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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拷问(四野深深)


汤越则还没有找回到遇见段宁的那个办公室门口,经过洗手间旁的安全出口时,看见门上多了道白色的粉笔印。
他放缓脚步,紧接着鬼使神差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安全出口的楼道长廊通往旁边的保洁杂物间,汤越则顺着死角,从窗户口翻进去,转身便看见了段宁。
“你怎么在这里?他们把你怎么了?刚刚——”
“军火走私案最重要的交易和接头文件,还有洗钱公司的财务账本,刺杀李铎的凶手的审讯单,”段宁眼神往下,窗台角落里已经放着一只微型存储器,很不显眼,他说,“周主任生前设置的加密文件几乎都在这里。”
汤越则愣了一瞬,将东西摸过来时还很不敢置信,他很快收了起来,环顾四周后说:“早上港口出事了,听说程路安去了兰亚,他们带你来了安全局?你等会儿怎么出去?傅轻决呢,他不管?”
段宁听他这话,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们都认为傅轻决会管段宁、听段宁告状就会为他撑腰似的,然而汤越则明明也说过,傅轻决只会顺势而为,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又怎么可能把段宁看得那么重要。
港口枪击案连带药品走私,怎么也是刑事大案,因为程路安的一意孤行,让段宁到安全局走一趟,却能把事件对兰亚的影响降到最低——傅轻决自然不会阻拦。
段宁再清楚不过,否则也不能这么顺利地来到安全局。
“这些不重要,”他说,“等他们问完话,调查完,我就能回去了。”
汤越则想起之前看见段宁的模样,担忧地说:“这太危险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点脚步声,渐渐走过,才消失远去。
段宁不需要汤越则其他的帮助,汤越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不被发现,他迅速依照原路返回,推开门回手时擦掉了粉笔印,手上还夹了支烟,边离开边合上手机,像刚打完电话。
在安全局直接将东西交给汤越则很危险,同时也需要一点专业素养和运气,但时间紧迫,结案之前必须尽可能固定好证据。
段宁如释重负,一颗心落了回去。
他也需要回去继续当那个段宁了。
确认门外一片寂静之后,段宁思考着自己从检查室逃走的事必然已经被发现,这件事最终一定会被傅轻决知道,他需要做出合理的解释——比如发病后实在痛苦恍惚,不想见到其他人。
段宁一边默默想着,一边打开了门。
门缝渐大,猝不及防的,眼前近距离立着个鬼魂般的人!段宁心脏陡然紧缩,早已堵在门口的17号瞬间闯了进来,手上一把左轮手枪对准了段宁的脸。
17号合上门,往前走一步,段宁缓缓举起手,一滴冷汗从鬓发间流下来。
“你刚刚在里面干什么,”17号拉下撞锤,声音粗犷又喑哑地问,“从检查室跑到别人的办公桌,又跑回资料室里……你以为我还跟在夜灯的时候一样?相信能活到今天的段斯是一般人?”
段宁喉结滚了滚,问道:“你想要我怎么样,能不能先把枪放下……”
“那晚你去了傅轻决的房间,他救了你,”17号执着于那晚的失败,那是他一切悲剧的开始,“后来呢,他凭什么还救你?代价是摘除腺体?”
段宁看着他,并没有回答。左轮手枪的枪管就在眼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把你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17号忽然说。
段宁迟疑片刻,手打着抖,将里面那只打火机交给了他。
17号拿到打火机,掂了两下,说:“转过身去,靠墙,你知道的,子弹不长眼。”
“我不想要你的命,反而会帮你,”他看段宁照做了,似乎往稍远的地方走了一些,在窗边撕下一截布条回来,喋喋不休地说起来,“让我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是从始至终都光鲜亮丽,享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群人,一个命令,就让我违规逮捕了犯人,一条罪行,也可以把我压死在脚下。第二年,战时特立的内务部被撤销后,那群投机的高官继续做着主宰别人命运的主人,在新政权里粉墨登场。”
段宁张了张嘴,嗓子是哑的,胸腔涌满了某种难言的酸楚。
后腰仍被枪管顶着,段宁被他用绳子捆住了双手,布条蒙住了眼睛。那枪管时不时碰到他的手指,擦到指节上,段宁仿佛被烫到了一样,脸色愈发苍白。
“你身上怎么……”17号俯身时,往他身上用力嗅了嗅。
段宁做检查前被揭掉了脖子上的阻隔贴,此刻他才意识到,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信息素会变浓,一直在溢出。
他后背僵直,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变重了。
“程路安被逼急了,正在找你,好好在这里等着。”17号很快收枪,离开前将窗门紧锁,只剩下段宁一个人在里面。
不知过去了多久,资料室的门开了。
躲在门后角落里保持警惕状态的段宁耳根一紧,他不知道17号不想要他的命,那要的是什么,因为他很难相信17号帮他的理由。
而且他拿走了段宁的打火机,火机夹层里还有一只微型储存器。
走进门来的脚步声停下来,来人好似扫视一周,终于找到了躲在这边的段宁。
段宁无从否认——他抱着轻微的期待,然而这期待很快落空,因为脚步声继续响起,一下又一下,并不是他熟悉的人。
“谁?17号……”
然而对方靠了过来,一下按在他裸露的腺体上,段宁一惊,身体猛地挣扎起来,刚抬腿蹬过去,就被一只手给搂住了,一具高热的男性身体堵了上来,动作轻慢,暗示明显。
段宁处于长时间神经紧绷又突然惊慌恐惧的状态,他没有喊叫,但后仰着头,想往地上倒,双腿一直试图扣住对方的肩颈。
他拿肩膀顶了过去。一声吃痛的闷哼。
两人真的滚在了地上,滚到铁柜的柜脚边纠缠打斗着,都愤怒地动了真格。
段宁体力下降得厉害,绝望中也是真的起了杀心,直到耳边响起了冷冷一声:“我能不能碰你?”
眼前的布条紧接着被扯开了。段宁猝然停下,双眼通红,看着傅轻决近在咫尺的脸,掀倒顶点的激烈情绪轰然倒塌——
刚才那是傅轻决故意不让段宁认出他。
“你——!”
段宁这一声里带着压抑的哽咽,双眼不见落泪,却仿佛濒临崩溃,令人心头一紧。
傅轻决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抬手,拿手背碰了碰段宁的脸,解开段宁身后的绳子,然后抱住了这具会在他怀里喘息的不再挣扎的身体。

第24章
傅轻决来之前,就已经一个电话打到了联邦安全局杜局长那里,命令很快层层下传,要求程路安立马放人。
这属实是为难了杜局长,谁不知道程路安身后也有傅家的势力——不比订婚宴时的遮遮掩掩,程舟和傅准完婚后,消息已经人尽皆知。
何况军火走私案已经到了今天这地步,全是利益相争,港口的新案子基于此也相当于一场反扑,这是傅氏在左右互搏,其他人如何站队属于一门大学问,最好先是谁都不得罪。
可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
傅轻决都明晃晃说了那段宁是他的人,磕不得碰不得,饶是杜局长也不能不卖傅轻决的面子。
程路安脸色难看地站在走廊里。
他刚拿药送去化验中心,就接到放段宁离开安全局的命令,赶回医疗室得到的却是一句段宁不见了!
程路安大惊失色,逮着从另一方向匆匆赶来的17号就破口大骂,然而更糟糕的是,电梯门开,办公区尽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安全局几位高官作陪,傅轻决竟然亲自来了。
此刻,除程路安之外,堵在资料室和保洁杂物间这两张门之间的还有其他好几个人,包括傅轻决的随行助理弗雷克。
弗雷克手上甚至拿着已经看过了的段宁刚才的口供。
程路安一开始想跟着进去,被傅轻决的人“好言相劝”、给拦在了外面。
“你去哪了?怎么回事?”程路安看向17号,压低声音问,“人在里面为什么不告诉我?!”
“时间太紧,来不及了。”17号说。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程路安冷笑着,瞪了一眼门口,指的是傅轻决。
17号脸上的刀疤也动了动,他沉默不语,眼神难以捉摸。
弗雷克在一旁忽然开了口:“程队长,请问您的调查进展如何了?段宁先生的服用药物来源您可以直接找我们要的,首都特区医院的医生也能开具诊断证明。”
程路安说道:“现在说会不会有点晚了?”
“不晚不晚,”弗雷克笑道,“与兰亚有关的任何事情,在您的职权范围内,我们都会尽力配合。”
他拿捏着一手好腔调,话语里却暗含讽刺,程路安自然听得出来,却只能装作无知,笑脸相迎。
资料室里,段宁终于回过神,从傅轻决身上离开,爬起来。
他看着傅轻决,稍犹豫一会儿,伸手拉着傅轻决起来了。
傅轻决大概还没这么狼狈过,段宁之前看不见,就算被捆了双手,体力远不及傅轻决,也不影响他发自本能地使出刻入骨髓的擒敌招数,无形中下了重手。
“我以为是别人,”段宁见傅轻决捂着肋骨,边扶着他边抱歉地说,“他们给我做检查的时候撕掉了阻隔贴,我的信息素是不是……”
“你这是在怪我了?”傅轻决问道。
“不是。”段宁说。
他像是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面对傅轻决,眼神中有了些胆怯和闪躲。
傅轻决站直后松开段宁,理所当然地让段宁给他理了理衣领和袖口,他定定看着段宁,说道:“所以该我问你了,你为什么在这啊?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或者说,我应该问,程路安为什么能把你从兰亚带走?”
“程路安捡到了我不小心掉出来的药盒,”段宁很慢地说,“审讯的时候,我发病了,偷偷跑了出来,但被巡管员17号撞见,他把我绑在了这里,”他垂着眼,眼尾还泛着浅红的水光,“他闻到了我身上的信息素,所以我以为……”
段宁的回答照理说没什么问题,他看起来更介意刚刚碰他的有可能是别人,语气里听来总有埋怨的意思。
这放在段宁身上实在难得,但此刻反而令傅轻决更为恼火。
傅轻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拧眉问道:“你发病了?”
他抓来段宁的手,握在指根和手掌的骨头上,动作比往常粗鲁不少,见没什么问题,再翻过来,傅轻决看见段宁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红印和破皮。他慢悠悠往上按了按,故意的。段宁忍痛的表情却让傅轻决愈发拉下脸色,一下松了手。
段宁心跳紊乱,连忙说:“他们送我去了医疗室,已经没事了。”
傅轻决见此停顿两秒,转身便要去开门,段宁忽然往前一步,对傅轻决说:“我还有东西被巡管员17号拿走了。”
“什么东西,”傅轻决笑了一声说,“你身上最贵的东西除了那些药,就是现在还穿着的衣服,还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紧张?”
段宁深吸了口气。
他知道傅轻决在怀疑他,从他的药盒掉出来、给了程路安一个理由把他带走的时候起,傅轻决就应该怀疑他了。
但整个过程中,唯一也是最大的差错便是他被17号发现了,17号拿走了那只打火机。
打火机里还有一只微型储存器,里面包含傅氏海外离岸公司的全部汇总信息,以及他们在北欧开设的离岸账户资料,其中还有兰亚的一部分,虽然一时间看不出蹊跷,但仍然是绝对的机密,一旦落入其他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17号原本有机会一枪杀了段宁,但从他所言可知,他憎恨得更多的是高官权贵,如果他看到了微型储存器里的内容,一定会制造出轩然大波,打乱所有节奏。
傅轻决又问:“很重要?是什么?”
段宁沉默几秒,然后声音不大地说:“一只打火机。”
他感觉到傅轻决沉沉注视着他,片刻之后,傅轻决拉开门便走了出去,弄得段宁的心跟着重重一沉,莫名慌乱起来。
傅轻决径直走出门口这片拥挤狭窄的区域,几步后才转过身,微微笑着对程路安示意了一下,等程路安走近,他说:“今天……”
程路安咬着牙说:“今天一切都是误会,本来简单问个话就结束了,”他将责任都推到了17号身上,“主要是巡管员说了些不知轻重的话,没想到段宁先生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才有后面这些误会。”
段宁正在牢牢盯着17号,夹着人群走在后面,压低了声音说:“打火机在哪,你想做什么?今天你放了我一命,我一定不会忘记这份恩情,但——”
“不好意思,得罪了,”17号却说,“你不必记得,我想过很多次要杀了你。”
段宁愣住片刻,不解地看向17号,紧接着傅轻决已经投来了目光,像把刀一样钉住了他。
“既然如此,”傅轻决嘴里对程路安说道,“以后这样的误会应该可以避免了,虽然我能理解,毕竟最近程队长不慎卷进了军火走私案里,但安全局向来以准确高效的作风行事,港口有任何问题请找负责人,而不是来兰亚随便带人审问,你说呢程队长。”
程路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周末叔父设了家宴,希望还能抽到程队长的烟。”傅轻决拍了拍程路安的手臂,一笑,两颗虎牙隐隐约约,仿佛只是平常地谈天。
段宁不远不近地看着,时不时和傅轻决冷漠的双眼对视上,他意识得到傅轻决今天的不同,或者说本就没什么不同,傅轻决只是和以前一模一样而已。
但段宁也许是丢了最重要的打火机,前所未有地心神不宁。
段宁魂不守舍地走出了联邦安全局的大门,傅轻决已经上车了,他站在门边,弗雷克为他挡着上方,面容冷峻地等他上车。
车里拉着遮阳挡板,段宁坐下来,不放弃地说:“17号他手上……”他还没说话,往旁边扫去,眼神突然一怔。
段宁竟然在傅轻决手边的桌板上看见了那只打火机,以及已经从夹层里拿出来的微型储存器——一瞬间,他醍醐灌顶,如闻棒喝,彻底明白了过来。
段宁所有的担忧都是无意义的,他应该感到恐惧,应该不寒而栗。
17号是傅轻决安插在联邦安全局的人,至少和傅轻决有着交易关系,为傅轻决所用。所以他在朝段宁举起左轮手枪后能放下,在发现段宁后能帮着隐瞒,拿到打火机后能原原本本地交给傅轻决。
所以17号会对段宁说“不好意思,得罪了”。
段宁竟然有些想笑,确实,谁会相信一个自己都身陷囹圄的人,就像段宁不相信17号会帮他一样。17号比起要段宁日后偿还的恩情,傅轻决才是他值得去合作的人。
傅轻决出身即是富贵也高贵的,也是永远衣着光鲜、高高在上的权贵,甚至和普通的权贵还要不一样。政坛是迎新送往,是左右逢源,是一群人的沉沉浮浮,但傅氏会在联邦屹立不倒,联邦永远需要傅氏、需要兰亚。
他们自然都长着眼,连段宁都心甘情愿躺在傅轻决身下了,有些憎恨也许根本一文不值。
段宁哪能不理解17号?
事实便是,连段宁也是离不开傅轻决的,段宁能光明正大完完好好走出安全局,也全靠傅轻决一句话,不是吗?
“这打火机怎么就有那么重要,能让你忧心忡忡成这个样子。”傅轻决开了口,转头看向段宁。
“给我个解释,”傅轻决说,“还是要等读取出来之后,来证明你的清白?”
轿车在徐徐前进,弗雷克坐在前面一言不发,他虽早料到会有一天,但真正来临,车内凝滞森冷的气氛仍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没想到段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却也没想到傅轻决能忍到此时才来问。
段宁说:“就像你看见的这样,我无从解释,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傅轻决两指捏着段宁的下巴,微微抬起。
他望着段宁,幽深的目光从段宁的双眼、鼻梁滑向嘴唇,淡淡地打量着,然后傅轻决又贴近了一寸,呼吸近得引人心头发颤。
傅轻决像是想吻段宁,却在段宁重心不稳地差点靠上来时瞬间冷了脸,手一扬便推开了段宁。
段宁被甩到一边,狼狈地倒在座椅靠背上。
“你最好别碰我!”傅轻决愤怒不已,大声吼道。
他不敢置信般揪着段宁的头发,说:“我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段宁你凭什么?!你真以为我非你不可,军火走私案就只有你能破?傅岐山的把柄就只在你身上?我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你,你把我当小孩还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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