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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世子重生后对我寸步不离(和尔柳)


事态果然如先前所看料,只不过出事的不是木河一军,而是苗威。
蒋行舟赶到时,苗威一军数被围在山中,两边都是弓兵,箭如雨下,他们只能躲,难以脱身。
金光漫射下,蒋行舟率五万增援姗姗来迟。
氏沟人起先还没当回事,看清楚来人数量之后,登时毛骨悚然:打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居然还有增援?!
蒋行舟没猜错,苗威这边根本没多少敌军,阮阳那一路果然才应该是重中之重。弹指之间,一种不好的预感猛烈地油然而生。
此前,他从不相信直觉,但此时这种不安实在太过强烈,好像阔达原野上横空扎出来的一棵巨松,树根盘曲,枝节交错,一点一点遮去最后一丝光明。
蒋行舟高踞马上,按下心中种种,下令擂鼓起兵。
他起先同他们过了两手,但浅尝辄止,根本不深入,等氏沟整列回击的时候便撤出十里,再待氏沟偃旗息鼓,又故技重施。
在他的指挥下,万昭军区区五千人,却活像一只雪原野狐,潜伏,追逐,又见势而撤,每一击都让氏沟疼在血肉,伤却不至筋骨。
几次三番,氏沟将领傻眼了:他们明明有五万的兵力,却只躲不攻?怕个鬼?
不,不是怕,他们一定还有后手,只待只待氏沟这边自己先弹尽粮绝,随后再一网打尽!
至第三日起,氏沟人不再放箭,也不主动迎敌。
他们不动,蒋行舟也不动,两边就这么耗着,苗威终于得到了喘息的空余,顺势而行,经过一番苦战,最终杀出了重围。
然则,苗威一军减员一半,就连剩下的一半也几乎都负伤了,蒋行舟见到他们时,各个面上毫无劫后余生的庆幸,反倒如被雪压弯了枝干的树一般,连脸都抬不起来。
蒋行舟牵着马,站在将士之首。
不同于蒋行舟的从容,苗威才吃败仗,此时狼狈得不成样子,见了蒋行舟,一时震惊:“竟然是你——?你……你不是在皇都吗?”
“是我。”蒋行舟一手牵着缰绳,躬身道,“说来话长,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苗威张了张口,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此战必败,或许还会连累到木河,那么他便万死难辞其咎。作为从伍之人,他和木河不同,固然欣赏蒋行舟的才华,却没有忤逆国王的资本。
“杨大人——”苗威几乎感激涕零。
蒋行舟道:“我看这边氏沟的兵力并不充沛,都统是怎么……”
苗威登时羞愧万分,一张脸憋得红如猪肝,支吾了半天,撇开目光。
见他如此,蒋行舟顿了顿,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与王上汇合。”
苗威明白蒋行舟这是给他留了面子,没当众将败仗怪在他身上,却没接话茬。
“苗都统。”蒋行舟唤他。
苗威欲言又止,沉重地点了点头。
蒋行舟对他做了个揖。
苗威领兵往木河那边去,蒋行舟则原样将俘虏带回了麦关。
再回到鹰山,毕如很快迎了上来,面色铁青。
之前的那种预感在此时达到了最盛,蒋行舟一怔,“出什么事了?”
毕如交给他一封信。
“这是什么?”蒋行舟低头去看。
“阮阳写的。”
“写了什么?”
毕如摇摇头,让他自己看。
将信打开,蒋行舟没注意自己的双手都在轻微地颤抖。
映入眼帘的七个字,字迹潦草,笔走龙蛇:
-蒋行舟,见信如晤。
“……败了。”毕如说。
蒋行舟在看信,目光被牢牢锁在不长不短的信纸上,根本移不开眼。
“什么败了?”
毕如顿了顿:“前线败了,王上被生擒,”他空了很久,才继续说,“氏沟,传信招降。”
毕如的话好像坠进了湖底的石。蒋行舟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阮阳呢?”
毕如没回答。
-未见王姬之前,我从未曾得知我的情义。唯誓今生势必与卿同行,生则同谋,死亦为友。
蒋行舟似乎见到了阮阳说此话的神情——一定是面上飘着飞霞,眼神闪躲不定,既不敢看他,又免不了去看他。
他只问:“毕将军,阮阳呢?!”
“大人,你先冷静,我和殿下联络上了,他不日便会回营,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对策。”
-在那一刻,我骤然悟知,你我之间,抑或说在我的心里,究竟存着怎么样的心思。
“殿下没见到阮阳?!他不是去接应了吗?!”
“诚如大人所料,那里……确实是氏沟重兵布置的地方……”
“那阮阳呢?”
-我才意识到你的深情厚意,过往昔事皆是我昧不能知,事到如今,也无须赘言。我从不写信,但恨不能见你,唯鸿书一封托人送入京城,望你,见信,知我。
一滴泪落了下来,砸在了信纸上。
耳畔其他声音都模糊了,他听到毕如朦朦胧胧地响了起来:“……将领被斩,头颅……悬于氏沟皇都之外,和……韦彰一样。”
什么将领?谁?阮阳?
胸口一闷,一柄重锤砸在了那里,将一颗心连着骨头砸得血肉模糊。
蒋行舟眼前一黑,仿佛再难承受一身的重负。
不知为何,毕如突然满面惊恐。
“大人!”
-蒋行舟,我喜欢你。
墨迹终章,淹浸在了鲜血之中。墨水被血液洇开,血色亦被染成浓绛。
“军医呢!快来人!杨大人吐血了!!”
谁……谁吐血了?
-等我回来,同你大婚。
蒋行舟拿着信,茫然地看了一圈,擦去唇角的血迹,踉踉跄跄往外走,却在下一刻,轰然倒地。

蒋行舟做了一个梦。
那是某一年的严冬,柴火烧完了,一贫如洗的家里冷得像个冰窖,呵一口气都要凝结成冰。
幼年蒋行舟翻箱倒柜将家里所有的被子衣服都翻了出来,一层一层裹好,瑟缩在角落。
被子衣服都放旧了,布料薄得很,穿得再多也难敌刺骨的寒意,他得出去找点柴火才行。
街口的大娘家好像还有一点,但那家的媳妇刚生了小孩,最是怕冷的时候。
要么就去别家捡一点吧,就捡一点,就算被抓到,也不会说他什么的。
蒋行舟搓了搓自己的早已麻木的脸,捧着被衣服塞得浑圆的身子站了起来。
他行动迟缓,但好在外面下起了雪,没人注意到有这么一位小少年冒着风雪在外面游荡。
顺宁镇的住民,惯来将房子建得又矮又疏,一是防大风,二是怕大雪。蒋行舟在几方矮房旁转悠,从人家的柴火垛边上捡了一些断的、细的干柴。他并不贪心,一家只捡两三根,像珍宝一样揣在怀里。
回去烧了火就好了,烧了火就不冷了。蒋行舟吸吸鼻子,如是想着。
他走得很慢,怕柴落在地上湿了雪,回去就烧不着了。
可就在这时,他的后颈突然被什么人提住了,然后整个身体都被提着离开了地面,被迫转了过去,和始作俑者正面对上了双眸。
“你偷东西。”那人冷冷清清地道。
蒋行舟面上一红,恼羞成怒:“谁偷了!”
“不问自取是为偷,偷一根柴火也叫偷。”
“我没偷!”蒋行舟死死咬着下唇,委屈的眼泪就这么涌了上来,“我没偷!”
那人看了他一会,将蒋行舟放了下来。
圆滚滚的蒋行舟低着头啜泣,泪水滑过他被冻得干裂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你冷啊?”那人说。
蒋行舟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将怀中的柴火紧紧抱着,奋力摇了摇头。
“你不仅偷东西,你还撒谎。”那人又道。
蒋行舟长了六岁,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他虽然还小,不懂那么多道德纲常,但他也知道,“偷”和“撒谎”这两个字眼,是多么深重的指控。
“我没偷,也没有撒谎!”蒋行舟恶狠狠地看了回去,“你信口雌黄!”
那人一怔,笑了:“你还懂‘信口雌黄’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不顾事实,随口乱说,不就是信口雌黄?”蒋行舟将胸脯挺了起来,说话时竟带着几分天成的傲骨。
那人没打算跟一个小孩斗嘴,只道:“你跟我走。”
“我不走。”蒋行舟很倔强。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事根本由不得他——他又被那人提溜着后领提了起来,拖着他往前走,来到一个同样破旧却没那么破旧的房子跟前。
人在弱小的时候,甚至连自己要去哪里都控制不了。
蒋行舟挣扎无果,脸上恼得通红。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他倒是不冷了,甚至额上还冒了些细微的汗珠出来。
“进去。”那人推了推蒋行舟的后背。
蒋行舟本就因为满身臃肿的衣服站不太稳,又被猝不及防一推,满怀的柴火都撒在了地上。
蒋行舟连忙蹲下去捡,却见那人也同样蹲了下来。
“你不是普通人,”那人说,“你以后会遇到一个同样非同凡响的人,你和他二人涅槃一生,终会为这天下带来另一抹色彩,到时候,就不冷了。”
蒋行舟听不懂,那人便在蒋行舟的脑袋上摸了一下,“所以你别冻死了,听到没有?”
就在这时,那小屋的门打开了,一缕昏黄的烛光挟着暖意,拂去了蒋行舟发尾的冰晶。
只见门里走出来了一个年过不惑的中年男子,身上还带着酒意。他视线在风雪中看了一圈,最后发现了蹲在地上的蒋行舟,“你是谁?”
蒋行舟逆着光看他,惊讶道:“你是……学堂的吕先生!”
吕星道:“你认得我?”
“我、我听过先生的课!”
蒋行舟没钱上学堂,是趴在墙根听的。
“哟,你这小郎,还是个读书人,”吕星笑了,看向他怀中,“这是什么,见面礼?”
蒋行舟落目,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柴火又抱紧了些,嗫嚅两声,说不出话。
他回头看去,身后却空空如也。
他有些疑惑,这里……是不是本该有个人?
转念再一想,他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是谁带他来的?
只在这一念之间,蒋行舟突然想不起来他和方才那人见面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了,仿佛他上一秒还在捡柴火,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吕星的家门口。
他仔细地回忆,却只能依稀记得,那人身着单衣,一身月白。
蒋行舟醒来的时候是黄昏,天色暗了一半,木凌已经回来了,此时正同毕如在帐内坐着。
蒋行舟扶着榻坐了起来。
木凌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两步走了过来,“你怎么样?”
蒋行舟不答反问:“阮阳呢?”
“阮阳……还没信,”木凌稍微抿了抿唇,“你应该听说了将领被斩的事,前线将领不止阮阳一人,很难说那会不会是他。”
“你没见到他。”
“没有,”木凌道,“北边是云山,路况高低错落,辅道实在太多了,可能我和他走岔了。”
蒋行舟默默点了点头,平静得有些异常,“北边有多少敌军。”
“少说十万。”
毕如跟着道:“大人放心,我们没打算就这么放弃他。”
木凌也道:“不错,等南、中二路的将士们回营,我们休整过后,再行进军。”
蒋行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却说:“他一定没死……”
这句话,木凌并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蒋行舟翻身下榻,坐到桌边,“既然木河会败,说明云山的兵力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多,最多只有氏沟全军的三成,他们还要留人守皇城,不可能真的跟我们赌。十万,十万太多了,他们没有那么多人。”
“方才军医说,要你好生修养。”木凌皱着眉。
蒋行舟充耳不闻,“南、中两路还有多少人?”
木凌和毕如互看一眼,没人答。
蒋行舟却自顾自地说:“估摸着能剩下一半左右,如果我们平均分散,则一定打不过他们,毕竟他们仗着对地势的熟悉程度也能让我们喝一壶,既然如此,不如全调回来,引蛇出洞——”
蒋行舟突然一滞,很快继续说道:“把他们从云山里骗出来,再布下天罗地网,我们只要破这一路,他们就不得不从其他地方调兵回防,届时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他一番话行云流水,仿佛未加思索便说了出来,但其中的缜密与细致,又颇像他钻研许久才得出的解困之法。
木凌叹了口气。
毕如走到蒋行舟身畔,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此事急不得的。”
“不是急,是——”蒋行舟回头,喉中一哽,再想继续往下说时,却怎么都发不出声了。
二人这才发现,蒋行舟之前的平静原来均是伪装,藏在这层表象之下的,是他慌而不能自已的心。
“毕将军,你也有妻儿,”蒋行舟眼睛发红,声音颤抖,“如果是他们被困在云山,你救还是不救?”
“殿下,”蒋行舟又去看木凌,“殿下,如果是皇子妃被困在云山……殿下救还是不救?”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埋下头去。
他如饥似渴地将整张地图上每一处细节都刻进脑海,随后在沙盘上演练了无数次,每逢一败,便一抔黄土撒去,将他绝不能犯的错误悉数抹平。
他根本不敢让自己闲着,只要稍微得了一瞬的空隙,那些恐怖的念头便会铺天盖地袭卷而来。
那些画面,比他往前做的任何一场噩梦都要令人胆寒。
蒋行舟沉沉呼出一口浊气,看向天际。
——阮阳,既要涅槃,一定等我!
天边飞去一只孤鹰,阮阳突然抬头。
只一瞬的失神,在战场上却是致命的失误,氏沟将士提刀刺来,阮阳骤然回神,将身一闪,反手一剑刺去,血溅了满脸。他未做休息,重新投入厮杀之中。
他们被困在这里快一个月了,敌人就像杀不完的鼠蝇,生生踏着前人的尸体一寸一寸地往前磨着,很快便将阮阳一军前后包夹,一丝空隙都没有留。
这一个月来,将士们随身带的口粮早就告罄,他们甚至只能靠树皮草根为生。
返回鹰山的那条路上,已经水泄不通挤满了氏沟大军,退路已被封死,反倒是前方的守军因此略显薄弱,设若乘此良机,或许还有拼一拼的余地。
然则,虽然说随行的是当时陪着蒋阮二人攻下麦关的那三千个人,他们对于阮阳有着异常的信任,但阮阳总不可能只靠这三千人将平瓦关打下来。
若真冲破了前方,他便会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处境——这意味着,不管是前是后,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现在的情况没留给阮阳任何犹豫的余地。
阮阳飞身一旋,单脚踏在马背上,手持长剑,血顺着他的头发一滴一滴往下淌,恍若从深渊至底爬上来的地狱魔神。
踏月寻霜在足下飞驰,而他却如履平地,借力一跃,顺着刺目的一道剑光,以上天入云之势,刺进了守军群中。
阮阳杀红了眼,饶是上辈子也没杀过这么多人,只不过按理来说,这一战本应该是木凌前来迎敌的。
设若他当时没有出手,将木凌一个人从云山这里带离,那么木凌也会像千万个万昭将士一样,只有一丝魂魄能再归故里。
当时有阮阳救木凌,可现在阮阳成了身陷囹圄的那一个。
他没打算坐以待毙,不成功便成仁,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重振旗鼓,从谢秉怀、弘帝身上讨回旧债的必经之路。
只是不知,自己写给蒋行舟的信,被他看到了没有。
氏沟的防线就这么被阮阳一个人撕出了破绽,他向天怒吼,万昭军连忙趁虚而入,一举向前攻去。
一个将士身中一刀,还没发出半声叫喊,就被凌乱的马蹄从身上踏了过去,顷刻间便再无声息,半个身子都被踩进了泥土里。
“哥——!”一声惨叫凄厉响起,年轻的将士扑倒在地,死命地将他往外拽。
然则他还没扑下去,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提着他的后颈,拽着他往前走,“你救不了他了!走!”
“放开我!!”年轻将士哭得声嘶力竭,“他是我哥!他是我哥!!”
“是谁都救不了了!再不走,你也得死!”阮阳怒喝。
那年轻将士依旧挣扎着,却被阮阳一步步拖着向前走,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的尸体长埋于此,被路过的马蹄践踏而过。
“他是我哥……我哥……”年轻将士疯狂摇头,泪水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挥洒。
他拗不过阮阳,又不能抛下亲哥,万念俱灰之际,竟是将刀反手一握,闭着眼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一声震响,年轻将士骤然睁开双目,刀身断了一半,另一半早就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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