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黑咕隆咚,几教人目盲而无法识物。他摸黑走到厨房,熟练地自橱柜里掏出一瓶酒,又朝着流理台之上扔下几枚金币,而后便抱着酒瓶往回走。
正路过客厅之时,忽而,阳台那侧,窗帘遮挡之后漏出的缝隙里,有强光自窗外呼啸而过。
那是什么?
魏里睁大了惺忪的眸,踟蹰一瞬,便往那侧走去,而后抬手拉开了窗帘——
刹那间,天际划过无数道的银白流星,如同河流,如同光瀑,如同数以万计的飞天精灵,裹挟熠熠光辉奔涌掠向远处,天地间仿佛成为星星的赛道,争先恐后彼此追逐,彻底照亮了魏里的眼眸,明灭璀璨。
魏里怔在原地,近乎于不知所措。
这、这也太漂亮了!他无声喃喃。
“呆瓜!这可是流星雨!”少女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催促道,“快许愿啊!”
“哦哦哦!”魏里仓促回神,顾不得回首看是谁,慌忙跪下双手合掌,不假思索地开始许愿。
我希望……
然而他方一开始默念,身后少女被惹得发毛,急躁躁地跳起来,敲了一下他的头顶:“哎呀你要喊出来!喊出来星星才能听见!大声点!”
魏里一呆,末了心下一横,飞快站将起来,强顶着头顶的麻意大声喊:“我希望——”
这三字飞向苍穹,乘凉凉夜风旋转而去,而他尤嫌声音不够大,猛地上前一步,弯腰疯狂嘶吼:
“我希望空萝的大巫师安康、愉悦!世间所有疼痛苦难,全部由我替他承担!”
身后的少女,红短促地笑了下,末了唇角却向下落回。等了须臾,她拔高音量道:“如果说,大巫师需要你成为空君呢?”
“那我就为他而死!”魏里此刻像是真的醉了,面庞泛起绯红,“我在祭典之上跳下祭台,火葬此身,化作飞灰护他长生!”
“呆瓜。”红又笑骂,“你这样痴爱他,又是否知道他的名字?”
话毕,一瞬间。
群星失色,魏里眸光黯淡。
许久的沉默之后,魏里扑通一下抱头跪地,失声恸哭。
酒瓶摔砸在地,发出清脆碎响。啪嗒,眨眼间,红费力造就的里空间幻象至此崩塌,窗外变回暗亮的月空星斗,消瘦的男人泪水滂沱。
他心脏抽搐,痛得几近窒息。
红未曾想过会是这般结果,她骤然乱了方寸,抽出巳甲给她缝的帕子递过去。
“哎。”她呐呐地细语。“别哭啦。”
可魏里听不见。
他的膝盖跪抵在玻璃碎片之上,鲜血涌出来,仿佛那满地的并非剔透的玻璃,而是他破碎的、再也无法拼凑还原的一颗心。
“我爱他……也从未知晓他的姓名。”
空荡荡的客厅里,报时鸟又啄出木响。
阳台里侧,红咬住唇,望着跪坐在身前的魏里,神色慌乱。
终于,片刻后嚎啕哀哭声惹来了康宁,康宁推开主卧门走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红不知作何回答,匆匆忙忙摇了摇头。
康宁轻轻拍拍魏里右肩,安抚并扶起魏里,回过头叮嘱妻子取来医药箱,为他处理膝盖的伤口。
巳甲走过来,以手掌盖住红的发顶,轻轻同魏里道:“此事虽并非出于故意为之,但确乎是我们冒昧,还请魏先生海涵,切勿哀思过甚。”
魏里动作迟缓地抬头,抽噎了一下,顶着红肿的眼睛望向巳甲,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封零与白司、白迹。
“你们……”魏里收回视线,似是疲惫,叹了口气缓声道,“罢了,我不多问。能造出流星这般盛大的幻象,你们若是想做些什么,只怕凭我一个无异能普通人也无法阻拦。那么便说说吧,除大巫师姓名之外,你们还想问些什么?”
众人未即刻答话,魏里呆呆望着白司走来,微微弯身,辅助康宁为他清创并包扎完毕。
须臾后白司直起身,白迹为他披上外套,他偏头咳嗽一声,握拳抵唇淡淡道:“我问三问,阁下若愿,便答,另烦请诚恳答话。”
魏里倏然有些紧张,点点头:“好。”
“一问。”白司垂眸,“何为空萝祭典?”
“空萝祭典……”魏里低念一声,末了道,“依我听闻,祭典是为祭告先祖:后辈们已然为萝女选中空君,即将献上空君所有异能。以萝女为媒介,以空君异能为祭品,借此换来先祖庇护后辈次年安居康泰。”
“二问。”白司任由白迹攥住他发凉的指尖,“恕我直言,既已有空君,为何大巫师还需您来参与活祭?”
魏里沉默一瞬,苦笑着答:“献祭异能嘛,您可以理解为‘多多益善’,越多则庇护越稳固。”
“最后。”白司微掀灰眸,浅色瞳仁望向魏里,“如何成为空君?”
魏里蹙起眉,猝然与他对视。
良久,四下一片寂静,唯有秒针走动的咔哒之声。
魏里神色不善,有些生硬地开口:“我不……”
“请阁下放心。”白迹懒慢地玩捏哥哥的手指,红瞳却盯着魏里,“我几人此行目标,并非巫师,而是萝女。巫师若不主动为难,便泾渭不相侵。何况,此空萝空间主控权在巫师之手,他若要逐出我几人,随时皆可。”
魏里眉心稍松,只道:“那便好。”
沉默停顿些时,他又道:“要成为空君,须有两条相符,其一,身负异能,其二,正当少年。”
白迹弯眸,笑盈盈地望向封零。
封零微微一怔,末了脊背缩起,讪讪地往后退了半步,站到蝶须旁侧,嗫嚅道:“这是否太过……”
“怎么。”白迹歪过头,“你对此感到害怕么?”
封零心虚地撇开头,一边偷偷望向蝶须:“有、有点……”
白迹察觉他眼中流露不舍,低低地笑了下。
封零愈发不安,忽然间他想起什么,转向蝶须:“对了姐姐,你带那个东西来了没有?”
“嗯?”蝶须勾着唇,疑惑地眨了眨眼。
“就是——呃。”封零比划起来,放快了语速,“就是我在你卧室见到的那几枚可以变幻身形的蚕蛹!”
蝶须笑意愈深:“带了的。”言毕她指了指封零的口袋:“在你那处。”
“太好啦!”封零蹦跳着朝白迹走去,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两枚白丝蚕蛹,递交给白迹。
“喏。”他道,“这个是蝶须姐姐的父母留给她的白衣蚕蛹,别看它瞧上去很是普通,其实可厉害啦!只要将蚕蛹捂热,而后蚕丝就会散开,将人包裹进蚕丝包裹。在蚕丝内待上十二小时之后,就可以变成想要变成的样子。”
白迹指骨骨节弯曲,捏起蚕蛹,蚕蛹发出剔透的光芒。他笑了下,转而望向白司:“哥哥。”
红瞳闪烁酒红的光晕,渐缓漾动,熠熠若星。白迹异能耗散,一瞬将二人带入客房。他砰地反踢上门,微微勾唇,低头偏庞凑近白司,柔声耳语:“哥哥想让阿迹,变成什么样子呢?”
白司眼睫忽颤,他眼尾倏然泛起绯红,不堪忍受地要回避,却被揽住了腰肢。
“是少年?”白迹咬住他耳尾,“还是少年的宠物?”
白司咬住唇,喉结滑动,发出破碎的闷哼。
“哥哥……”白迹坏心眼地眯起眼,亲了亲他的额头,“我记得从前,您很喜欢猫。此刻,就让阿迹成为您的猫,好不好?”
白司挣扎起来,绯红眼尾侧过去,他望向白迹,无声眨了眨眼。
白迹弯着眸,以掌心裹住他的手,两枚白衣蚕蛹顷刻被白迹以火异能所点燃,霎时间,无数银白的蚕丝飞散而出,交缠如某种雪色的藻类,轻歌曼舞地摇曳着,将二人缓缓吞没。
次日里,夕阳落际。
马车停在西偏门之下,魏里扔了一串铜币给车夫,转过头招呼车厢内人下来。
帘微卷,灰发银眸的少年欠身走下来,他眉眼淡似剔透,神色沁着凉寒,一只幼小的雪色白猫在他肩头站立,探过脑袋,蹭了蹭他的鬓角。
“喵!”
小猫毛茸茸的触感惹人觉痒,少年微微勾唇,屈起食指碰了下小猫湿漉漉的鼻尖。
“阿迹。”少年白司轻声道,“安静些。”
小猫趁势舔了舔他指腹。
柔热触感落下,小猫血色红瞳眨了眨,歪过头,满是无辜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白司。
白司眼睫倏颤,仓促敛下眸。
魏里打点好门侧守卫,走过来,朝着一人一猫道:“可以进去了。”
于是跟着入了空萝皇宫。
四下沿路有侍卫立守,见得魏里,皆道一声参见,魏里皆好生回应了。及至皇宫内里时,魏里被侍卫长拦下。
那侍卫长身后的两名侍卫带枪而立,正一左一右紧紧捂着一少年的嘴巴,姿势扭曲。魏里正要探看是何人,却遭侍卫长以高大身躯拦住视线。侍卫长简短道:“通行令牌。”
魏里收回目光,自腰部左侧取下令牌,递过去,一边殷切道:“下官左营小将魏里,今日来为巫师大人举荐空君人选。”
侍卫长低沉地嗯了声,细细看了令牌,又打量起白司,一边接过纸笔问:“姓名、年龄、异能,逐一报上来。”
白司一礼:“司柏,十七岁,异能结界阵术。”
侍卫长记下,看了几眼猫,确认无异常之后,便教几人离开,指路:“西南门。”
两人接着往西南门走。
到了殿前,立在台阶上,魏里回首去望来路。原先被拖拽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然挣脱了侍卫的束缚,在追赶之下朝着二人跑了过来。
“别去!”隔着十步之遥,少年大喊,“快逃!”
白司眉心一凝。
转瞬间少年跑到二人身前,眼看就要抓住白司。小猫龇牙斥了一声,被白司按下。
少年挣扎嘶吼:“甄选空君是幌子!巫师吃人才是真!你们快离开,否则……”
那话未毕,他已然被再次死死捂住唇,拖拽离开。
地上留下蜿蜒血痕,魏里蹙起眉,望向白司,白司微微摇了摇头。
魏里眉仍紧,他转而望向侍卫长,拦住对方脚步并开口询问:“此人方才竟污蔑大巫师,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别多管……”
有侍卫欲要搪塞,被侍卫长瞪了回去。
侍卫长勉强笑了一笑,指了指太阳穴,道:“他患了疯脑病,总以为有人要害他,我们未免节外生枝,自然是要拔了他舌头,扔出宫外。”
魏里不满,还要再问,白司咳了声,道:“有劳长官告知,耽搁几位执行公务,告辞。”
侍卫长颇为意外地望向他,他欠身一礼,灰眸斜睨一瞬,魏里呐呐地闭了嘴。
二人便接着往前而去。
一路无事地入了殿内,魏里被留在了殿外。
殿内已然有许多人在等,皆是些少年,容貌稚嫩。四下几是座无虚席,小猫飞跑去一席位,白司勾了下唇,走过去。
少年们侧过脸,好奇望向这红瞳雪色的小猫,望着白司捧手团团将小猫抱入怀中,欠身落座。
却无人敢窃窃私语,唯有偶尔,饮水用的茶盏发出碰撞之声。
就这般安静地等了许久,忽而那茶盏凌空浮起,悬停半路,疯狂震颤起来。
众人皆是一滞,小猫警觉地抬起脑袋,盯着白司头顶的茶盏。下一瞬茶盏飞出,豁然朝着少年们倒砸下来。
哐当——!
有人猝不及防,被砸得头破血流,一瞬痛叫起来。可这痛叫又戛然而止,那些少年们已然消失不见。
眨眼间殿内仅剩十余人,小猫雪色的尾巴竖起来,挡在白司身前。白司灰眸敛下,周围的银色结界随之消散。
下一刹,头顶、四下,阴测测地笑声如波纹响散开来。
“很好。”男人的嗓音透着瘆人的尖锐尾音,“诸位的异能,我很是喜欢。”
话音落下,有少年尖叫一声,白司循声抬眸,望见对方七窍流血,又无力地扑通一声趴倒下去。
须臾,化为粉芥。
其余人悚然色变,有人意识到什么,要逃,可已然轮到他们。无形之力挤压而下,逼得他们无法动弹。
惨嚎声里,忽而,一张倒吊的人脸,唰地出现在白司眼前。
小猫顷刻炸毛,人脸森森然露出扭曲笑意,诡怪嗓音钻入白司耳腔,称呼他:“稀罕物……”
“真是好孩子……”如蛇一般的瞳仁盯着他,“你的异能,我收下了。”
音落,小猫一跃而起,化身火球,朝着倒吊之人脸盆焚烧而去。
倒吊之人豁然翻下,小猫扑空,倏地被攥住后颈。
“区区畜牲,亦可操纵火异能……”他眯起眼,盯着白司,“是精灵?你是月弥人?”
白司低敛的灰眸冷峭冰寒,语气却疏淡有礼:“家猫多有冒昧,在下月弥司柏,祈求大巫师宽涵。”
倒吊之人,大巫师端详他须臾,末了一松手,将小猫抛回他怀中。
“结界与火,守御与攻。”大巫师捻了捻掌心沾上的猫咪白毛,“你起身,随我走。”
“留墨。”大巫师侧身过去,身侧因此而显现一人身形,“其余人,赏予你。”
那名叫留墨的男子桀桀笑起来,笑声刺耳如钢具摩擦,他嘶音道了声:“多谢主人。”
而后未及所有人反应,一只剪状长舌闪电般掠出他口唇,一瞬扫向其中一名少年,少年猝不及防遭缠住腰身,而后被卷扯飞起,顷刻间化作干瘪骷髅。
生、生吞异能!
所有人皆毛骨悚然,汗发竖立,接连往后疯狂倒退,却在下一刹,更多长舌四散卷来,将剩下十余人一并吸做白骨。
留墨转过身来,唇边一道异能流体堪堪露出,被他以舌裹了回去。他跪在那里,喉间发出餍足的喟叹之声,抬头望向大巫师。
大巫师拍了拍他的肩,道:“走。”
留墨起身,转而望向白司,以如蛇一般滑腻的目光盯他须臾,而后道了声:“有请。”
留墨立在原地,巫师与白司一齐往殿内走,四下场景因巫师行使瞬移异能而不断变幻,眨眼间,两人到得一处参天祭台。
祭台高耸入云,受云雾衔含,到处雾蒙蒙水涔涔一片。
祭台之下人群如麻,一颗头挤着一颗头,延伸到天际,看不清尽头。皆尽伸长双臂齐声高呼“接福”。
那高呼声愈地急,千万人目光之上,萝女手拿一只琉璃瓶,孤身立在最高处,风将她裙摆掀动,如荧蓝的伞状水母。
她双眸无神,神色呆滞,如同遭丝线牵动的傀儡,举止僵木地朝着由远及近的巫师欺身一礼。
“萝女参见大巫师。”
分明是哑女的模样,却能发出声音,只是声若蚊蚋,又透着沙哑。
白司敛回眸,小猫被他以指轻轻覆上后脑,听得大巫师道:“命你喝下一半的引物,可有饮下?”
萝女颔首称“有”。
“好女孩……”大巫师眯起眼,眸中泛起淬毒的光斑,“你且站上去。”
萝女顿涩起身,往后倒退,身后水雾涌动,风声呼号,她缓缓闭上眼。
而后下一瞬。
巫师抬手,琉璃瓶落入掌心,另一手旋指为牵引,遒劲如长蟒的异能咆哮飞出,一瞬贯入萝女胸腔之中。
小猫猫瞳骤缩,白司灰眸微凝,却见萝女受异能拽起升空,旋身倒悬下来,狠狠摔向身后那庞大的、纹路反复的祭鼎。
血沫溅起,巫师在此刻猝然回首,他望向白司,一瞬移至白司身前,开启琉璃瓶,掐住白司下颔,猛然将瓶中汁液灌入唇中。
“喵!”
小猫遽然跳起,雪色猫耳立于额后,白迹一霎化为人形,抬掌捅穿了巫师胸膛。
“你果然并非精灵。”大巫师眯起眼,涌血的唇吐字森然,“但无妨,今日你二人已是我囊中之物。”
乍猛间,祭台裂开巨缝,崩然向下坍缩。
身下惨叫轰天作响,如蚂蚁四方流淌,千万人哀嚎大喊:“祭台塌了!”
巫师尖声大笑起来。
祭台之上有异能压制,白迹已然耗空异能,白司召动银白结界,化作巨钺悍然切向巫师。怎料巫师任凭如此,就地化作两半,而结界已然收敛不及,嘭声凿下,将祭鼎劈作粉芥,又加深裂缝。
白司为控制其不伤萝女,再次彻底失了力,被白迹抱住后颈,以指覆上头顶,护入怀中。
二人朝着祭台之下坠落而去。
彻底的漆黑里。
下坠引发的风声早已在某个瞬间停止,一声闷响之后,白司闭眸静聆,听得白迹心跳极近,一如叩在耳廓。
他眼睫轻轻扑簌,低声唤:“阿迹。”
白迹将下颔放在他肩窝,低低地笑:“我在。”
“你……疼么?”白司蹙起眉,他将指尖攥了攥,那里粘稠一片,透出浓郁血腥气。
“是巫师的血。”白迹啪地点亮火簇,“哥哥如果担心,可以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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