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叶声午膳的时候挑食,那两盘橘色玩意儿一筷子都没沾,被楚城寒强压着塞了两嘴,如今正靠着床栏默默反胃。
楚城寒絮絮叨叨在他耳边念叨:“胡萝卜是好东西,多吃可以缓解夜盲症。”
时叶声语气平平:“我不夜盲。”
“但你脸盲,感觉也差不多。”
“脸盲和夜盲差别很大。”
“我觉得差别不大。”
时叶声深吸一口气,屈膝滑下躺平,拉起被子来盖住脸,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平静道:“行吧。”
楚城寒喋喋不休,他弯身下去拽时叶声的被子,脖颈上的小银链叮叮当当地轻响着:“你别敷衍,你好好说,晚膳还吃吗?”
时叶声拼命保护自己的被子,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不吃。”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几岁了还挑食?”
“二十一。”
“笑死,”楚城寒连被子带人一起端起来,“一个虚岁你当真了是吧?”
时叶声心跳漏了一拍,顿时感觉后脊发凉头皮发麻,险些没能回过神来。
他一时口快,忘了小皇帝现在只有十九岁。
但惩罚系统现在却没什么动静,似乎真被楚城寒那句虚岁给蒙混过去了。
时叶声暗自松了口气,又想起另一件事来,眼睛瞪得有些圆:“你刚说什么?你跟谁学的?”
“学什么?笑死吗?”楚城寒抓着被子卷给人喂药,“昨夜有人在我耳边梦呓,说了两句‘笑死’就咯吱咯吱动起来。”
时叶声:“……”
他昨夜梦呓了?怎么会说这个?竟然半分印象都没有。
时叶声连口中苦涩都忽略了去,蹙着眉想了一阵儿,在努力回忆自己究竟梦到了谁。
他记得自己以前很文静话少,一般能让他这么开玩笑的应该只有高中同桌了。
时叶声想得有点出神,楚城寒不安好心从桌上夹了一筷子煮萝卜丝儿顺手递到他唇边,果然见时叶声乖乖张嘴接了过去。
等时叶声发觉口感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紧接着又动起来,将萝卜丝儿咽下去。
楚城寒衣冠不整,衣襟敞开着,露出饱满漂亮的胸肌和腹肌,链子挂在颈间,看起来贵气又精致。
时叶声静静瞥了一眼,之后便凑上前去,在楚城寒得意洋洋的目光下,一口咬了他的胸。
楚城寒顿时“嗷”了一声,又被殿门打开的声音遮掩过去。
李尽风整理着衣袖从屏风后头绕过来,便抬首边道:“陛下万安,近来身体可——”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两段详见本人头像,找了一晚上表情包,终于给我找到了_(:з」∠)_
“好”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许久都没能说出口。
等李尽风噎了噎,霎时间竟忘了自己本想要说什么。
他张了张口,时叶声已经猛然回过神来,松了嘴将自己塞进被子里去了。
时叶声咬人是故意为之,他其实是个很纯情又单纯的人,他只是喜欢帅哥,在他潜意识里,楚城寒已经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关系势必会亲密一些,哪怕那个人之前还对他心怀杀意。
但是被别人瞧见着实是尴尬,他不知道楚城寒和李尽风尴不尴尬,反正他自己挺尴尬的。
楚城寒还在低头瞅自己身上的咬痕,语气惊讶:“你咬我?”
时叶声气若游丝:“闭嘴。”
不要再说了。
但楚城寒的脸皮出乎意料的厚实,他俯下身来抓着时叶声的肩膀,想将人从被褥里摇出来,甚至还在大声说话:“你咬我胸还不让我说,你太过分了。”
“你干什么!”李尽风一心认定是楚城寒故意胁迫,从不愿意承认时叶声主动亲近楚城寒的事实,他上前两步抓住了楚城寒的手腕,“你放开陛下!”
“凭什么本王先松手,是他先咬我的!”
“你若不曾逼迫,陛下怎么会主攻攻击。”
楚城寒忽地冷笑了一下:“宰相大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倒是一绝。”
“事实与否微臣自会定夺,摄政王无需阴阳怪气。”
李尽风目色微沉,他张了张口,蓦地被时叶声打断道:“宰相清晨到太极殿觐见可是有什么要事,莫要误了时辰。”
他都已经开了口,明显是不想再听人争辩下去,两个男人便住了口,不再继续这些幼稚的争吵了。
李尽风轻咳一声,严肃下来:“尽风来时瞧见朝中几位大臣候在甘露殿外,交谈之后才知晓征兵讨伐突厥一事,说宫外的百姓多有不满。”
“此事朕已知晓,”时叶声道,“不过来不及了,太后意已决,早已经模仿朕的笔迹下达了诏书,要求适龄男子年底前到达京城。”
太后身边有一位擅长仿人笔迹的高人,当年先帝的传位诏书便是此人模仿伪造的,后来又不知道以小皇帝的名义伪造了多少诏令。
时叶声早便知道征兵一事他无权插手,所以一连罢工了几日的早朝,甚至还用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太后的邀见。
楚城寒道:“事已至此,陛下本就拿不到实权,此等事情交由太后自己处理便是,不用事事都拿到面前来扰一扰陛下。”
“但现在外界并不知晓此事真正传召之人究竟是谁,最终败坏的都是陛下的名声。”
时叶声神情淡淡:“世人不会不知道朕的处境。”
他们只是想有一个情感上的寄托,有一个可以发泄的渠道,太后垂帘听政大家都知晓,她现在是整个大燕权位最高的人,世人宁愿得罪一个傀儡,也不愿意惹怒太后。
所以他们口中愚昧的恶人,如果不是时叶声,那也会是其他的人。
李尽风知道时叶声未尽的话,他唇瓣嗫嚅了一下,到底没说话了。
时叶声与他的关系生疏了太多,他现在好像没办法再和时叶声回到儿时的关系去,破裂掉的镜子很难修复起来,每每站在他面前总是有心无力。
再加上楚城寒还在。
楚城寒从关外回来,他本是战败的守将,身负罪责,没想到时叶声会这么将人放出来。
同居一室之中,又如此亲密接触,恐怕并非虚情假意。
李尽风觉得惶恐不安,又觉得不甘心,但他知道感情一事不能操之过急,须得徐徐图之。
他平复下心情,向着时叶声躬身作揖,礼数尽到:“微臣已无其他事,便不叨扰陛下休息,先行告退。”
时叶声点点头。
十一月一过,京城的天气彻底冷下来,寒风呼啸着,像是刀子一般刮在面上,会带来些许刺痛。
时叶声身体好了很多,骨寒也有许久不曾发作。
楚城寒说久坐成疾,每天都要时叶声出去走一走,他怕走得太远总会碰到别人,到时候交涉起来很是疲累,只能妥协着在甘露殿外转一转,偶尔去小池塘喂喂鱼。
时叶声穿着一身浅蓝色锦袍,裹着绣了金线的氅衣和毛茸茸的狐裘,抱着手炉坐在亭子边玩水。
池塘中的睡莲荷花都已经枯萎,时叶声无聊地用鞋面踩着那些干枯的枝干,看水中的鱼来来回回穿行游走,又在水体产生波动的时候飞快溜走。
他身边还放着一把馒头碎,闲着无聊便丢两块进去,看着那群怕人的鲤鱼为了一点吃食纷纷围过来争夺。
楚城寒从亭外进来,他颈上的银链子会随着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他平日瞧瞧离开宫殿时会注意隐藏, 留在时叶声面前的时候便装模作样故意不做遮掩。
时叶声听着那些细碎的响声和脚步声逐渐趋同,并慢慢与自己的心跳趋于一致。
而后身边风声热了一点,男人带着温暖的体温凑到他身边来,坐下去的时候还搭了把时叶声的肩,险些将他一把推下去。
时叶声闭了闭眼,淡淡道:“要推我你就直接推,总这么试探不累么?”
楚城寒直呼冤枉:“我哪敢推你,宫中一堆人盯着咱,只怕我前一秒刚推了你,后一秒就会出现在断头台上。”
“到时候赏你个风水宝地,你好好投胎,别当了恶鬼。”
楚城寒可能觉得好笑,他笑了两声,又抓了时叶声踩水的腿,道:“小心湿了鞋。”
话音刚落,时叶声脚上那只精致洁白的鞋子便脱了脚,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时叶声平静地望着水面的波纹,半晌才抬起脑袋来看楚城寒:“摄政王这乌鸦嘴倒是生得好,言出必中,不去赌坊真是可惜。”
“左右不过一只鞋,陛下不缺衣食,这鞋瞧着也不合脚,否则怎会轻易脱落,改日叫司衣房重新做一双合脚的。”
时叶声看着他胡说八道,并未出言反驳,只是抓着馒头碎喂到对方嘴里,拍拍手站起来道:“外头有些冷,先回甘露殿。”
楚城寒便自觉弯身下来将人背起。
他在宫中已经居住有几月,时叶声有时候喊他摄政王,有时候又直呼其名,在他面前总是随心所欲没有规矩。
楚城寒在宫中做了几个月的厨子,甚至一度将要顶替掉张祥的位置,但看起来也没太多不满,恭恭敬敬将时叶声伺候好,偶尔还会提供陪睡服务。
时叶声知道楚城寒有两副面孔,他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显得幼稚又无礼,夜间则会悄无声息从窗口溜出去,时叶声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但也不打算拆穿和制止。
楚城寒在关外行军作战那么多年,如今又身为摄政王,手握重兵,怎么可能真的如表面那般直率洒脱,不过都是演给自己和他人看的罢了。
就像小皇帝掩藏自己一样。
时叶声的两条腿落在对方的臂弯处,他趴在楚城寒背上看沿途的风景,忽然两个人安安静静都没有说话,关系显得亲近了许多,像是已经一同生活了很长时间一般。
他恍惚间也有些这样的错觉,不过只有一瞬,很快便又不记得了,转着视线看花园里的景致。
等楚城寒带着他转过弯去,甘露殿的殿门近在眼前,时叶声忽然瞧见李尽风又站在廊下等他,身形萧条,好像瘦了很多。
时叶声这才惊觉自己好像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对方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叶声一直觉得李尽风脸上的马赛克要比别人的清秀很多,这让他并不是太抵抗和对方长时间接触。
他拍拍楚城寒的肩,让他到廊下将自己放下来。
但楚城寒反而颠了颠他,揽着他双腿的手臂收紧了些许:“陛下脚上无鞋,小心脏了脚。”
时叶声小声道:“我踩你脚上。”
“你倒是挺会享受。”
“我是皇帝。”
皇帝会享受爱享受不是正常的么,他有这个条件,为什么不能享受。
楚城寒没话说了。
两个人慢吞吞晃到廊下去,时叶声之前卧床养病闲着无聊,叫张祥给他做了个小小的风铃挂在廊下屋檐上,冬风过的时候便叮叮当当想起来,让整个殿中都静谧又清净。
李尽风便站在风铃下抬着头看那几个小小的铃铛,瞧不清脸色如何,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寂寥的气息。
等再走近些,许时叶声才发现自己先前没有看错。
他真的瘦了,似乎还有些憔悴。
前朝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楚城寒同李尽风对视了片刻,两个男人身量相仿,倒是不像之前那样见面便吵架了,楚城寒将时叶声放下来,让他踩在自己脚上,手臂从对方腋下穿过去,安稳抱在怀里。
李尽风上前了一步,听见时叶声问:“宰相有何事?”
李尽风的视线又从楚城寒转到时叶声身上,他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见到时叶声了,还记得他刚从邯城回到京城的时候,时叶声还很瘦弱,看起来没什么气色。
如今倒是面色红润,好像还胖了一点。
楚城寒倒是把他照顾得很好。
李尽风垂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些许,又飞快松开,躬身作揖道:“陛下身体万安,尽风方才从朝中下来,有些事情想于陛下说。”
他抬了抬眸,望向楚城寒,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时叶声看不到他的神情,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道:“进殿中再说。”
于是楚城寒又将他举起来抱到殿中去,将他放到椅子上。
楚城寒乖得让时叶声都感到有些稀奇,他斜也了对方一眼,看男人一本正经抱着手站在身边,好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一个尽职尽责的下属和仆人。
他觉得好笑,没想到楚城寒那么喜欢角色扮演,就应该给他搭个戏台子让他过过戏瘾。
放到现代恐怕也得是个金马影帝。
时叶声将视线从男人身上收回来,转而又去瞧李尽风。
或许小皇帝以前确实是喜欢过对方的,身体还残留着曾经喜欢过的痕迹,看到李尽风过得不好也会有些感同身受的不适。
时叶声知道李尽风忌惮楚城寒,有些话不想说给他听,但那毕竟是楚城寒。
楚城寒不是家养的狗,学不会听话的。
时叶声身体倾了倾,李尽风已经俯身下来想要牵他放在桌上的手,身侧垂在袖中的纤细手腕却忽然被熟悉的炽热掌温裹挟而上。
楚城寒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手却悄无声息抓住了时叶声的手腕,攥得很紧,紧到有些发疼,像是在宣告什么特殊的主权。
时叶声垂下眼眸,将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跟着一起收回来了。
这只野生的狼,好像吃醋了。
作者有话说:
楚城寒:什么?喜欢时叶声,都是假的我骗他的哈哈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做/爱?逢场作戏而已,又不是真爱——你干什么看我老婆?什么你还要摸我老婆的手!不准摸!嘿嘿你的手好小哦,比我的手小好多哦,平时用什么护手霜啊保养那么好,好滑哦
李尽风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才攥紧了拳头,抬眸望过去。
时叶声正偏开视线望着自己被楚城寒抓住的手腕,李尽风看见他纤长的睫羽颤了颤,白皙面庞上泛着粉色,看起来娇怯又羞涩。
之后那蝶羽般的睫毛抬起来些许,时叶声与楚城寒对视了一眼,示意他松手。
楚城寒满脸不爽,到底还是偷偷摸摸将手撤了回来。
李尽风已经直起身来了。
两个人之间氛围太过亲密,让李尽风总有些难以融入进去的错觉。
他蜷了蜷手指,又清了清嗓子,攥紧的手到底还是松开了,将时叶声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道:“今日关外传回了消息,说通州的太守熊扶昨日带着通州的守将一起投降了突厥。”
时叶声还不太记得大燕的地图:“通州?”
楚城寒适时应道:“通州城与突厥地界接壤,常年战争,楚家军要前往关外驻扎便要从此处通过。”
“那通州太守投降突厥,楚家军队岂不是腹背受敌?”
“陛下放心,楚家军如今已占据了周边其他城池,单靠一个通州尚且不足为惧。”
时叶声若有所思地抬眸瞧着楚城寒,并未吭声回应。
李尽风来此不是告知时叶声此事的,他担心事情向着难以预料方向发展,需要小皇帝先行作出决断。
时叶声摇摇头道:“这等事情恐怕轮不到朕出手,太后或许早便已经下达了诏令。”
李尽风垂了垂眸,没说话了。
时叶声今晨被楚城寒闹醒,说今日立冬得吃羊肉,楚城寒老早便爬起来说要给时叶声做菜,非得让时叶声站在旁边一起看着。
时叶声白日醒来的时候总是不太清醒,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是刚刚结束高考那年,被爸爸喊起来跟着一起学做饭。
等在小厨房站了一个时辰才后知后觉记起来现在他身在大燕,是个皇帝,不用学做饭的。
时叶声又丢下楚城寒一个人回了甘露殿,到那个时候已经睡不着,只好坐在榻上翻看书籍。
午膳刚刚过去,他在院中消过食,现在有些困倦。
本想等李尽风出去之后便回榻上午睡,等了半晌却不见对方要走,到底忍不住问道:“宰相还有什么事么?”
李尽风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他张了口,斟酌了许久才道:“尽风同于家的婚事,再过几日便要定下了。”
时叶声不知道同自己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到底不是小皇帝,对李尽风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和记忆。
殿中安安静静,窗外有鸟儿在嬉戏打闹,很快被宫女抬着扫帚赶走了,殿外又陷入沉默。
时叶声揪了揪衣袖,语气平静:“哦。”
他觉得不太妥当,又接着说了一句:“新婚快乐。”
这不是大燕的礼数,李尽风倒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却很难快乐得起来:“尽风以为陛下会多说一些。”
“你还想听什么?”
“陛下当真全然不知?”李尽风上前了一步,“小叶子......”
他转眸望向楚城寒,忽然欲言又止,神情变得有些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