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轻决见段宁纹丝不动,抬起眼,一个冷厉的眼神示意着,佣人很快逃似的退了出去。
“现在没事了。”傅轻决拨开被子,凑近到他脖子处笑着说。
段宁张了张嘴,低声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傅轻决充耳未闻,黏黏糊糊说:“到该吃药的时间了。”
段宁说:“可我不想吃。”
“为什么?”
大概仗着人都不清醒,无所谓了,段宁声音沙哑地说:“等你的易感期过去,也不会再需要我。就没必要吃药了,吃得整个人都是苦的......”
傅轻决一顿,盯着段宁说:“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
段宁笑了笑,头脑昏昏,呼出的气息很烫,轻轻的,像云一样拂过,他问道:“处理掉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就像你们处理掉段斯的时候一样吗。”
段宁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夜灯。
他睁着昏昏然的眼睛,感觉浑身没那么烧得慌了,才想起晕厥过去之前,傅轻决强行喂他吃了药,大概控制住了他信息素感知失常的症状。但当时傅轻决的易感期还没结束,他是在无休止的堪称折磨的痛与快中晕过去的。
轿车开得过于平稳了,一点颠簸都没有。
清晨薄薄的光晕投入车窗里,顺滑地转动一圈,花园里那颗笔直的枫树最后停留在眼前。
段宁回到了别墅,却没有再见到傅轻决的人影。
高管家比起从前,更是一脸冷淡又一言难尽的模样。
想必她早看见了段宁后颈上的咬痕。
尽管这和AO之间的终身标记有本质区别,什么用也没有,但就算论迹不论心,也是足够荒唐。
其他问题可以不归咎到段宁一个人头上,但段宁这段时间对傅轻决过分的讨巧与关心,高管家时时刻刻看在眼里,现在才终于明白过来,段宁打的是哪门子主意。
她从前或许还总会怜悯,觉得段宁是身不由己,现在看来,段宁巴不得用尽一切手段留住傅轻决,言语关心,身体勾引,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高管家还不知道段宁在安全局的事,要是知道了,恐怕同样容不下段宁还在眼前晃悠。
也许因为傅轻决没来得及发话,按照以往惯例,段宁还是被佣人扶进了二楼的房间。
段宁实在想不了那么多了,只没忘记给崔玥发去一条帮忙请假的短信,然后他就意识不清地沾床又睡着了。
一直休息到傍晚时分,他爬起来,才真正看清自己身处傅轻决的主卧,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段宁行动缓慢地在浴室里洗了个澡。
最后一次时傅轻决恐怕带着清醒的怒火,结束后没有给他清理过。他尽力忽视掉后颈和身体某些地方的不适,已经不知道自己习惯的是被进入,还是只因为对方是傅轻决而已。
如果没有后遗症,至少他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个Alpha了。
能够忘记,有时候也是种奢侈。
段宁在热气的熏蒸下闭上眼,头靠在浴缸边缘,一不小心又往下栽了栽,手肘被磕疼了一下。
变凉的水温反而令段宁觉得舒服。
他洗了很久,等换完衣服,下楼时脚步还有些虚浮。
一切和在夜灯的这几天之前没有分别。客厅里静悄悄的,日落后还没开灯,段宁又静坐了一会儿,起身拿了鱼食去喂养在阳光房里的金鱼。
段宁刚搬进别墅时,为了更好的成为段宁,也开始尝试养鱼。
这些金鱼大部分还是两年多前的那些条,长大了不少,也繁殖有小鱼,不用费什么心,很好养,但段宁还是免不了担心,一旦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它们也会被从阳光房搬走。
因为阳光房不够大,傅轻决每次经过这里,都嫌鱼缸太过碍事。
如果把它们扔进花园的大池塘里,没有人管,小鱼几乎是活不下来的。
这两天段宁不在,阳光房里曝晒时间过长,没人拉上遮光罩,有一条小鱼已经微微翻出了白肚皮。
段宁把它小心捞出来,经过餐厅附近的台面,心急地把鱼就近放在了那只盛着水的茶盏里。
奄奄一息的金鱼竟然立即在里面扑腾两圈。
段宁一转身,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在餐厅的傅轻决。
餐厅里也是昏暗一片,傅轻决穿着件灰色的衬衣,外套已经脱下来,搭在椅子靠背上了。
他的易感期已经彻底结束。今早醒来,傅轻决便直接从夜灯去了傅氏集团总部参与会议,此时回到家中,竟然连灯也没开,正凑合似的低头用餐,仿佛没看见站在餐厅门口的段宁。
段宁捧着茶盏,一时间进退两难,傅轻决吃着吃着,忽然停下筷子,抬眼看了过来。
高管家从厨房里来,打开了餐厅的灯,一见段宁从楼上下来了,还往茶盏里扔了条鱼,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段宁和她对上视线,很快回过了神。
这是傅轻决要喝的水。
高管家看他仍然杵在原地,面色不好地重新倒了杯水来。
段宁终于放下茶盏,从高管家手里拿过水杯,迎着傅轻决的目光将水送到了傅轻决手边。
傅轻决不言不语。
“那条金鱼快不行了,”段宁没觉得这个傅轻决很陌生,只是与昨天那个截然不同,他试着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回来了,不是故意放进你的茶盏的。”
傅轻决擦了擦手,喝一口水,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你说不是故意的就不是,如果我觉得是呢?”
该绕回去的总要绕回去,是段宁先说的“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段宁垂着眼,仿佛需要为是不是故意把金鱼放进去的而反思。
他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傅轻决冷眼看着他刚刚去捞鱼时打湿了的半边衣袖,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在这里住不下去了,回来就该找根绳子上吊自杀。不想吃药和自杀没什么区别,在夜灯不小心逼你吃了药,所以我今天给你留足了时间,不好么。”
段宁攥着那只滴水的湿袖口,微微抿了抿唇,说:“我没有资格这么做。”
他沾了水的手却忽然被抓住了。
傅轻决淡淡笑道:“你也知道啊,”他揉捏着段宁生着枪茧的指腹,还有根根手骨,乍一碰冰凉,掌心里却带着潮气,“那你是什么意思?拿不吃药来威胁我?在你看来,我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段宁被抓着手往前带了带,小腿靠在傅轻决的椅子边,他说:“我当时昏头了。”
傅轻决问:“以后每次吃药都要我那么哄你吃吗?”
不知怎的,段宁闻言呆了呆,耳根又浮现出血色。他声音低,回答得倒利落:“不用。”
傅轻决不置可否,手臂却忽然一用力,当着高管家和不远处几个佣人的面,把段宁转了个身,让他脚下一歪,不得不主动坐在自己的腿上。
段宁本就腿脚无力,这么坐下来,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脸颊跟着隐隐发烫。
余光里是高管家他们赫然伫立的身影。他对上傅轻决若无其事又略带戏谑的眼神,知道傅轻决这是故意的。
“早上还不忘记给崔玥发请假短信,”傅轻决一只胳膊圈上来,冷冷说道,“等段长官每次一个不想死了,想通了,再骗我两天,回了兰亚上班,又可以一切照旧了。”
傅轻决透过段宁微凉的皮肤,感觉得到他浑身不正常地发着热,整个人都显得软绵。
手掌探在肢体相贴的地方,和段宁的掌心一样,他仿佛摸得到不断冒出来的湿热潮气,汗涔涔的。
段宁说着对不起,却没看傅轻决。
傅轻决不觉得段宁有多听话了,而是段宁竟然这么记仇,他还没来得及跟段宁算账,段宁却好像先怨怼起了他,以显示他不屈的倔强的地方。
这确实很像撒娇,更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而这次傅轻决提前的易感期又撞得正正好,在谢革和弗雷克的眼中,怕是都会觉得便宜了死到临头的段宁。
段宁靠着傅轻决,刚开始还什么都闻不到,一靠得近了,傅轻决衣服上的清香先幽幽飘来,然后就是更为熟悉的那股气息。傅轻决早上大概走得匆忙,冲过澡换过衣服,身上也留有过去几天疯狂过后的信息素气味。
更热了。
段宁的呼吸也忽然变重了,手里揪着一小块傅轻决的衬衫衣摆,以为不会被发现,也好像不敢再动。
“舍不得起来了,”傅轻决稍仰着头看向段宁,不紧不慢地说,“再闻要是发情了,算谁的?”
段宁迟钝地看着傅轻决到的衣领,像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偏过头,浑身却又痒又难受,段宁从傅轻决腿上起来时,后背的汗顺着便流了下来,浸湿在衣服里。
傅轻决收回手后啧了一声,用眼神示意,说:“还不嫌累的,先吃饭。”
看着段宁把筷子握得死死的、没滋没味地吃了一会儿,傅轻决拎着外套起了身,经过段宁后,忽地想起来一般,折返两步回来,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放在段宁手边。
段宁夹菜的手缓缓停下,汗黏在他身上,又阵阵发凉。
傅轻决歪着头,垂眼扫过段宁颈间的吻痕,开口说:“资料很齐全,傅氏其他某些离岸公司的信息连我那里都没有,不愧是段长官。”
“我……”
“为什么不把它一起拿给汤越则?”
傅轻决下午和汤越则见过一面。
17号将那天汤越则出现在安全局的事也告诉了傅轻决。在兰亚见面时,汤越则看起来确实很关心段宁的安危和去向,在得知傅轻决刚过完易感期后,他便心领神会地闭嘴了,神色微妙。
不过也没过多久,他们就某些合作达成了共识,汤越则获得来自傅轻决的支持、在推进军火走私案时的部分豁免权,而傅轻决需要知道段宁和汤越则合作到了哪一步。
段宁没去碰那只打火机,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和回答为什么要跟傅轻决做爱一样找不到答案。
“你给他的走私文件和财务账本却不太全,我帮你补齐了,”傅轻决按着段宁轻颤的肩膀,另一只手给他碗里夹了点菜,他在他耳边明知故问道,“不舒服?真是喂不饱你,忍一忍就好了。”
段宁再一次被傅轻决的气息轻易地包拢,却又挽留不住。
他难受地低着头,勉强镇定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倒是不太在乎汤越则把那些告诉了傅轻决,信任这种东西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了。
傅轻决走出餐厅,在过道中间停下。
高管家将傅岐山这周定下的家宴时间告诉了他。
她刚才就看见了餐厅里那叫人瞎眼的情形,此时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忍不住说道:“傅少爷,终身标记对段宁并没有作用,只是共度一次易感期而已,难道您真的打算……”
“打算什么?”傅轻决微微挑眉,问道。
高管家一噎,连脸都有些涨红了,说:“打算让他就这样没规没矩的,为了留在别墅费尽心机,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所谓段宁的没规没矩,费尽心机,除了之前那些,当然包含段宁明知傅轻决对他说过别来碰我,却还是同意去夜灯。还有他陪傅轻决度过易感期时的哄骗,说出口的不想吃药,现在把一条快死的鱼放进傅轻决要喝的水里,被勾出了“发情期”还要假装没事,却靠着傅轻决舍不得松手。
在高管家看来,这些全是段宁心机中流露出来的虚情假意,也不是没有道理。
傅轻决沉吟片刻,像是经过了严肃地思索,转头又看了一眼段宁,说:“高姨,你也知道只是一次易感期而已。”
高管家愣住两秒,很快点了头,仿佛安心不少。
“等一下让人叫许医生来一趟。”傅轻决顿了顿说。
“早就说得让许医生来看的,这次情况实在太凶险了,好在那药只放了半颗,”高管家不住唠叨起来,“本来易感期快到了,就不该去夜灯,否则也不会是段宁——”
傅轻决有些绷着脸,高管家便也不说了。
傅轻决接着又倒退回几步,看着木几台面上的茶盏里游着的那尾金鱼,金色的鳞片,亮晶晶发光,两腮在轻轻鼓动,孱弱而美丽。
段宁转头也看过来,傅轻决说:“把鱼早点弄走,不然连杯子一起扔出去。”
傅轻决上楼进了浴室洗澡,发现浴缸里的水没放掉时顿时皱起了眉,转头看见垃圾桶里沾着血点的纸巾,才反应过来。
原本打算泡澡的傅轻决最后只冲了个淋浴,出来见房间里没人,段宁根本吃不了多久的饭,竟然没跟着上来,他穿着浴袍快步下了楼。餐厅里的佣人见到傅轻决还在系紧腰带,迅速低下头,继续收拾餐桌。
放茶盏的地方也空了。
傅轻决又去阴凉下来的阳光房里转了一圈,鱼缸里的鱼很多,但傅轻决似乎只用一眼,就找到了那条游得不太顺畅,但闪着金光的鱼。
等虚掩着的客房门被推开,段宁半倒在床上,感觉有一阵微凉的风吹来,他转过头,一双手就已经伸来,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整个屋子里都是你的气味,躲这里有什么用?”傅轻决开口问道。
这话肯定夸张了,段宁没感觉有以往那么难熬。
段宁刚躺稳一点,就又转过身闭上了眼,像是想离傅轻决远一些,自己忍一忍就能好。
“许医生,你先给他看看。”傅轻决站定在原地,对许戈林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过去两年多里,段宁的信息素紊乱综合症时不时复发。
在能清晰地感知别人的信息素和不能感知之间,还有像段宁这样的异类。即使有药物控制,遇上“发情期”,也只能熬过去。
虽然连这期间的段宁都相对安静,并不难缠,但并不强烈却很绵长的欲望依然需要纾解,陪傅轻决过完易感期的段宁被卡在正中间,不上不下,傅轻决把他晾了一天,刚刚在餐厅里的举动,对他来说确实是残酷的。
不过傅轻决已经叫来了许医生,这一次顶多只能算小惩大诫。
段宁除了无法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对复仇有些盲目的执念,其实没有别的太多犯错的地方,何况这一次在安全局,段宁也没有制造出多大的事端,他拿给汤越则的资料是傅轻决原本就打算要给出去的,而剩下的那只微型储存器里,关于傅氏的信息并未泄露出去,甚至还有傅轻决一直想要的内容。
现在因为有段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如果没有17号,段宁说不定就是要直接把东西交给傅轻决的。
傅轻决从段宁的记仇、撒娇和闭着眼背过身躲他的反应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给过段宁很多警告,但发现警告对段宁一点用都没有。段宁想留在别墅,留在傅轻决身边,希望陪傅轻决度过易感期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那个有桃味信息素的Omega。这样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在别人眼里,段宁是费尽心机之人,因为他们嘴上不说,实际上都觉得傅轻决脾气古怪、差得够呛、难以伺候,对段宁更只有利用、折磨和羞辱,所以段宁就不能是因为偷偷喜欢上了傅轻决而做这些。
他们对段宁是如何变成今天这样的毫不在意,对段宁是如何活到今天的也一清二楚,却默认傅轻决也是凶手。
他们好像都巴不得段宁第一个背叛傅轻决。
傅轻决还穿着件浴袍坐在客厅里,冷哼了一声。
一旁的高管家本来没打算开口,段宁这样的身体,这么几天下来,也确实是遭了罪,但她见傅轻决如此,还是说道:“段宁那是老毛病了,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次,许医生去看也没太大差别,本来让段宁先等一等也没关系。”
“他是没关系,那点信息素时时刻刻到处乱窜,先堵上了再说,”傅轻决双眼一瞥,又问,“夜灯里那个下药的Omega在哪?死了吗?”
“当时就近关押在了夜灯的禁闭室里,窒息晕厥后早就醒了。”
“查过了?”
高管家点头道:“没有太大问题,虽然他曾经是联邦国立大学的学生,受过基金会资助,但基金会每年资助的学生上千,不能说有什么特别的。他进夜灯,是为了尽快还债,说太过希望您能看上他,所以释放了信息素,那药……在夜灯内也确实允许使用,只是没想到……”
傅轻决一时间没说话。
“需要让人处理掉吗?”
傅轻决抬眼看去,过了片刻说:“不用,替他把债抹了,以后也不用再留在夜灯里。”
“这……”高管家诧异于傅轻决如此的宽恕。
傅轻决笑说:“联邦国立的高材生,受过基金会资助,最后进了夜灯,还长得不错,还能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