆康擦肩而过时,明明也认出了师弟。竟然像瞎了似的,瞧都都没瞧陆康一眼。
“你,你……”
陆康气得指着他的背影,想骂句“孙子”。
又猛然想起,他是何局的亲外甥,可不敢随便骂。
陆康知道候元政讨厌自己的原因。
这位出身高贵的大少爷,自以为是的认为,是他害死了师父谢珉。
陆康对此百口难辩。
就算辩解,候元政那吃石头拉硬屎--死犟的脾气,陆康辩到老也没用。
所以,就由他去吧。
陆康回到座位上后,一直心神不宁。
时不时探出头去,看看何局办公室的门,候元政走出来了没有。
直到快下班的时候,候元政才与何局有说有笑的走出办公室。
陆康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感:自己队长的位置恐将不保。
估摸着不久以后,又要回到千年老二,副队长的位置了。
果然,下午何局就在内部网上公布了则任命消息:
从即日起,新任命候元政,为副队长。协助队长处理刑侦支队的侦办事宜……。
陆康盯着“副队长”看了许久,不知自己该为保住队长的乌纱帽,松一口气呢。
还是有了候元政这样的副队长协助,要猛提一口气?
候元政空降刑侦支队,名义上是副队长,归他管辖。
但,此人降落之前,按着职位,可是与何局都平级了呢。
来这里,降几级,还忙成狗,他图什么呢?
不会,就是来专门给我添堵的吧?
要那样的话,陆康真担心,以后的工作更难干了。
为何?两人不对付呗。
准确的说,应该是候元政单方面看不顺眼陆康。
不用想都知道,他脑子里那点机灵劲,估摸着要全用在找陆康麻烦上了。
陆康打定主意,这个祖宗暂时先好言好语供着,脏活累活他们自己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