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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配者(沉槐)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收揽,这让他更不能自由行动,需要时刻扮演好‘柏温’。
郁封忍无可忍,询问对方怎么了,伊塔洛斯就会去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倘若他追问,伊塔洛斯就会问他最近学习有什么感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当然无话可说,气氛自然而然沉默了。
女佣们外出自由,她们有忙不完的事情,聊不完的城镇中的趣事。
而他只能重复日复一日的枯燥事。
再一次找到西德里要管家安排马车外出,对方只是问他怎么了。
郁封回答说想要去城镇里逛逛,西德里就会对他说‘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吩咐佣人去买,一切都能安排下去,不用您亲自去’。
接二连三的借口让他察觉不对。
柏温从前也会外出,不然就不会在笔记上写到相关的话。虽然只是匆匆翻阅后续,但是郁封看见了他所提及的有关教士的字眼,那些笔画密集又急躁。柏温与他们有过频繁的接触。
会跟他们有关吗?
如果有关,他的确还是待在庄园得好。
不过这一天伊塔洛斯回来后便告诉他明日要带他出去,参加一场聚会。
看来是不能推辞的邀约,所以也将他带上了。
“前提是,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伊塔洛斯严肃又认真。
郁封:“为什么?”
他以为伊塔洛斯会说什么最近不安全有危险,但他说:“哪里有什么为什么……看不见你我会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郁封不以为然,“我都能在练习中击败你,还会有谁能伤到我不成?”
伊塔洛斯却不接他话了。
这一日与往常伊塔洛斯外出不同。他罕见地着正装,甚至拿出手杖,上一次见他这么穿,还是在柏温复仇那一晚。
郁封不用穿长裙,装束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马车来到一座郊外庄园,这里聚集很多穿长袍的教士,也有不少精心打扮的权贵。
伊塔洛斯没有掩藏他们的关系,郁封收到好些惊诧又好奇的目光。但他不是来社交,而是出门透气,也就没跟那些人过多交谈。
中午女士们午睡时,男士们就要谈正事了。
郁封好奇伊塔洛斯平日外出做什么,不过今日的事情跟那些无关。
教士们皆戴着面具,他们也戴。然后他们坐在一起,口中说起近几个月普罗格发生的灭门惨案,又提到前些年在这片大陆出现的疫病。
话里绕来绕去,说他们听闻不幸,是专门前来为世人解决凶兆的驱魔人。但眼下还在准备阶段,为了不幸不再延续,需要一些捐款。郁封没忍住盯着发话那位年长者看,对方说得诚恳,可这话乍一听跟骗子没什么两样。
不会真的有人相信吧?
但他们就是信了。邀请他们前来的庄园主人是个身形肥胖,讲话冷静稳重的中年人,可以说,能跟这群怪模怪样的驱魔人落座同一室,少不了他的牵线。
他将人们汇聚到这里,见他们不信,拿出了关键性的证据。
几个仆人抬上一只三头黑山羊。
早已死亡多日的尸体散发恶臭,苍蝇密密麻麻飞舞。那群人避之不及,被挨一下就唯恐自己也脏了病了,挥着手臂拍打蝇虫,面上不悦。
围绕在他们身后的驱魔人口中吟唱,三两声后,苍蝇逐渐消失。
现场有几人忍不住呕吐。但那些仆人还将山羊细细展示给他们看,证明这不是为了说服捐款而伪造的证据。那几人吐得更凶。
伊塔洛斯伸手挡住他的眼睛,低声让他别看。
郁封拉下他的手,小声说:“不过是个畸形胎。”
说完也没了兴趣,又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没必要一直盯着恶心东西看。
驱魔人首领解释:“只有在魔鬼出现的地方才会孕育出三头黑山羊!”
从他人口中念出‘魔鬼’二次,总觉得心情微妙。
郁封起身站到远处。
为了进一步证明,驱魔人拿出一个银质酒杯。他一手贴近银器,它便以极快的频率震动起来,水珠在其中晃荡,让众人紧张又期待。
接着,他将酒杯对准山羊尸体。在晦涩咒语中,一缕缕黑雾被抽出,躁动地落到容器中。酒杯中的清水竟突然变黑了。
郁封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去。
短短几秒,尸体上溢出的黑雾如同火焰突然腾升,狂躁而充满攻击性。那些权贵哪里见过这仗势,一个个起身退到驱魔人身后,即便看不见他们的神情也能感受到他们此刻的震惊。
——原来一切不是天灾,而是魔鬼作祟。
见众人终于相信,驱魔人拿出一把刀身绚丽的匕首切断黑雾,它们才逐渐平息,消失。
郁封仍然觉得这是他们为了骗钱所做的小把戏。
不过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为首的驱魔人神情凝重,他切断了山羊身上的黑雾,可空气中还在有黑雾渗出,不断滴往银质酒杯。
他再次切断黑雾,强行压下眼中惊愕,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带伊塔洛斯和庄园主人为首的几人走到一旁。
郁封悄悄靠近。对方手中拿的那杯黑水里,他感受到几分熟悉的力量。
就听见名为弗莱德的驱魔人小心谨慎道:“我没想到魔鬼竟然就在我们之中……我确信,他就在,请你们务必相信我……魔鬼不除,普罗格永无安宁之日!”

第119章 法涅斯之吻
不会认错,那就是伊塔洛斯的力量。不管三头黑山羊是否是他们的把戏,郁封确信这些驱魔人是真的有些手段。
他看着正在商讨后续的几人,弗莱德全然不知魔鬼就在他身侧。听他们的语气,伊塔洛斯似乎跟他不算陌生人,恐怕在此之前他们就有接触。可从笔记上来看,与驱魔人接触的本该是‘柏温’,但现在阴差阳错变成了伊塔洛斯。
伊塔洛斯混到驱魔人里了吗?郁封越看他们越是胆战心惊,手脚冰凉。
那把绚丽的匕首与伊塔洛斯使用的长剑很是相似,如果匕首对他的力量能起到抑制的作用,那么他这样做岂不是让自己陷入囹圄?
他到底想做什么?
被困在庄园无法接触驱魔人,更何况此时接触必然无法瞒过伊塔洛斯。
他有那种直觉,伊塔洛斯不会同意他的打算。
郁封转身去到庭院,重重呼出一口气。
“你好,”有人前来与他搭话,是位年纪与他相似的青年,“我叫戴维德,家父与裴兰德先生曾交易过几次。”
郁封颔首,心不在焉:“你好。”他报上自己的姓名。
那青年视线在他脸上细细扫过。
“虽然是初次见面,可我看你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那人笑着与他对视,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神情。
郁封客气回答:“你可能认错了人,我没听伊恩谈起过他生意上来往的客人。”
那人立即道歉:“好吧,抱歉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听闻裴兰德先生的……爱人也叫柏温,所以今日专程来看看你。”
郁封蹙眉。
他说:“抱歉,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我果然没办法说谎。事实上,你与我幼时的玩伴有着一模一样的名字。不过很小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再次回到这里时已经是惨案发生之后,我没能见到长大后的他对此耿耿于怀。总之,现在我看见你,感觉跟我记忆中模糊的面容有点相似。”
他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出汗,看得出来非常紧张了。只不过碍于还未相认,没有把激动表露。
那双眼睛期待地看他,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确认。
“你认错人了,我幼时没有玩伴。”郁封一口否认,想也不想。
没想到他的回答这样干脆,年轻人愣住,神情一下变得失落。
“啊,是这样吗……是我唐突了,希望你别在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交个朋友吗?是这样的,还有一个女孩子也认识我那位朋友,他们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她也想过来见见你,可以吗?”
这是什么话?
“如果你答应的话,等到午休结束我就告诉她,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紧张让年轻人说话结巴,未经修饰的言语带来另一种让人抵触的含义。
郁封只觉得心烦,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去找伊塔洛斯的身影。紧接着,他就落入熟悉的清冷怀抱。
伊塔洛斯手掌搭在他的肩上,手指内扣,明明是平静的语调却给人无形压力:“我的爱人只是恰好与那位同名,而并非是你们的替身,你觉得呢?”
其中有隐晦的攻击性。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戴维德瞪大眼睛慌乱摆手,试图说服两人,他手中的酒水洒了自己一身。
伊塔洛斯瞧他那滑稽模样,语气更冷淡了:“说再见吧亲爱的。如果下次还有机会,我会很乐意你与他们成为朋友,但今日我们要离开了。”
戴维德愣住:“那么早吗?”
提前离场很不礼貌,女士们不午休也很不礼貌。他等了很久才等到与郁封单独说几句话的机会,现在他们就要离开了,他还没有让另一位朋友来确认。
郁封朝他颔首,转身果断。
戴维德连下次前去拜访的话都没说出来,并非胆怯,而是后背莫名有森森寒意,让他的话哽在咽喉。直到他们走远,他的声音再也不能使对方听见,那缠绕的寒意才从他身上消失,他得救般大口喘气,汗水浸透了后背与掌心。
车夫打开车厢,伊塔洛斯很自然的扶郁封进去。
“你们都谈了什么?”郁封问。
“亲爱的,你应该在我的视线里,不要走远。”伊塔洛斯垂眼审视他,避而不谈,“这是我们昨日说好的,不是么?”
他认为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他也没有走远。
可对方的反应显然不是他认为这样。
那一眼就让郁封深陷冰雪。不过伊塔洛斯只看了他两秒,便转而看向窗外。对方呼吸很轻,口吻足够淡漠。像谈一场无关紧要的琐事。
郁封有一瞬的心悸。伊塔洛斯状态处在摇摇欲坠的危险边缘,并且还在远去,像天际边缘,逐渐落入幽暗密林的飞鸟。
他清楚的认知到回溯只会恶化对方的状态,要扭转现状只有一种可能。
郁封沉默,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讨好的吻:“抱歉,下次不会让你担心了。”
伊塔洛斯仍然看向窗外。
“晚点我们带瑟嘉去森林里打猎怎么样?”郁封拉住他的衣袖,“我想你陪在我身边。”
然而,这种可能已经在他不合时宜的道德感与优柔寡断中流逝。
他为此做出改变,不再仅仅只是考虑自己,但改变带来的不全是好的反馈。
伊塔洛斯仍然没有看向他。
完成一些事情显然比‘柏温’的态度更重要。
伊塔洛斯离开庄园的频率更高,夜深了才会回来。他只能在梦中闻到冷香,醒来时也不见对方,更不能说上一句问候的早安。
他也不能走出庄园。
就连带着瑟嘉往周边闲逛,身后也有佣人跟随。除了破绽百出的佣人,就是藏匿暗处的游影。
瑟嘉已经很听话,不护食,能听懂主人的指令。任何事之前,只要郁封不答应,它便不会动一下,就连佣人和管家都夸赞瑟嘉乖了很多,再也不会捣乱,洗澡也安分得不让人费心。
这样的训练成果已经能让郁封展示给伊塔洛斯看了。
虽然说好的,原本该两人一起做的事情,他一个人全包揽。
那一天他带瑟嘉在湖边运动,伊塔洛斯站在窗前。他向对方招手,黑雾翻涌中伊塔洛斯来到近处。
正要让伊塔洛斯看看瑟嘉的懂事,没想到一转眼它连小球也不要,撒腿跑回了宅邸。
郁封最近的注意力被伊塔洛斯吸引,没太在意小狗面对对方是什么反应,今天一看,瑟嘉似乎很害怕伊塔洛斯。可明明最近都是他在带小狗,伊塔洛斯跟瑟嘉连面都没见上几次。
对上对方幽暗双眸,若有若无的笑意,郁封心头一跳。
没过两天,伊塔洛斯再次晚归。
房间里亮着暖黄的夜灯,郁封在床上等待。
对方回来时已经是午夜过后。
木质冷香变了味,全是让人闻了鼻息发痒的浓烈酒味。
“你喝了很多酒?”郁封担忧。
伊塔洛斯不会把外面的味道带回来,更不会浓到掩盖他自身。这让郁封觉得这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弄脏,他还没有察觉,他甚至自愿。这让郁封无法容忍。
那人站在他三步远的地方,抬手嗅了嗅手腕:“是的,没办法推辞,喝了一些……”
“你不喜欢,我去洗干净。”说着就要转身。
“我没让你走,”郁封喊住他,“回来。”
话中带了点怒意:“你是不是喝得不太清醒?”
“我当然很清醒,我明白我在做什么。”伊塔洛斯的影子在灯光下扭曲,那些黑影从暗处回到他脚下,使得边缘变得不规则,像是他魔鬼的本体。
果然是被酒精影响,伊塔洛斯略微沙哑的声音竟然同他解释了:“就快结束了,亲爱的,我向你保证。”
“结束什么,你在做什么?”
“只是一些扰人的小事而已,很快就会结束。然后我们就不必再顾虑任何。”伊塔洛斯久违露出一点笑意,却显得偏执,“在那之前,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话呢?”
郁封怎么能猜出来伊塔洛斯想要他说的是不是自己憋在心里的那些事:“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好了。”
他带着酒味靠近,呼出的气息湿热燎人:“西德里与露丝告诉我,你问了他们许多人,央求他们带你离开庄园……亲爱的,你想去哪里?”
“我没想去哪里。你整日不在,我无事可做。”郁封皱眉,“而且那不是离开,我只是想去周边散心。”
“庄园让你感到无趣了?”
“待在这里很好,但你不在……你真的清醒吗?”郁封伸手,伊塔洛斯将脸颊贴近他的掌心。在暗色光下看不太清楚他的肤色,不过触感是让人心惊的滚烫。
他一靠近,烈酒甘醇而热辣的气息就将余留的清冷全部驱散,郁封好像被火焰包围。
“那为什么想要离开?我就在这里,只要你喊我,我就会出现。”伊塔洛斯听不进去他的话,“你为什么不喊我呢?你想要去哪里?”
郁封复杂地摇头,缓缓道:“如果这是一场梦呢,我喊你你不会听见,你想不想醒来?”
“我不会听见么?”伊塔洛斯拽住他的手腕,强硬按到心脏跳动的地方。
隔着一层单薄衣料,郁封甚至能感受到那些狰狞疤痕。
他听见伊塔洛斯说:“你这样笃定我不能听见?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一句,你想要知道它们的出处么?”
伊塔洛斯凝视他,陷入思考。
花瓶中的鲜花是清晨时女佣换上的,但此时花瓣正窸窸窣窣往下掉,桌上的叶片迅速枯萎。
“你不是要离开庄园……你想要……离开我。”
郁封不明白伊塔洛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但对方起身离去,只说,他去把身上的气味处理掉。
解释自然也没被听进去。
如同来时悄无声息,离开也不留下任何响动。
油灯燃油逐渐枯竭,远处传来几声零碎鸟叫。即便是夏季,也总有那么几天夜里寒冷。他穿着一件丝绸睡袍,冰凉的衣料在动作中擦过躯体,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更冷。
很久很久之后,离开的人也没有回来。
郁封望向窗外,庄园大门关得好好的,马车自从回到屋舍后就不曾驶出。
虽然,伊塔洛斯外出并不只有马车这一途径。
他起身披了件外衣,没拿照明工具,就这样走出房门。
先是在走廊里凝神听了会儿,没听见有哪个方向传来声音,然后往外走去。心爱的小狗感应到他心情似的,自己开了门一路小跑过来,在他腿边发出撒娇的呜呜声。
一个毛球被塞到手中。
佣人们的房间不在这一层,只要不是这里塌陷,都不会惊醒他们。郁封揉了揉瑟嘉脑袋,把小球往外扔,小狗欢欢喜喜跑去捡。
从琴房到自己的房间,再到书房,洗浴室,没有他要找的人。
郁封一路往外走。
温泉处水面平静,不时冒点泡。庭院中黑影重重叠叠,白日如何显眼艳丽的花到了夜里都变得黯淡。湖边的白色大理石所建造的亭子是唯一参照,不过其中也没有他。
瑟嘉没在夜里外出过,显得格外兴奋。郁封扔出小球,往往还没落地就被它衔住叼回来。下午释放的精力半个晚上又恢复。
飘逸的浅色长毛在夜里像团蓬松线球,郁封揉搓它脸鼓励它时手感非常好。跟十七一样,柔软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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