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义憨憨点头:[信啊,咋不信呢。]
陈公子长得恁俊俏,说不定山贼正是相中了这张脸,想把人抢回去做倒插门女婿呢。
程伦摇头笑了笑,笑美色惑人,也笑孙义的憨直,垂眸不再言语。
沈轩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权贵如云的辎城可没有陈氏这号人物,而寻常人家,是养不出陈容这般品性的富贵公子的。
单看那身细腻雪白的皮肉,便知是自小娇养长大的,是用无数金银、用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日复一日浇灌出来的。
程伦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互相依偎着的两人一眼。
即使少年满身泥泞,他见到他的那刻,心里想的却是山间朝露,是天将破晓时林中吹过的第一缕清风。
“啧。”程伦齿尖磨了磨稗子草的梗茎,心里连叫几声可惜。
怎么闯进函谷的人偏就是陈容呢,真有些舍不得要了他的命啊。
当天色愈来愈暗,晚霞逐渐被更为浓郁的蓝黑取代,程伦口中的孤村终于到了。
沈淮臣揉揉酸胀的肩膀,头昏脑涨地睁开眼睛,一边抓住容瑄的手,一边好奇又忐忑地打量四周。
村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远远听见黄牛脖子上挂着的铃铛的叮铃声,小孩子噔噔噔跑过来跳进程伦怀里,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呀眨,望着两张生面孔,“哥哥,他们是谁?”
程伦揉了揉小萝卜头的脑袋,脸上终于带了点真实笑意,“他们是去辎城探亲的,因为被盗匪追杀受了伤,来咱们家休养一段时间。”
听见熟悉的地名,小男孩皱皱鼻子,似是回忆起什么不太好的事,对即将借住在自家的客人失了兴趣,乖乖牵着哥哥的手往村里走。
“福生今天乖不乖?”
“乖,福生可乖了!”男孩子大声说。
程伦捏了捏弟弟的手,领着他向村口的女人道谢,“瑞姑,多谢你替我照顾福生。”
瑞姑急忙摆手,咿咿呀呀地比划一阵,然后腼腆地笑,竟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两家人就此分别。
福生年纪小,转眼便已忘了先前的恐惧,又去看沈淮臣,还有两人紧紧牵着的手。
“你叫福生?很好听的名字,今年几岁啦?”沈淮臣摸摸他的脑袋,心里想着若在王府,他该给对方抓一把糖,再给一包果子,叫人慢慢吃去。
“六岁。”福生怯怯点头,忽地啊呀一声,神色激动起来,“哥哥,是好心的哥哥!”
上元佳节,是他给他买了肉饼,要不然他早就冻死了,哪还能等到哥哥将他接到孤村。
程伦脚下一顿,“你说什么?福生,你可瞧仔细了?”
福生仰着脸,仔仔细细看了沈淮臣一眼,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没认错。那天晚上,灯很亮,饼很香,哥哥在、在发光!”
他看向容瑄,“但,这个哥哥,没见过。”
六岁的孩子表达能力有限,越是着急,越说不清楚话。
沈淮臣望着男孩子那双滴溜溜打转的眼睛,终于将他和上元节那晚遇见的瘦巴巴小乞丐对上了号。他没想到在这荒僻的山村也有人认出自己,心中一紧,想都没想地否认,“上元节那天我并未出门,对吗?”
沈淮臣捏了捏容瑄的手,后者微微一笑,附和道,“正是,那晚在下一直同我家公子在一起,哪都没去。”
“程公子,天底下长相相似之人何其多,福生年纪又小,一时记岔了也未可知呢。”
福生恶狠狠瞪着容瑄,不服气地叫嚷:“福生是聪明的福生,见过的人永远不会忘!”
更何况是救了他一命的恩人呢?
虽然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瞒着他,但福生却知道,哥哥在谋划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因为惦记着他才不远万里从襄州赶过来,所有见过哥哥的人都无故消失了,他不能让恩人也无声无息地消失。
不知想起什么,福生晃晃程伦的手,补充说道,“哥哥,你记不记得,冬天下雪,冻死好多人,福生有热粥喝,没死。”
程伦听懂了,“是这位哥哥给的粥,对吗?”
福生重重点头。
原来是这样。
陈公子是冰雪做的人儿,紧张防备的表情无形中佐证了福生的话,程伦心头像忽然卸下一块巨石,取而代之的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记忆可能会出现偏差,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程伦揉揉福生的脑袋,“哥哥知道了。你先回屋吧,我跟两位客人有话要说。”
福生伸指,郑重与他拉了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程伦依旧不说信与不信,领二人来到一处空院落,“不管陈公子是不是福生的救命恩人,相遇便是缘分,程某亦不是刨根问底窥探隐私之人。咱们只论今朝,不谈过去。”
“房间久未住人,可能有些浮灰,待会儿程某打桶水来,帮你们擦拭一二。”
容瑄含笑拒绝了,“不必麻烦程兄,在下一人足以。”
“行,”程伦也不纠缠,将手里纸糊的灯笼给了他,“程某住在隔壁,有事喊一声就好。”
容瑄推开房门,待灰尘散去才叫沈淮臣进来,拿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桌,一方土榻,床褥却是干净的,情况比想象中好上不少。
容瑄去院内打了桶水,擦桌子的时候沈淮臣便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一副想插手,但又不知如何插手的样子。
容瑄爱极了他现在的样子,想了想,派给他一件轻松的活计,“檀郎,可否帮我去隔壁问问有没有鸡蛋,若有便要两颗,没有的话便拿点面粉跟葱回来,咱们烙饼吃。”
语罢将手上的玉扳指取下来递给他,“用这个换。”
“好。”容瑄一开口,沈淮臣才感觉腹中饥饿难耐,看什么都眼泛绿光。
外面黑黢黢的,偶尔能听见几声模糊的犬吠。沈淮臣将犹且温热的玉扳指攥在手心,出了门根本没往别处去,也不敢走太远,站在院墙外默数到八十便急吼吼进了院子,磨磨蹭蹭走回房中。
除了男主要的东西,他还买了一条肥鱼。
莫问,问就是馋了。
吃完连日来久违的一顿饱饭,沈淮臣拿出纸笔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容瑄,你要给皇后娘娘写一封吗?”
他失踪了这么久,消息传回王府,阿娘该担心了。想必皇后娘娘也是如此。
“好啊,檀郎先写吧。”容瑄随口答应下来,在沈淮臣对面落座,抬手解开身上缠绕的绷带。泡了大半天水,尚未愈合的伤口意料之中地化脓了,边缘微微泛白。
容瑄将匕首在火上烤了烤,剜去腐肉,面不改色地将剩余半瓶金疮药洒在上面。他再能忍,呼吸还是抑制不住地加重,腹部紧实的肌肉反射性抽搐一瞬。
沈淮臣看着看着,便又搁下了笔。他不敢想,这样的伤口若是出现在自己身上会怎样,恐怕早在受伤的那刻,他便会痛得昏死过去了吧。
沈淮臣未多作思考,起身攥住他的手,“容瑄,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温柔一点?”
明明可以不必这么痛的。
容瑄下意识想笑着敷衍过去,触及沈淮臣眸光中的关切,那些常挂在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在容瑄很小的时候,魏皇后便教导他,为君者需喜怒不形于色,痛苦,磨砺,都是为坐上至尊之位所付出的必要代价。
他习惯了,不觉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沈淮臣却没有。
他似乎很生气。
“你、你若再这样,我便永远不要理你了。”
沈淮臣帮他敷止痛的药草时,指尖都在发颤,转眼将撂下的狠话抛诸脑后,小声问,“很痛吧?”
“嗯。”这一回,容瑄坦然承认了。他伸手抱住沈淮臣,轻轻舒了口气,“若檀郎肯抱一抱我,便不会痛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仙药。”沈淮臣不满地嘀咕一声,顺着力道坐在容瑄的大腿上,避开伤处环抱住他,用力咬住下唇才没哭出声音。
沈淮臣觉得自己变了。他从未这样讨厌过一个人,他讨厌容昶,讨厌到恨不能叫对方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容瑄与他抱在一起很久很久,他感觉到衣领慢慢被某种冰凉的液体浸湿了。容瑄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脊背,没一会儿,沈淮臣的呼吸逐渐平缓,竟就这样伏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容瑄抱着他回到床上,重新缠好绷带,余光一瞥,便瞥见那张平铺在桌上的信纸。
信是写给袁夫人的。沈淮臣将死里逃生的事一笔带过,只写他受了伤,幸被一位姓程的村民搭救带回家中,决定在此处住一段时间,等他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启程回府。
袁夫人若收到此信,定能安心不少。只可惜,来不及了,容瑄想。
送信需要时间,而他了解他的母亲。
眼下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暴雨将至,辎城要变天了。
袁夫人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出神,丈夫领兵在外,儿子失踪,她这个留下的人却必须保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
“夫人!”大丫鬟青竹撩起帘子进来,袁夫人起身问,“可是有结果了?”
青竹摇头,语气充满担忧,“夫人,您忘了,咱们派的人刚去,最快明日傍晚才能回信呢。”
“是啊……”
袁夫人跌坐回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是何事?”
青竹在她耳畔低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
“可有其他人瞧见?”
青竹摇头。袁夫人思索一瞬,很快定了主意,“请她进来。”
一顶青色小轿低调地停在恭定王府偏门,得了允许,两小厮悄无声息将轿子抬进门,不多时,一身素衣的魏皇后走下轿,被引入院中。
袁夫人欲行礼跪拜,魏皇后却拦住了,叹道,“夫人,我今日来,是以一位妻子、一个孩子母亲的身份来与你商议要事,请务必不要把我当做皇后对待。”
袁夫人却很坚持:“您是皇后,当然也是孩子的母亲,天下万民都是您的孩子。”
魏皇后亲自扶起她:“这层身份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时可舍弃的东西罢了。”
袁夫人使了个眼色,青竹会意,带上门退出内室,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袁夫人才道,“娘娘这话,妾身着实不懂。您是天下第二尊贵之人,什么样的事,值得您亲自驾临寒舍,找一个老妇人商量呢。”
听见这样夹枪带棒的一番话,魏皇后非但不恼,反而慢慢红了眼眶,“远疴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您失去了他,可对我来说,等同于一天内失去了两个儿子啊!”
袁夫人猛一抬眸,魏氏却像不清楚方才吐露了什么惊天秘闻一般,兀自垂泪。她不信情分,唯有利益交换,才是最切实有用的东西。
袁夫人搭在桌沿上的手隐隐颤抖,态度终于有所缓和,“咱们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魏皇后拭去泪珠,恨声道,“夫人可知,坠崖一事,绝非意外,而是人为!”
她将容昶是如何安排刺客潜伏林中,又如何将人逼至崖边的计划完完整整告诉袁夫人,“已发生之事无可挽回,未来的事,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魏皇后注视着窗外倾盆而下的暴雨,喃喃道,“也是一个雨天,我失去了宠我敬我的丈夫,那时没有人提醒我不久后会发生什么,但你不同。”
“夫人,你已失去远疴,不能再失去王爷了。”
“难道你不想替远疴报仇吗?”
袁夫人岂能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没有人会做这种蠢事。”
“是,他当然不会这么蠢,可卸磨杀驴的事他做得还少吗?这些年,曾经助他上位的功臣们一个个意外离世,你当真不知道原因吗?”
“北方战事停歇之际,便是王爷殒命之时。”
叫一位将军无声无息死在战场上,实在太容易了,纵使怀疑也找不到证据。
魏皇后打量着袁夫人的神情,不紧不慢补上最后一句,“国库空虚,这场仗打得有多难,王爷应该在家书里提到过吧?”
她凑近了,毫不避讳地念了几个名字,“若夫人答应,宁州府即刻出兵增援。”
袁夫人问,“你待如何?”
魏皇后道,“只要夫人肯站在我这边,适时替我美言几句,便足够了。”
魏皇后离开后,袁夫人久久不语。
冬葵隐约听了几句,忧心忡忡道,“夫人,咱们真的要答应她吗?”
那可是谋反啊!
成功便罢了,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一旦失败,王府的百年威名,上上下下近千口人的性命都搭进去了。
其中的道理袁夫人又岂会不知。
权力,财富,这两样东西难以拥有时没人会奢望,可一旦离得近了,人人都想多抓一点在手里。
容昶如此,魏氏亦如此。
她早已变成了玩弄权术的怪物,答应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等新帝登基,魏氏以皇太后身份插手朝政,那大概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同一时间,冬葵也问魏皇后,“娘娘,袁夫人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魏氏掩唇笑了起来,“刺客是他亲自安排的,我不过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又恰好被人听去罢了。”
“即便察觉,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可恨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孽子会随沈淮臣一道跳崖,平白生出许多麻烦。
第36章
一封家书花了几天的时间才完成,倒不是想说的话太多无从落笔,而是沈淮臣每每提笔,总是不由自主对着信纸发呆。
系统说,任务未完成前,现实的他暂时会以植物人的形式存活,沈淮臣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怎样转换的,但猜也能猜到父母心里一定不好过。
要是能给远方的爸爸妈妈也写一封就好了。
告诉他们不要为他难过了,他在这边过得很好……好像,还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003大惊失色:【宿主!你喜欢男主啊!】
沈淮臣吓了一跳,墨汁溅出几滴落在信纸上。
系统一打岔,沈淮臣感伤的情绪都被冲淡许多,撑着下巴眨了眨眼,【其实我也不确定……】
003像意外得知孩子早恋的家长,坐在笔架上,两根小短手抱臂,严肃望着他:【宿主,要不你简单回忆一下见到男主的心情,我来帮你分析!】
【这要怎么说啊。】
沈淮臣悄悄往窗外看了一眼,容瑄背对着他,敲敲打打不知在忙些什么,【每天都想跟容瑄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觉得有意思。】
【害怕的时候只要有他在,我就可以笃定地告诉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样子算喜欢吗?】
003抓抓脑袋,【朋友间的喜欢也是喜欢啊……这样吧,宿主,你找个机会跟男主对视三十秒,如果心跳加速,想要亲吻他,就说明你非常喜欢他,反之就是朋友间的喜欢。】
【书上都是这样说的。】
【好,我知道了。】
一人一统都对交谈结果十分满意,沈淮臣琢磨着如何开口,系统想的却是怎么作弊捣乱。
不知道两人对视的时候在宿主脑袋里讲笑话管不管用。
院里的动静停了,沈淮臣走出门,见容瑄手里多了把木制弩箭。
“我打算去后山看看,打两只野味回来给你补补。”容瑄试了试弓弦的力量,主动解释道。
在宁安府时,沈淮臣身上长了点肉,腰肢纤细柔韧,抱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如今死里逃生风餐露宿折腾一遭,身形消瘦不少,下巴抵在肩上都有些硌人了,需得好好补补。
沈淮臣眼前一亮,“我跟你一起。”
打野味听着有趣,实际要走几里山路,运气不好在山上待一下午蹭一裤腿泥巴也抓不到猎物,还有遇蛇的风险。
但容瑄他兴致高涨,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你的信写好了?”
沈淮臣点头,经他提醒记起什么,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容瑄你等我一下,我去找程公子打听打听,有没有熟识的信客。”
来到程家院外,沈淮臣敲了敲门,没一会儿扛着锄头的程伦走了出来,“是陈公子啊,找我何事?”
沈淮臣问:“可否拜托程公子帮忙问问,村里有没有最近往辎城去的兄台,我想给家人寄封信。”
程伦说:“举手之劳,交给我便是。不知陈府在哪条街,哪个巷口?”
沈淮臣一顿,后知后觉想起他用的假名字,“去司部衙门,交给殷时月,殷大人就好。”
殷时月那么聪明,应当明白他的意思。
程伦眼中划过一抹讶异,点头应下。
沈淮臣松了口气,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多谢程公子。不知报酬如何支付?在下身无分文,大约只能打工抵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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