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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配者(沉槐)


黑影窜动。与此同时,柏温已经将箭矢对准那处,弓弦琤然,一声呜咽,猎物倒地。
一头黑狼。箭矢扎入它的脖子,血液流到阴影的泥土中,颜色深到几乎看不清。
“你在这里。”柏温看向身后。
模样比他年长的青年拉扯缰绳,停在他的马匹前方。
柏温踩住狼尸收回箭矢,而把猎物留下。对于来人的寒暄并不搭理。
他对来人有点印象,不多,可能是在某些宴会中打过照面。他不太记得那些政客的儿子们姓甚名谁,反正初次打过招呼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常见的也不用特意去记。
比起面孔类似的兄弟们,他们的父母显然更眼熟。
那人不太平静:“出事了柏温,希斯特里尔公爵让我带你离开!快跟我走!”
好莫名其妙。
柏温站在原地,冷声道:“你跟踪我。”
那人愣了下:“我没有……不要浪费时间了!我得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他跳下马要来拉他。
这不是柏温第一次来森林深处,但他不常来。他确信家族里不会有人知道他来过,毕竟这里是如此遭人忌惮。
青年显然知道,所以他的慌张是真的。但他不是担忧身后是否会有追兵,而是警戒四周是否会出现野兽,或是魔鬼。
不管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人不会是什么好角色。
所以在那只手伸来时,柏温毫不犹豫抽出长剑挥砍。剑尖在泥土上划出深痕,青年收手及时,捡回一条健全肢体。
“你做什么?”那人恼羞成怒,“我没有骗你!你应该也知道政变总要有牺牲品,你父亲是最好的切入点!”
柏温知道。所以下一剑不是他的手臂,而是他的头颅。敏锐而凶狠,寒光在他脸颊一闪而过,仿佛獠牙。
青年后退,狼狈躲闪。他扑到自己的马儿前拿出武器:“你不跟我走是吗?”
回应他的是柏温长剑的怒击。
对方皱眉,随后笑起来:“也难怪,如果我问你我叫什么,你可能也不记得。我真不想这样对你,毕竟是因为你我才重新振作。”
长剑哐当相撞,冒出火花,柏温在对方的进攻下站不稳脚。
他是少年人中的佼佼者,心高气傲。他人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要忍让几分,夸赞他天赋出众,不会在那些礼貌性的‘切磋’中下全力。对于剑技成熟的男性,柏温不论力量还是经验都毫无胜算。
但他胜于头脑灵活。
流传在他们之间的剑招不外乎那么几种,大家都应对有方。只要在巧击上花花心思……一般而言,他不会拿这种东西出来博眼球。
电光火石间,两剑相抵缠斗,继而身位变化。弱剑身轻轻照面,柏温攻势一转,在对方反应不及时刺入咽喉。大约四五招,这位不安好心的青年就捂着咽喉倒地。
不会立即死,但回天乏术了。
青年惊愕,死死盯着柏温,难以置信他这样冷血无情。他伸手想要挽留,但柏温顾不上他,提着血淋淋的剑骑马返回。
不速之客上门,一定发生了他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回去的路很长,此时太阳还未落山,等他到家,天会黑尽。
周围窸窸窣窣,埋藏在不远处的小队人马见他出来立即举起弓箭,柏温花了点功夫甩开他们。
走得还是原路,在他常去的那些区域经过,果不其然在某条小道旁发现前来寻他的佣人。他已经身体僵硬。

第122章 法涅斯之吻
城堡周围有片密林,在那条唯一离去的小径的方向。站在那里能够看见它的全貌。
灯火通明,不太能听见其中的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人影。
但今日发生的事情注定里面不安全。他需要谨慎。
柏温稍稍看了眼便退到林中,在夜色的藏匿下,不会有人轻易发现他。
他拍拍马儿,它就一路小跑,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另一隐蔽处,有城堡的暗道。柏温来到这里,蹲下屏息。三两分钟只能听到周围虫鸣和鸟类时不时的喳喳声,也没有奇怪的动静后,挪开石板跳下去。
将石板复原,顺着斜坡滑下,在老鼠吱吱叫着惊慌逃走中打开火折子。
他在十二岁那年见到城堡的图纸,父亲便要他记下暗道。在之后的一月中睡前无数次描绘错综路线,甚至孤身去走过几次。记忆深刻到就算他瞎了也能在这里找到出口。
经车熟路到一条分岔口,往上,狭窄到他不得不侧身才能通过,他还需要小心,不能发出太大动静。
这是个已经废弃的塔楼,外表被翻新成主体的一部分。不过里面保持原样,难保不会在他的动作中掉下碎石,而旁侧说不定有人会听见。
他小心来到高处,一个可以俯瞰大多数位置的绝佳观测点,当然,这样的地方还有三到五处。不过这里足够隐蔽,不会有人发现他。
视野开得狭隘,需要从不同角度去看。
静悄悄的,本该用于宴会场所的区域安静得不像话,没有佣人忙碌,也没有隐约的乐曲。
在那些幽暗的通道中,时不时闪过一点银光。有穿着盔甲的人埋伏其中,像是在等什么人。
柏温靠墙坐下,缓缓呼出一口气。
两个问题。他的父母是否安全,那些人为何仍然留在此处。
前来找他的半路被劫,想来不会有人安全逃出。暗道中更没有他人痕迹,他的父母很可能还在城堡里,按照那人想要活捉他的意思,他们可能还活着,活着诱他回去。
倘若是政变,未免太心慈手软,不会派出一个人‘好言相劝\'带他走。他大概也能感受出,对方出于某种额外的目的小心翼翼,避免极端。
可是为什么呢?
他握紧双手,抵住嘴唇,等到冷静后缓缓顺着来路返回,走入另一条小道。
心跳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又急躁起来,颤得他整个人不能稳住身形。
柏温自认对待一切意外都能保持沉稳,排除影响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可事情还未发生,他就已经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房间中,又是怎么在地砖下与母亲交谈上。他记得他紧张地说了许多,母亲只不断小声重复,手掌死死压着那块异样的地板。然后有人冲进来,他们起了争执。
那群人非常不耐烦,又碍于命令不能下重手。最终,营造出的平静被打破。铁蹄声环绕周围,怒吼、尖叫、哭泣声交织成网,笼罩城堡的阴云降下,暴虐席卷。
她在那一瞬转过身摇头,柏温能看见。
然后她倒下,有黏腻的液体扒开缝隙掐上他的脸。
屋外的声音高声叫‘他就在这里’。
无数人在城堡中跑动,冲入每一个房间。一群人进来翻找无果,又换另一群人。
他怔然看着这一幕。
一群猎犬冲入房间。
柏温鼻翼耸动,垂下眼帘转身。难以抗拒的无力感令他摔倒在地,手中的火折子熄灭,只有顶部微不可见的光芒。可它实在太微弱,只是从半蹲到躺下,他就再也看不清。
下一刻,猎犬狂吠,就在近处,就在头顶。
不断在那处打转。于是人们得到指示拉开尸体,它们就急不可待地刨着地面,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伪装的地板彻底暴露。
地底阴冷的空气急促从他鼻息进入,又从口中呼出,鼻腔泛起酸疼,他摸黑在暗道中奔逃。
会有一分钟的时间吗?大概不会有,等他们撬开地板后犬类一拥而上,只需要凭借本能就能追上他。
只是时间问题。他会被撕成碎片。
在那段时间里,他几乎不能听见任何动静,除了他自己的,要把鼓膜震破的心跳。
黑暗中,重物落在他肩处,他被扑得一个踉跄,犬类的尖牙立即撕咬而来。手臂,脚踝,小腿,它们将他拖住,往不同的方向拉扯。剧痛让他心烦意乱。
长剑无法在暗道中随意使用,他身上只有一把聊胜于无的匕首。柏温俯身捂住咽喉,感受着吊在他手臂上的畜生,匕首直直捅入胸腔。
这一击完全是运气,似乎恰好命中心脏。手臂上的力道骤然减轻。
下一刻,另外两条猎犬松口,后退,再度扑咬。它们动作非常迅速,柏温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动作就狠狠摔下。
碎石在他手肘与肋下蹭出大片擦伤。
在这样的场景中柏温很吃亏,他几乎没有应对的经验,索性敞开迎接攻击。
不去管另外一只犬类怎么样,只抓住他能抓住那只,双手掐住它咽喉,如果它挣脱去咬,那就让它咬。只要它不能逃脱,就能将刀刃刺入它身体,直到它咽气。
一番恶战,柏温精疲力竭。但他不能停下,追兵就在身后。
从暗道离开时,夜风送来焦糊味,身后火光冲天。火势太快了,短短两个呼吸,天空都被染红。
浑浊的橘色落在柏温脸上,他在意的一切被大火掩埋,无法挽救。
以柏温的视角郁封看见他的过去,沉重的绝望感仿佛亲身经历。
更难得的是,他所看见的一切并没有因为离开那场景而被收回。所以痛苦越发绵长,细细密密地缭绕在心口。
火焰带来的亮斑出现在视网膜上,遮挡了眼前。
郁封眼前正是第二扇门,整条走廊只剩下它,整个空间只有它。
打开它。
——Who.
城镇街道上有骑兵,柏温是闯进去的。
他不能去郊外,那样只会被野兽和追兵两路堵。花了一番功夫甩掉骑兵,他留下马儿,拍拍它的脸,算是道别。
先是去了一些熟人的宅邸,不出意外他们要么被限制自由,要么闭门不出,要么惨遭毒手。如果政客也是这样的下场,就不用寄托希望给那些商人。
唯一见到某位眼熟之人,他也行色匆匆,神情古怪。
柏温不敢贸然上前,探出头多看了两眼,果不其然在周围找到可疑的跟随者。
这下彻底没了援手,连个藏身的地方都要深思熟虑。
眼下夜晚来临,街道冷清空旷,对他不利。夜晚总是让人们恐惧,在疫病开始之前,夜晚还会有热闹的时候,最近人们察觉到什么,就逐渐不再外出。哪怕疫病并不会因为夜晚而传播,却好像外面存在什么洪水猛兽,或者魔鬼。
犬类奔跑时轻盈而迅速,不用靠近就能感知到。
猎犬又来了。他看了看四周,选了个方向悄悄移动。
魔鬼……真有魔鬼就好了。看看他们谁更邪恶,要不然打一架算了。
柏温揉揉胳膊,身上没什么深的伤口,不是致命伤,但他也没机会包扎。动起来牵扯伤口血一直滴滴答答的淌,疼得他倒抽冷气。
而且他身上没钱,否则还能去那种认钱的地方藏藏。
上城区谈不上好,下城区简直是地狱。
他从巷道中穿过,每走过一片区域,就能看见越加明显的变化。
石板街道偶有积水,至少有特定的时间去清理。到下城区,踩上的就是湿漉泥浆,除非一口气晴朗十天半月,否则地面不会干燥。如此积累的恶臭久久不散,倒是可以拖延猎犬的追捕。
街道旁全是尸体,大多脸色发青,死不瞑目。涣散瞳孔偶尔与他对视,总像地狱爬出的恶鬼,下一秒就要挣扎起来生吞活人。
“前面,我看见他了!”
“赶快点别磨蹭了,记住,要活的!”
“只要他是活的,就算打断他的双腿也没关系!”
“明白了。”
怎么还是甩不掉。
柏温摇摇头,虽然伤口不深,也架不住一直流血。他现在有点头晕,有些困,还很冷。
看着暗色巷道与爬满青苔的石砖,他想到那些温暖的颜色。温暖,在他困倦时可以直接缩到毛毯中熟睡,他记得在他小时候,明明很困却不愿意睡觉,母亲会很有耐心哼唱半宿摇篮曲哄他。
有那么一刻,他干脆想藏在那些尸体里,能瞒过去最好,瞒不过去听天由命。亲人的亡魂应当没有走远,他要是现在就死,说不定一咽气马上就能再见面。
可惜这样想法只持续一瞬就被更强烈的祈愿取代。
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死呢,并非是父亲主动结仇,他们是无辜的牺牲品。他怎能放任凶手继续逍遥法外……他要活下去,然后亲手手刃那些丑恶的嘴脸。
柏温扶着墙,一步步艰难地走,支撑他到现在的,几乎只剩下仇恨。
他必须要仇恨。
满目而单调的暗色中,有人迎面走来。
他身穿无瑕的白袍,衣袂翩翩,银发璀璨,像是降临在黑夜中的救世主。
就算是三岁孩童也能在见到这人的瞬间察觉出他的特别。柏温强烈的直觉告诉他,眼前人或许可以救他。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了。
但这人却侧身避让,似乎是嫌弃他脏。于是他跪倒在地,虚弱咳嗽,捂着伤口狼狈瑟缩。
但他怎么能放过机会,柏温去抓对方,第一下被躲开,第二下终于死死握住对方的手。他的血迹沾染上这人的白袍与手腕,就像给一件无主之物刻印上自己的姓名。
他努力抬眼去看他,哑声道:“杀……咳,杀了他们……”
“这可不是求人的语气。”那人顿了下,悠悠回应。
柏温低笑了声,做出妥协。在身后追兵终于露面时,他轻声挤出两个字:“……求你。”
“求你,帮我杀了他们。”
“你会拿什么当报酬?”
“任何,我的任何,你想要的任何。”

第123章 法涅斯之吻
眼前人居高临下,他只是站在这里任由柏温握住他的手,几乎没有动作,然而下一刻,身后便传来几声不甚清晰的落地声。
一直跟随后方的杂乱脚步与交谈仿佛凭空消失。
他们死了,柏温知道。但他不关心那些人怎么死,不关心眼前人怎么杀。
这不够,不够。他们不是幕后凶手。他只关心这个。
柏温缓缓闭上眼睛,等他再次睁开,天已经亮了。
他躺在装潢华贵的房间,柔软温暖的床被中。身侧是位两鬓斑白的老者,看模样六十岁上下,还有位正值壮年的女人。
“您醒了。”老者和蔼地笑,问他是否想要喝点什么。
这人举手投足从容淡定,谈吐很亲切。
柏温不语,他太疲倦了,而且头脑昏沉,全身心都在拒绝做出多余的反应。因此只是恹恹望着他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沉默片刻,老者侧首与女人说了什么,于是后者倒出小半杯温水,一点点喂他。
老者就在旁解释,说明情况。
他先自我介绍:“我叫西德里,是庄园的管家。这位是露丝,女仆长,她们都喊她露丝姐姐。”
“早上好,甜心。”
原来只是管家,看年纪他以为会是房子的主人。
“这里在郊外,很安全,去到王城需要两日,所以他们不会找到你。请安心住下,您的身体也需要好好静养。有些贫血,伤口感染,体虚发热。不过不用担心,老爷已经找人为你诊治过。”
柏温就感受到身体的热度,呼吸炙热,双眼酸疼。他吸吸鼻子,那里仿佛堵着什么,肿胀麻木。
的确隐隐闻着一股药味儿,双手乃至腰腹都被绷带紧紧缠绕,头是热的,身体却觉得冷。好难受。
“如果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房门口随时有人在。”露丝放下水杯,用湿毛巾擦了擦他的脸,“甜心,如果你要继续沉默的话,我就只能按照医生的嘱托,准备那些难吃又健康的食物了。”
但他实在没有兴致,脑袋往下埋了埋,不到两秒就昏睡过去。
“老爷去哪里了?真该立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甜心平安醒来了。”露丝捏捏柏温的脸,在他枕边放上药草制作的香薰。
当然,对于‘老爷’从外带回的每一位,他们都发自内心地希望对方顺利醒来,恢复健康。
这是他们的‘家’,‘家里’会越来越热闹。
少年让她想起自己的孩子,也是个男孩,年纪要稍小一些,他们看起来同样的乖巧。她有一份能填饱肚子的活计,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懂得心疼人,心地善良。她的生活本该平静而幸福,然而她的丈夫实在算不上一位好丈夫。
酗酒,无所事事,完全不在意家人的生死。她不知道什么改变了对方,令他在最后性情大变。
前不久,她做完活计晚上回到家,却找不到孩子,也找不到丈夫。问了邻居,才知道他又跑出去喝酒,她明明说了今晚主人家很忙,她要晚些回来,晚餐需要他准备的。
露丝前去酒馆找到丈夫,对方却对孩子的去向一问三不知。
那一刻她慌了神,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结果也是这样。他们住在外城,周围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找到孩子,他已经被野兽啃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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