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空阴沉,空气闷热,或许明天会有场雨。没有月光后外面更黑暗,只能看见建筑模糊的轮廓。几只乌鸦被狗吠声惊飞,树林中偶尔传来一点树叶的摩挲声。
他往林中走去。
郁封喊了伊塔洛斯的名字,接过瑟嘉口中的小球,转身看了眼周围,随便扔向一方。
小球落地时的声音,瑟嘉跑过的声音,在林中轻微到忽略不计。
“伊恩!”他再次喊。
再一转头,银白色的身影就站在前方十几米的位置。
那正是墓碑所在的位置,郁封不会认错那颗老树,也不会认错突兀在此出现的雾中小屋。在无边的夜色里,它是树林中唯一散发温暖的光源。
伊塔洛斯正站在那前方,侧身,静静地看着他。
“伊恩,我们回去。”郁封驻足,软声劝诫。
但对方出口的仍然是一些无关而难以揣测的话。
嗓音格外清冷。
“一切将近,但我心神不宁。”
“你是天鹅,还是蝴蝶?又或许,两者都是?”
在那些诗集中,这两种意象的意义近似,但郁封记不清了。
让人慌乱的停顿中,伊塔洛斯又问:“如果我醒来,你会在哪里?”
瑟嘉叼来小球,郁封顺手拍拍小狗后背,低声说了句‘去’。
没什么犹豫,瑟嘉便朝伊塔洛斯扑过去朝他撒娇。那人顺势搂住小狗,轻轻在它脑后摸了两下。不过目光却不是。
他好像在等郁封的答案。而郁封不知道伊塔洛斯对于这场会回溯的故事认知到哪种地步。
小心翼翼靠近,想要牵他一起回宅邸。
可下一秒,瑟嘉猛地推开伊塔洛斯,喉中发出危险的低吼,眨眼间朝树林深处跑去。
本性驱使大过命令。
郁封预感不妙:“瑟嘉,回来!”
猎狼犬对于他的指令充耳不闻。
就在它疾驰的方向,黑暗中闪过两道光球,照亮了极远处藏匿的身影。即使是一闪而过的装扮,也足够让两人看清,那正是驱魔人。瑟嘉与对方的攻击擦身而过,光球在地面砸出深坑,然后闪烁电光的火焰迅速勾勒阵法。瑟嘉用力一跃要去撕咬他们的喉咙。
郁封在后面追赶,反射性举起手掌,然而那些力量仍然无法驱动分毫,显得他此刻的姿势滑稽愚蠢。千钧一发之际,伊塔洛斯闪身到了近处,不过他还是来晚了。
更多的驱魔人藏在暗处,口中的咒语蓄势待发,等他靠近,就将他与瑟嘉全困在某个范围。伊塔洛斯正巧撞在他们枪口上,不过第一个遭殃的,是离他们最近的瑟嘉。
那些不知何物的秘术侵蚀了瑟嘉大半个身躯,黑色的如同焦炭的颗粒被力量波动的动静带着飞往空中。明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它们的路径却那样清晰。
下一刻,粘稠的黑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秘术师的人数谈不上太多,也许会在眨眼间被伊塔洛斯剿灭,但他们出乎意料的坚持了两招。
第一颗落入地面的光球让阵法成功启动,绚烂的光色压制住黑影与伊塔洛斯的行为,然后黑影被破开,无数能对他造成伤害的箭矢与刀刃齐齐袭来。那太近了,伊塔洛斯看起来毫无躲开的可能。
不过他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被暗算。伊塔洛斯扯碎无形中的一切,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的肢体缓慢强硬地动了起来。
寒光利器硬生生被调转方向,避开他的身躯,落到后方地面。
柏温身体的反应快过郁封,他明明应该躲在安全的位置等待这场侵袭结束,但他却朝着危险而去。
“伊恩!停下,住手!”他恨不得用自己去停止这场单方面的虐i杀行为,可为什么呢?
伊塔洛斯不会输,他又为什么要阻止呢?
警告声没有出现,也许是支配与服从的法则不够延续到这里。以至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让对方冷静。
郁封只能眼睁睁看着伊塔洛斯从虚空中抽出长剑。
他舍弃了游影与利器那些更便捷的方法,选择自己亲手,将入侵者一个个清理。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郁封跪坐的地方恰好是瑟嘉倒下的地方,现在,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任何痕迹存在。
模糊视野中的人影让他心跳越加迅速,无法呼吸。
伊塔洛斯疑惑,而郁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神情,他只觉得好像有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永远无法寻回了。
这来自柏温。
太奇怪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困呢?
止不住想要闭眼,想要不顾一切睡上个好觉,但他明白,他不能。
猛然睁开一条缝隙时发现已经回到卧室。
燃尽的油灯又被点亮,温暖而不刺眼。还未过去的长夜依然静谧,背光的人影在视野中晃动。
意识恍惚,而传到脑中的响动如此清晰,清晰而小心翼翼。玻璃与银器叮铃轻响,液体哗啦碰撞,激发出一阵荡漾的香甜,在那之中,夹杂着一股无尽的苦涩。
奇异之感涌上心头,同样的感受出现在他被西德里带往伊塔洛斯房间的那个深夜,是遥远而怀念的片段,熟悉而成为过去的时刻。
连同心情也一起沉闷、酸涩、发紧。
紧接着下颌一痛,人影已经来到眼前。纤长的手指短暂停留,他被迫仰头,冰凉苦涩的药剂流入口中。来不及咽下,药剂从嘴角溢出,弄湿了对方的手。
漫长又短暂的片刻后,苦涩被另一种香甜取代。
他讨厌牛奶,那像是乳臭未干的小孩的专属,但蜂蜜牛奶不同,那是永夜之所下午茶时最好的佐餐。
他喜爱甜食,但不代表他喜欢被灌。
“……咳。”
但他没办法反抗。
呛了口气,喉中密密麻麻泛起刺痛,呼吸也成为折磨,一点生理泪水从眼角滚落。
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他缓缓启唇,不过眨眼,想要出口的话就淹没在无边的困倦中。
郁封没意识到自己抓住了什么。
明明只要对方稍稍抬手,他们就能断开的,形同虚设的连接。
温柔缱绻的话语在耳旁响起,油灯滋滋炸开,火焰又趋向平稳。
他说——
“亲爱的,晚安。”
“睡吧,睡个好觉。梦里没有痛苦与分离,一切都是你喜欢的样子。”
“等你醒来,一切就结束了。”
“嘘……乖点,不要抵抗,你该入睡了,对,就这样闭上眼睛。”
“晚安,晚安。”
柔软的吻落在郁封额心。
他做了许多断断续续的梦。
明媚日光与飞扬的窗帘,波光粼粼或是笼罩浓雾的湖面,从远处飞来的天鹅先闻其声,乳白色雾中若隐若现的蝴蝶。
碎片般的世界真实而虚幻,与现实交织的短暂空隙柔软却空寂。他忘记所有梦中景色,睁眼看向窗外。
正下着一场暴雨。
天空越发阴沉,屋子里处处透着寒冷。
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惊扰,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来自屋内,又好像屋外。
茶几上的花束已经很久没有更换,郁封依稀记得上一次看它们时,一些花瓣凋谢了。现在,插在鎏金花瓶里的植物完全是枯死的状态。
他盯了一会儿,转头想去看看别的角落,无法抵抗的睡意却将他拉回梦境。
没有一点力气,没有一点意识让他思考现状。偶尔对外界有所感知时,是伊塔洛斯的手打开他的嘴,灌下药剂与似乎是安抚的可笑甜饮。
也许是一次,也许是两次。
总之那场像是淹没天地,从窗沿淌入床铺,还会喃喃低语的大雨终于停歇。
本该露出一些叶子的藤本植物不知所踪,空气干燥,弥漫尘埃的气味。
似乎很久没有人踏足此处,茶几上的花束腐化得只剩一点脉络。
一片萧条。
灯光回来了,不止灯光,回来的还有伊塔洛斯身上的冷香。
更多出浓烈的铁锈味。
睁眼时,伊塔洛斯就站在床前。
仍然是深夜时分,却还是能看见他浑身的血,让人胆战心惊。
“本来还需要两三天才能处理完,但我听不见你的声音,看不见你的眼睛。”他说,“舍不得让你一直沉睡不醒。对我来说,那一切就是惩罚。”
郁封皱眉。
伊塔洛斯反而笑了:“我去洗干净……我会回来,稍微等等我。”话是这么说,但郁封没有回答之前,伊塔洛斯没有转身离开的打算。
“过来,没让你走。”
出口的声音沙哑低沉,是被药剂呛过遗留的不适。
伊塔洛斯走近,那身血色就更显眼了。
郁封顿住,目光在他周身仔细扫了一圈。
“害怕么?”伊塔洛斯意味不明。
“你不如问问自己。”郁封拿过手帕,去擦他脸上的污痕。
“你是在关心我,还是在担忧我伤害了别人?”伊塔洛斯垂头,束在脑后的银发不再乱晃,只有额前碎发微微挡了眼。
大部分快干了,擦也擦不干净。
郁封将那块帕子摔在他胸口:“你觉得我在意你杀了多少无辜者?”
“可那不是无辜者。”
“随便吧,我不在意他们什么身份。”郁封扯着他的衣领,要他俯身更近,“但你不该自作主张。”
驱魔人来庄园必然是有所察觉,郁封还记得那些事,虽然目前为止记忆大多模糊。伊塔洛斯身上的痕迹跟他们脱不了关系就是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这样我们就不会有任何可能分开。”
郁封不理解伊塔洛斯话中的意思,他也不想去想,虽然对方说得足够直白。
他说:“你这样子很难看。”
“我去洗干净就好。”
郁封皱眉,心中不适,耐着性子多说了两句:“洗得干净吗?太脏了,你手上该有血吗?”
那块手帕在伊塔洛斯手中攥着,不松不紧。郁封从他手中抽出,翻到干净的一侧,去擦他的眉眼,然后是双手。
伊塔洛斯任由他弄。
今夜死在他剑下的人看来不少,血迹擦了一层还有一层,那些干涸的,粘稠的。丝绸用力的擦拭下,它们在伊塔洛斯眼周晕染开。像初尝欲望的妖冶鬼怪,摄人心魄。
擦不干净了。更何况,这只是虚浮外表的附庸品。
诚然,在他眼中大部分时候伊塔洛斯的形象都是讨厌的魔鬼,伊塔洛斯游离在外的态度多于他参与其中,但他几乎没有对人类动手。偶尔有那么几次也不是下死手,正如他们初见时,他还为此担心过很长一段时间。
道德感的束缚是他那些行为的解释。
几分矛盾的道德感。
这不难猜,本身具有神格当然对世人格外偏爱,但成为魔鬼之后又怎么时刻坚守底线。
伊塔洛斯就是在意,他记得这回事,不仅如此,柏温也在意。
事情闪电般串联,那些不想去想的东西顷刻间浮出水面。
因为柏温首先接触了驱魔人,导致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被迫分开。分开的缘由极大可能与‘底线’或者‘道德感’之类的有关。
但具体是什么,郁封不明白。
伊塔洛斯扣住他的手,挤入指缝抓牢:“为什么呢?”
这是关键之处。
为什么他,亦或者柏温会认为伊塔洛斯不该手染鲜血呢?
柏温的身体记忆在这时帮不了他。
他怔怔看向对方,憋出句:“我不喜欢。”
“啊。”伊塔洛斯轻轻叹气,“这就难办了。”
话音落下,床榻微微凹陷,伊塔洛斯一条腿跪在他身侧,俯身贴近,另一手绕后托住他的后颈。
“为什么不呢,亲爱的。我永远会站在你身前,不计后果,不论对错。”
“可我的喜欢,不是因为你付出。”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他喊他,伊塔洛斯回应了。
可以的话,他会希望伊塔洛斯对心上人少点占有欲,少点忠诚。这样他就不会惦念柏温,也不会为了自己在那一刻去与虫母搏命,自然也就不会在意识到心之所向时拥抱死亡,转头奔向那个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的亡人。
“既然不是因为这个,‘不喜欢’又从何而来。”
他吻上郁封耳廓,后者轻轻一颤,耳尖迅速红了。
伊塔洛斯:“对么?”
呼吸喷洒在他脖颈,湿润麻痒。郁封垂眼,看得见一截漂亮的锁骨。他微微抬头,嘴唇吻上对方下颌,然后是嘴角,最后是唇齿。
倒向下方后含含混混地回答伊塔洛斯的问题,光是附和显得诚心不够。郁封很难保持清醒与理智去思考对方想要的答案,某一瞬质问后没能及时回应,引来更肆虐的惩罚。
他眯着一只眼,另一手想要扯住对方头发,把他往下拽,好止住不断设下陷阱的嘴。
但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了,浑身发软。那只手抬了抬,又无力摔下去,继而被握住,细密地亲吻腕部内侧。
泪水缀在眼睫上,晶莹的一点。
直到他承受不住地往后逃,脚踝被紧绷的坚固拉扯,腰一软,蹬了几下,没能拉开距离反而在过于柔软的床垫下滑几分,与伊塔洛斯贴得更近。
“呃!”
他窒息一瞬,咬紧牙关。一手抓住对方肩膀,缓了几息勾起嘴角,一边喘气一边笑。
“你不如……”郁封右手在自己脖颈处从左划到右,“直接在这里套上锁链。”
何必只在脚上套着,他手有空,又不是不能打开。
伊塔洛斯回应他低笑:“我可以为你带上项链。”
说着,他便伸手掐上郁封脖颈,缓缓收拢。一点窒息,不会让他痛苦,也不至于什么感觉都没有。不过郁封已经没空管他的小动作,他眼睫猛颤,泪珠一颗颗滚落,又被吻去。他张口以获得更多的氧气,不得不放任细碎的音调传出。最后竟然染上了一点哽咽哭腔。
伊塔洛斯的确没有往他脖子上套锁链,但他却也没空去管脚上的枷锁。
这就像是一场荒诞无序而不知时日的梦。
郁封不记得那一晚是怎样度过的,总之他精疲力竭,睡得极不安稳,偶尔有几个醒来的瞬间,总是能看见伊塔洛斯含笑——的确是心情很好的脸。他就继续被折腾到昏睡。
那之后应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有所感知,在一个完整的好觉还未结束的尾端,带着深秋冷意的人打开房门,将壁炉点燃。从身后拥上的胸膛仍旧比不上常人的温度,不过在几个动作后被子里散去的热气就算不上什么恼人的事,因为他们比那还要热。
脚踝被握住的时候,锁链就一直响。醒着的时候在响,梦中听见响声时伊塔洛斯必然在他身侧。
然后他醒来。
醒来时仍是夜晚,不知是第几个夜晚。因为他呼喊西德里,或是露丝,没有人前来告诉他日期。就连喊叫瑟嘉也得不到小狗的回应。
也许它熟睡了,毕竟外头月亮高悬。
郁封浑身酸疼,撑着身体坐起身时还有些头晕,双眼发黑。
他身上换了件睡衣,款式有些特别。领口往下有蕾丝花边与丝带,长袖宽大且束腰,衣摆像是较为内敛的长裙。介于男士与女士之间的中性款式。
一旁的床头柜上摆着夹满蓝莓果酱的面包与牛奶。看见它们时,郁封才后知后觉感到喉咙干涸,胃部灼痛。
他伸手去拿,手腕上的痕迹就遮掩不住了。青紫色如同颜料一般蜿蜒向里,郁封垂眼,仔细看了两秒,单薄衣料其实遮掩不住它们,只是因为夜晚才不够惹人注目。
不过他不算太难受,伊塔洛斯应该有为他仔细清理。
他将面包两三下吃完,甜牛奶一口饮尽,去弄那铁环。
链子算不上粗,只是凭凡人的力量想要弄断得花上点时间,很显然,他现在既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更没有趁手的工具。他能活动的范围只有整个床榻,腰和腿酸软难忍,勉强踩上地面后连茶几都碰不到。
他缓缓坐下,靠着床尾喘气。
链子的另一端甚至光明正大摆在床腿下,他走动时还能听到铁环与木头碰撞的响动,完全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措施。
伊塔洛斯料定他不能抬起这张过分大,也过分重的床。
壁炉里的火焰还没有熄灭,燃得不是很旺,窗户大开,吹进来冷风也不觉得冷。
只是偶尔有冰凉的一点落在肌肤上,让他激灵地拉回理智。
好像是在下雪,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他记得事情发生在夏天,不算炎热的夏天。
怎么就开始下雪了呢?
点点白色的雪花在夜空里很清楚,只要他适应了窗外的色调,就能看见漫天的白色飞舞着落下。
而茶几上的花瓶被移到窗台。
他碰不到窗台,极限之后也仍然差一掌左右的距离。
花瓶中的花朵他不会记错,毕竟他脑子中只有几个画面算得上深刻。那几株干枯的洋桔梗,掉得花瓣更多了一些,但远远不到只剩下茎秆与脉络的地步。雪虽然小,但落在上面被暖流融化,也缀了些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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