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南宫楚河说道:“也不知是何大事,这旬休之日父皇竟将诸位也召来了。”
殿中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疑惑。几位大臣低低私语着,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惶恐,只怕有大事发生。
在众人都还在各种猜测时,有一声音自殿门处响起,是宰相李怀走了进来,“三省六部一切正常,但陛下召集我等前来,自然有陛下的考量。诸位何用猜来猜去,待陛下来了,自见分晓。”
说着李怀给南宫楚河见礼后,便立在了玉阶之下,众臣之首位,也不同众人说笑。
李怀这话说得不客气,但南宫楚河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异色,反而笑道:“宰执这话说得在理,只是我等分内之事自当是为父皇分忧。若能自己先处理,岂不更好。”
李怀没接这话,阖了阖眼,不去看南宫楚河。南宫楚河又在殿中快速一扫,说道:“既然六部皆正常,父皇又为何突然召我们前来?”
工部尚书秦玉燊怯声道:“莫不是陛下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南宫楚河闻言深深的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一般的说道:“陛下年纪大了,一会儿不论是什么事,诸位都担待些......”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寂静。这殿中可有愚笨之人?这太子殿下说话如今是越来越无所顾及了,他说陛下年纪大,深想下来意思可不就是陛下该退位了。可这话谁敢接,皆闪躲着不看南宫楚河,但也歇了攀谈的意思,殿中一时落针可闻。
李怀眼皮一抬,嘲讽的看了南宫楚河一眼,而后又没事人一般肃立着。
殿内的机锋自然也瞒不过殿外的辰安,但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只当恪尽职守,一点也没听见殿内的声音。
几位尚书相互看看,也都只当作没听见,如履如临的低下了头。
这太子之位上面这位着实坐得太久了,这都三十八九了,壮年已过,中年已至,大概他的耐心也到了尽头——这朝中怕是要掀起一番波澜。
殿中众人都埋头盘算着,于这事上自然想撇清了关系离远些,只怕站错了队,一招不慎,连累整个家族。
正在此时,一声高呼响起,“皇上驾到。”
众臣俯首下跪,三呼万岁。
南宫皇帝从后殿进来,他鹤发松姿,阔步入内。那年老之态在他身上竟一点不显,他步子跨得大,几步就上了玉阶。而他身后跟着一位龙眉凤目,气度不凡的俊美少年。
南宫皇帝走到玉阶之上的龙椅上坐下,而那少年就在南宫楚河的对面站定。
一声“众爱卿平身,”众人又比肩继踵的站起了身。
虽然殿中众人都在千秋殿或多或少的见过南宫明赫,但这是第一次由南宫皇帝亲自将他带到众位大臣面前,这其中暗含的不言而喻。
众人虽低着头,但视线皆在南宫明赫与南宫楚河之间暗暗打量,这局势似乎更扑朔迷离了一些。
南宫楚河与南宫明赫分站在南宫皇帝龙椅下的玉阶之上,两人将殿中众人的神态、变化均纳入了眼底。
南宫明赫眼神微转,远远的瞧了眼侍立在殿外的辰安,而后敛了神色,安静侍立。
南宫皇帝瞧着南宫明赫的一举一动,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对着众人说道:“今日本是旬假,将诸位召来朕心中也过意不去......”
众人面露惶恐,连称不敢。皇上是客气客气,他们自然不能当真。
“但朕确有要事要与诸位爱卿商谈。”
众人闻声皆屏气凝神细听南宫皇帝接下来要说的话。
“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是为了朕这皇儿搬出千秋殿之事。明赫今年已经十八,楚河在这年纪,早已经入朝。朕着实喜欢这孩子,多留了两年,现在也该入朝做些事了。”
南宫皇帝话落,殿中犹如平地惊起一声炸雷,众人心中各自震荡。这明赫殿下若是搬出千秋殿,既是他要入朝的一个信号,也是他即将走到百官面前接受众臣审视的前提。
再看南宫皇帝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宠溺的神情,让南宫楚河微微皱了皱眉。他何曾在父皇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父皇对他向来严厉,从未对他溺爱过,有的只是呵斥。偶尔一个夸赞,能让他开心好久。虽然如今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但他也并不乐意这样的偏爱落在旁人身上。
南宫楚河视线扫过一脸淡然的南宫明赫,这个他一直没瞧上眼的皇弟看来还是有些手段。也不知他这些年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父皇不自觉的露出这样的神情。难道真的是疼到了心坎里去?
不止南宫楚河有这样的想法,阶下的众臣也在各自掂量这南宫明赫在南宫皇帝心里的分量。虽说面上不显,但各自心里都有自己的思量。有的人看南宫楚河的视线也没有方才那般热烈,反而是投到南宫楚河身上的视线更多了些。
虽说帝王家无家事,但皇上对自个儿儿子的这些安排,自然没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反对。
南宫皇帝扫了眼中众臣,视线又在南宫楚河身上滑过,继续说道:“楚河已经在刑部历练多年,这些年在任上也主理了不少要案,于刑部各类事务想必也是极为熟悉了。那明赫就去吏部学习学习,任考功员外郎协助今岁科考。”
南宫皇帝语气极为平常,但殿中诸人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就连一向极为拥护南宫皇帝决定的宰相李怀都忍不住言道“不妥”。
虽说这考功员外郎品级不高,但胜在位置特殊,南宫皇帝这是毫不掩饰的对南宫明赫的偏心。还有月余便是三年一度的科考,而主理考试的便是考功郎中和考功员外郎。这是南宫皇帝在给南宫明赫入主朝堂打通关节,若南宫明赫真主理此事,到时今岁士子可都得称南宫明赫一句“老师”,这人脉势力将直逼南宫楚河这些年在朝堂上的运作。
南宫楚河此时脸上的笑意已经挂不住,森寒的视线落在南宫明赫身上。南宫明赫也不怵他,好以整暇的与他对视。南宫楚河见状,更是大为火起,但因着场合不对,硬生生的压下了怒意。
南宫明赫搁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轻点了几下,看着李怀道:“宰执多虑了。科考即将开始,吏部自然事物繁忙些,多个人多个帮手,正好也是个学习的机会,就让明赫去多看看,多跟着几位大人历练下。康爱卿,你觉得如何?”
本来正瞧着热闹的吏部尚书康正信莫名的被点了名,无奈站出来道:“谢皇上体恤。明赫殿下能文善武,才华过人,想必有殿下的帮助,今岁的科考能更加圆满。”
康正信自然谁都不想得罪,但是皇上都把他架到众人面前了,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总不能得罪皇上吧。
“康尚书过誉了,本宫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还请康尚书多多指教。”南宫明赫朝康正信拱手言道,姿态谦逊,让人格外有好感。
但殿中众人此时却为南宫明赫捏了一把汗,他竟然不曾请示,直接打断了南宫皇帝同康尚书的对话。虽然众人都知道这是南宫皇帝在给南宫明赫搭台子,但南宫明赫如此也太不把南宫皇帝放在眼里了。
“殿下客气。”康正信颤声回答道,而后便退回了原位,他可不敢再触霉头了。
南宫楚河本来高涨的怒意此时都歇了下去,似笑非笑的瞧着不知深浅的南宫明赫,上一次打断南宫皇帝与人对话的,似乎是直接被拖出了这大殿。
但众人心内猜测的那一场景并没有出现,只见南宫皇帝皱了皱眉,而后略带无奈的看了一眼南宫明赫,直接对康正信说道:“那朕这皇儿就劳烦康尚书了。”
“不敢。”康正信哪敢接劳烦这词,只道:“臣一定不负圣意。”
南宫皇帝又对南宫明赫嘱咐道:“你还年轻,还是要多和你皇兄学习。”
南宫明赫闻言,对着南宫楚河略一躬身,谦逊的说道:“以后,也请皇兄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略微比你年长些,晓事多一些而已。”南宫楚河一脸笑意的回着南宫明赫的话,“自皇弟入宫以来,一直在千秋殿,咱俩兄弟都没机会亲热亲热,日后你我二人还是要多亲近一些。”
南宫明赫道:“是啊,明赫也想多同皇兄亲近一些。只是明赫愚钝,这些年于课业习武上已是分外吃力,没学成之前倒是没脸去见皇兄。今后,倒还是要同皇兄多走动,加深一下咱兄弟二人的情谊,届时还望皇兄别嫌明赫烦人。”
“哈哈哈,孤怎会嫌皇弟,自是求之不得。”哼,愚钝?当年就在这宣德殿,南宫皇帝对南宫明赫的夸赞还言犹在耳,怎会忘记。还是太嫩了,撒谎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南宫楚河望着南宫明赫的笑意一点也不加掩饰,南宫明赫亦然。远远看去,倒是兄友弟恭。
南宫皇帝满意的抚掌,“明赫,你的住处就是当年你皇兄为你安排的广阳殿,这些年都打理得不错,你可直接搬进去。若是缺什么可直接遣人去内务府说,若是缺人手也可去尚宫局挑选。至于广阳殿的防卫......朕就交给禁卫军副统领辰安了。”这算是把辰安都过了明路,完完全全的在辰安身上打上了南宫明赫的烙印。
“谢父皇,儿臣都记下了。”南宫明赫躬身回答道。
南宫皇帝待南宫明赫回复完后,就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就是为了朕这皇儿迁宫及入朝一事。诸位若无异议,便散了罢。”
南宫皇帝起身,两位皇子及众臣下跪高声道:“儿臣/臣恭送父皇/皇上。”
待南宫皇帝离去后,殿中得气氛轻松了不少。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皆上前与南宫明赫攀谈道喜。南宫楚河也神色亲热的上前,拉住了南宫明赫的手:“终于等到皇弟入朝,想来日后孤便可以轻松些许了。”
众人见南宫楚河加入了进来,便也不敢再与南宫明赫搭言。如今形势不明,对两人的态度也不好拿捏。不好得罪了这个,又去亲近那个。众人自恃再没留下去的必要,便都相携着告辞离去。
南宫明赫见状,高声叫住了康尚书。他可不想同他这皇兄单独在这儿演这出兄友弟恭,倒是吏部的事他更感兴趣些。
不想南宫楚河抓着他并没有放开的意思,“皇弟如此着急做什么,那事务放在那儿又不会跑。今日我们兄弟二人倒是该好好叙叙旧,也该为着皇弟入朝庆贺一番。”
南宫明赫神色一变,南宫楚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这大殿中就想将他挟持而去?如此肆无忌惮?
南宫楚河见南宫明赫挣脱不得,心中嘲讽,他料定南宫明赫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闹翻。只冷了脸对一旁站着的康正信说道:“康尚书还在这里作甚,今日孤要同皇弟在临华殿宴饮,只怕没时间同康尚书一道。等旬休过了,他再去吏部也不迟。”
康正信闻言哪敢还多待,只朝二人告辞后便匆忙离去。
待康正信离开后,南宫楚河似笑非笑的瞧着南宫明赫,“走,皇兄带你去看看你的住处,然后你我二人再去孤的临华殿里好好叙叙。”
南宫楚河脸上笑意更甚,但手上的力道却一点没减。
殿中此时仅有他二人,就连那些宫人都不知什么时候就退出了大殿。南宫明赫注意到后,神色一变,大喝了一声,“辰安。”
殿外的人立马闪身进了殿内,半出鞘的佩剑横在了南宫楚河的脖颈之间。
南宫楚河见状冷笑了一声,“哼,倒是忘了你。”
虽说他半点也不怵架在他脖颈间的利剑,但还是放了南宫明赫的手。
南宫明赫一得自由,便给辰安使了个眼色,而后拱手道:“皇兄今日盛情,明赫记下了。但明赫想把今日父皇交代的时都做完了再与皇兄叙旧,今日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南宫楚河回复,便拉着辰安出了大殿。
待走出殿外南宫明赫才舒了口气,“这南宫楚河不好对付,以后咱们都小心点。你去禁卫军挑些人手到广阳殿,我先去吏部一趟。”
见辰安应下,南宫明赫这才理了理衣袍,跨步朝康正信追去。
“康尚书,康尚书,暂请留步。”青涩的少年嗓音自康正信的身后传来。
康正信本来皱紧的眉头一展,看来这小皇子倒也不是那么无用,竟从太子手里逃脱了。
他转身望去,只见少年朝他疾步走来。离得逾近,越能看清他俊秀的容貌,此时那俊美的脸上因疾步走来染了几分红晕。看起来倒是神采飞扬,风华正茂,感叹到底是年少。
年少便有诸多的可能,如春日地里冒起的嫩芽会长成什么,一切都还是未知。
“明赫殿下。”康正信朝他行了礼,“太子殿下不是邀您同往吗?怎的来寻臣了。”
“康尚书说笑了,明赫还有许多事要请教您,倒是不好先行去宴饮游乐。”到底是年轻,藏不住事,“怕父皇失望,还是想先把事情办妥了再谈旁的事。”
康正信捋着胡须点头,“既如此,那殿下随臣来吧。”
“本宫这些年大多数时间都在千秋殿,对这宫中的道路不甚熟悉。想先跟着大人走这一趟,以免明日点卯误了时辰。”南宫明赫一边同康正信一道走,一边同他闲聊。
南宫明赫说话总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人不自觉的就生起了与他攀谈的心思。
“劳烦康尚书了。”南宫明赫说道。
“殿下客气,这是臣的分内之事。”相比南宫楚河的盛气凌人,对人以礼相待的南宫明赫更让人愿意亲近一些。康正信扫了眼旁边脸带笑意的南宫明赫,不自觉的脚步一顿让自己落后一步,以显示出尊敬之意。
南宫明赫不知,其实南宫楚河已经要将手伸到吏部了,却不想半路被他劫了胡。若说南宫皇帝一点都不知道,那是没人信的,这是南宫皇帝给南宫楚河的一个无声的警告。
两人一路闲聊,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宫门前。仰头看去,宫门上高悬着“吏部”二字的牌匾。南宫明赫跟在康正信身后,迈步踏了进去。
康正信带着南宫明赫在里面走了走,至于一些流程事务还是要等旬休之后再让人带着他熟悉一遍。
南宫明赫与康正信告别后,就一人回了广阳殿,殿门外此刻已经有人在那儿等着他了。
是辰安带着一队禁卫军站在殿外候着南宫明赫。
广阳殿名为殿实为一处宫所,从大门入内是用白玉石板铺就的迎客路,道路两旁种着桃花树,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一行人穿行而来。花香萦绕,粉黛轻拂。
与前庭的浪漫相比,宫殿就更庄重一些,金顶红墙,檐上的飞鹤似欲腾空而去。
南宫明赫站在石阶前望着这在他名下十年却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心内的震荡不足为外人道。
正当南宫明赫欲迈步上石阶时,一人匆匆自回廊处走来。望着已至殿外的南宫明赫,神色一变,又急行了几步,至辰安身前再无法上前后,他就地对着南宫明赫就地下跪道:“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他说完后迟迟没人出声,微微抬眼见南宫明赫正打量着他,他又道:“属下是广阳殿总管,桑峻。”
待桑峻说完,这才听到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桑总管请起。”
“谢殿下。”桑峻起身后就见方才挡在他身前的年轻人此时已退到了南宫明赫身后,只见他一身甲胄,再看身后站着的一行人,心内大概清楚这是皇上的禁军。没想到这明赫殿下如此受宠,自千秋殿里搬出来都还有禁军护卫。
无人在意桑峻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南宫明赫直接问道:“这广阳殿内有多少侍从宫女。”
“回殿下的话,包括属下在内广阳殿现有宫女十五人,侍从二十五人。”桑峻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如此,你现在去将他们都叫来本宫见见。”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临华殿那位的人,南宫明赫一时无法将这广阳殿里里外外都大换血,那只有都见见,至少心里有个数。该立的威信要立,就看这些人是否识趣,可别让他逮着了一个杀人立威的机会。
桑峻有些迟疑,又为难的说道:“殿下,现如今许多宫人的在当值。若是尽数唤来,可能不妥。不知是否可以先将不当值的宫人召来,待到换班,再将另一批人唤来。”
南宫明赫闻言神色一凝,脸色急剧沉了下来,冷声道:“怎么,本宫作为这广阳殿的主子,见个宫人还需征得同意?”
桑峻无奈苦笑,低头不语。
南宫明赫见状,喝道:“还不快去?记住,一个人都不能少,全部立即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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