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海水淹没了足尖。
哗啦啦——海水冲上了膝盖。
哗啦啦——海水卷过了肺腑。
哗啦啦——海水咆哮灭顶过。
他们相携葬身在了苍蓝的大海深处。
第无数次的无限坠落之中,他终于坦然地接受了死亡,因此得以疲倦至极地闭上眼。
周身咕噜噜的澎湃海水漫流入耳腔,他再听不见什么,只是被人抵上鼻尖,温柔地吻住了唇。
而后,一双手环抱住他。
忽然间他察觉到什么,那双手在燃烧异能施予他暖流,而其自己,则一点一点失了温热。
祁似扑腾双手,白司豁然睁眼。祁似挣扎起来,白司挣扎起来。
他的明予、他的阿迹。
又一次的失去悄无声息地降临了,命运啊,再不肯遗他们半盏烫火。
海水吞噬了所有的哀哭,他抱着他,他攥着他,可什么都是空空,眼前人化作点点的光,逐一颗颗散去。
他抬起头,不远处,那被他好心收留的大巫师姬无身披漆黑袍服,手持繁复法器,站立在海岸之上。姬无面容带笑,不见半分目盲,抬手催动法器,残忍地收走了那些光,又朝他伸出索取的手。
还给我……
白司跪倒在祭坛之下,五脏钝痛,面容狰狞,从来淡漠的人满脸泪痕,他抓着身边那双紧紧抱着他的、冰冷失温的手,哭到嘶哑。
他不要再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那样的疼啊,那样彻骨的疼啊。
“阿迹……”
“把我的阿迹……还给我……”
像是小孩子的啜泣,像是幼兽的祈求,他攥着对方,将脸埋进对方的掌心,很轻、很轻地蹭了蹭。
四周漆黑如口齿合拢,他被吞噬下去,成了非生非死的骨。
漆黑里,忽现流火如萤,点点飞落。
有一粒轻轻栖在白司鼻尖,他泪涟涟地眨眸,要抬手去触碰,却在下一瞬,被勾住了手指。
他怔了怔。
绯红的灰眸滞涩转动,视线停在怀中人面庞上,白司望着那人缓缓睁眼,朝他弯起红瞳浅笑。
“阿迹……”白司呐呐地启唇,本能驱使他凑近过去,而后用力抱住了他。
“阿迹。”他发着抖,尾音哽咽起来。
白迹此刻疲惫至极,红瞳缓慢闭阖,却伸手回抱住了白司。
他无法发出声音,只是安静地将下巴搁在哥哥的肩膀上,面庞埋进哥哥孱薄的肩窝里,像是一只乖顺的大型犬。
毛茸茸的触感落下,白司顷刻恍惚。
记忆里,这般景象,不仅有过一次。
年少的白迹遭白颂以训犬之戒迫使,整日整日训练异能,一项又一项的试验远逾过躯壳所能承受的极限,教他疲惫至极。
而后阿迹便会来卧室寻找白司,沉默地,就这般抱着他的哥哥。
好似如此,便能稍稍缓解苦痛,也可汲取活下去的力量。
此刻的白司神色空白,近乎于无措慌乱,又有失而复得的欢欣,他压抑下啜泣,咬住唇,又丝毫未曾意识到那软唇已被咬破泅血。
血滴沁入白迹雪白的发丝,猫耳微微动,他找回了力气,抬起眸,低头凑近,吻了吻哥哥的唇,将血迹舐去。
“唔。”白司仓促回神,竟未曾回避,反倒抬头更近地迫靠向对方。
白迹微滞,末了低低一笑,摊开修长的手指捧住他后颈,轻衔他口齿。
鼻尖相摩挲,吻得缠绵浅柔。
及毕,白司微喘,他苍白如瓷胚的面容晕开绯红,很轻地弯眸笑,显出少年般的些许傻稚气来。
白迹捏了捏他的指尖,眸微斜,四面上下皆维持着结界,结界之外异能攒动。
“哥哥。”他嗓音哑且懒,“将结界撤去吧,我没事了。”
白司默然,轻轻敛眸,不语。
白迹弯眸笑,虎牙露尖:“哥哥……是在担心我么?”
白司掀眸,回望向他。二人隔着咫尺,他一双灰瞳专注地倒映着他,很轻很慢地点了下头:“嗯。”
白迹眉心一颤。
下一瞬他笑意愈深,点吻白司眼角泪痕,柔声道:“我无碍的,哥哥。”
他瞬移至白司身后,懒漫地将下巴往前置了半寸,将白司拢入怀中,捏着白司的手,带动他指尖收拢,结界瞬间撤去,而流火在这一刻跳燃起来。
二人又一次开始坠落,而莹莹光点驱散了肆虐逼近的异能,白司浅色灰眸遭其映明,他眨了眨眼,神色懵懂地仰头去看白迹。
白迹贴贴他额角,低低地笑:“哥哥今日,怎么这样乖?”
白司顷刻间意识到什么,他下意识地咬唇躲避,却被掐住了后颈,动弹不得。
温柔的吻落在他眉间、小痣、唇角。
泪迹又一次滑落而下,白司悄悄攥住了拳,指甲嵌入掌心处的肌肤里,卡得锐疼,他却很欢欣。
他终于触碰到了他的烛火。
半刻钟后。
二人落到了一座青鼎之上。
鼎极大,需得极目远眺方能望见尽头,而仅鼎壁便有七步之宽。站立其上往下看,流火照出其间无数飞窜的异能,以及其下大片大片的尸骸。
尸骸有新有旧,层层叠叠,断手勾连着骷髅,骷髅挤压出脑浆,浓郁的腥臭气在此刻不断滚滚冲上。
“炼鼎。”白司蹙眉道。
“巫师吃人之因,即在此。”白迹红瞳微眯。
言毕又叩响指,攒出斗大的火球,火球一跃而下,悬空爆炸开来,遽然照亮四周全貌。
尸骸山形容可怖,而正当其中,有一处可容一人过的漆黑窟窿,应当是鼎中留气孔被前人挖开成如此。
极有可能,是为唯一的出口。
二人盯着那孔,须臾后,对上了一只诡谲形状的瞳。
那瞳成环状,首勾连着尾,首尾相衔处作出翻转,因此显得那瞳极简而又极繁,几近某种瘆人的纠缠。
那是……
“死不休。”白司寒声掷字,语调一如凝冰。
白迹弯眸轻笑,神色闲悠:“竟真有此种守鼎凶兽,我只当是唬稚子的童话。”
童话中曾言,此守鼎凶兽瞳若无尽环,战力强悍刚猛,且死后不腐不烂,其残余尸身亦可追杀闯鼎者至数百里之外,死亦不休,因此得名。
这般可怖之物,二人眼下又异能低弱,实在棘手。
可由不得他们踟蹰,那死不休兽发现了闯者,闷喝一声,力拔山兮地绕鼎狂奔起来,撼得地面疯震,青鼎随之不断抖动。
二人见其暂离,翻身跃入鼎中,白迹殿后,双双贴面笔直穿过孔洞,朝着浮空青鼎之下的凶兽另一侧飞窜过去。
一路疾速掠奔。
眼看死不休将被甩下,而偏在此刻,眼前出现了一道参天石门。
石门上不见顶,下锥入地底,又旋转不止,露出内里。内里阡陌纵横错综,却是连亘庞大的巨型迷宫。
“哥哥。”白迹指腹轻捻,抬手抹去眼下血痕,“闯,还是杀?”
白司冷冷睨他一瞬:“都来。”
“好。”
话音未落,二人一东一西,直奔入内。
顷刻间已然绕行数百步,至前方死路,白司跃上半空,横踩迷宫壁,足下结界割出击玉半的碎响。死不休得了声,直奔白司而来,他纵身飞起,踩上兽首,结界化作刃,他反手抓握,径直刺入凶兽之目。
绿墨血汁溅飞,凶兽骤然吃痛,发出震耳悲吼,疯狂甩动头颅,白司又翻身跳跃,银白结界一瞬凝结,堪堪接住他立稳。
那无尽环瞳上的伤口飞快生出肉痂来,凶兽吸入三口气,再次直冲而来。
白司不与他正斗,偏身擦面而过。他腰肢弯转,灵巧略过结界尽头,再次踩上迷宫壁,击玉之声再起,碎裂入耳,他似飞鸟般点辍而去。
凶兽大怒,轰然往前,却被他所诱导,咚地装上壁墙。壁墙随之破开瓦解,死路打通,白司勾唇一笑,转身离去。
一人一兽紧咬飞移,凶兽屡屡擦过墙壁,那足有九人抱碧粗的尾擦出火星来,它怒而无法,开始狂甩尾巴,试图将白司钩下。
而转瞬间又过数道急转,白司忽而不见影。
凶兽贴地急刹,发出嗤吱长响,它瞪着双目,四下转圜,在原地笨重地掉了个头,三角耳朵不断扇动听闻。
“看此处,蠢畜。”
带着笑意的嗓音从天而降,它猛一回头,却见尾巴尖端之上站立着白迹。雪发红瞳的白衣青年掌心旋转火簇,笑盈盈地望着他。
它蓦地睁大双目。
而就在此刻,那火簇点燃了它的尾,灼烈的烫感钻入心脏,凶兽仰天高啸,尾尖狂甩起来。
白迹悠然避开那尾尖,而下一瞬,尾尖化作无数漆黑尖刺,径直扎向白迹面庞,他轻笑一声,正要抬手去生生抵挡,却在须臾间指腹冒出血珠,又遭银白结界挡在身前。
结界抵去所有尖刺,尖刺撞散成灰烬,白司漠然回首,冷峭启唇:“又发疯?”
白迹歪过头,颇为无辜地眨眼笑,虎牙卡住血痕:“没呢,哥哥,我很听话。”
白司冷哼一声,撤去结界。
凶兽得了空,再次发动进攻,口吐冰棱一边撞来,二人随之再次左右错开,凶兽踟蹰一步,转步吃力追向白迹。
白迹叩打响指,凶兽吓得一顿,却并不见火光。
是以凶兽勃然雷愤,拔足愈发拼命追去。白迹微笑,头枕双手亦踏上迷宫之壁,踩出碎冰般的破声。
迷宫盘虬,九曲十绕,那破声被赋予了某种节律,声声钻入耳中,听得凶兽头晕目眩。它体力又渐不支,脚步逐缓,跑动愈发沉而重。
白迹轻巧落上它脊背,双手放下,抬起之时火流涌动,火织作圆球如日,被他半跪而下,狠狠摁入凶兽棘皮之上。
凶兽惨叫起来,白迹收了手,翻身躲过砸下的尾。他疾速掠避,而后掉头倒悬,正对上凶兽之目。
那无尽瞳之中倒映出身后之人的容姿,劲风强袭,弑神官衣袍翻飞,他以唇咬住手套,银白流光自他手中缓缓成型,凝成一柄巨大的、锋利笔峭的银剑。
银剑旋动,被白司捉住,他以指点划过剑柄,冷声问他:“迷宫之形,记熟了么?”
白迹欠身,半跪而下:“已记熟了。”
白司睥睨而下,提起黑靴一踢,将那剑踢入白迹之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杀了它。”
“是。”
白迹吻了吻剑柄余温,风将他额前雪发拂开,露出十字错入的一双血色红瞳。此刻他眉目间笑意全无,神色温和,下一刹回首时,却显出凶狠嗜血疯意。
他转身而过,望向不断以爪刨地、试图灭火的凶兽。
长剑发出吟啸,他翻身跃起,朝着凶兽之心悍然捅下!
凶兽濒死大叫,它挣扎起来,周身却遭炽热流火所困,流火一瞬咆哮,压过兽鸣,嘭的一声——
剑贯心脏,凶兽匍匐,就地化作皑皑白骨,了无生气。
第38章 Chapter038 啃咬
混沌烟尘间,灰眸蒙了晦暗。白司将纤白长指置入手套,淡淡道:“死了么?”
“死了。”白迹踹了脚尸骸,“半刻钟后此不死身躯即会苏醒,毫无神志,故迷宫可困它些时,暂且无碍。我们走。”
“嗯。”
二人往前去,迷宫之形已教二人背记入脑,不及半刻,二人已然顺利通过。
白司留了道结界,他们继续走。
四下鬼魅幽昏,异能流窜若魑魅魍魉,不断发出嘶嘶怪响。
偶有逼近来,被白迹捻火为弓,火簇化箭簇,射飞了出去。
红瞳循着火光偶然一瞥,与灰眸视线相撞,二人俱是一滞,齐齐望向头顶穹壁。
汹涌火光一瞬照将环绕,眼前通明,古繁文映入目中。二人驻足启唇,低喃轻念:
“此祭通天,告将上苍,无自封神,贪婪祛悯,人尽可戮……”
至此以后便是篆刻小字,模糊不分,但那题头所记狂妄野心已是昭然,白迹低笑一声,偏头望向白司。
“自封神啊,哥哥。”
他伸手掐住一异能之要寸,吸入心种,虎牙舐了血,教他看上去又无辜,又疯,哑而缓地道:“看来这位祭坛之主,姬无先生,很不简单呢。”
“此人必系当今异教贪婪教教主,无。”白司语调冷冰,“于聚行国韬光养晦,后发展以成贪婪一教。”
“啧。”白迹搭着哥哥的肩,“难怪那伪作留墨的言,第五主神,为他如此效忠。”
白司斜眸乜他:“醉鬼魏里亦是。追随不成,斥出聚行,后于蔻玉成为间谍,以仍为教主效力。”
“看来此地留不得呢。”白迹悠悠回首,“您的结界,要破了。”
死不休苏醒过来,它动作远比想象要快,怪诡的咆哮声扎入耳膜,已在不断逼近。二人欲离行去,却在下一瞬,听见有人声直奔而来。
“啊啊啊——”那是萝女之声,女孩满面惊恐,提着裙摆仰面赤足飞奔逼近,“等等我!”
白迹眉心一跳,笑意愈浓:“好聪明,竟活下来了。”
女孩被白司漠然的眸光吓得顿住脚步,她喘着粗气,有些讪讪:“您那个……呃……”
白司抚开白迹之手,垂眸敛入眸光,面无表情地向女孩一颔首,淡声道:“走。”
言毕二人转身,让她先行。
女孩呆呆地眨了眨眼,末了匆匆飞跑起来,二人跟上,护她往前,一边大踏步追奔。
再往前,是断崖。
三人刹停,身后死不休兽已不距百步,激起尘土飞扬。此刻女孩无须二人言语,闭眼尖叫着纵身一跃。
却仅差半步之遥,堪堪坠落向下,与直冲而来的死不休兽擦尾而过,被勾住了裙摆。
然而下一瞬,料想中的失重感未曾降临,银白结界将她护住,白司落栖于她身侧,斩去兽尾,轻声道:“小心。”
女孩惊魂未定,战战兢兢抬头,眼圈泛起红,咬牙道:“谢、谢谢您。”
白迹出现在她身后,语调森森带笑:“走不走?”
“噢。”女孩慌忙扯断繁复裙摆,“走走走!”
三人继而直行,拨开憧憧迷雾。
迷雾之后,因白迹掌心火而显出轮廓,却是巨大的、漫无边际的无字碑林。
“这些是什么?”女孩回头望了眼,定下神,转而看向前方,一边穿行其间,一边眸露好奇。
“心冢。”白司敛眸答,“入贪婪教者,烧半心,亦即其半数异能入冢,以示忠诚,实则异能尽数献祭教主。”
女孩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身侧一块碑体:“贪婪教是什么?”
“黑星异教。”白迹以火温烫她收手,此刻红瞳内笑意皆无,唯有客气生疏,“烦请您勿再擅动。”
“好吧……”女孩鼓起腮帮,高马尾摇曳摆动,那神态模样酷似一人。
白迹眉微动,倏然道:“我名白迹,及兄长白司,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云。”女孩俏皮地弯眸,“蓝天之上飞来飞去、聚散离合的那个云。”
白司步履一顿。
下一瞬灰眸斜睨,淡淡望向白迹,白迹轻疏浅笑,露出玩味神色:“今日……当真是巧合良多。”
云,古聚行国人,若非不是红的姐姐,便再无旁人了。
然在对方莫名神色之下,二人此刻亦不便点破,便只继续默然穿行。
走了约莫一小时。
云再难雀跃蹦跳,她失了活力,蔫搭搭地任由裙摆曳地,虚声道:“还要多久哇,好累……”
白司偏头轻咳一声,掀眸,指尖播撒异能结界,造出一只银色长凳,云如燕一般展开双手飞扑过去快速坐下。
“噢天呐。”云惬意地晃荡双脚,仰头咯咯地重新笑起来,甜声道,“谢谢白司先生!”
白司淡淡颔首。
云哼唱小调,白迹弯眸倚向白司,自身后环住他腰肢:“哥哥累么?”
白司缓缓摇头,不语。
白迹猫耳已然褪去,他低头吻了吻白司下颔,被白司偏头回避。
“有旁人。”白司淡淡道,眸尾泛着薄红。
“哥哥好冷淡。”白迹低磁嗓音沙哑,罔顾云满面愕然,与白司鼻尖相抵,“阿迹会难过的。”
白司拢眉,咬住唇,双手如猫挠一般,软软地推他后离。
须臾后嗅足了冷香,白迹低低笑起,顺着力度往后退。
“好了。”他道,“我们继续。”
云歇够双脚,蹦跳起来,结界收拢,三人继而往前走。
碑林尽处,却是一株庞大的倒悬枯树。
枯树并非自然之木,木呈墨红,形似琥珀滴灌而成,其内有无数密密麻麻的五彩圆珠。
圆珠如琉璃洁润的球,皆散发剔透光泽,惹人忍不住触摸赏玩,云感到分外好奇,凑近了细看。
然那圆珠却因此微微转动,千只万颗一齐调转过来,朝向云的面庞所在。
云悚然尖叫,那竟全是活的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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