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有个词叫夫妻相,他越看越是这么回事。
一声鸡鸣打断了他,晨起耕作的农夫揉着眼向这边看来,他掐算下时辰,另一波的麻烦约摸快要找上门来了。
他指头在榜上抹了两笔,转身离去。他离去不久,农夫扛着锄头路过,好奇瞥了一眼。
唐云峥那张纸上陡生出半边猩红鹰翼,森冷,锋锐,叫人望而生畏,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黄昏,唐云峥挑了家地势高耸的酒肆,点了一壶烧酒,一碟蚕豆,他换了身装束,浓密的卷发扎作个高俏马尾,发带左右垂下两截乌红缨子,一身乌黑劲衣将他笔挺的腰身衬得刚好。
阁楼下车水马龙,他兴致缺缺地捻着盘里的豆子,嘎嘣塞在嘴里,吃到大半时,一身黄衫头戴纱帽的男子摸上楼来,在他身前坐定。
男子一落座,唐云峥捡回些精神,举手招呼小二,说再上一只烧鹅,一盘乳猪,一条八宝鱼,一碟芙蓉虾,鱼要多加葱蒜,清蒸,虾要留壳,生腌。
齐那德纱帽下脸色一僵,他一开口,说的是普鲁话:“我不付账。”
唐云峥:“哎呀,先吃着再说嘛。”
“你竟活着,不止活着,被官府通缉了胆敢大摇大摆上酒肆吃酒。”齐那德窥视他一举一动,两手按在膝上,武器紧藏袖口,“还有,还敢在昭告榜上留下鹰铁督的标记。”
“你是打哪儿又捡了九条命,敢这样嚣张跋扈。”齐那德迟迟不取纱帽,帽下那双澄黄的狐狸眼中眼瞳一缩,“还是你留了什么后手,你,是真不怕死了吗。”
唐云峥嘴里塞了块鹅肉,鼓着腮帮:“我?我挺惜命的,我倒觉得是你,胆量见长啊。”
齐那德警惕环顾一眼四周:“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年前你胆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脖子上支楞着的那个东西,现在已滚在桌下给我做球踢了。”唐云峥笑说,执起筷子一戳,完完整整剜下块酥脆的烤肉来,“但现在的话……你吃不吃?”
齐那德腰背僵直,如临大敌般朝后仰去。
“不吃算了。”唐云峥收回手,片刻安慰他说,“你怕什么,中原有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国主要你们效忠乌那奴,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齐那德咽动一下喉结:“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云峥问:“乌那奴还活着吗。”
齐那德:“督主自然无恙。”
“是吗,”唐云峥若有所思,“我被官府通告缉拿了你们才知道我在禹城,迟迟才派你这么个废物来逮我,鹰铁督在他手里都糟蹋成这副样子了,他一个虚有其名的督主还有脸活着呢?”
齐那德:“我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听你嘲讽他的,任是你这张嘴再能说,督主这位置也轮不上你了。我不妨告诉你,你在禹城被缉拿的消息一出,周边三城的分会会主都在往这边赶。”
他压低些声调:“我念在过往情分,过来告知你一声,快跑。”
“那我还得好好谢过你了,齐那德。”唐云峥两手交握,搁在膝头,长睫下幽碧的眼瞳动了一动,“让我猜猜看,三城会主已聚在禹城那个据点,但他们怕,怕得要命,就遣你这个可怜虫来探我虚实,我若敢出城关,千万弓弩手就在城头虎视眈眈等着我,迫不及待把我射成筛子了。”
“乌那奴对你可不算厚道啊。”他突然起身,齐那德尖叫一声,踹飞了凳子,慌得疾步后仰六尺,惹得四周食客注视过来。
唐云峥切下块乳猪后腿:“你慌什么,我不杀你,我没银子付钱。”
齐那德迟疑片刻,极慢地贴近过来,他摘下纱帽,露出一双金黄的眼瞳,一张阴柔女气的脸。
他抬手僵硬地拭了拭额头:“你就算杀我,你也活着走不出禹城了。”
唐云峥淡淡瞥过一眼,他不敢再冒犯,小心掏出银子按在榆木桌子上:“乌那奴不会放过你,他与陆、宏、御景三城分会的会主都已到了禹城据点,你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你自己。”
唐云峥将那块银子收下,齐那德转身要走,唐云峥喊住他,朝他抛出一物:“这是与前线相关的信报,带回去,跟乌那奴说,用这个换我一条命。”
齐那德恐那是什么阴毒暗器,身影急急闪过,不敢去接:“我会转达,东西你自己给他。”
唐云峥不置可否,朝他凑近一些。
齐那德:“你还想做什么?!”
唐云峥:“再借我点银子,我看上个美人,因我囊中羞涩,他嫌我太穷,弃我而去了。”
齐那德不可思议,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没钱啊,你去随便偷啊!”
唐云峥一脸讶异:“你这个人想法很有问题啊,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在下断然是不屑做的。”
齐那德气得面上抽了一抽,将腰上钱袋取下,扔给他。
唐云峥随手接过:“不够。”
齐那德咬牙说身上一枚铜钱都没有了,唐云峥仍看着他,但笑不语。
齐那德沉着脸将手腕两枚金镯和两串黛紫贝珠尽数取下给他,低头一刹,觉察唐云峥气势骤然欺近,雷霆般压来,他寒毛倒竖,那种死神降临的绝望和恐惧卷土重来,他袖中武器猛然沿着手腕滑出,落在掌心里。
他还未握稳,被唐云峥一把拧住手肘,反剪至身后,手中武器早落在了对方手里。
他感到了骨肉分离一般的剧痛,被人拧着胳膊,整个身躯朝下弯折,后颈亦被掐住,在对方的牢牢掌控之中。
齐那德好不狼狈,颈上缓缓滑下冷汗:“加央……督主!你饶我一命!”
他的右手被放开,但是发软,没了任何气力,如同被活活拆卸一般,后颈仍被人拿着。
唐云峥把玩着他的武器,一把灿金的折扇,叫八煞,模样小巧,分量极沉,扇面有毒,张开便要夺命,扇身顶端有一处机关,捅入伤口时,会向上徐徐开出一朵金色莲花来,八瓣金莲入肉便会迅速绽放,旋转,直叫人血沫横飞,皮开肉绽。
唐云峥说这未免阴毒,又自言自语一句,这能卖出多少钱。
齐那德被他按住后颈,头颅屈辱地朝地,面向胯下,他又怒又怕,他揣测着唐云峥的心思,心念电转,片刻轻声说在禹城还有一处私宅,宅中后院柳树下埋了三个坛子,坛里各有十块金条。
唐云峥思考片刻,放开了他,手中仍饶有兴味地掂着那柄扇子,没有归还。
齐那德得以活命,缓缓朝窗外退去,临走,怨毒地剜了他一眼,猛然翻身跃下。
阁楼下传来一阵惊呼。
唐云峥重新落座,不顾四周目光,仔细将菜吃完,他摩挲着一旁的八煞,心说别人的东西,用起来总是恶心。
同理,自己的东西落在别人手里,他也不会痛快,无论是物,还是人。
作者有话说:
小唐真是,出门打个架都想着给老婆攒家底-v-
第24章 屠戮
夜入三更,城郊一处赌坊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唐云峥撩开破烂的卷帘走进去,里头一群赌鬼三五错开,正在兴头,在桌上推牌九,摇骰子,打叶子牌,玩得不亦乐乎,缺了一排牙齿的老头嘴里恶臭涎液含都含不住,大叫“开,开”,一个喝得烂醉的酒徒正跪在他脚下,可怜巴巴求他施舍一枚铜板,说要再赌一把,又被他嫌弃碍事一脚踹开,酒徒还好似痴傻,吃吃笑起来。
唐云峥径直走向赌坊中央,这地方破烂,肮脏,鱼龙混杂,中间空地却高高垒起五节阶梯,上边供着一尊财神雕像,雕像下方端正插着三炷香火,财神面庞叫香烛熏得发黑,双目圆瞪,两边眼角垂下一道红烛残烬,为神为佛者,一边享受供奉,一边流下血泪。
唐云峥上前掸灭了烟灰,指尖一截,三株香烛断做一半,神像微颤,抖了一抖,随香台缓慢下沉埋入阶内,片刻又缓缓升起。神像已不见了,升起的是一把精铁铸的椅子,椅背左上刻着半边鹰翼,羽毛鳞次栉比,边缘冷白锐利,如根根杀人锋刃。
唐云峥大马金刀坐着,俯视阶下。吆五喝六的人声一下寂灭,大门外残帘被扯落,一道铁门轰然将入口堵死,行迹放浪的赌徒默契地虎视眈眈地向中央包抄过来,如闻腥而来的夜下饿狼,要将座上人头颅割下,扑上前食其皮肉。
人群中走出三人,是那个缺牙的老头巴格登,酒鬼德姆,与块头如小山般高大的普鲁第一格斗士,索克。
禹城周边三城分会的会主,齐聚在此,势要拿下唐云峥一命。
索克最先沉不住气:“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赶紧从那个位置上滚下来。”
唐云峥说:“这里臭气难闻,污秽不堪,也就这把椅子坐着勉强舒服,但是你又看不习惯。”
“那不如这样,”唐云峥翘起腿来,和善地提议说,“你把你那两只肥胖的大腿割下来,垫在我屁股下面,若我坐着觉得软乎,也许一会就下去了。”
这些普鲁人虽恨他,却不免一阵哄笑,索克恼羞成怒:“你在挑衅我,你敢对我这么放肆!”
唐云峥目光抬起一些,看向远远躲在角落里的齐那德,指着索克问:“他是不是才来不久?进来干什么的?是为了死后能让秃鹫吃饱一些吗,乌那尔可真不是个东西,什么臭虫都往里塞,他就是这样糟蹋铁鹰督的?”
齐那德黑着脸不吭声,巴格登和德姆暗中拭好了武器,一时也不敢开口顶撞。只有索克被这般轻视,脸憋得通红,这时扬起头颅来怒吼一声,鼓起的胸肌将胸前衣料完全撑开,再一使力,上衣完全撕裂,露出左右两只肌肉虬结的黢黑臂膀来。
他两条胳膊上缠满铁圈,铁圈上又密密麻麻嵌满锐利的刀片,十指各套了一只尖头指环,一记拳头下来便要叫人脑浆涂地。
索克说:“你敢这样冒犯我,冒犯督主,我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砸进地板里!”
他朝唐云峥走去,每走一步都带着震撼的力气,每走一步脚下地板都为之一颤,摇摇欲坠。
他要以蛮力给对手一个下马威,再踏一步时,脚底一空,一脚踩进破烂的木板里,半天没抽出来。
唐云峥本就嫌弃他一身唬人的装束,这下更觉得无比厌烦。
“好了,别玩了。”他有些厌倦说,一手撑着半边下巴,一手徐开折扇,扇面一展,其声铿锵,如冷剑出窍,扇上腾起一道烟气,沾上能腐人皮肉。
索克红着脸才拔出了腿,唐云峥手中已抛出八煞,如疾风向他面门袭来,只是眨眼功夫,便已到他身前。
索克举起两只胳膊掩面一挡,刀片格去折扇致命一击,冷兵短暂相交,八煞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急转回去,稳稳落在唐云峥掌上。
扇上青白的烟气仍叫索克两眼一昏,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半天才捡回神志,稳住了步子。
身后人群嗤笑,索克勉强接住一招,便落下风,他越想越怒,怨责在武器身上:“你这个狗杂种敢下毒和爷爷玩阴的?!”
“……”
唐云峥一时竟不好反驳,冷冷瞥了眼齐那德,齐那德肩头一怂,往人后缩了又缩。
唐云峥于是站起身,场上众人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只有索克满心不服,仰头对他龇了龇牙。
唐云峥啪一声合上折扇,居高临下朝索克勾了勾手指,这是普鲁人驯化犬类的手势。
索克被彻底激怒,脚底蓄力,一下跃起,硕大的身躯竟盈在半空,高高朝唐云峥挥下拳头,唐云峥也不见动,索克双目血红,狂叫起来,力足万钧的拳头挟着指尖凶器,眼见就要落在他身上。
他没有看清唐云峥是怎么举起的手,视野最后只瞧见一片灿烂的金黄,和唐云峥那双满是厌恶的眼睛,血就溢过了眼眶。
那山一般的身子在空中滞住,又一瞬狠狠跌落下来,砸出巨大的尘埃,身后众人纷纷拍打,掩鼻,再定睛一看。
索克眉心被八煞整个贯穿,脑门碎裂,八煞捅至后脑,入了肉,吃了血,顶端徐徐开出一朵金色莲花来,千娇百媚地旋转盛放。
索克死了,手脚并用趴倒在阶下,那姿势如同跪拜,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吱声。
唐云峥将八煞从他眉心抽出,坐回椅子上:“我本也不想打架,去把乌那尔叫出来。”
人群有人窃窃说,督主,督主怎么还不露面。
又有人驳他,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他只能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对待叛离者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唐云峥:“乌那尔,别做个缩头乌龟,敢叫我来就不要躲,我把这里杀干尽了也照样能把你揪出来。”
人群惴惴不安骚动起来,乌那尔还是露头了,他不似普鲁人那般高壮,偏矮小,黢黑,眉间狭窄,嘴唇肥厚,面相阴沉且凶悍。
他手里握着唐云峥那柄骨镰,缓缓自阁楼上踏步下来,骨镰竟与他同高。
唐云峥眼神落在他昔日爱重的武器上,又偏开一些。
他说:“我手中有事关前线交战的机密情报,你得到了这个,就放我走,以后我与铁鹰督再没有关联。”
他将情报朝乌那尔扔过去,酒鬼德姆很快接过,仔细察看后面露喜色,与乌那尔细细分析。
“要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他缓步走下阶去,人人都在仇视他,人人又不敢拦他,更有甚者暗中舒了口气,心说终于了结了刽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惧。
乌那尔挥手,铁鹰督里他的亲兵拦住了唐云峥,唐云峥回眸,见他说:“杀了人,坐脏了凳子,这就想走了?”
唐云峥说:“便是我犯了天大的罪,这份情报送到国主的手里,都能恕我不死,更何况你我只是私仇。”
“私仇?恕你不死?”乌那尔哈哈大笑起来,眼底嫉恨中又夹着一丝怜悯,“你真以为你打战回来后向中原递送情报被追杀,只是我一人所为?”
他话说穿了,局势骤然紧张起来,双方剑拔弩张,巴格登,德姆,齐那德,不知何时共同聚在乌那尔身前,缓缓摆开了进攻的架势,其余铁鹰督人等,均一步一步,拔刀朝唐云峥欺近过来,密不透风,成围剿之势。
“是国主留不得我。”唐云峥一字字说。
乌那尔挥起那支骨镰,一声令下:“你也算死了个明白吧。”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讨一个明确的答案。”唐云峥说,“既然我已知道了,那你们就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了。”
乌那尔神色一凛,手一挥,一干人等嘶声呐喊,朝唐云峥冲杀过去。杀他的人中,有他相熟或不相熟的面孔,唐云峥展开八煞,手起扇落,游刃有余,一个都没有留手。
八煞扇骨片片如刃,唐云峥出手迅疾,气劲如吞天云浪,盛大且绵绵不绝,一身黑衣沐在血海之中,一柄八煞灿如虹芒,一招起手便要取人性命。
八煞吃尽了血,越加兴奋,唐云峥挥手一划,扇子齐齐划开身前三人的咽喉,又一委身,收扇,回头,将扇柄捅入身后偷袭者的胸膛。
他如渊中蛟龙出海,穿在人群当中,刀剑无眼,均不能碰上他分毫,唯有粘稠血肉铺天盖地埋了他一身,他衣着色深,看不出血色来,只是一双碧眼杀得通红,血溅满脸,已辨不清面貌,满身腥躁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已然疯了,朝乌那尔那方咧嘴一笑,森然的牙齿好似下一刻就要撕咬下他一块皮肉。
见他已将场中百来人杀了大半,乌那尔惊骇不已,握起骨镰抵在身前,巴格登和德姆护着他,徐徐摆开武器,向唐云峥杀去。
巴格登使得双刀,刀身一青一红,刀柄上头挂着两只面貌狰狞的骷髅头,这是他杀了草原两任掌管羊群的牧主所得。
德姆手中握着一只长鞭,其身蜿蜒如毒蛇,鞭上细细分叉,也似蛇身鳞次栉比,每片鳞上暗藏倒刺,一旦触碰便会勾紧血肉,叫人痛不欲生。
他二人摆开架势,朝唐云峥奔来,却不想唐云峥先手制人,如疾风一般从中掠过他二人,直往乌那尔的方向去。
巴格登和德姆眼睛一眨,唐云峥竟已至身后,这个速度若是他用剑袭他两人,现在颈上已被划出一道血痕,至少,会在所难免地搭上一条胳膊。
巴格登和德姆都流下了冷汗,乌那尔已挥刃与唐云峥对上,骨镰坚不可摧,如空中残月,与天降金虹骤然相交,雄浑的气劲撞得乌那尔脑子一嗡,手中几乎脱力,连退数步,唐云峥足尖稳稳陷入地中,地面裂开两道深壑,他指尖翻动,展开八煞,八煞运了他十成的气劲,如陀螺般旋向乌那尔胸前。
身后的巴格登赶紧掷出右手的刀,竟制不住空中的八煞,刀身生生裂在半空,他赶紧又接一刀,两刀贯出,才将注满巨力的八煞打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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