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脸色怪异起来，“你不就在吗？”
穆子轩还没反应过来，远处男人就走了出来，脸上少见地笑了。
“没想到我在你眼中形象还挺高的。”
他也听到了刚刚青年的话，虽然平时听惯了下面人的阿谀奉承，不过青年的几句夸赞却让他听得格外舒心。
穆子轩：“？？？”
他没搞懂，他不是找百里冥镇南王吗？怎么镇南王世子跑出来凑热闹。
看着男人脸上还没有消散的笑意，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这人恐怕就是他要找的百里冥。
再往回想，其实男人已经表明过自己的身份，只是他先入为主，一直以为镇南王年龄和他父亲差不多大，根本没往其他地方想。
骑驴找马，这可真是闹了个大笑话。
好在百里冥也没有在这方面多说什么，他来是找穆子轩有事的。
“刚刚庄子里的人过来，说在山林间发现有死人，你跟我一起去看一下吧。”
“好的。”听到尸体，穆子轩神色立马严肃起来。
尸体已经被庄子里的下人抬到了山庄门口，这虽然节省了大家的时间，不过现场被破坏掉了，不是穆子轩想要的结果。
但古代人对保护现场的观念并不深，所以穆子轩也只能入乡随俗，争取在尸体上发现更多的线索。
死者看上去死亡时间并不长，不过衣服上多处划伤，脸上也有好几处伤口，应该是从高处堕落。
结合庄子里的人说尸体是在路边的杂草丛中找到的，大概可以判断死者是从高处跌落，不过具体死因是高坠伤还是他杀还要做进一步判断。
穆子轩带好手套，上前先看了看尸体外表，发现尸僵十分僵硬，关节处很难掰动；他又检查了其他地方，发现死者裸露出来的皮肤多处划伤，而鞋子并不在其脚上，衣服下摆也有些泥土。
而死者头部有一个很大的口子，大家甚至看得出里面的内部组织，死因一目了然。
他又把死者衣服脱下，发现尸体背部和小腿处不少尸斑，于是很快得出了结论。
“死者是在昨夜子时到丑时间死亡，死因应该是他杀。”
“你断定死者死亡时间的依据是什么？”
他杀，百里冥也大概判断的出来，不过对于穆子轩嘴里的死亡时间，他不由挑了挑眉。他倒不是质疑他，只是好奇他怎么判断出来的。
“在尸体还算完整的情况下，我们一般靠尸僵和尸斑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尸僵一般是死后一个时辰左右出现，两到三个时辰扩散到全身，六到八个时辰发展到高峰，十二个时辰后尸僵减弱，肌肉会变软，叫尸僵缓解
而尸斑发展到全身一般需要六小时，进展快的也需要四到五个小时。在这个时期，用手指按压尸斑会稍有褪色，变更尸体的位置后，原有尸斑不易消失，新的尸斑也不易形成。
结合两点，基本可以判断出死者大概死亡时间。”
穆子轩边说，边隔着手套按了一下死者腿上的尸斑，示意百里冥看。
其实还有更简单、并且更准确的方法，即温度测量。
可以通过尸体的温度来判断死亡时间，一般来说尸体的温度大约每小时会下降1度。但环境对尸体温度影响也很大。而且胖人的尸温比瘦的人尸温降低得慢；温暖室内的尸温比寒冷室外的尸温冷得要慢。
穆子轩尽量挑选他们可以理解的话来解释。
他说的话简单易懂，百里冥点点头就不再作声，而是站在一边看他继续检查。
“死者是死后被抛尸，所以大家看他腿部的尸斑格外密集，这是被拖拽后形成的。死因是头部受到重击，导致大出血。
结合死者的身高体重以及拖尸的方法，可以推断初凶手只有一个，并且身高体重与死者差不多高，或者身高会再过上一些，正值壮年，男性。”
他的话刚说完，沈北也回来了，同时带来了死者身份的消息。
“死者正是我们上次要找的聂谷最后仇家，他名叫刘满，溧水城本地人，不知怎么地跑到这里来了。”
“竟然是他，真是巧了。”穆子轩看了看地上的死者。
真是因果循环，害人者终将死去。
沈北：“看来凶手和上次客栈那个死掉的人应该都$是同一人所为。”
“不是同一个人。”百里冥开口否定。
“啊？不是一个人？难道主子的意思是他还有其他仇家吗？”
沈北惊讶地睁大眼睛，本就大的眼睛此时睁得更大，显出几分傻气。
沈南有些看不下去，用胳膊捣了捣他腹部，让他赶紧收回傻气。
穆子轩没想到百里冥竟然说出了他心中所想，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其实他也感察觉出两起案子的作案手法不一样，应该是不同的两人为之……
“说了让你没事的时候不要老是练武，该动脑子的时候，还是要用一用脑袋。”
手下虽然忠心，可脑袋有时候不够聪明，让百里冥有几分无奈。
沈北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其实他也不是笨，只不过是主子太聪明了，他有时候脑子转的不够快而已。
“我也觉得这是两个人做的案，他们的做案手法风格不同。之前那人连杀三人都是借助灵鬼之说。
而这一次作案手法却粗糙很多，还杀人抛尸，明显不是一人所为。”
穆子轩站出来替沈北解围，把话题引了过去。
“不错。”
百里冥赞赏地点点头，不愧是他看重的人，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看来这个聂谷背后的关系还有些复杂，沈北你上次调查的聂谷是什么情况？”
“回主子，那聂谷是孤儿，自幼吃百家饭长大，并无复杂的人际关系，不过他八年前曾经救过一个落水的小孩，而他的妻子就是那小孩的姐姐。”
百里冥沉思了片刻，“八年过去，那小孩肯定长大了。又是救命之恩，又是自己的姐姐，他为亲报仇的嫌疑很大，那人现在在哪？”
“那个人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但暂时还没有消息。”
“好，沈北你继续督促此事，并且接着调查聂谷的人际关系。还有一个人在帮他报仇，肯定曾经也受过他的恩惠，任何可疑的人都要查清楚。”
“是。”沈北拱手应是。
“沈南，你拿着我的令牌先去一趟衙门，把聂谷的案宗找出去，我等会亲自去看一下。”
顷刻间，百里冥就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在他的属地出现了这等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的人，他是断不会轻易放过的。
正好这时山庄的事解决了，他可以腾出手去处理它了。
沈南沈北先行离开了，百里冥和好友告别后，也带着穆子轩独自下山。
路上穆子轩本来想要告诉百里冥自己的身份，不过看他脸色凝重，想着还是等到这事解决了再说。
他没想到，也就是这个转念，在后面给他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穆子轩轻功一般，百里冥为了照顾他，选择了骑马，两人一路没有停歇地来到溧水城县衙门。
此时沈南已经等在了衙门门口，跟他一起的还有身材臃肿的县太令和一位留着山羊胡、表情诚惶诚恐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师爷。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衙役，也都一脸紧张地站着。
前面两人不知是不是心虚，额头出了不少汗，一边讪笑一边不住地擦汗。
看到百里冥后，县太令立马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他知道百里冥不喜欢人靠太近，讨好地站在离百里冥不近不远的地方。
“王爷亲自大驾光临溧水城，实在是我们溧水城全城百姓的荣幸。现在正值晌午，下官已经提前在城内最好的酒楼准备好了酒席，请王爷移步用餐。”
“不用了，最近溧水城发生了好几起命案，你查到凶手了吗？”
“这个…这个…”
肥胖男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够了，凶手都没找出来，只知道整天想着吃饭，怪不得你胖的跟头猪一样，真是个酒囊饭桶。”
百里冥看他们这样，沉下脸怒骂了几句。要是换了以前的他，早就一刀斩了他们脑袋。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身体要紧，王爷犯不着跟下官生气，小心气坏了身体。”
肥胖男人见他动了真怒，吓得连忙跪下去连声道歉，他旁边的师爷早已跪下，两股战战，显然是怕极了。
身后的衙役也哗啦啦跪倒了一片，缩着身子，头都不敢抬。
百里冥平时看着还好，可一旦动起怒来，看着就像草原上慵懒又充满危险的雪豹，吸引人的同时却又极度致命，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一爪子拍死。
他在战场上还有过不少凶名，曾多次坑杀敌方俘虏，连对面的妇人小孩都不放过，心狠手辣残酷无比，实在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煞神。
如今看百里冥面色阴沉如铁，县太令他们边求饶边内心叫苦连连，溧水城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县城，不知怎的，竟然引来了这么大一尊煞神。
特别是他们还要查聂谷的案子，这案子本来就有猫腻，加上最近城里又死了好几个人，这事更复杂了。
看百里冥的样子，他们今天算是到头了……
穆子轩印象里，百里冥一直是气淡神闲，脾气温和的样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百里冥发火。
不过他倒不觉得害怕换做他，领地出现这种官员，他也气愤的不行。
“够了，当众喧哗成何体统。”
百里冥喝止住他们的求饶，袖子一甩，当先走进衙门。
穆子轩和沈南紧随其后，县太令在师爷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站稳，他赶忙招来身后的一个衙役，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让他速速离去。
这才随后进入。
百里冥坐在高堂的椅子上翻看案宗，其余人在底下候着。
他刚看了几页，就将其递给一旁的穆子轩，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好一个因病意外身亡，当时是谁做的尸检，把那人叫过来，我要好好问问他，聂谷到底是因什么病去世的？”
“这，我们县没有专门的仵作，是请的城里杀猪的屠夫，可能没有那么专业。”
肥胖男人抚了抚额头，惶恐道。
“那就把屠夫请过来，我要问一下到底是什么病？”
这时穆子轩也看完了案宗，不由连连摇头，这案宗完全就是瞎编乱造，对于聂谷死前身上的伤势完全没有描述，简单几句话就将其死因定论为因病暴毙去世。
还好在他们来之前，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惜聂谷家里已无其他人，即使旁人不少都知道他死的冤，也无人申诉帮其翻案。
要不是他们碰巧遇到了客栈的命案，纵使幕后那人帮他报仇了，他的冤屈还是无处洗刷。
那屠夫很快被带上了衙门，他只是个小老百姓，一直跟猪作伴，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太令，哪里见过镇南王如此风光霁月的人。
特别是看到他一脸阴沉，当下也是吓得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利索，结结巴巴说了半天，只说聂谷是暴毙而亡，其他的他也验不出来。
这屠户当时本来就是走个过场，只是简单看了看聂谷尸体外表，就拿了钱敷衍了事，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见半天问不出好歹，百里冥有些烦了，让人将其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大宋十分看重刑法，像聂谷这种，如果只有口供而无物证的话，即使他想要处置县太令也有些师出无名。
要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日后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但是仵作的话却可以充当物证之一，所以仵作在验尸中地位十分重要，可惜经常有人钻空子，买通仵作做假证。
穆子轩在做仵作的那几年，就遇到过好多次贿赂，不过到最后都被他拒绝了，为此他还遭遇过不少的威胁和打压。
而像聂谷案这种，用屠户做仵作也很正常。因为仵作这方面的人才本身就很稀缺，加上古人信奉鬼神，觉得接触死人很不吉利，所以这一行除了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和世袭外，一般没多少人愿意做。
眼下见什么都问不出来，穆子轩只好提出再次验尸。
既然百里冥要为聂谷翻案，治县太令包庇亲人，徇私枉法的罪行，自然得有物证证明他是被人打死的。
而聂谷距今已经死去三个多月了，即使没有变成白骨，也已腐烂的不成形。
所以听到他要验尸，所有人都只觉得不可置信。
“这，这都成枯骨了，怎么验啊？”
县太令在堂下提出质疑，见百里冥阴冷的目光扫了过来，他立马脖子一缩吓得跟个鹌鹑一样。
百里冥刚要说话，这时衙门外突然又走进一个人，身着红色官服，正是这里的知府大人。
“镇南王安好。”
他一进来，脸上就带着笑，显得十分亲切。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他虽然在百里冥领地内，却是中央派下来的人。官职不算大，可有直通中央的权利，即使是震怒中的百里冥，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就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太令，竟然可以请来他，看来这个县太令背后还并不简单。
“王大人怎么来了。”
“在下刚刚听说王爷来溧水城了，自上次京城一别我们也两年未见了。正巧下宫也在这不远处巡查，自然要前来拜见一下王爷。”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穆子轩看王知府这个时候突然不请自来，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这个道理穆子轩明白，百里冥自然也懂。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知府。
“王大人来的正好，正巧我听说这里出了一桩冤假错案，要不王大人来一起审理审理。”
“王爷说的莫非是前段时间的聂谷一案。”
“正是。”
“那个案子下官也听说了，不过当时不是验明他是暴毙身亡吗？这个案子已经了结了，为何王爷还要再查？”
王知府故作不接道。
“这上面的案宗写的过于模糊，我的手下走访过附近的人，周围人的证词和案宗上面的不一。
再加上本王前段时间在客栈碰到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正是聂谷案中涉及者之一，所以本王决定重新调查，以免百姓认为我们草菅人命。”
“可是在无人申冤的情况下突然去调查一个旧案，不仅劳心劳力，还需要跟刑部申请，不然上面刑部的西门大人怪罪下来，咱们可承担不起啊。
而且现在都已到夏天了，那聂谷的尸体都已经化成一堆白骨了，还能看出什么东西。万一查不出什么，即使是王爷您，也不好跟上面刑部交代啊。”
王知府明摆着想阻止百里冥翻案，他先是看似好心的劝诫，后又来了个软威胁，拿西门越威胁他。
西门越是刑部老大，最是看重刑法，不允许有人滥用职权。历来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给，是有名的中立派。
所以朝堂上没人愿意得罪他，王知府搬出他就是想要百里冥知难而退。
毕竟要是他执意翻案，却又查不出什么东西，那到时候他参上去，西门越知道了的话，肯定会在皇上那里告百里冥一状。
要知道他作为一个外姓王爷，深居高位并手握兵权，本就如履薄冰，需要谨慎行事。
要是因为这事，导致他在皇上那里留了名，往后的日子就有些难过了。
百里冥并没有说话，而自从王知府来了后，肥胖男人的腰都比之前直了。
第十四章 蒸骨验尸
“王爷，这聂谷一案其实没有争议，而前段时间死掉的那几个人下官也在全力追查凶手。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的。”
“呵，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就凭你这个只会干饭的饭桶废物吗？”
百里冥嗤笑了一声，一点不给肥胖男人情面。
穆子轩听着他的毒舌，差点忍不住笑了，他捏了捏嘴角，才将笑意控制住。
这一小动作被百里冥看到了，他眼皮掀了掀。
肥胖男人被他怼的说不出话，那么大一坨，敢怒不敢言，脸上横肉抖了又抖，看着还有一丝丝可怜。
还好这里站着的是比较沉稳的沈南，要是性子欢脱的沈北在的话，早就控制不住笑出声。
“那依王知府的意思，本王是查不得这个案子喽？”
百里冥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扣动着，明明语气很平静，却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王知府连忙低下头，“下官不敢。”
“敢拿西门越压我，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百里冥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眼里闪着慑人的寒光，目光一一扫过台下众人，最后落到身旁青年身上。
“开棺的话，你有几分把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