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
穆子轩对自己能力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凡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有痕迹,而他最擅长的就是让尸体说话。
不过他生性谨慎,所以并没有把话说满。
“好。”
百里冥看穆子轩信心满满,几次合作,知道他不是一个有的放矢的人,于是拍案而起。
“那就开棺验尸,如果上面怪罪下来,我一己承担下来。”
他的话音刚落,肥胖男人脸上掩盖不出的惊慌,王知府脸色也不太好看。
没想到他这么说了,百里冥还是坚持要验尸,他身边这个年轻人说有十分的验尸把握,他又是什么人?
百里冥做事雷厉风行,既然决定了要开棺,隔日不如撞日,立马让沈南带路,来到聂谷坟前。
他家已无后人,所以没有立牌,还是邻居们好心,给他立了个无字牌,免了抛尸荒野。
在百里冥的指令下,几个衙役不得不扛起锄头开挖,不一会就挖到了一席卷茅草。
将其抬上来,帘子一打开的时候,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那味道比放了三个月的臭鸡蛋和臭鱼堆积在一起还要臭。
尸臭本身在所有臭味中就是最难闻的,而半腐烂的尸体更是腐臭难闻。
加上尸体上面还布满了不少尸虫。
嗅觉加视觉双重刺激,让在场的人没几个可以保持镇静。
肥胖男人早已跑到一边吐的昏天暗地,直翻白眼。
一旁的衙役更不用说,要不是有百里冥在这压着,他们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一个个站在远处,脸上也都是菜色。
王知府也离得远远的,沈南倒还好,站在坟坑不远处,面色仅仅有些苍白。
而在场最淡定的除了穆子轩,就是百里冥了。
穆子轩本想让他站远点,以免被熏到了,毕竟他这样矜贵的人,和这一点不搭。
却被百里冥神色平静地拒绝了。
“无碍,我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见过的死人比某些人吃的饭还多。”
穆子轩没想到百里冥还有这样一段历史。想其他立下的赫赫战功,以及如今大宋的太平盛世,心里不由赫然起敬起来。
“那就把这个戴上吧,尸气闻多了,总归是对身体不好。”
穆子轩取出自制的口罩,又拿出一只递给沈南,示意他们戴法后,就去检查起尸体。
他戴好手套,先是仔细的清理掉尸虫,然后将聂谷身上的衣服去除,露出他已经半腐烂的身体。
此时听闻聂谷案要重审,有不少老百姓都跑过来站在远处围观,想看穆子轩他们要做什么。
看热闹是华国人刻在DNA的天性,即使此时的场景有几分诡谲,但他们还是捂着口鼻,坚定地站在原地。
王知府原本想驱赶他们,却被百里冥阻止了。
凶手既然是替聂谷报仇,得知他们要翻案,大概率可能会来现场,所以他此时也许正躲在人群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百里冥冲人群看了几眼,暂时没有什么发现异常,于是又把视线移到青年身上。
此时穆子轩已经把尸体表面全部清理干净了,尸体因为天气的原因,加上直接埋到土里,加速了腐烂速度,胸腹部分因为有厌氧菌已经呈现白骨化,只有四肢上还有一些腐肉粘附。
百里冥认真看着青年,想知道他要怎么从一具白骨上验伤。
跟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王知府和在场的众人。
他们也想知道穆子轩到底要怎么验。
王知府心里已经拟好了上奏的内容只要穆子轩查不出什么,他定要好好参百里冥一本。
同时又狠狠地剜了肥胖男人一眼,要不是这个蠢猪做事不干净,惹来那么多闲话,怎么会闹出这事来。
好在凶手们都死了,现在尸体也都烂掉了,只要他们来个死不认账,百里冥也拿他们没办法。
就在大家满是疑惑中,穆子轩拿出一把解剖刀,竟然开始刮尸体上剩余的肉。
“啊,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剜肉?”
“这人对尸体如此大不敬,真是夭寿哦!”
“哎吆喂,可怜聂谷命惨,死后还要受这等折磨……”
“嘘,闭嘴,不要说了,你不要命了。”
老百姓们在一旁指指点点,王知府他也没想到穆子轩看着文文弱弱一青年,动起手来竟然如此凶残,连尸体都不放过,顿时老脸都僵住了,不知作何表情。
而肥胖男人和衙役全都浑身颤抖地往后退去,就怕穆子轩一个兴起,惦记起他们了……
百里冥并不觉得穆子轩是在做无用功,不过他也有些好奇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穆子轩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就把尸体上的腐肉都剔除掉了,地上很快只剩一副白骨架子。
聂谷的头部也腐烂大半了,此时正平躺在地上,黑洞洞的五官看着天空,大张的嘴巴像是在无声倾诉着他的冤屈。
从尸体外观看,穆子轩能看到聂谷头部有一处骨裂,但这些还不足以当成聂谷被人打死的证据。
只要肥胖男人他们咬定这伤是他死后,衙役搬运尸体时不小心所致,他们也没办法。
这理穆子轩明白,百里冥自然也明白,他们需要更多强有力的证据。
穆子轩知道百里冥翻这个案有一定的压力,他要帮他找到更多不容反驳的证据。
此时天气正好,日头也很足,穆子轩抬起头,太阳光照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眯着眼睛,脑海思索起更多的验尸法。
“要是实在验不出来也没关系,本王还有其他方法。”
见青年皱眉,百里冥走到他身侧低声道。尸体白骨化,验尸难度本来就很大,他知道他应该是尽力了。
“不,验得出来。”
穆子轩摸了摸照在脸上的阳光,心里立马有了新的主意。
“我还有一个方法,可以判断出尸体上面的伤是生前所致,还是死后所为。”
“什么办法?”
穆子轩神秘一笑,“蒸骨验尸法。”
“蒸骨验尸?”
百里冥挑了挑眉,蒸人骨,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眼前青年到底还要带给他多少惊喜?
穆子轩没有解释,他把尸骨洗干净后,让人在地上挖一个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的地窖。
里面堆放木炭,点燃,待木炭将地窖四壁烧红,除去炭火,泼入好酒二升,酽醋五升,趁着地窖里升起的热气,把尸骨抬放到地窖当中,盖上草帘。
蒸骨头的味道有一股奇异的肉香,香是很香,但可能是因为是同类的尸骨,让人不但没有食欲,反而生理上极度不适。
肥胖男人早已吐的腹内空空,现在被这味道再次折腾,肚子里面仅剩一点苦胆汁也差不多要倒腾光了。
其他人的脸色也一个比一个难看,衙役们也都在纷纷后悔今天不应该当值的。
他们今天才知道,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
这些人都心理活动穆子轩并不知,他不时往里面添柴,计算着时间。
等两个时辰后,他取出尸骨,放到太阳底下,撑开一把红油伞,细细检验。
只见他拿起一块头骨,发现脖颈断裂处涌出不少红色血丝,于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验出来了,死者身上的伤是生前所致,并且是新伤。”
“这怎么可能判断出来呢,你是不是在暗处做了手脚?”
肥胖男人在远处喊了一句。
王知府还有远处的百姓们也觉得不可思议,全部将质疑的目光投向穆子轩。
百里冥也在等穆子轩的解释。
穆子轩从容一笑,胸有成竹道。
“很简单,人在活的时候发生骨折或者受到外伤后,体内血液是流动的,这时血液渗入骨质,骨缝中会存有血痕。若人死后发生骨折,血液已不复流动,所以不会留痕于骨缝。
而现在这些骨髓里的血液全部被水蒸了出来,足以证明聂谷身上的伤是死前所致。”
他解释完,又举起几块骨头,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已经渗出来不少血水,并且骨缝里面还有不少血丝在往外冒。
看上去都要把那块骨头全部浸染……
凭空出现的血渍,即使是在青天白日,也还是十分诡异。
这时,平地上突然刮起一股大风,将人的衣衫吹的哗啦啦,就像是有人在说话。
肥胖男人头上的乌纱帽也被这股大风吹落了,他着急忙火地撅着锭去追帽子,那帽子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一脚踹在看热闹的衙役身上,让他们赶紧帮忙一起捡帽子。
期间他丑态频出,看上去一点不像朝廷命官,倒像是一位奸商。
突如其来的怪风,配合着骨头上凭空多出来的血丝,诡谲无比,现场陷入一片寂静。
过一会后,有人在人群里小声吆喝着,是聂谷的鬼魂回来了……
“胡说八道,再在这里妖言惑众,本官把你们统统关进大牢,打你们的板子。”
肥胖男人叉着腰气急败坏地吼道。
“宋县令好生威风,本王还没说话,谁给你胆量抓人的。”百里冥冷下脸沉声斥道。
“下官,下官错了,请王爷恕罪。”肥胖男人见百里冥面有怒色,连忙苦着脸道歉。
“蠢东西,真是个猪队友。都这个时候了,还敢用官威压人。”王知府心里连着怒骂了好几句。
要不是他还有点用,他根本就不愿意管他。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穆子轩已经把骨头重新拼接了起来。大家可以清晰看到聂谷的头骨、颈骨还有手腿关节处多处血丝,证明这些地方在聂谷临死前都曾遭受过殴打。
“总共十六处打击伤,其中头部和颈部的血丝最多,这两处伤势明显最重,所以聂谷生前是被人殴打致死。”穆子轩下了总结。
“宋县令,死者生前身上这么明显的殴打伤,你们查不出来吗?”百里冥眼神不善地看向肥胖男人。
在他尖锐锋利的目光下,肥胖男人辩无可辩,他求救似地看向王知府,王知府却将身体侧过去,明摆着不想再管他了。
现下这情况铁证如山,即使他想管也保不了他。
“王爷,请再给下官一个机会,我一定负荆请罪,争取早日抓住这次的凶手。”
肥胖男人见没了靠山,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他啪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向前,涕泗横流地对着百里冥求饶。
“把他带下去。”
百里冥懒得再看他,等他回去就写一份奏折上去,免了这庸官的职。
沈南应声而出,把肥胖男人带了下去,现场立马安静多了。
聂谷的尸骨已被穆子轩重新收敛好下葬,一群人很快离去,山谷再次陷入寂静,偶有几只雅雀在空中盘旋……
夜晚,月朗星稀,林间可见度极低。
一座无名坟前突然多出一个黑色影子,他像是在跟坟里面的人说话,不过声音压得极低,让人听不真切说话的内容。
穆子轩看清黑影的脸后,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客栈的店小二。
那时候在客栈他跟他打过好几次照面,倒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此时他脸上已经没了那块黑色的斑点,整个人显得颇有几分俊俏。
“穆先生。”
那店小二也认出了穆子轩,不过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
“你就是聂谷的妻弟吧?”
“没错。”男人爽快承认了。
“是你杀死那几个人的?”百里冥从穆子轩身后站了出来。
“他们该死,欺辱了我的阿姐,又害死了我的救命恩人。”
提到两位逝去的亲人,那人原本平静的脸庞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显出几分狰狞,语气也激动起来。
“先带回去吧。”百里冥淡淡下令。
那人不知是心愿已了,还是自知不敌,也没有反抗,被沈北绑了扭送到衙门。
衙门内,肥胖男人已经下了牢,暂时由县丞管事。
此时县丞代正在审问聂谷妻弟,百里冥就坐在下面的椅子上。穆子轩因为这个案子有功,也被特殊安排在百里冥下座落座。
沈北沈南则站在百里冥身后,沈北那边调查也有了新进展。他查到这些年接受过聂谷帮助的总共有三个人,除了这人,还有独眼老人和一位跑江湖卖艺的人。
这些消息有些隐秘,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到。
堂上,那人对其罪行供认不讳,直接承认了四人都是其杀的,还把杀人的过程详细描述了出来。
“我早年跟着一位老先生跑堂,有幸被他收为徒弟,学过几年武功,所以有些身手在身上。
自从知道姐姐和姐夫的悲惨遭遇后,我就开始谋划起杀人的计划。
杀人要偿命我也知道,所以一开始我就想把它推到鬼魂杀人上,一方面逃避刑罚;一方面也想着借姐夫的名义,慰藉他的在天之灵。”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我假扮成姐夫的模样,那几个人都被我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疯狂求饶……
可是我饶过他们,谁饶过了我姐姐和我姐夫……”
那人说到这,脸上露出癫狂的残忍和嗜血,可他眼睛深处,却带着深深的哀思。
“于是我用锤子对着他们脑袋就这么轻轻一敲,他们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他手作出握状,对着空气轻轻敲打了一下。
“可惜,本来我还想着好好折磨他们一番,可又怕暴露自己,只好就这么放过他们,让他们轻松离世。”
县丞看了看百里冥,发现他没有说话的打算,于是厉声开口。
“就你一个人,没有同伴吗?”
“没有。”
“那你在客栈是怎么杀完人,又跑到客栈外面装神弄鬼的?”
“我平日一直在客栈干活,那天无意间碰到那个凶手来客栈,我就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
为了让大家更加相信是姐夫的鬼魂杀人,等我杀完人,立马从二楼走道内的窗户跳了下去,然后换上了特备的衣服和面具。
那天老天爷也站在我这边,知道我要复仇,又是电闪雷鸣又是狂风暴雨,正好掩盖住我的足迹。
趁着人群惊慌之际,我快速冲到林间换掉衣服,然后又回到了客栈。凶器和工具都被我埋在那片树林,你们一搜就找到了。”
他平静讲述着案发过程。
“你的凶器是什么?”
“一把锥子。”
“为什么杀死第四个死者后,你要将其抛尸荒野?”
“……”那人犹豫了几秒,才继续道。
“我在客栈知道镇南王的身份后,就辞了客栈的活,一路偷偷跟随你们。
这个地方当官的我都不相信,可是镇南王的到来让我看到了希望,所以我找到后张大勇想带他到山上去报案。
可是他路上不停反抗,我一怒之下将锥子砸向他脑袋,谁知他动弹两下就死掉了,于是我只好将其从高处推了下去,吸引你们的注意。”
“以你的身手绝不可能轻易杀死那四人,他们常年在外押镖,身手自然不凡,断不能没有反抗地被你杀死。
特别是你还能跟在我身后不被察觉,这一点鲜有人能做到。你根本就是在说谎,你其实是在替另一个人顶罪。”
听到这,百里冥打断了县丞的问话,他身体前倾,说到后面语气陡然提高,压迫感十足。
“不,我没有顶罪。我是趁那几人惊慌不备时偷袭他们,我也确实不敢直接跟在你们身后。
可那次在客栈你们的谈话被我听到了,我知道你们要去哪,几次跟丢后还是被我找到了地方。
他们四人都是我一人所杀,如今我姐姐和姐夫的大仇得报,姐夫的冤屈也被洗刷掉了,我死而无憾。”
“可是我查到的并不是这样,我查到这里面还有另一个人的参与,你说的师傅就是他吧?”
百里冥说完挥挥手,很快就有人将他要的人带了上来。
来人正是客栈里的独眼老人。
百里冥早先在穆子轩验尸的时候就发现独眼老人也在现场,那时候他发现别人都是在看热闹,只有他神情带着哀切和恳求。
特别是穆子轩提出蒸尸的时候,他脚步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那时他就知道这人不对劲。
客栈里也是他先发现死者的尸体。换句话说,当时死者死亡时只有他在场。而前两次说看到聂谷冤魂杀人时,也是他在场。如今验尸,他又在场,这实在是太巧合了。
巧合太多了,那就是故意的。
而沈北的调查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想,他果然和聂谷有关系。
那人在看到独眼老人时,瞳孔微缩了一下,这一细节穆子轩和百里冥都捕捉到了。
穆子轩默不作声地看着案件发展,当初沈北说独眼老人和聂谷有关联时,他就猜到会有这一幕。
现在就是不知道独眼老人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