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不知江悬这些话是真心还是客套,只知道江悬的意思是不打算回漠北去。他想要说什么,想起江悬隔墙有耳的警示,只得忍住。
沉默许久,他开口,声音低涩:“我并非你说的那样。最开始那两年,江伯父不在,你也不在,手下人不服我,我自己摸爬滚打,吃了很多亏。”
“但你挺过来了。”
谢烬摇摇头:“如果你回来,我能轻松很多。”
江悬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大概帮不上你什么忙。”
“有你在,我心里安稳些。倘若某天我在战场上出事,你在的话,漠北不至于乱作一团。”
“你把我想得太有本事了,谢将军。”江悬移开目光,淡漠道,“我离开漠北这么久,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江问雪。你大可就当我死了,今日回去后,不必向任何人提起我。”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我见你?”
“皇上的意思,我不好揣测。”
两人的谈话看起来不太愉快,谢烬也确实有些气郁。
重逢之后,江悬一直忽冷忽热,到现在也是。谢烬捉摸不透他想什么,干脆不去想,拉住江悬手臂,倾身将人拥进怀中。
“谢……岐川,”江悬声音终于有了情绪,压低道,“干什么,放开!”
“既然见到你,我便不能当做你死了。”谢烬说。
“你什么意思?”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嘴里说的是“等你回来”,但本意恐怕是“我会带你走”,谢烬自己知道,江悬也听得懂。
帐外忽而一阵喧嚣,一声不知谁的高喝远远传来:“有刺客!护驾!”
谢烬松开江悬,本能地按住刀鞘回身。
远处火光摇曳,一时间无数念头闪过谢烬脑海。
——秋猎确实是行刺的好时机,他甚至也动过心思,但萧承邺若是就这么死了,萧长勖即位必遭天下人诟病。何况萧承邺身边跟着李策,还有禁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部队贴身保护,谢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击即杀。
难道是林夙的人?萧长勖身边那位林先生,对皇帝的恨早有端倪,他行事阴狠,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无论何人动手,谢烬如今仍是大梁的谢将军,皇帝遇刺,他不能袖手旁观。
他站起身:“我去看看,你在这里。”
谢烬说完抬脚便走,江悬匆忙跟上来,说:“我也去。”
“外面危险。”
“我自己会小心。”
听喧闹声,离江悬的帐子不远,想来萧承邺和何瑞在附近散步,刺客见他形单影只,故而趁机出手。
最近的兵力是守在江悬帐外的禁军,此刻自然全去护驾了。围场里乱作一团,四面八方都是人群跑动的声音。玉婵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与江悬撞个满怀,见他想要出去,连忙拦住说:“公子不可!”
“我去看看。”
“可是皇上吩咐过……”
“没事,有谢将军在。”
江悬这么说,谢烬自然无法再拒绝。他回头,对玉婵道:“放心,我会保护好你家公子。”
“谢将军……”玉婵看看谢烬又看看江悬,犹豫片刻,拿出一张面纱,“公子戴上这个,一切小心。”
谢烬与江悬赶到时,李策正护在萧承邺身前与刺客缠斗。
刺客不止一个,为首那个武功高强,竟能与李策打得有来有回。昏暗夜色中,隐约看到萧承邺手臂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 向外淌着血,鲜血在月光下泛着某种妖冶的光泽。
江悬冷眼旁观,心下波澜不惊。
这场刺杀注定是失败了的,不能一击即杀的话,以少对多便再难有胜算。
江悬有一点遗憾。
只有一点,不是很多。
他没指望过随便什么人就能杀了萧承邺,他只想看热闹罢了。
一片混乱中,萧承邺注意到江悬。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先看到江悬,接着看到江悬身边抵挡另一名刺客的谢烬,不知是否江悬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太过显眼,余下那些刺客好像默认他是很重要的人一样,竟纷纷向他攻去。
江悬站着没动。
萧承邺遇刺本就火大,眼见如此画面愈发怄气,对身侧禁军怒道:“谁许你们放他出来,带回去!”
他这般反应,更证明江悬身份不凡。
为首那名刺客听到萧承邺的话,左右看看,忽然放弃和李策打斗,一转身直向江悬而去,似乎想要擒拿江悬做人质。
长剑嗡鸣,一道银光划过,几乎就要伤到江悬。萧承邺瞳孔一缩,只听金属撞击发出铮铮巨响,谢烬挡在江悬面前,长刀出鞘,雷轰电掣般劈向那把剑,铛铛几声,逼得刺客连连后退。
而江悬仿佛知道刺客伤不了自己一分一毫似的,面上毫无波澜,甚至没躲一下。
萧承邺眼底浮上一抹阴沉。
“抓活的。”他冷声下令。
谢烬分神瞥他一眼:“是。”
这一队刺客显然是韬光养晦许久的精锐,虽人少,攻势却相当猛烈,且配合默契,缠斗许久只折损不到一半。
眼见寡不敌众,剩余的人放弃刺杀,边打边退。然而四面八方援兵赶到,将他们越来越密实地包围,最后围至不足百米。
“尔等已是瓮中之鳖,还不快束手就擒!”李策喝到。
为首那名刺客已是伤痕累累,若非萧承邺下令留活口,他早在谢烬刀下死了八百回。他喘息着后退,一回头发现谢烬挡在他的退路,单手执刀,眸光似冰。
他一滞,轻笑:“谢将军。”
谢烬眼中不辩喜怒:“降了吧。”
那人一身黑衣和黑色面纱,看不清模样,听谢烬这么说,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谢将军,你我虽未曾交手过,但在下久闻谢将军大名。没想到如此英雄豪杰,竟甘愿效忠萧承邺这般昏庸无道的暴君!亏你还是玄鹰军统帅,你忘了江家是如何覆灭的了吗!”
“放肆!”谢烬还没开口,李策便插嘴道,“一派胡言!”
再看萧承邺,脸色难看至极,听到“江家”二字,眼中分明已有了杀气。
“李策。”他淡淡开口,“拿下刺客。”
“是!”
那名刺客早已是强弩之末,李策手持长剑飞身而上,须臾几招将他制服。
他被按在地上仍旧不肯投降,对萧承邺破口大骂:“狗皇帝!你倒行逆施、暴虐无道,早已犯下众怒,日后自有人替我杀你!你且等着,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萧承邺对李策抬了抬下巴:“让朕看看他的脸。”
“是。”
李策一把扯下那人面纱,侍卫将火把举近,面纱下是一张二十岁上下的年轻脸庞,瞧着眼生。
萧承邺盯了他一会儿,微微蹙眉:“你……”
“狗皇帝!你可还记得被你满门抄斩的豫州知府谭慎之!豫州大旱三年,民不聊生,朝廷救灾粮发到百姓手里只剩稻壳,你不仅不查贪腐,反倒一怒之下降罪于谭慎之一人。谭慎之为官清廉,二十多年积攒的俸禄早就拿去救济百姓,被抄斩时家徒四壁,连一袋米都搜不出来,你知道吗!”
围场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悄悄投向萧承邺。萧承邺无动于衷,淡声问:“你是谭慎之什么人?”
“谭慎之是我义父。我名叫谭正则,记住这个名字,我就算做鬼也会来向你索命!”
萧承邺点点头,手背冲外摆了摆手:“带下去关起来。”
李策:“是。”
“都散了吧。”
“是。”
萧承邺下令,其他人不敢逗留,各自整装离开。死去的刺客尸体也被抬走,地上空留一滩一滩半干不干的血迹。
萧承邺抬脚走来,目不斜视经过谢烬,走到江悬面前。
从头到尾,江悬始终冷眼旁观,甚至谭正则质问谢烬又唾骂萧承邺时他也事不关己,仿佛观看一场无趣的表演。
他抬眼,瞟了眼萧承邺受伤的手臂,问:“不先去包扎么?”
萧承邺置若罔闻,垂眸冷森森看着江悬,问:“他们行刺失败,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想多了。”江悬仍旧是那副冷淡模样,“跟我没关系。”
“是么,”萧承邺隔着面纱抚摸江悬脸颊,“我分明在你眼里看到遗憾。”他抬起江悬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说:“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会带着你一起,不让你孤单。”
类似的话,江悬隐约记得听萧承邺说过。
萧承邺脱下自己的大氅,给江悬披上,转眼换了副温和模样:“回去罢,外面冷。”说着揽过江悬肩膀,把人拥进怀里,一转身,谢烬仍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二人方向。
他理应向萧承邺行礼,但他没有。
萧承邺仿佛也不在意,揽着江悬向远处帐子走去,途径谢烬面前,他停下脚步,问:“等在这里,还有话说么?”
谢烬垂眸,目光落在江悬手臂:“没有。”
“朕带阿雪回去歇息,没别的事,你也早些回去。”
阿雪……
谢烬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攥紧。
萧承邺也这么叫江悬。
似乎不打算得到谢烬答复,萧承邺说完便带着江悬走了,谢烬的目光跟随江悬背影,某个瞬间,江悬好像想要回头,但只是轻微地动了动,到底没有回过头看。
“怎么,舍不得他么?”萧承邺漫不经心开口。
江悬平静回答:“儿时玩伴,自然想多看一看。”
“你只当他是儿时玩伴,他却比你重情重义得多。刚才在那儿,不说他是来护驾的,我都要以为他是你的侍卫。”
“这话听着有些吃味。”江悬轻笑,“难道说,得不到谢将军保护,皇上心里不舒服了么?”
萧承邺也笑:“你说得没错。”
二人渐行渐远,直至身影消失在谢烬视线。
谢烬收回目光,想了想,没有回自己的帐子,而是转身向关押刺客地方走去。
看守士兵向谢烬行礼:“谢将军!”
谢烬点一点头:“刺客呢?”
“在里面。”
“嗯。”
萧承邺没说不能探视,自然没人敢拦谢烬。
入夜,秋寒深重,谭正则被关押在一辆囚车,颈上戴着枷锁,手上和脚上都有镣铐。他原本闭眼假寐,听到脚步声,睁眼抬起头,见是谢烬,神情微动。
“谢将军。”
谢烬站在几步远外,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身手不错。”
谭正则一笑:“小时候闯荡江湖,跟师父学的。”
谢烬点点头。
“谢将军深夜造访,不是来跟我交流武学的吧?”
“不。我是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江家如何覆灭?”
第16章 16 “好笨啊,岐川。”
七年前那一次,表面看是江述行率领玄鹰军意外遭遇埋伏、死伤惨重,之所以草率出兵,是因为萧承邺听信敌方声东击西的诡计,下令玄鹰军全军支援。
实际上,虽然没有证据,但年少时的谢烬隐约听人提起过,后来从萧长勖那里和经历过那场战事的老将口中也得到过佐证,玄鹰军覆灭的真正原因是萧承邺即位之初根基不稳,忌惮江家功高盖主,故而利用这场战役削减江家势力。
或许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萧承邺对敌方兵力预估不准,原本不打算如此惨烈,最后却差点让整个西北防线崩塌。
当时谢烬只有不到十五岁。
萧承邺左算右算,没想到谢烬能够担起重任,短短几年内接替江悬父兄的位置,几乎快要成为第二个“江家”。
这几年萧承邺没有停止铲除异己,但凡不顺他心意的,轻者贬谪、重者流放。他试探过谢烬几次,但谢烬实在不像有城府的样子,除了带兵打仗就是玩,萧承邺便不像防着江家那样防着他。
“江家如何覆灭不是世人皆知的事么?”谭正则冷笑,“三朝重臣,功高震主,萧承邺甫一即位便暗示江帅交出兵权,江帅不放心这位新帝,迟迟不肯,这才有了幽鹿峡之变。我义父谭慎之与江帅多年好友,事发前一月二人还互通书信,你说我如何知道?”
谢烬垂眼,微微皱眉:“谭大人……”
“怪我没本事,不能给义父报仇。”谭正则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叹,“谢将军,江帅对你有抚育之恩,你难道不恨么?”
囚车不远有士兵巡逻,谢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江述行带大的,故江家倒下之后,他才能够得到玄鹰军余部信任。
能不恨么?
江述行、江凛、还有江悬,一夜之间,谢烬失去了最尊敬的长辈、最信赖的兄长、还有……
他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罢了,多说无益。”谭正则收回目光,“谢将军请回罢,萧承邺多疑易怒,你最好不要在这里逗留。”
说完他便看向别处,无声地表示送客。
谢烬站着没动,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告辞。”
秋风萧瑟,卷起满地落叶。
树叶踩在脚底,发出咔嚓咔嚓清脆的声响,谢烬一个人向林子深处走去,直至四周杳无人烟。
谭正则的话回荡在耳边。——“亏你还是玄鹰军统帅,你忘了江家是如何覆灭的了吗!”
玄鹰军……好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三个字了。
耳边忽然捕捉到一丝异动,寂静月夜下格外清晰。
谢烬停下脚步,盯住声音方向,缓缓拔刀:“什么人?”
吱呀——
熟悉的轮椅响动,林夙缓缓从一棵大树后现身。
“林先生?”谢烬把刀推回去,皱了下眉,“这么晚,你在这儿做什么?”
林夙不紧不慢回答:“我自然是和谢将军一样,散步赏月。”
谢烬走上前,问:“今夜有刺客,你知道么?”
“有所耳闻。”
“这里没有别人,我直接问了,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林夙轻笑,“你未免把我想的太有能耐。”
“养几个刺客而已,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林夙一哂,没再跟谢烬迂回,直白道:“不是我。”
谢烬点点头,说:“刚好,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林夙好整以暇:“请讲。”
“那个刺客,谭正则,可用。你能想办法救他么?”
林夙愣了一下,这回真心实意地笑了:“谢将军,他是行刺皇帝的刺客,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贼。”
谢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反而认真道:“我知道,所以我问你有没有办法。看今天萧承邺的样子,应该不打算立刻处死他。”
林夙收敛笑意,想了想,说:“有。”
谢烬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不过我帮你这个忙,你怎么谢我?”
谢烬得到自己想要的,态度立马敷衍起来:“你想要什么,记在王爷账上吧。”
林夙笑了:“好。”
谢烬回到帐子,月亮已升至中天。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几声来自山野的鸟叫虫鸣。
望向远处,江悬的帐子孤零零立在高处,里面透出光亮,显然人还没睡。
今日萧承邺遇刺,江悬跑出来看热闹,很多人都看到了他,日后怕是要有些别的流言蜚语,比如萧承邺豢养男宠之类。若是林夙在这里,他一定喜闻乐见,巴不得萧承邺名声越臭越好。
谢烬叹了口气。
他仍旧不知,江悬的心到底在哪里。
细细想来,江悬好像从未表现强烈的想要逃脱的欲望,对谢烬也不冷不热,甚至几次表示不想谢烬插手他的事。
那是他真实所想么……
谢烬直觉不是。
秋猎持续三天,之后几日,萧承邺都没有再让谢烬见过江悬,也没有让江悬离开过帐子。
终于等到返程回京,谢烬仍旧在队伍最前,江悬的马车跟在萧承邺步辇之后。不同来时,今日江悬戴着面纱和斗笠,没有刻意让其他人回避。
谢烬自然也见到了他。
只是远远一面,隔着人群和一层薄纱对望,江悬很快收回目光,坐进马车里。
谢烬牵着缰绳回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公子,”玉婵悄悄问,“您和那位谢将军,当真是旧相识么?”
江悬“嗯”了一声,说:“小时候一起长大。”
“难怪皇上允许他见您。那日他看您的眼神,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不好说……就是不一样。”
江悬笑了:“你倒是看得仔细。”
玉婵有些不好意思,换了话题说:“天凉了,那日何公公派人到映雪宫修缮汤泉,想来公子回去之后便可以泡汤泉了。”
映雪宫后院有一处小山环抱的室外汤泉,虽是人工修建而成,引的却是山泉水,所用石料也都来自北地长白山,与天然温泉别无二致。每年一入冬,江悬像只畏寒的蛇似的,成天往水里钻。
太医也说多泡温泉对身体好,能够舒缓身心、强身健体。江悬年少时候在漠北苦寒之地风吹雪淋,身体从来没什么毛病,如今岁数也不大,却如同风烛残年一般,一不小心就病倒,要仔细养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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