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阳看着蒋行舟,总觉得他现在这副样子怪怪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嘱咐这些?就算要流放朔州,他也会救他的,又不是不见了,为什么要说那么远的事?
蒋行舟将玉匣重新放回包袱里,又坐在桌前写了一封信,让阮阳交给毕如,然后塞在了阮阳的襟前。
阮阳还在看蒋行舟。
蒋行舟笑了,一个没忍住,轻轻抚上阮阳的脸,将那里的头发别在他的耳后,用口型问他:看什么呢?
阮阳摇摇头,勉强扯了个笑:看你好看。
-看吧,多看会。
蒋行舟满目柔情。
-你明天早上受刑,中午出城,我晚上在城外等你。
-别来。
-为什么?
阮阳神色一变。
蒋行舟安抚他:他们会安排人埋伏的,等到了朔州再说比较好。你先去找木凌,告诉他京城里的这些事,然后把阿南他们安顿好,再来朔州找我,
阮阳不同意:我要跟你一起走。
-不管是要讨伐皇帝,还是讨伐谢秉怀,这件事仅凭你我做不到的,你好歹要让木凌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才不会措手不及,对不对?
阮阳显然是听进去了,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蒋行舟又说:明天一早他们会抄家,今晚就走,毕如可以信任,你多让他帮帮你。
阮阳想从蒋行舟的神色里看出什么,但蒋行舟一派轻松,甚至还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去,然后轻轻拆开了他束着的长发。
阮阳一惊,蒋行舟贴在他的耳边,极小声道:“头发歪了,别动。”
蒋行舟用一只掌握住他满头青丝,然后从心口的内兜抽出来一条长长的发带。
——不是宫娆给他的那一条,这是蒋行舟上街买了材料,照着那一条自己一点一点编的,虽然技艺笨拙,但很结实,恐怕用十年都不会坏。
既然要得偿所愿,总不能用别人送的东西。
蒋行舟动作很轻,以指作梳,连阮阳的一根头发都没梳掉。
阮阳发如泼墨,这条发带是绀蓝色的,很合衬。
窗外的鸟雀啼鸣,晨光已经熹微。
做好这一切,蒋行舟拍拍阮阳的背,让他走。
阮阳不动,蒋行舟将他转过来,用口型说:听话。
阮阳侧了侧脸,竟是上前一步,主动投怀。
这个动作是在说,蒋行舟,你要等我。
蒋行舟俯下身去,贴着耳廓道:“我等你。”
阮阳手捧玉盒,临别时,又说了句:你等我。
蒋行舟失笑:好,我等你。
他朝阮阳挥挥手,让他赶快走。
阮阳回过头去,背对着蒋行舟,肩膀轻轻地颤了一下。
蒋行舟很心疼,但他这次没有心软。
他就这么目送着阮阳跃出窗户,跳向黎明,便将写好的那个纸团扔了出去,然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终归于无。
第46章 重围
谢秉怀根本没打算让蒋行舟活着到朔州,要么就在到朔州的这一段路上以他为饵擒住阮阳,要么就快刀乱麻,先断了阮阳的羽翼,之后再慢慢对付阮阳。
阮阳并不知道这些,他同蒋行舟告别后,一路带着玉匣往蒋府走。
自从蒋行舟被抓获罪之后,蒋府的下人也都散了,如今又只剩下小厮和阿南两个人。
他按照蒋行舟说的,将信放在了门口的石灯里,再过一个时辰毕如便会路过此处,到时候就能看到信了。
做完这一切,他突然感觉后颈一寒。
——那是一柄长剑!
阮阳对于危险的洞察力异于常人,不假思索地一避,反手抽出匕首一挡,只闻“铿”的一声巨响,金属相擦甚至冒出了火星。
对面是一个女子,身着短打夜行衣,没有蒙面,阮阳觉得她有点眼熟。
“遗诏拿来!”女子竖剑指着阮阳的后背,伸出一只手。
阮阳怒道:“无名鼠辈,报上名来!”
那女子阴冷地笑一声:“姑奶奶是要杀你的人!”
阮阳无意跟她猜哑谜,话音未落便化为一道虚影,下一瞬便站在了女子身后。
女子心中一骇,反剑一挡,阮阳攻势不停,女子也功夫了得,竟与阮阳见招拆招,难分胜负。
这功夫和阮阳是同一种路子,但阮阳活了两世,是靠征战沙场磨练出来的,一招一式间多了几分不见血不罢休的狠厉与冷酷,相比起来,女子虽然身手漂亮,还是节节败退。
但女子招式多变,见不能硬碰硬,便向怀中一摸,撒了一把白雾,趁阮阳闭气去躲的空挡,伸手朝他背后探去。
阮阳哪能让她得逞,她再快也快不过阮阳。
尽管身处险战,阮阳还是有空思考,他不记得罗洪还收过这么一个弟子。
但这女子和他年纪相仿,一看就是从小习武,只可能是罗洪秘密教的徒弟。
她长得真的很眼熟,怎么看怎么像……王永年。
她是王永年的女儿。
王永年和京城的联系就是她。
上辈子,王永年向京城通风报信说阮阳和万昭皇子有所密谋,京城这才得以提前应对,阮阳的部下还被策反。
原来王永年的女儿是罗洪的徒弟,王永年是谢秉怀的人。
他上辈子也是栽在了谢秉怀的手里。
阮阳突然暴怒,连带着两辈子的愤怒,化为刀风,一步一步直取女子性命。
眼看着女子就要败下阵来,背后嗖嗖射来两支箭,阮阳只听到声音,飞身一躲,箭镞堪堪擦着衣服而过,蒋行舟给他的玉佩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玉佩四分五裂,摔在地上。
箭雨并没有给阮阳喘息的机会,时值清晨,城里的人听到了打斗的动静都吓得不敢出门,这箭更是敌我不分,甚至连这女子都不放过。
一支箭射中了阮阳的后腰,阮阳捂着腰脚下一个趔趄,又是一支箭射来,划开了包袱的布,玉匣就这么掉了出来,阮阳要接,却被箭雨钉在原地,寸步不得向前。
女子胳膊上也中了一箭,捡起玉匣一抛,扔给了远方的卫士。
那些卫士拿了玉匣便走,阮阳要追,却被女子拦了下来。
阮阳面色暴戾,额角的青筋都现了出来,怒气已到巅峰,这下再无保留,刀刀狠辣,女子不及招架,被阮阳抓了近身,手起刀落,割断了咽喉。
阮阳再回过身时,那些卫士已经无影无踪了。
他正要追,却见毕如从天而降,手里还捏着放在石灯里的那封信。
毕如不让阮阳去,阮阳正要作怒,毕如便把那封信给阮阳看,上面都是嘱托毕如的话,还写着,不论元少侠要做什么,都务必拉住他,一切等回万昭再说。
“大人让我们即刻回去。”毕如向来没什么表情,这会儿拉着阮阳的胳膊,说什么不让他走。
可那是遗诏!
遗诏被夺了也不用管吗?!
毕如并不松手,像个铜像一样。
“我得了凌殿下的命来帮助大人,大人的话就是殿下的话,郎君若要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不然我就是违命不尊,回去了也要斩首。”
阮阳勉强沉了沉心,他不知道若是让谢秉怀他们拿到遗诏会有什么结果,但他总觉得蒋行舟或许预料到了这些。
既然如此,照做便是。
阮阳和毕如推门而入,小厮和阿南瑟缩在墙角,他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是不敢出去。
“大侠!”小厮指着阮阳的脸,“你的脸!”
阮阳伸手一摸,才发现面具被方才的箭雨揭了下来,不过也无妨,现在没有能让他重新做一张的时间了。
“收拾东西!”阮阳冲他们吼,“赶快跟我走!”
“不能走!”小厮声音凄厉,“老爷怎么办!”
他不提蒋行舟还好,一提蒋行舟阮阳就暴躁得不行,脑子都快炸了,凶狠道:“他让我们走的!马上有人来抄家了!赶快收东西,立马动身!”
他去马厩把踏月寻霜和另一匹马都牵了出来,放眼一看,奉命前来抄家的卫军已经走到街口了,连他站的地方都能感觉到踏在地面的齐整脚步!
“好了没有!”阮阳转头大喝。
小厮和阮阳匆匆忙忙跑了出来,他们没带什么衣物,把所有轻巧的能换钱的东西和现银都包了起来。
阮阳让毕如带着小厮骑踏月寻霜,他则拽着阿南上了另一匹马。
毕如也看到了前面的人群,沉声道:“我去开路。”
“不用。”阮阳剑出鞘,横在马旁。
随后猛地一拽缰绳,也不管阿南坐稳了没有。马嚼被受力一拉,骏马前蹄扬起,放声嘶鸣。
阮阳一手执缰,反手扬剑,一夹马腹,便如离弦之箭向人群冲去,毕如驭马紧随其后。
“让路——!”
众卫士显有慌乱,却很快举起长矛,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阮阳按着阿南的脑袋让他趴在马背上,长矛刺了个空,和对面的长矛相击,发出震响。
阮阳一半身子都悬在马外,剑便这么横着斩过去,随后竟飞身而出,一掌劈在马腿上,扬缰一甩,骏马凌空而过,马下一片刀光血影。
阿南的惊呼噎在口中,落地时差点没咬到舌头。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便被阮阳决绝的神情震得发不出一个声来——这样的阮阳真的太帅了,又带着一种果决的杀伐之意,令人胆寒之际,又仿若看到了他身后猩红的披羽。
身后,众卫士也反应了过来:“放箭!!”
“不行!会伤到别人!”
“都听着!各回各家关好门窗,刀剑无眼!”
“放箭——!”
这哪里是抄家的阵仗,分明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阮阳驭马急速而奔,一箭就要射到马腿,阮阳疾疾转向,用肩膀生生接下了这一箭。
阿南感到一股血热扑到了脸上,用手一抹,大惊道:“大侠!你受伤了!”
阮阳咬紧牙关,用剑利落地斩断箭头,换左手执剑,又是一夹马腹。
明明只是四人二马,却有万夫莫敌之势。
四人一路朝城门杀去,到了城门,阮阳跃马扬剑,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只要有人敢拦,则必丧命于此。
与此同时,谢府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进了正厅,还没到上朝的时候,谢秉怀掀开昨夜未解的棋局,唤仆从端来一盏香茗,提盖一呷,香溢满室。
他食中二指拈着棋子,思索了一会,落于一处。而后再举一子,落于另一处。
就在这时,小仆从门外走来,伏在他的耳畔道了句什么,谢秉怀便抬了抬眼,道:“让他进来。”
“是。”小仆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人逆着晨光,捧着什么东西而入。
“你来了——东西放着,你先来看看这棋。”谢秉怀冲他招了招手。
“大人,王灵死了。”那人走到一旁,放下手中的玉匣,“他们身上也有一枚玉佩,可惜碎了。”
“无妨,”谢秉怀不知是说王灵还是玉佩,扔给他一枚棋,“你来看看,白子还有没有救了。”
那人推手一礼,随后笑吟吟地落座,正是李枫。
李枫想了一会,落子。
“你这一子,落得有几分讲究。”谢秉怀道。
李枫也坦荡地笑:“被大人看穿了。”
不过白子再怎么样都没得救了,他落在哪里都一样。谢秉怀笑着收回手,又喝了一口茶。
“大人就不想看看那里面的东西?”李枫问。
谢秉怀道:“猜都能猜到了。”
李枫抿唇:“大人英明。”
谢秉怀慢吞吞地收棋,“你们以为是在匡扶正义?你们的所作所为恰好都成了推着我这艘船不绝前行的流水,看看你们给我送来了什么——”
李枫一愣,很快意识到谢秉怀这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太后毒杀前太子,假传遗诏,毒杀皇后;皇帝鸠占鹊巢,谋害亲叔全家上下。他们忙活了半天,证据现在全在我的手上。”
李枫适时接话:“若非太后信任罗将军,罗将军很难借金福的手把罪嫁祸到太后的头上,一切也不会这么顺利了。”
“他之前还让我饶那两个一命,”谢秉怀摇了摇头,“他对阮阳那孩子还有点情义,当年也是阴差阳错救下姜氏,如今又用姜氏作饵,引那孩子上钩,他难免于心不忍,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李枫四下一看,“怪不得不见罗将军。”
“他和稷王有几分相似,所以才能那么要好,”一枚棋子掉到了李枫脚边,谢秉怀让他拾过来,“蒋行舟也是,输就输在太过重情。”
李枫两手捧着将棋子递过来,谢秉怀笑着接了,投进篓中,“但做都做了,到头来再惦记情分,就有点不理智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李枫附和。
“来——让谢某看看那玉匣。”
李枫应声前去拿来玉匣,谢秉怀含笑看了一遭,唤来仆从拿下去和玉佩比对。
当年他依稀瞧过一眼这玉匣,记得上面缺口的形状。这些年来,他几乎搜集来了京城所有形状相似的玉佩,全部放在了谢府的地库里,只等有朝一日拿到遗诏。
——有朝一日,也就是今日。
可惜一一比对过去,竟没有一个能合进这玉匣的。玉匣又到了谢秉怀手中,他沉思良久,“让他们把你今天找到的那枚玉佩拿来。”
那枚玉佩碎成了几块,勉强粘到了一起,谢秉怀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放进凹槽,一声轻响,玉匣开了。
“大人!”李枫一惊。
二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蒋行舟是京城人,父母早亡,绝不可能和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有什么牵扯才是,可为什么蒋行舟的玉佩才是遗诏的钥匙?
谢秉怀慢慢拈起那张遗诏,轻轻地展开,却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愣了个彻底,
李枫不敢贸然插话,只见谢秉怀先是脸黑如锅底,而后一阵铁青,十息过后,怒到极致竟开始仰天长笑。
李枫不明所以,谢秉怀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蒋行舟!有点意思!”
他随意地将遗诏塞给了李枫,背着手阔步走了出去。
李枫低头一看——
那遗诏上什么都没写,根本就是一张白纸!
蒋行舟被押着出了禁宫,身后跟着一队卫军,铠装齐整。
行刑的地方在皇宫以南的广赤门,当时稷王就是在这里被斩首的。
阮阳也曾在这里受尽了凌迟之刑,最后被弘帝砍下了头颅。
蒋行舟神情平静,走得不快,他在算时间。
身后卫士用剑柄捅了捅蒋行舟的后背:“别磨蹭。”
蒋行舟便加快了脚步,又不作痕迹地慢了下来。
“怕吧?”另一个年轻卫士走到蒋行舟身边,假意架着他往前走,低声道,“我之前见过他们上烙刑的,就疼几下……大人别怕。”
蒋行舟有些意外,年轻卫士冲他笑了笑,“当时多亏了大人施药,我娘才捡回了一条命。”
不只是他,其实很多人都受过蒋行舟的恩,虽然只是几碗淡淡的药汤,但在那个时候却重过千金。
有的人喝了药病情控制住了,有的人还是没有好起来,但是活着的人都记得施药的那位大人姓蒋,名行舟。
另一个卫士冲年轻卫士喝道:“别和他说话。”
年轻卫士转过去应了声“是”,又向冲蒋行舟笑,有点笑不出来。
广赤门外围了很多人,大部分是来观刑的民众,蒋行舟放眼看去,谢秉怀坐在门洞之下的阴影里。
在民众的议论声中,蒋行舟被押上了石台,不远处烧着一盆炭火,上面架着两个烙铁的杆子,“罪”字烧得通红。
监刑官上来核对蒋行舟的姓名,然后在纸上画了几道,挥手让把人带到刑台中央来。
他们得等时辰,眼下还差一刻,便让蒋行舟跪在曝日之下,将他脚上的镣铐锁在了台子中央的石柱上。
蒋行舟也在等。
他在等赵太后。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壶漏的水见了底,发出一声空响。
监刑官向远方的谢秉怀作了个揖,回身唱道:“时辰到——”
“上烙铁——”
那烧的火红的“罪”字就被举到了蒋行舟的眼前,还冒着青烟。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吼:“狗官——”
众人皆是一惊,只见那人直指监刑官,口中高骂:“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了人去!还要给我们的恩人烙罪!你们他娘的不是人!!”
此声一出,人群炸开了锅。
“吵什么吵!”卫士欲喝止,谁知反倒更激起了民愤。
“赶快放人!”“一群狗官!!”
人群推搡了起来,卫士们都有点慌,观刑的人不少,若是真的躁动起来,恐怕难免会见血。
监刑官眼神一利,指着行刑的人吼:“还等什么!上烙啊!”
“不许烙!”“不能给蒋大人烙罪!”“狗官!狗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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