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伦摇头轻笑,“何须如此客气,若真想帮忙,便替我把园子里的菜浇了吧。”
“现在吗?”沈淮臣为难地蹙眉,“我与容……沈轩约好上后山打些野味,可能明日才得空。”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单纯的人?所思所想,喜怒哀乐旁人一眼就能猜透。
程伦心中感慨,笑容有扩大的趋势,“不必着急,哪日空闲过来便是,程某随时恭候。”
沈淮臣愈发不好意思,主动许诺:“若我们打得猎物多,可分你一只。”
“不过要先问过沈轩。”
程伦奇道:“他不是你的书童吗?书童应当听公子的话。”
沈淮臣并不认同这套观念,反驳说:“弩箭是他做的,猎物是他打的,若我走不动,还需他帮忙。沈轩出力最多,当然有权利决定如何分配。”
程伦唇角微抿,神情若有所思。半晌忽然道,“陈公子,你们二人感情一定很好。”
猝不及防被戳中心事,沈淮臣抬眸,发现程伦有一双跟容瑄一样洞悉万物的眼睛。
沈淮臣脸颊一热,也不知为何要慌,说话吞吞吐吐,欲盖弥彰:“没有啊,这道理再浅显不过,与我喜不喜欢他无关。”
事情越描越黑,沈淮臣在程伦玩味的目光中落荒而逃,丝毫没发现墙角闪过一片属于容瑄的浅蓝色衣角。
仗着自己有功夫,偷听完墙角的容瑄不紧不慢返回小院,明知故问:“程公子答应了吗?”
沈淮臣点头,两人简单收拾一番便出发了。
这回时间宽裕,容瑄又带足了水和干粮,故而前进的速度非常慢,与其说是打猎,倒不如称之为散步郊游更贴切。
沈淮臣走累了,便找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歇歇,容瑄在四周逛了逛,摘了几颗野桃回来,洗净后递给他。
沈淮臣咬了口,还挺甜。
原本他想着,若今日什么都没猎到,干脆从商店买几只肥鸡丢进林子里,叫容瑄捉回去吃,谁知他们运气竟这样好,没多久便遇见一群悠闲觅食的山鸡。
容瑄架弩瞄准,临了却又犹豫了。
以他的能力,一箭打过去最多同时射穿两只,其它的受到惊吓四散逃窜,再想抓就难了。
容瑄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收起弩箭,将包成漏斗状的宽树叶用穿了果子的细树枝固定住,神不知鬼不觉的丢进鸡群。
正在觅食的山鸡想吃果子,连食物带树杈一块啄了起来。鸡的眼睛被叶子蒙住,只能咕咕咕原地打转,人走近了也不跑。
沈淮臣看得一愣一愣的。
古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今有容瑄蒙眼捉鸡,一捉一个准。
容瑄一气抓了六只,两公四母,一只用来吃,剩下的回去养起来,这样肉有了,鸡蛋也有了。再不用麻烦程伦,亦或是靠沈淮臣的术法。
孤村依山傍水,一弯小溪绕山而过,应当是那条暗河的分支。容瑄有自己的偶像包袱,处理活鸡时并不叫沈淮臣跟过去,过了约半刻钟的工夫回来,鸡毛还在鸡身上,内里的脏器却已被掏空,去掉了腥味。
沈淮臣两只眼睛探照灯似的扫来扫去,等人走进了还皱起鼻子用力嗅了嗅。
容瑄的双手、衣袍、袖摆干干净净,身上更不见半分血腥气,只有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吃不吃叫花鸡?”
沈淮臣的注意立刻被转移了,口腔中隐隐分泌口水,“吃!”
容瑄一笑,用溪边挖的泥巴将鸡裹严实了,置于火中,再洗了手回来慢慢煨烤,时不时拿树枝拨弄一二。
等待的时间里,沈淮臣忽然记起系统交给他的办法——想判断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就跟他对视三十秒。
这样好的机会,此时不试,更待何时?
“容瑄。”
“嗯?”
容瑄看过来的瞬间,沈淮臣便莫名有些紧张,望着那双茶色眼眸强自镇定道,“干等下去也太无聊了,我们来比一场吧。”
容瑄问,“比什么?”
实话实说肯定不行的,沈淮臣灵机一动:“比谁先眨眼睛。”
“在心里数三十个数,输了的人……就把鸡腿让给对方。”
容瑄依言坐到沈淮臣身侧,两人离得极近,近到连对方每一根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淮臣深吸了口气,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心跳却似乎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他认真默数:一,二,三……
才数到三,容瑄便短促地笑了一声,垂下眼睫,倾身吻上他的唇瓣。
第37章
“唔!”沈淮臣震惊地张大双眸,下意识想躲避,殊不知坏心眼的容瑄早有预料,提前封死了退路。
容瑄压住他的后脑,优越的五官在视野中缓慢放大,他双唇碰了碰沈淮臣丰润的唇珠,一触即离,被触碰到的地方却产生了奇异的酥麻感。
“容瑄……你输了。”
“是,我输了。两只鸡腿都归你,好吗?”
“嗯。”明明赢了比赛,沈淮臣并不多么高兴。心里空落落的,迫切想要被食物以外的东西填满,抚.慰。
他困惑地蹙了蹙眉,仍然望着容瑄,期待聪明的男主能懂得他,自觉帮助他。
恍惚中好像有人叹了口气,容瑄抚了抚他的眼尾,轻声道,“不要这样看着我。”
“嗯?”
“会让我觉得,你在邀吻……”容瑄的声音愈来愈低,直至几不可闻,消融在缠绵的亲吻中。
容瑄的吻技好似有所提高,他像富有耐心的猎手,一步步卸下沈淮臣的防备,将他唇瓣变得湿润柔软,再用舌尖轻顶齿关。
沈淮臣推拒着他肩膀的手松了力道,整个人暖融融晕陶陶,舒服得仿佛泡在温酒中。
酒液侵蚀了神志,没一会儿,沈淮臣便醉倒在他的怀抱里。
渐渐的,沈淮臣开始感觉呼吸困难,眼前人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在欲海中下坠,再下坠。
容瑄及时松开唇,在他鼻尖啄吻一记,好笑道,“怎么还没学会换气?”
沈淮臣从深海浮至水面,完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捂着心口兀自喃喃,“容瑄,我心跳得好快,我好像,的确有一点喜欢你了。”
为了验证,沈淮臣直起身,对准容瑄的唇角,啵地亲了一口。
大胆而主动的行为使他面颊蒙上一层漂亮的羞色,心跳声如雷,却没有反感的情绪。
容瑄含笑在他脸上捏了一下,眸色深深,“哪儿学来的法子?”
没有谁比容瑄更清楚,沈淮臣在感情上就是一张白纸。
是沈淮臣忽然开了窍,还是谁在他不曾注意到的时候把人教坏了?
沈淮臣不满意容瑄的反应,迫切想得到回应,“你呢?容瑄,你喜不喜欢我?”
真实的我,穿书后的我。
喜欢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家世,地位,财富,我之外的附加品。
从前容瑄不止一次地对沈淮臣表露心迹,有时是出于算计,有时则是赤.裸裸的引诱,有预谋的勾引。
他习惯以假面示人,猝不及防接到一记直球,竟罕见的不自在起来,那些深情款款的缠绵之语,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容瑄顿了顿,在沈淮臣灼亮的目光中勉强找回几分从容,“檀郎可知,你我第一次相遇不是在逢春殿,而是隔壁。”
“你在调戏一位宫女。明明羞得耳朵都红了,却还要强撑着做出一副厉害模样唬人。”
“那时我便想,真可爱。”
“你、你都看见了啊?”
怪不得没去荷花池,怪不得他第一次做任务便惨遭滑铁卢。
这回不自在的人换成了沈淮臣,他拨开容瑄缠在腰间的手臂,脸红得像火烧,“我去看看叫花鸡熟了没。”
还没起身,就被容瑄拦腰抱回腿上,“檀郎。”
“我大约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你。”
权势地位固然重要,可跟沈淮臣比起来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机会错过了还能再有,但他再不会遇见第二个沈淮臣了。
“喔。”沈淮臣将头抵在他肩窝点了点,觉得自己的话不如容瑄的郑重,便紧跟着补上一句,“我也是。”
然后他便被捧住了脸。
沈淮臣不晓得容瑄的吻为何突然强势起来,舌尖在口腔中肆意掠夺,连呼吸都被榨取得一干二净。
他的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被亲得发出连自己都陌生的细微呜咽。
“啾啾。”
沈淮臣微微睁眼,瞥见一只雀儿落在枝头,黑豆眼好奇地盯着两个人类看。他明知动物不可能看懂,仍有种奇妙的羞耻感,眼尾都被逼红了,“容瑄……鸡……唔……”
他已经闻见肉香了,再烤就要糊了。
似是为惩罚沈淮臣的三心二意,容瑄不轻不重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才将人放开,用树枝将烤好的叫花鸡扒出来往地上一敲,奇特的香味更加浓郁。
沈淮臣担心再被偷袭,原本离得远远的,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走上前学着他的样子敲了敲。
泥壳碎裂,鸡毛也随之剥落,只剩下金灿灿油润润的鸡肉,容瑄撕下最嫩的一块喂到沈淮臣嘴边,后者张口咬住,渐渐忘记了方才那点别扭,只剩惊喜:“好吃!”
分食完一整只鸡,饱腹感使得沈淮臣有些困倦,枕在容瑄腿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容瑄将披风盖在他身上,自袖中取出密函,慢悠悠展开。
东西是君觅寄来的,此人明面上开着赌坊,背地里却干着贩卖情报的勾当,上至皇室,下到民巷,只要开得起价,天底下就没他打听不到的消息。
先前容瑄统共托他查了两件事,如今都有了答复。
君觅为人放荡轻浮,信函开篇不谈正事,头一句问容瑄还活着吗,紧跟着便是:[不知沈公子近况如何?]
[唉!好好一个美人,成日里跟着你吃苦受累,简直暴殄天物。]
[你若不方便露面,鄙人可代为照顾一段时日,保证给沈公子养得白白胖胖,如何?]
不如何。
容瑄捏皱了纸页,就在他打定主意叫人修理君觅一顿时,后半段终于提到了正事。
[如你所料,魏氏秘密进了恭定王府,一个多时辰后才出来。至于仙术,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做不得真。]
做不得真吗……?
入夜后山上不安全,眼见时候不早,容瑄叫醒沈淮臣,收拾好包裹下山了。
夕阳的余晖中,沈淮臣瞧见自家院外有道鬼鬼祟祟的黑影,黑影转过脸,竟是个熟人,“兰心?”
“公子!”兰心迎上前,屈膝行礼,细细瞧着他,未开口,眼泪便先滚了下来,“您瘦了,得好生补一补才行。”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沈淮臣将人领进屋,心中的疑惑一个接一个往外冒,“你怎么找过来的?”
“府里一切都好吗?”
“阿娘身体如何,有没有生病?”
第38章
兰心不着痕迹看了眼容瑄,见他微微颔首,才依次回答说,“世子爷有所不知,奴婢乃暗卫出身,略懂些追踪的技巧,发现您和殿下在洞穴深处遗留的痕迹,一路追了过来。”
“府内一切都好,老夫人也一切都好……只是收到您失踪的消息,担心得吃不下饭,人也消瘦许多。”
沈淮臣心里一紧。
他们之所以在孤村住下,除了容瑄伤势太重的原因外,沈淮臣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也不适合长途奔波。
如今调整好了,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容瑄怎会不明白沈淮臣心中所想,握住他的手安慰说,“近两日恐有暴雨,不宜赶路。等雨停了,咱们立刻出发,好吗?”
沈淮臣点头,回程之事便这样简单定了下来。
有兰心在,进山狩猎方便许多,容瑄与她交替轮换,始终留一人保护沈淮臣的安全。
男主料事如神,夜里果真下了场雨,沈淮臣惦记着偿还人情的事,特地起了个大早,来到程伦家的小院外敲门,“程公子。”
“谁啊?稍等。”
过了好半天,程伦披了件衣裳出来,身后面坠着位小跟屁虫,“恩人哥哥,你是来找福生玩的吗?”
见来人是沈淮臣,程伦漫不经意的神情一滞,眼中氤氲开笑意,“陈公子怎地起这样早?可是有事拜托程某?”
顿了顿,面露了然,“昨日程某已托人将信寄出去了,需得三五日才到。”
他不知在屋内忙些什么,额头有汗,汗珠沿周正的面庞滚落,独属于青年男人的侵略感扑面而来。
沈淮臣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揉了揉福生的脑袋,“君子言出必践,既答应帮程公子的忙,就不能失约。”
“昨夜刚下过雨,菜园子哪还用得上人来浇水,此约定作废,陈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程伦习惯凡事亲力亲为,并非真心指使他做些什么,随口提议,也不过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罢了。
沈淮臣却很坚持:“可有别处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我会,都能做。”
“程公子,实不相瞒,我与沈轩打算等天放晴便动身,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若不能做点什么,心中实在愧疚难安。”
程伦讶然:“沈兄的伤已痊愈了么?”
沈淮臣不答,他便笑说:“既如此,那就请陈公子教我家福生读书识字吧。”
福生欢呼一声,紧紧抱住沈淮臣的手臂,领着他往卧房走,临近晌午,还留他在家中吃饭。
沈淮臣本就不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一个六岁孩子牵着他的手撒娇恳求,哪里招架得住,知会兰心一声,便顺势答应了。
老实说,程伦炒菜的手艺不错,只是沈淮臣喜甜,宁安府跟容瑄做的菜也以甜咸两种胃口居多,平日里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才猛然惊觉,他竟有些吃不惯外面做的饭了。
“心机男。”沈淮臣嘀咕一声,十分诚实地在心里点了几道菜,打算叫容瑄晚上做给他吃。菜点完了,午饭也勉勉强强吃完了。
程伦只给他们做了饭,自己没来得及吃便被孙义叫出了门,临走前拜托沈淮臣再照看福生一会儿。
小孩子觉多,沈淮臣的故事讲到一半,福生就趴在床上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左右无事,沈淮臣也做不出在别人家睡觉的糗事,干脆回到桌边研墨作画。
他的画技只能称得上一般,依稀带着几分现代技法的影子,用来打发时间正好。
才勾勒出山的轮廓,沈淮臣忽地听见程家院内有人在说话:“大哥!”
凌乱的脚步声穿过庭院,径直进了正堂:“嘿,怪事,说好这个点议事,都跑哪去了?”
另一道较为低柔的男声说:“等呗,大哥最不喜人迟到,许是被什么耽搁了。”
声音粗犷的汉子咕咚咕咚灌了口水,不耐道:“他奶奶个熊,那帮缩头龟不敢正面打,净会耍阴招。老子要是在邢州,非给罗湛打得跪下来喊爷爷不成。”
那不是邢州指挥使的名字吗?
什么人会对朝廷军队如此痛恨?
——起义军。
听这二人言语间对程伦崇敬有加,想必对方在红缨军中的地位很高。他们乔装进村做什么,有何目的?
还是说,整个村子都是都是红缨军的人?
那他跟容瑄岂不是进敌人的老巢了?
即便沈淮臣讨厌容昶,即便容瑄日后会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说出来谁信?明面上他们就是朝廷的人,抵赖不得。
正堂与卧房间只隔了一道贴地布帘,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二人。沈淮臣心跳逐渐加速,屏住呼吸慢慢退至窗边,思索着逃跑路线。
就在这时,他听见那低柔男子充满戏谑的声音:“屋里的小兄弟,还准备躲在那偷听多久啊?”
“不出来?那我们只好进去抓你了哦——”
他们一早知道沈淮臣在里屋,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沈淮臣一惊,危急关头凭空生出一股力量,撑着窗沿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跑。
“陈公子,你怎么——”
程伦从外面回来,撞见慌慌张张的沈淮臣,下意识拉住他询问:“出了何事?”
沈淮臣更慌了,一把甩掉他的手跑了出去,正堂里的人兵分两路,一人翻过院墙抄近路追去,一人慢悠悠解释道:“大哥,那人察觉了我跟老八的身份,恐会坏事,须得处理掉才行。”
语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闹!”程伦皱眉,“他是我的贵客,特意教福生读书识字的。”
“可是……”
程伦懒得再说,转身往隔壁院子赶。
“兰心!”
两家离得近,沈淮臣顺利跑进门,程伦与那中年汉子也追来了。
“容瑄!”沈淮臣见到狩猎归来的男主眼前一亮,容瑄张臂接住他,轻抚了抚他的发丝,“怎么了?”
沈淮臣缓了口气,言简意赅:“程伦是红缨军的人。”
程伦将两个蠢蠢欲动的属下拦在院外,坦坦荡荡地承认了:“程某并无恶意,只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才瞒下身份。再者说,你二位对我不也有所隐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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