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换过花?
啊,好像,好像是有的?
不过每次换得都不太及时,伊塔洛斯不太乐意他们进房间,因此总是自己带着处理好的鲜花摆入瓶中。最近他好像很忙,所以没能顾得上。
在他不在的时间,郁封只能睡觉等待,无趣也有趣。反正不知道哪次睁眼后就能见到那人。日子还算平淡,谈不上讨厌,只是偶尔会心悸,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
咕噜噜——
搪瓷小鸟身后拖着八音盒,从床的另一侧绕过来,缓缓停在他眼前。
小人转动着,乐曲演奏着。
郁封打了个哈欠,毫无威胁感的环境令他昏昏欲睡,于是他就靠着床尾闭上眼睛。
在他睡去后不久,伊塔洛斯推门而入。寒冷的冬季也不见他身上多出什么衣物,只是在那单薄的白衬衣上加了件黑色大衣。他望着床上掀开的鹅绒被顿足,看见坐在地毯上熟睡的爱人。
轻轻阖上门,继而将那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自己则脱下外衣,热了茶水,靠在另一侧去看一本厚重的书。
等到郁封醒来,伊塔洛斯就会放下它,然后精准地握住对方的手,拉出被窝,在手背上亲亲一吻,问他‘想吃什么’。
郁封连同伊塔洛斯的手一起收回被褥中,自己也埋进去,额头抵着伊塔洛斯微凉的手背,沉默半晌回答不出自己想吃什么。但伊塔洛斯很耐心,给他提供了几个选项。
“鳕鱼,兔肉,配点葡萄酒?”伊塔洛斯说,“不是一直很想试试新酿的酒么,这个天气煮一点热红酒,晚上能睡个好觉。”
半晌没得到回答,伊塔洛斯又道:“不喜欢?那清淡一点,蔬菜……”
郁封的声音闷闷传出:“煎小羊排和热红酒,再来点奶油蘑菇汤和土豆泥。”
伊塔洛斯爽快应下:“好。那你现在饿了么?”
“饿。”似乎还有点低血糖。总感觉这些天来他根本没吃上什么东西。
“如果你继续抓着我不松手,我们两个就要一起饿肚子了。”
“西德里呢,让他安排。”
“他不在。”
“他去哪儿了?”
“我让他帮我送信去了。”
这种事需要管家去做?
“?”郁封探出头,在一片暖黄的光下看见伊塔洛斯略显无奈的笑,“露丝呢?”
“她也一起去了。”
露丝又不管这个,再说了应该还有别的人。也许很重要吧。
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郁封眨了眨眼:“现在什么时候了。”
“将近傍晚。”伊塔洛斯看向窗外,语气莫名有点忧愁,“最近几天总是这样,乌云散不开,阴沉得很。看样子未来几天的天气不会太好,也许稍高处已经是暴雪,西德里他们不一定能赶回来。”
“所以你只能吃我亲手做的饭了。”
“啊……”郁封揉揉眼睛,高抬贵手放过了对方,“去吧。”他还从没见过伊塔洛斯下厨,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伊塔洛斯走到门口,他又想起来:“瑟嘉呢,让它过来吧。”
郁封扯了扯脚踝的链子,发出一阵脆响,他垂眼望着那处,不明白为什么身上会有锁链。但是,好像本该如此?
第121章 法涅斯之吻
有点冷,想抱着小狗在地毯上睡觉,醒来后吃顿热腾腾的正餐。他想要饭后甜品,那种带点薄荷香味的奶油,淋上蜂蜜的水果。
伊塔洛斯好像不会做,也不知道这个冬季他们有没有按时准备足够的水果。
他在床上安静等待,最后来的只有端着食物的伊塔洛斯。
由于没有小狗,只好窝在爱人怀中进餐,等到他困了,对方自然就充当了抱枕的作用。
第二天,伊塔洛斯送来一只幼犬。
他说,这就是瑟嘉。
放到床上的一刻,就冲到他怀中,找了个缝隙将头挤进去,恐惧令它颤抖。
郁封将它捞出来抱在怀中安抚:“是不是太小还没断奶你就把它抱来了。”
小家伙没什么安全感,夹着尾巴看起来太可怜。
“嗯。”
“那没办法了,以后你的家人只有我们,不准害怕了。”郁封捏了捏小狗爪子,“你叫瑟嘉。”
他缓慢发音,小狗懵懵懂懂,又被转向伊塔洛斯。
它挣扎起来,却被郁封按住:“他是伊恩,”
“我是柏温。”
这个冬季似乎格外漫长,暴雨过去迎来小雪,瑟嘉稍微长大了一些,却还是见不到晴天。
小狗需要的运动量在房间里就能满足,但是它再大点怎么办呢?让伊塔洛斯去溜吗,还是西德里呢?
“你又要出门?”
伊塔洛斯穿戴整齐,郁封还穿着单薄的睡衣,但因为壁炉中火焰一直燃烧,他倒也不觉得冷。
郁封伸手,伊塔洛斯便俯身拥住他。冰冰凉凉的发丝挂在他鼻梁上,他闭上眼,靠着对方肩膀,双手环住腰身,声音沉闷。
伊塔洛斯不大有时间溜小狗,至于西德里,那得是小狗将就老管家。露丝她们就更不可能了,心软,小家伙还没长大就已经学会看人做事。她们不会管得住。
“我会很快回来。”
“有什么值得忙的?”
“必须要处理的事情。”
“我帮不上你的?”
伊塔洛斯将他的手握住,他很喜欢食指与拇指去感触腕部的肌肤与脉搏,然后在手背上落下一吻,抬眼就能看见爱人脸颊的红色。
“恰恰相反。”他并未多说,“希望在我离开的时间里,你会像现在一样不舍、想念我。”
还是离开了。
伊塔洛斯不在他无事可做。西德里也很少靠近房间,只有瑟嘉在这里陪伴他。小狗日渐长大,变得调皮捣蛋,它跳上桌子碰翻了花瓶郁封也不能及时阻止,呵斥对于小家伙不痛不痒。
生长带来的改变不止这一件,牙齿发育让它什么都想咬,遭殃的往往是它玩具的小毛球,已经被咬得不成样子。然后就是他脚踝上的锁链。
它独自跟那条锁链斗争,不记得是多少次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他似乎又睡了一觉。
刚刚醒来时别样困倦,难免呵斥它安静些。
哗啦作响的锁链停歇,郁封再难入睡,坐起身一看,瑟嘉叼着断裂的锁链疯狂摆尾,在向他邀功。
郁封愣住,它不该断,但锁链为什么不该断?
心跳似乎停了一瞬,又焦躁跳动起来。不安和空洞交错,但这并不是担忧伊塔洛斯会为此生气。
他望向房门,房门是关好的,伊塔洛斯还没有回来。而窗外仍然是夜晚。
向窗前走去,这是这段时日以来,郁封第一次看到庄园全貌。
预想中的喷泉水池、宅邸大门、繁花与绿叶皆消失不见。浓雾簇拥宅邸,更下方是深邃的黑色,建筑埋于土地中的部分只剩下残缺的石砖。
整个宅邸凌驾于虚无的深渊上空。
泥土与石砖松动,落下时他恰恰不能看见,因为那里已经被别的物体严密遮挡。
灰色的,烂泥一般的躯体蠕动,看不出形状的生物伸出肢体,妄图抓住缝隙往上攀爬。层层叠叠的皮肉中,代表着五官的空洞无声呐喊。
它们看见了人,宅邸中的人,于是躁动。溺死者般挥动的肢体,愤恨地按压着周遭挤压的肉块,将身躯拔出泥潭。它们从四面八方聚拢,争先涌向窗口。
郁封猛地关上窗,热度无法散出,汗水浸湿了后背。而玻璃上迅速弥漫一层水雾,融蜡人的身影自下而上挤满方寸。
啪、啪。
黑色眼眶盯住了他。
背叛者。
他听见那些怪物这样说着。
“汪!”
小狗已经学会开门,但它不会在主人不允许的情况下跑出去。它只会在伊塔洛斯与西德里在场时跟随外出。
可是现在,它咬着小球一溜烟跑走了。
郁封喊了两声瑟嘉,没有得到回应。
小狗也觉得整日待在房间无聊,它本可以自由地在草地上奔跑,为什么甘愿长久被锁在房间。
郁封拉开房门,外面静悄悄的,四周昏暗,他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太清。
每次醒来都在夜晚,这违背常理。就算阴天白昼与夜晚也会有明显的区别。
真要有这样的巧合他也不至于被留在这里。
违背常理……留在这里。
水池被撕开一条小口,黑雾蒙蔽的双眼发现端倪,于是在他脑中构建的假象开始崩塌。
身处的世界周遭破绽百出,他视而不见,反倒是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意识到这些后大脑剧痛,正确的记忆开始涌现。
郁封扶额,眉头紧蹙。
时间过去了多久?伊塔洛斯让他这样多久了?
回过神后浑身发凉,他跪坐在地板上,壁炉中的火焰不知不觉间已经熄灭。房间中的光源来自身后的窗,被怪物遮挡而只照进疏散的几缕。
途径他身旁落到走廊中。
瑟嘉蹲在他面前。猎狼犬尖细的吻部已初具特征,毛发变长,双眼清澈明亮,看向他时是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欣喜。
然后,它开始腐烂。
无形的攻击令它头颅破碎,眼球爆裂,红血液和白脑浆混杂毛发,在一阵阵逐渐浓烈的尸臭中干涸。瑟嘉一声不吭,绵软歪倒,身躯如同尘埃般散去,只留下一点不成型的骨骸。
被咬得破破烂烂的小球从它齿间掉出,滚到郁封膝前。凹陷蠕动,它恢复原状。
时间没有回溯,一切都是虚妄。
他捡起小球,转身回到床边。最开始的两次回溯仿佛是久远的事情,初见时的伊塔洛斯与现在仍然对他有求必应的伊塔洛斯,分明不同。
在那之后他没有打开随行空间,是想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现在想来根本就是奢望。倘若他流露出伊塔洛斯不赞成的想法,对方会把他关起来,永远也别想离开。
匕首放在自己常睡那一侧的枕头里,他拿上一盏燃料快要耗尽的油灯,走出房门。
左右侧不见旋梯,这是伊塔洛斯的房间,那么按理说往左走就能去到挑台。但是那条路比从前更长。
郁封光脚踩上地毯,右边脚踝上还有铁环和小半截锁链,时不时一阵轻响。他精神紧绷,这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它们响时,总会让他看向床铺暗黑的一角,伊塔洛斯就在那里把玩锁链,等到他睁开眼后露出一个笑,手指便从锁链抚上脚踝,然后往上。
在意识昏沉中,这不算毛骨悚然,他甚至乐在其中。脱离那些构想,郁封仍然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唯一的不满仅仅只是他的自由被限制,他不知道伊塔洛斯背着他干了多少好事。
房间外温度骤降,不到三秒,他的肢体就变得迟缓。
走到尽头,本该出现在前厅的画像出现在眼前。没有黑雾,只有某种花香,以及在画像前徘徊的蝴蝶。右侧也是一条走廊,不见窗。每一扇门都落锁了,尘埃让它们褪色,像是被遗忘的过去。
是‘回’字形的走廊,在他第四次走过转角后,不见自己出来时的房间。
大多数房门用的是同一种样式,每一层走廊近乎相同,郁封没有注意过楼层中矮柜上放过什么鲜花,自然也就认不出它们来自哪里。
又转过四次,前方出现一点光亮。
搪瓷小鸟散发着暖黄的光芒,而他手中的油灯彻底熄灭。
发条锈迹斑斑,小鸟身下的齿轮不太坚固,在地毯上摇摇晃晃。他听见海浪,听见八音盒。
一个晃神,搪瓷小鸟只剩下影子。深棕色的墙壁上,小鸟追逐芭蕾舞者像。
而前方的道路无比漆黑,泥沼翻涌,露出几只血红的眼睛。
身后灯光骤亮,飘来蜜糖的甜香,瓷杯银器叮铃,人声窃窃谈笑。爪子在地板上抓挠,哼哼唧唧地撒娇。
一个声音说。
郁封并不回头,他将手中的提灯扔到泥沼中,于是铜铁被淹没。
下一秒,就走入其中。
红色眼睛中长出荆棘,将他双腿缠绕。
回、去。
那个声音一字一句道。
疼痛不作假,但他不会回去。任由尖刺划开血肉,他一步步往前。
那声音也不能有更多的办法阻挠他,反正他不可能会死,那么一切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那你就去吧。
房子放任了他的行径。轻蔑而不怀好意。
泥沼不再使他陷落,但荆棘仍然亲密接触。在他脚下,血痕蜿蜒。
小鸟的影子跌跌撞撞,芭蕾舞者像缓慢旋转,清脆的乐曲离他很近。郁封转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始终无法追上它们。
但路总有尽头。
最后一次转过走廊,只剩下了搪瓷小鸟。
郁封不知道小鸟出现在伊塔洛斯过去中的哪个时段,代表什么。它不像瑟嘉,也不像那些诗集琴谱。
片刻寂静。
你爱我们吗?
小鸟长出羽毛,它的声音婉转动听,眼睛又黑又亮,但它羽毛黯淡,身躯残缺。
在场只有郁封,以柏温的身份面对一切。不排除它在喃喃自语。
于是郁封没有回答。
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或遗忘我?
小鸟歪头,自顾自道。它深深看了眼来人,沉默中对视,不多时,扑腾翅膀飞走了。
小鸟离开后,房门上的锁咔哒断裂。
郁封推开第一扇门。
门上写着——When。
并不是好天气。只能说今日还算晴朗,淡薄的云层下有浅金色日光。让它称得上‘不是’的,是空气中略微的气压。让人心口闷沉沉的。
也许是城镇中本就人心惶惶,所以不论在哪里都难以逃脱。
“亲爱的,生日快乐。”金发女人在他脸颊落下一吻,这有些费劲。即便他还未成年,身量也远比她高。因此需要垫脚,不过她很乐意垫脚。
“我不是小孩子了,母亲。”柏温说,“您如果不舒服就要休息,外面风大。”
女人面色憔悴,如同蒙尘的珍珠。脸上的苍白是脂粉盖不住的,她咳嗽几声:“我正在休息,没有什么比看见你更令我开心。”
“让我再看看你。”女人被搀扶着往湖边走去,“每一年你的生日总会来太多人,佣人从早忙到晚,直到那天过去世界才肯安静。我都不能在这一天好好看你。”
“他们又要来了。明明在这种时候不该太热闹。”
一场不知名的疾病正在城镇中弥漫,虽然没有人刻意去提,但敏锐的民众早已察觉到它不会那么容易结束。
医术精湛的人士悄声透露,这或许是一场人间地狱般的瘟疫。
已经有人离开,但更多的人仍然驻留,谨慎小心。
柏温顿了下:“太吵了。”
“是啊是啊,他们太吵了。”女人点头。
那不是真的在意寿星,倒不如只有一家人坐在小桌上吃顿饭来得实在。起码眼中只有彼此,无关名利。
今日不如往年声势浩大,却也还是要好好举办。
柏温不喜欢。没人喜欢,父亲也在烦恼这件事,却不得不做。
“看来我该回去了。”有人来到湖边,无声催促。
女主人不能离开太久,就算有管家,也需要她操持一切。
女人手帕捂住嘴:“亲爱的,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如果可以,她乐于坐在湖边发呆,在提琴或树叶的简单曲调中哼着歌谣,或骑马追逐玩闹。
那一定很快乐。
可惜大人们不能像柏温这样任性,寿星的主场当事人却被纵容逃避。
湖边放着一匹白马,柏温会骑上它到荒野中逛上一天,等到夜晚宴会快要结束时才露面,然后他再虚伪交谈几句就可以退场。
反正,那些人又不敢对他指手画脚,就算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
柏温翻身上马,离开了湖边。
城堡不在城镇中,所以也不必穿过城镇去到他想去的地方。
但他常常游玩的地点早就住满了逃离而来的民众,所以他只能去往更偏僻的地方寻求安宁。
自从事情开始,就很少被准许去往城镇。柏温对于这场天灾没什么实质的感想,只是偶尔在郊野闻到死尸的腐臭,会想要它快点结束。
他似乎是幸运的,因为疫病没有找上门来的征兆。
一头鹿死在森林,大半身躯泡在溪水中。
打猎时他见过无数被野兽啃咬的动物,但没有任何一具像眼前的鹿。
腐坏的时间很久,浸泡在水中的部分已经成为白骨,但皮肉长满黑色的类似霉菌的斑。那些黑色浸入骨骸中,让它看起来像是死于某种未知。
马儿从旁绕过,走向更诡谲的深山。
传闻中人迹罕至的地带,藏匿着无数的危险。
通常是女巫或魔鬼的领地。长者从小教导他们不要靠近,以免惹来祸患。
但柏温不信这些。
沙沙、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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