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凶手之一,还是帮凶?
老人一进来,先是安抚地看了那人一眼,然后看向坐在一旁的百里冥和穆子轩,他冲两人拱了拱手。
“谢谢你们帮聂谷翻案,在下感激不尽。”
“放肆,谁让你对王爷如此大不敬。”
县丞看独眼老人见到百里冥不但没有行礼,还对他直呼你,惊得抬起惊堂木喝道。
“无碍。”
百里冥摆摆手,他在军营待久了,不在乎那些虚礼。
“所以是你杀死张大勇,将尸体抛到山林,引我调查聂谷这件案子。”
“不是你说的那样,所有人都是我杀的,跟我师傅没有关系。”
聂谷的妻弟从地上半跪起来,大声道。
“不,人其实都是我杀的,跟他没有关系。”
独眼老人伸出手表情和蔼地拍了拍跪在地上的田霍肩膀。
“好孩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是我来说吧。”
说完,他挺直腰杆,丢掉了一直不离身的拐杖,整个人从垂垂老矣瞬间变得精神抖数起来,就连浑浊的眼神也变得炯炯有神。
“我虽然武艺不精,不过也算个练家子,早些年在江湖有轻功水上漂的称号。
早些年我受到仇敌追杀,一路逃亡到溧水城。奄奄一息时,是聂谷好心救了我,后面我在溧水城就此隐姓埋名住了下来,因为瞎了一只眼,所有人都叫我独眼老人。”
老人徐徐道来。
“江湖之人本就讲义气,我发过誓以后一定要报答聂谷的救命之恩。可惜他出事那段时间,我刚好有事离开了溧水城,等我回来后一切都晚了,于是我只能将害过他的人都杀死。
客栈那人和前面两人都是我杀的,凶器就是我的拐杖,我趁他不注意,将其对准脑袋处狠狠一敲。我年少时干过不少杀人的勾当,杀个人对我来说就跟宰鸡一样。
而田霍则扮演聂谷吸引众人的注意,人实际上都是我杀的。”
“那为什么你后面改变了杀人手法?”
“为什么改变?”独眼老人看向穆子轩,浑浊不清的眼里发出一阵精光。
“因为我在客栈亲眼看到了这位小先生的验尸过程,也知道镇南王你来了溧水城,我想要还聂谷一个公道,所以将查案的希望放在你们身上。
而且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已经被你们识破了,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
我一路悄悄跟随在你们身后,并寻找机会干掉逃走的张大勇,将尸体带到你们面前,希望可以引来你们调查此案。
只要能还聂谷一个公道,我这条贱命,死不足惜。”
独眼老人说完,穆子轩拿起地上的拐杖看了看,发现拐杖另一端的圆头是铁器做的,形状和锥子差不多,和客栈死者头上的伤口对得上。
百里冥询问穆子轩是不是这个凶器,穆子轩点点头。
客栈死者和张大勇,也就是第四个凶手头上的伤势,和这个拐杖倒也对得上,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地方稍显违和。
按理说老人杀了那么多人,即使改变了作案手法,可张大勇头上的伤明显更重,就像是人在盛怒下为了泄愤砸的一样,不像是同一人所为。
穆子轩还是偏向凶手另有其人,而百里冥和他想的也差不多。
他让人将他们二人先带下去,然后让沈北沈南去查田霍那几天的行踪,顺便再查一下那个跑江湖人的身份,他感觉这个人的身份也很重要。
此时已经很晚了,他们去蹲田霍的时候就已经接近子时,此时又过了两个时辰,夜色浓黑如墨,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候。
“要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穆子轩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他已经好久没有熬夜工作了,两个眼睛因为熬夜太久全都泛起了红,轻轻一眨,眼里就氲起泪水。
他的眼睛本就透亮,此时在烛火的照耀和泪水的洗涤下,更是亮的惊人,配上他好看的眉眼,几乎发光地让人移不开眼。
百里冥看了他好几秒,才意识到这样长时间看一个同性有些不妥,于是将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开。
“天要亮了。”
他这话刚说完,天边的鱼际恰在此时冲破黑夜的封锁,一抹微光出现在天边。
光明要来了……
第二天,他们刚用完早饭,沈北就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江湖卖艺人。
这人穆子轩定睛一看,这人也不是陌生人,正是当初客栈主动挑起话题—谈论聂谷冤魂杀人的一名吃客。
他见沈北找上门,也没有多少意外,直接跟着他来到了衙门。
到了衙门,他直接承认了前三个人是独眼老人杀的,但最后一个人却是他杀的,跟田霍没有关系。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杀的第四个人?”
百里冥至今为止,这是听到的第三个版本答案,让他对这几人多了几分兴致。
几人都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真是少见。
“我们三人各司其职,我在我们三人里面主要负责传播谣言,让人们相信是聂兄弟冤魂回来了。张大勇的踪迹确实是田霍找到的,这点我没有必要说谎,我知道你们后面也查得出来。”那人直截了当道。
那时候他把张大勇带到了我们这里,我们正在谈论要怎么处置他,到底是带他去主动投案还是将其杀掉,引来你们主动调查。
正商量中,那人挣开了绳索想要偷跑。我有些生气,想到这群畜生做的事情,顺手拿起独眼老人的拐杖一下子就敲了下去。
我下手没有个轻重,那人又不抗揍,于是他就这么被我打死了。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他已经死了,我们只好按照第二个方案来。
当天我拖着他的尸体,将其抛到了山上。”
堂下,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声音平淡道。他似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神色十分平静,一如昨天的独眼老人。
百里冥看着他,久久未语,眸色有些复杂。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先开口,整个审判室一片寂静,县丞坐在椅子上有些坐立不安。
偶有外面树上的知了,时不时叫上两声。
“穆先生,你怎么看?你觉得他们谁说的是对的?”
待人下去后,百里冥看向一旁的青年,想要问问他的意见。
“公道自在人心,我相信王爷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正确的判断……”百里冥咀嚼了一下他的话,眼里沁出一丝笑意。
“知我者,子轩也。”
“王爷缪赞了。”
“穆先生,你和王爷在打什么哑谜啊?”
等百里冥离开后,沈北忍不住问道,他完全没看懂他们两人刚刚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真相相比起正义,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穆子轩提点了他一句。
“我还是没明白,沈南你懂了吗?”
“你要是能明白,小花当时就不会喜欢上别人。”沈南刺道。
“你说什么?小花喜欢上别人了?”沈北大惊失色。
“……”
沈南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呵……”听着两人的对话,穆子轩有些忍俊不禁。
最后聂谷一案的判决结果出来了,百里冥将审判结果由暴毙身亡改为遇奸人所害,鉴于凶手全部伏法,故不再追究刑事责任。
而杀死四名凶手的案件也有了结果,独眼老人和跑江湖的卖艺人被判秋后问斩,田霍作为帮凶,判五十鞭刑。
行刑的人知道田霍是为姐姐和姐夫报仇才犯事,敬他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在行刑的时候稍微放了水,所以他的伤势并不算严重。
等他养好伤后,将新的审判书带到聂谷和姐姐坟前烧掉,又絮絮叨叨地和他们说了很多事情。
等到独眼老人和跑江湖的人被处决后,他为两人收尸安排好后事,然后离开了溧水城。
“当初穆先生不是说杀死张大勇的凶手应该是个体型和死者一样高的人,为什么到最后又说是那个跑江湖的人杀的人?难道穆先生说错了吗,”
沈北对这个判决有些惊讶,私下和好兄弟沈南谈论。他还以为王爷会判田霍有罪,毕竟他不但有作案动机,还有作案时间。而且他人高马大,完全可以拖动张大勇的尸体。
“穆先生没错,王爷没错,这个案子里除了四位被杀的凶手外,谁都没错,不过都是一些无处申冤的可怜人罢了。”
沈南套用穆子轩的一句感慨,结束了这场对话。
这事很快了结了,百里冥把弹劾肥胖男人的奏折写好让人送走了,王知府已早早离开了,就在他们也准备离去的前一天晚上。
又出事了……
“王爷,县衙门出事了。”夜晚,沈北来到百里冥房内通报。
穆子轩也被沈南从睡梦中叫了起来。
“穆先生,宋县令刚刚死了。”
“意外还是人为?”
“被人闯进大牢杀死了,王爷非常生气,让你一起去看一下。”
“好。”
穆子轩连忙套上外套,拿起背包跟他一起来到了大牢。
牢里有些暗,因为常年不通风,加上关押的犯人也多,味道算不上好闻。
衙役们在百里冥的命令下点了好几只火把,方便穆子轩验尸。
穆子轩到的时候,他正背着手,目光阴沉如水。
肥胖男人的尸体就在不远处的草丛上躺着,几天的牢狱生活,让他消瘦不少。他眼睛睁得极大,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似是没想到自己会在今晚死去。
“衙役们说是一刻前发现他的死讯,你去看一下具体死因。”
见青年来了,百里冥指了指肥胖男人的尸体道。
“好的。”
穆子轩放下背包,戴好手套,开始检查起来,现场没有凶器遗留,肥胖男人的心脏处流出不少血将地面都染湿了。
他撕开男人的衣服,发现他心脏位置果然有一个伤口,那伤口有些奇怪,比剑窄上很多,又比一般匕首窄。
他比划了一下,突然想到那把弯刀匕首。
难道宋县令和那个组织也有关系?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百里冥见他有些发愣。
“没有。”穆子轩摇摇头,这里人多嘴杂,他准备私下有时间再跟他说。
百里冥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宋县令的死因是心脏致命伤,穆子轩收拾好解剖工具,走出大牢,百里冥走在他旁边。
“刚刚沈北来报,说有个黑衣人在一盏茶前潜到宋县令书房,不知要搜索什么东西?”
“人抓到了吗?”穆子轩忙转过头,那黑衣人肯定就是那个神秘组织里的。
“抓到了。”
“他现在在哪?”
“死了。”
“死了?”
“他被抓到后立马咬舌自尽了。”
“好可惜。”
“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百里冥故作平淡道。
“他可能就是杀死宋县令的凶手。”
“是吗?”
百里冥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可惜穆子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
晚上,穆子轩绕过看管的衙役,偷偷来到宋县令书房,他在架子上翻找东西,却没发现黑暗里,。
架子上他翻了一遍没发现有用的东西,于是在墙上摸索起来,看有没有密室。
正在他摸到一处不寻常的凸起,刚要按下时,一把剑突然抵在他脖子上,冰冷的剑刃十分锋利,穆子轩甚至能清晰感知到血液往下流淌的温热。
“别动。”男人低沉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你在找什么?你到底是谁?”
“王爷。”
穆子轩举起手,示意自己是无害的。同时他还有些心惊,他来书房快半柱香了,都没有发现百里冥的身影,看来他们二人武功差距太大了。
“我不是敌人,王爷能不能先放下剑说话。”
穆子轩每说一个字,声带发生抖动,就感觉到刺痛感加强。百里冥是一点都不客气,剑紧紧悬在他脖子上。
可能是青年的嗓音比较柔和,加上他确实没有什么杀伤力,百里冥放开了对穆子轩的钳制,不过眼睛还是紧紧盯着他。
“你听我解释。”
“你说。”百里冥抱着剑,不过人却没有动,比穆子轩高半个头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青年。他查过青年身份,
穆子轩突然感觉这两句对话有几分歧义,不过现在的情况可不容他分神。
“我可以转过来吗?我衬衣里面有一封信,你看了就知道了。”
穆子轩决定跟他说出事实,毕竟现在误会已经不小了,再拖下去,他怕自己小命不保。
百里冥同意他转过来,不过担心他耍花样,自己伸手去他衣服里面拿信。
穆子轩为了防止信被弄丢,把它藏在了里衣里面,还用线缝住了,百里冥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信取出。
穆子轩的衣服被他弄得带子散了,露出大半个胸膛,期间他还几次碰到穆子轩的胸膛。
第十九章 遇刺
青年的皮肤触感极好,温润如玉,虽然没有饱满的肌肉,不过体型瘦而不柴,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百里冥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眼神暗了下去。
此时两人本就挨得近,穆子轩抬头,百里冥低头,月亮此时突破乌云的遮挡,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书房。
两人的脸庞一半隐在黑暗,一半出现在月光下,显得神秘又多出几分暧昧。
穆子轩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他们距离太近了,直接突破了亲密距离,让他有些不适,他脑袋稍稍往后仰,露出修长的脖子。
“我没有骗你,看完信你就知道了。”
月光下,青年的眼眸显得比白天更加柔和,薄唇微抿,显出几分无辜。
百里冥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好一会,才退后将烛火点燃,室内的明亮将刚刚的暧昧气息扫荡一空。
看完信,百里冥轻叹一口气。
“原来是你,你和你父亲长的不太像,我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我和妹妹阿姝都更像母亲一些。”
“想来也是,你父亲出事后,我派人去找过你们,想要将你们救下来,可他们去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只剩满地尸体。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追踪追杀你们的那个组织下落,倒是打听到了一点消息,那个组织名叫神月拜,成立了八年。每个成员的武器上都会有一把弯月的标识,以弯月的位置区分实力。
弯月偏下,实力较低,越往上实力越高。而他们教有两大长老,弯月是直接标记在心口,再往上就是教主。
教主听说年龄不到三十,不过人很神秘,一直以面具示人,这些消息是我活捉了一位长老,酷刑下逼问到的。”
“神月教?当年我父亲去世后,那群人一路追杀我们。而前不久,我在通邙县也遇到了他们,他们正在追查我父亲当年一个部下的下落。”穆子轩气愤握拳道。
“看来新皇下令整顿吏治,翻查冤假错案后,那群人又坐不住了。”
“坐不住了才好,那神月教的背后肯定是朝廷中的某个大官,只有他们行动起来,我才可以找到更多线索。我父亲肯定是被冤枉的,王爷你知道是谁在背后陷害他吗?”
“本王也不知,你父亲去世前,并未跟我说过其他事情。我这几年也在查这个案子,不过这事只能在暗中进行,毕竟明面上你父亲是认罪了。”
“我知道。”
烛火下,青年轻轻点头,他脖子上的血迹还在,配上他此时有些迷茫的表情,无端露出几分脆弱。
“既然你父亲把你托孤给我,那你以后就待在我身边吧。”
百里冥看着他脖子上的红印,觉得有几分碍眼,顿了顿又接着道。
“我会保护好你。”
“谢谢王爷。”穆子轩并没看出他的异常。
“这间书房的密室我已经进去了,你不用再去,这里面有一些书信,有一封是他买官的凭证,其他的则是他每年上贡给王知府的财物清单明细。”
“每年上贡?怪不得王知府要保他。他这官职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是王知府那边还是其中也有神月教的手笔?而且这王知府和神月教不知有没有关系?”
宋县令的死,给他们留下了好几个疑团。
今晚对穆子来说,又是个不眠夜。
杀死宋县令的凶手已死,这案子就破了。不过他买官的事,百里冥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王知府那边他也派人随时监视着,看他有什么异动。
眼下知道王知府身份不简单,他们自然要紧盯着他。
不过他的人刚去没几天就传来王知府遇刺的消息。
好在他被及时救了下来,杀他的人也被百里冥的人当场击杀了两个,两人武器的刀柄上都刻了弯月。
百里冥得知消息,带着穆子轩连夜赶到了王知府那里。
“王大人别来无恙。”
“在下谢王爷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