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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书后小皇帝总想标记我(池翎)


好不容易想起了过去, 还与小皇帝相认, 谢让原以为对方会更尊敬他一些, 至少别像先前那样没大没小。谁知道, 那混账东西非但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敬重,反倒变本加厉,连门都不让他出了。
寝宫里这些奴才也是,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 各个都不听他的话了。
说好的帝师威严呢?
谢让板起脸, 声音也冷下来:“去告诉陛下,我身体不适。”
青年这几日被照顾得很好, 就连气色红润起来, 整个人神清气爽,看不出有任何不适的样子。
常德忠与他对视一眼, 道:“奴才去唤太医……”
“不要。”谢让想也不想打断他,“让宇文越回来,否则我不见太医。”
常德忠:“……”
这已经可以说是在无理取闹了。
常德忠不敢不从,又试探般问:“那您……究竟是哪里不适?”
谢让抓了把瓜子在手里磕着,半点不走心:“肚子疼。”
传话的小太监急匆匆离开了乾清宫,前后不到一炷香时间,宇文越便回来了。
少年急匆匆走进寝殿时,谢让的瓜子已经磕了一地,姿态怡然自得。看见这副光景,宇文越才稍稍放心下来,走过去。
“老师。”
谢让睨了他一眼,没说话,还想去碟子里再抓一把瓜子。
伸出去的手被另一双温热的手掌接住。
宇文越从怀中取出一张丝帕,帮他擦了擦手,低声道:“吃多了上火。”
谢让当即将手抽出来:“不要你管。”
宇文越:“……”
宇文越又问:“老师身体好些了吗,要不要让太医进来看看?”
谢让那日忽然昏迷把宇文越吓得够呛,为此,他特意在乾清宫划出一个院子,破例安排了好几个太医住进来。
就算现在谢让身体恢复了,也没让人走。
“我能有什么事,被你关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安全得很。”谢让冷哼一声,支着头悠悠道,“而且,你这是关心我吗,你分明更关心我腹中那孽种吧。”
“……”宇文越耳根微微红了,“老师别开玩笑了。”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谢让的脉象和身体都没有任何表现,证明先前那些的确只是个误会。
事实上,在谢让重新进宫之前,他曾扮做平民,去京城各大医馆看过大夫。每一位大夫都明确告诉他,以他如今这身体表现,并不像是怀有身孕。
问到最后,甚至有不少大夫都误会,他是个爱上了乾君,想替乾君生儿育女却求而不得的中庸。
就连送他离开的目光,都带上了同情。
弄得谢让万分无奈。
如今比那时又过去了小半个月,宇文越自然也该明白,压根没有那回事。
对此,他反倒是松了口气。
老师的身体不会受到影响,他应该也……不用再想办法赎罪了。
对他们都是件好事。
宇文越问:“老师是不想留在这儿了吗?”
谢让面无表情:“陛下不妨去问问大牢里那些囚犯,他们想不想继续留在那儿。”
“……”
宇文越视线躲闪:“我……我不是有意要把您关在这里。”
让谢让暂时留在乾清宫,不全是因为宇文越担心他的身体。
还是前些天那乱子。
都察院关押官员一事,段景尧已经向百官披露了证据。证据确凿,原先那些指责帝师连同都察院专权蛮横,极力反对的官员,早已偃旗息鼓。
但比较麻烦的,其实是这件事情之后,接连引出的派系之争。
自从帝师自封为丞相后,朝堂上派系彼此制衡,已经安稳了许多年。可都察院这一闹,原先的平衡不复存在,各方势力都开始有了动作。
这些天,整个朝堂上下都不怎么安分,御书房的人更是来了一批又一批,尽是些趋炎附势、借题发挥之徒。至于宫外,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了谢让的命,他怎么放心让这人离宫。
宇文越向谢让仔细解释了局势,后者只是漫不经心般笑笑:“我还需要你与我说这些?”
自然不用。
就算原先没想起自己身份的时候,谢让在处理政务上亦是得心应手,这点局势变化,他在最初给都察院送去那封信时,就已经预料到了。
宇文越默然不答,谢让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往殿内走。
少年跟着他走过去,谢让从桌上拿起一封信函,递给宇文越。
宇文越:“这是……”
“辞呈。”
宇文越一怔,急道:“老师,你——”
“没想走,只是辞去丞相官职罢了。”谢让道,“这丞相之位我原本就没想继续坐下去,而且,我一天还在这个位置上,你就一天放不下心来吧。”
宇文越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谢让笑了笑:“阿越,我明白的。”
他明明可以不用将谢让留在乾清宫,而是像以前那样,让谢让与他一道去御书房,处理如今的乱局。
但他不敢。
在确认了谢让的身份之后,就更不敢了。
“阿越,先前的事,我很抱歉。”谢让道,“我记忆缺失,想不起来过去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那些并非我的本意,我……”
“那不是你。”宇文越忽然打断他,“你说过的,在我分化那夜之前,你一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那几年留在京城的谢让,不可能是你。”
这件事两人先前就讨论过。
原先始终不肯轻易相信穿越一说的宇文越,忽然分外执着地认为,前后的谢让都是如今这个人,但中间的不是。
从谢让离京开始,到他分化之前,是有另一个人冒名顶替。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谢让悠悠叹气。
这种猜测听上去比他的穿书更加匪夷所思,甚至可以说是一厢情愿。
仅仅是这几个月的掌权,他就生出了如此野心。在六年前,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变故后,他因为仇恨而变得判若两人,似乎并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些,谢让心口隐隐有些发闷,宇文越却道:“老师若想查清原委,我有个办法。”
谢让:“嗯?”
“老师的祖籍在户部留有记录,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陪您走一趟。”宇文越道,“故地重游,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故地重游啊……”
的确,谢让性情大变是六年前回京后开始的,如果这其中真有变故,去到祖籍说不定真能发现什么端倪。
谢让却是笑了笑:“京城的局势这么乱,你现在离京,皇位不想要了?”
“那……”宇文越思索片刻,道,“老师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内,我一定能让局势稳定下来。到那时,我再陪您回到故乡。”
单单处理京城的乱局,其实并不困难。但宇文越要的,是彻底稳固政权,令百官拥护。
只有到那时,他才能放心离开京城。
谢让对他很重要,但京城的一切,同样也很重要。
“一年……”谢让琢磨了一下,“这可是很难的。”
“是啊。”宇文越点点头,望向谢让,“如果只有我自己,一定做不到吧。”
谢让眉梢一扬,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少年伸出手,将手中的信函还给谢让:“老师愿意再帮帮我吗?”
少年目光恳切,不卑不亢。
谢让垂下眼:“阿越,你得想清楚。”
其实就算辞去了丞相官职,他也依旧是帝师,依旧能够留在宇文越身边帮他。帝师一职没有实权,更不能调遣兵马、委任官员,这对谢让和宇文越来说,都是更好的选择。
宇文越却道:“我已经想好了。”
谢让没有回答,少年注视着他的神情,小声问:“老师是在生气,我这段时间对你有顾虑吗?”
谢让摇摇头:“你的顾虑是对的。”
“阿越,虽然你坚持先前那个帝师不是我,但我能感觉得到,我与‘他’的界限并不明晰。在这里待得越久,我便越能理解‘他’的想法。”谢让轻轻舒了口气,“我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别给我这个机会。”
宇文越道:“可是,你与他就是不同的。”
“他不会因为牵连了师友而感到难过,也不会因为担心背叛我,就想要辞去官职。”
“我这些天的确有些顾虑,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这封辞呈。
君子论迹不论心,真正贪图富贵权势的人,不可能这么轻易放手。
就像过去的他,怀着满胸抱负来到京城,想出人头地,想做出一番大事业。到头来,还是为了江山社稷,主动担下了帝师这个虚职,甘愿辅佐他这个年幼的储君。
他……其实从未改变。
宇文越上前半步,牵过谢让的手,将手中的信函塞进他手里。少年双手合拢,将谢让的手圈进掌心,笃定道:“老师,别怕,你不会变成他。”
谢让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封信。
“最后一年。”谢让道,“一年之后,不管局势变化如何,这官我都非辞不可。”
宇文越张了张口,谢让悠悠道:“要是不同意,现在就辞。”
“……”宇文越只能不情不愿,“知道了。”
堂堂一国之君,瞬息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总爱在他面前撒娇的少年,谢让无奈地笑笑,转头走到灯下,将那信函丢了进去。
信函在灯火中逐渐燃尽,谢让注视着跳动的烛光,眼底的神情又稍稍暗下。
就再多陪你一年吧。
等到一年之后……
谢让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了他站在身旁的宇文越。少年身形笔挺,望向谢让的视线带着点委屈,模样却是高兴的。
谢让收回目光,在心底悄然叹息。

宇文越说要谢让留下帮他, 但其实也没怎么要他操劳。
朝廷的乱局没持续多久,宇文越动用帝师原先留下的情报网,抓了几个派系领头官员的小辫子,又从地方提来几个信得过的官员, 总算使得局势稳定下来。
早春的倒寒结束后, 谢让按照先前的约定, 遣散了来给小皇帝讲学的学士,亲自教导起对方功课。
至于萧长风那边, 谢让原以为南方地势险峻,率兵南下会是一场苦战。
谁知道, 前线的捷报一封又一封传来。
前后不过一个半月时间,将地方豪绅抄家而缴获的金银财宝, 便随着奚家现任家主的首级, 一同被送回了京城。
萧长风暂时驻军益州修整, 谢让则是带着奚家家主的首级, 去了趟奚太后的慈宁宫。
奚太后自从回宫后, 便成日闭门不出, 只在寝宫中吃斋念佛。谢让见到她时,她仍然穿着一身染了香火气的素衣,手中缓缓转着一串佛珠。
看见亲生兄长的头颅,女子却没有露出多少悲伤的神色, 只是仿佛如释重负一般, 轻轻舒了口气。
谢让屏退左右,道:“按照约定, 我会为您安排好一切, 送您出宫。”
这是奚太后的条件。
她帮助圣上清缴奚党,事成之后, 圣上要放她自由。
奚太后点点头,又问:“奚家其他家眷,皇帝打算如何处置?”
谢让:“自然是按律法处置。”
按照律法,与逆贼谋反是要诛九族的罪过,就算圣上法外开恩,最终不牵连九族,奚家本家人也应当被满门抄斩。
“奚家人,并不全是罪大恶极。”奚太后缓慢道,“我大哥二哥已死,嫡系血脉也受到牵连,如今奚家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他们都是无辜的。”
谢让没有答话。
他沉默许久,抬眼望向坐在前方主位上的女子,轻声开口:“太后,臣有一件事,一直想问您。”
“六年前,臣的故乡遭劫,与奚家有关吗?”
奚太后手指不动声色颤了颤:“……有。”
谢让闭了闭眼。
当年的幕后黑手是谁,其实很好猜。
当初,谢让是主动向先帝请愿辅佐太子,而那时候,最希望太子沦落到自己的掌控之中的,正是大奸臣奚无琰。
谢让风头太盛,自然会引起他的忌惮。
但不知为何,先前那个谢让,在回到京城后从未调查过这件事。事实上,在宇文越将事情告诉他之前,谢让压根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在他记忆中的那本书里,从未提起过帝师谢让的家人。
就算到了现在,他对这些事也并无多少实感。就像当初那位在政治斗争中受到牵连的殿阁阁老,谢让甚至连恩师的样貌都记不真切,想起时唯有莫名的悲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谢让心口隐隐有些发闷,他无声地换了口气,道:“圣上不会滥杀无辜,臣也不会。但奚家人是否无辜,不能只靠您的一面之词。”
奚太后诧异地抬起头:“你……”
谢让神情波澜不惊,平静道:“若没有其他事,臣先告辞了。”
他转身欲走,奚太后忙道:“当年的事,我很抱歉。”
“……那些年,我像是昏了头似的,言行都不受控制。如果我能更快醒悟,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谢让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来,眉头微微蹙起:“您说……言行不受控制?”
“是。”奚太后道,“你就当做我是在找借口吧,但自从我被送进宫里,成了皇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回想过去,我至今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
从出生开始,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她被教导学习琴棋书画,学习礼仪规矩,甚至学习害人的法子,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进宫,成为后妃,为家族铺路。
可她自幼就讨厌这些东西,更讨厌皇宫的冷清与勾心斗角。
她反对过,也抗争过,但一介女子的声量,如何能抵得过一个权势滔天的家族。
十五岁生日过后,她被送进宫里,嫁给了先帝。
从此变得不择手段。
从区区嫔妃,再到皇后,她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性子也变得与过去截然不同。本家人以为她是想通了,对她的变化十分赞许,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直到几个月前,她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决定不再帮着本家作恶。
“……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当初,我帮着兄长做了很多错事,你家人的事……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奚太后道,“离宫之后,我会寻一处庙宇清修,偿还这些年的罪孽。”
她低头看了看缠在手腕上的佛珠,轻笑了下:“说起来,前些年我吃斋念佛,不过是想伪装出与世无争的模样,其实我心里从没信过这些。”
“可近来渐渐觉得,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神佛,在冥冥中操控人的命运。”
“将人的命运引至绝路,可不像是慈悲为怀的神佛所为。”谢让轻声道。
如果真有那种力量,那一定不是神,也不是佛。
谢让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没继续再说下去,只是道:“您先休息吧,待安排好后,臣会派人来送您出宫。”
奚太后张了张口,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开口。
谢让大致能猜到她的意图,道:“季雪舟眼下还关在牢里,待查明他的罪责,就会做出处置。您若是想见他一面,臣可以安排。”
“……还是不见了吧。”奚太后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对奚家忠心耿耿,现在多半恨透我了。不过,他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的确没有做过什么危害朝廷的事。或者说,没来得及。”
“当初给皇帝下毒,是我的计划,他事先不知情。”
谢让点头:“猜到了。”
如果真是季雪舟,或是奚家想要动手,不会用这么周旋的法子。虽说当初那宫女极力将行事的意图解释清楚,但细想下来,仍有破绽。
当初奚无琰在被逼上绝路之前,就曾有过谋朝篡位的想法。奚家人若想报复,直接杀了宇文越取而代之就是,何必偏要留下宇文一族的血脉。
更何况,那天夜里他们就算真得手了,那宫女多半也很难从宫里全身而退。
恐怕,那女子在进宫时,就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
奚太后闭上眼,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悲伤之色:“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果我的皇儿还在,应当与她差不多大吧。”
谢让没说什么,女子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她摆摆手,示意谢让离开。
谢让转身走出慈宁宫,厚重的殿门合上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坐在殿内的人。
岁月没有在那张美艳昳丽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可她的神情,在那一刻忽然变得格外疲惫。她前半生都在被命运牵引着往前,在挣脱束缚之后,身边却什么也没能留下。
谢让走出宫闱。
他打发走抬着御辇来接他的小太监,独自行走在宫墙下。
如今已是仲春时节,宫中随处可见花团锦簇,万物复苏之景。在冬日里最惹眼的梅花,却已经开始逐渐走向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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