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个时空的他还未出生，而且……眼前的安倍晴明也不算是陌生人。
“那就要看赖光大人给不给我熟悉您的机会了。”猝不及防被人直言截断‘自来熟’氛围，晴明不仅没有因为氛围被破坏而自乱阵脚，反倒还顺着对方话语寻找到自然延续话题的时机。
“你确定……”源赖光话音一顿，忽得改口道：“要在这个小茅草屋里「熟悉」我？”
“嗯——”晴明脸颊一烫，立刻回头看向户外，“我让式神为您造间屋子？”
半晌没有听到源赖光回音，晴明当即补充：“不用太久，也就半天的时间。”
“不麻烦了。”源赖光拒绝，“我到城下町随处寻个住所便可。”
“嗯？”晴明错愕，“城下町？”
“嗯。”源赖光颔首，“城下町。”
安倍晴明：“……”
窥见晴明一副无言表情，源赖光双眸骤然浮现出笑意。
想到距离最近的城下町就是那座有遗落之神活动痕迹的临海之城，再看故意为之的源赖光，晴明不抱任何希望低声询问：“我可以跟着您一起去吗？”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把你送回来？”源赖光语调故作平静反问。
“纯粹好奇我住在什么地方？”晴明给了个自己都不愿相信的答案。
“哪怕曾被那里的居民扔进海里差点丢了性命、还想回去，难道是看中了那城中的遗落之神、想把其收为式神？”想到晴明那实力深不可测的式神录，源赖光皱眉。
“咳……”晴明没想到自己所想竟然会被源赖光看穿，“莫非赖光大人也是为了这个而来？”
“我没收集式神的兴趣。”见安倍晴明没有丝毫伪装、坦然承认，源赖光也没有在这件事故意逗弄他。
“要跟我一起去城里，就伪装成我的式神。”
只是，他也没有那般简单让安倍晴明如愿。
“……？”
晴明怔怔看着源赖光，刚想到『与其这般、自己还不如再偷偷潜进去』，就听源赖光又道——
“别想着偷偷潜入。”
最后安倍晴明不敌源赖光，沉默地披上了源赖光递过来的宽大披风，遮住大半张脸，不情不愿坐上源赖光召唤出来的黑马坐骑。
“赖光大人何必多此一举往返这一趟？”
晴明不满的声音轻轻传入源赖光耳中。
“没来这里之前，我也没猜到你会住在这么简单的地方。”
源赖光早已习惯时不时夜宿在安倍晴明的庭院，也习惯了安倍晴明时刻展现出来的优雅风趣，更不止一次猜想安倍晴明这个人怕是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的衣食住行……
哪曾想，这人幼时过得竟是这般？
“哈哈。”听得源赖光的回应，晴明笑了，“赖光大人，修习在外有一处遮风避雨已经算是条件优越了。”
源赖光沉默垂眸，看着近乎窝在自己怀中坐着的少年，低声提醒：“快到了。”
晴明闻言当即拉下披风。
“拿好。”
晴明还没有反应过来，怀中就多了一振太刀，他顿时惊讶源赖光竟然将自身佩刀如此放心交给自己。
坐骑到达城门就倏地消失，源赖光单手拎着安倍晴明的衣领，下一刻就将他从马鞍上安然放在地面。
“什么人！”
镇守临海之城的士兵看到源赖光和安倍晴明出现在城门口，立即大声喝问。
“前来投宿的旅人。”
源赖光缓声答道。
士兵听到这里，忽得出现在源赖光身前——
糊有灰白粘稠眼部分泌物的浑浊双眼认真查看着源赖光，四周清冽空气渐渐被潮湿的腥臭腐烂海洋生物气息侵蚀……
士兵似乎检查不出源赖光的问题，转眼就到站在源赖光身后的安倍晴明身前，他刚伸手准备对安倍晴明完全遮住身形的披风动手时，就被源赖光一个术式瞬移回原先位置。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源赖光用着节奏怪异的话语问道。
“哦……”士兵缓缓回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源赖光问的是什么，他侧开身体，哑着声音应答：“进去吧。”
安倍晴明全程沉默抱着源赖光的佩刀，他跟着源赖光的步伐进城，走得远了还能感觉到城门士兵落在自己后背的阴冷视线。
“光明正大从大门进来的感觉如何？”
晴明没有听出源赖光话语中隐含的嘲讽，下意识就回：“还是偷偷潜入的感觉比较舒服一些。”
“呵。”源赖光冷哼。
不动声色琢磨回去后该如何加固摄津源氏本家的结界才能逼得「大阴阳师」学会走正门。
“？”听得源赖光冷哼，晴明疑惑地悄悄掀开披风一角抬头望向他。
却见朦胧夜色恰好描绘出对方冷漠的身影轮廓，一时间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赖光大人……其实是个好人吧？
第26章
晴明刚冒出这个想法，下一刻就看到源赖光风驰电掣闯入一处显然有人居住的宅院，抬手符咒便将屋内所有人都封印到后院柴房。
行动速度之快，不见丝毫迟疑。
“……”
『赖光大人……应当是好人吧？』
『京中那些武士哪个不是随意挥动利刃取走他人性命的？而源赖光出身摄津源氏却只是用符咒限制了那些人的自由，并没有动手取走任何一人的生命……如此对比，他怎么能不算好人？』
晴明成功说服完自己，又能继续神色坦然面对源赖光，“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
“嗯……你挑个房间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再去打探「城主」状况。”源赖光对安倍晴明说这句话的时候，也空出了时间思索自己这段时间所经历之事以及到达这个时间段前听到的不存在于队伍中的第四道声音——
【让冤魂心甘情愿解除诅咒。】
这个「冤魂」指的是什么？
源赖光没有丝毫头绪。
他连思考自己这段时期频繁跳跃时空的原因都没有找到一个确切方向。
虽说登上英灵座之后就不再受时间轴束缚，但应当不包括像自己现今这样没有任何召唤契约、也没有任何规律预兆的时空穿梭状况。
『也罢。』
源赖光干脆放弃没有任何线索的思考，转身收回暂时放在安倍晴明处的佩刀、而后挑了个还算干净的房间，用清洁符咒整理了一遍室内卫生就和衣而眠。
他体内的魔力有限，偶尔的睡眠有利于魔力蓄积。
大抵是因为这片空间有安倍晴明在，他竟难得在出京任务期间还有一夜好眠。
“赖光大人，晨安。”在源赖光起身之前，安倍晴明已经一身整洁在他的屋舍门口熟悉了几套阴阳术。
“早……”源赖光还是第一次见安倍晴明如此认真熟练术式，忽然间竟感觉到几分陌生。
可转眼，他又想起安倍晴明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收服这座城的遗落之神，联系阴阳师收服式神势必会考察四周状况的习惯……源赖光猜测晴明或许会知道「冤魂」的线索。
于是源赖光便开口直问：“你在这座城除了发现到遗落之神，还有什么发现？”
“赖光大人想找什么？”晴明闻言，顿时了然其意，“这座城里除了遗落之神、将死之人、还有妖怪和亡魂。”
源赖光挑了下眉头，“种类还挺丰富，看来这座城的「城主」在收集藏品的时候分毫不挑。”
“啊……”忽然感觉源赖光话中有话，安倍晴明笑得有些勉强：“或许是因为其博爱吧。”
“「博爱」啊。”源赖光叹息时故意拉长了音调。
安倍晴明什么类型的式神都收集，也是因为「博爱」？
比起博爱，源赖光觉得现代有个词汇用来形容晴明这种疯狂收集各类式神的行为更为贴切，但是他一时想不起那个词汇叫什么。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源赖光很快回神，“城中可有「冤魂」？”
晴明闻言抬手抵着下巴仔细思索片刻，摇头答道：“没有。”
“……”
源赖光沉默半晌，最后决定先帮晴明收服式神，至于「冤魂」一事……他打算到时候直接追问这座城的主人——遗落之神。
然而事关鬼神哪能处处都顺着计划发展？
两人刚离开暂时落脚的宅邸，没多久就在城中迷了路。
源赖光停下脚步，按住腰侧佩刀的刀柄问向身侧少年：“我们是不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反复在这里绕圈？”
“确实啊。”晴明也停下脚步。
单只是看到晴明脸上表情，源赖光立刻猜道：“你之前没遇到过？”
“之前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在开口说话之前，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我的踪迹。”晴明眼眸带笑。
再次想起进入荒城里不存在的第四道声音提示内容，源赖光嘴角勾起冷嘲：“呵，我大概知道住在这里的被世人所遗忘之神是什么了。”
怪不得他一问‘走出这里的关键线索是什么’就能听到不存在的第四道声音。
原来如此，事情真相竟是如此！
当明白这座临海城的主人是癔症之神后，他所遇到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然而——
这也就意味着……他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也很可能都是假象。
源赖光神色一顿，认真感知着站在身旁的安倍晴明气息，握紧刀的手第一次出现了犹豫。
晴明视线落在源赖光握刀的手，叹气，“赖光大人，我是真的。”
“我也希望你是真的。”源赖光眸色复杂地落在晴明身上。
为什么他在这里遇到的人偏偏会是安倍晴明呢？
他实在是太熟悉这个人了。
如果对方真的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他该如何分辨得出来？
他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所以才会让事情进展成这样。
“晴明不会遇到了癔症之神也不出言提醒我。”源赖光叹息，“你不该引我深入的。”
“赖光大人……”
源赖光拔刀抵住少年的脖颈，神色冰冷：“别用他的样貌。”
“哎……”‘晴明’抬头，满脸无奈地看着源赖光，“掌握主权的人一直都是赖光大人啊。”
源赖光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轰——！」
猝不及防的爆炸忽得拉开源赖光与对方之间的距离，眼见刀刃就要划过那张熟悉的脸，源赖光竟忽然猛地收回佩刀，眼睁睁看着‘晴明’的身影消失。
“源家主，我来救你啦！”
五条悟的声音突然闯入。
源赖光看了眼四周坍塌大半的地底洞穴，不带任何情绪的视线轻扫过被适才爆炸毁去大半的阵纹。
刚才，他就在阵中。
可惜阵纹毁去了大半，只能大概知道是个复合阵法，无法精准分辨其作用。
“源家主在看什么？”五条悟笑意盈盈。
“没什么。”源赖光收回视线。
“嘿——源家主行动速度确实快。我才刚看了一眼叶王大人选的方向，回头就没有再看到你。”见源赖光不说话，五条悟自己打开话题，“因为不清楚您选的是哪个方向，我只能在剩下的方向里随便挑一个。”
五条悟心情似乎不错，话语里带着明显笑意，“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源家主。”
源赖光听着五条悟的话语，只觉得阵阵头疼，他照着对方的话语内容努力回想当时三人决定选择方向行动时的画面，却发现那段记忆竟无比模糊。
“……你找到诅咒师的踪迹了？”
听源赖光提及正事，五条悟也收起了脸上笑容，“有两个情报，一好一坏。好的是，这里确实存在包括诅咒师在内的大量术士活动痕迹；坏的是，这个地方很奇怪，聚集的不仅有术士、曾经还有许多普通人。”
“……”
「曾经」？
“啊……好像是吧？”五条悟回应的时候，内心没有太多情绪。
毕竟他来自未来，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他来说都是已故之人。无论是出于任何缘故，这个时代的人类都不能突破其身为碳基生命的有限寿命活到千年之后，因而这些人什么时候死亡、因为什么缘故死亡，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
但是这种想法，在脑海里随便想想就还好，可不能说出来。
“你们也是被刚才的剧烈响动吸引到这里来的吗？”麻仓叶王站在山洞的出口，顺着式神鬼灯笼的光线望向洞内相视而立的两人。
“哟——叶王大人！”听到麻仓叶王的声音，五条悟立刻转身笑着朝着麻仓叶王方向挥手，“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麻仓叶王缓步往源赖光和五条悟方向而行，语调平淡答道：“沿路驱逐了个「蜃气楼」，但愿我们这次会被吸引来到这里不全都是蜃气楼的‘杰作’。”
五条悟低头看着山洞被毁掉一半的阵纹残骸，忽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认知。
『平安时代的妖怪能力有这么强？』
『只是个「海市蜃楼」都能让他的双眼被影响到分不清真假？』
麻仓叶王回应完五条悟，视线就落向了还没有被完全毁去的半边阵纹。像是感知到了阵纹的不寻常，麻仓叶王抬手就让鬼灯笼上前照亮剩余的阵纹，当看清楚剩余的阵纹走势，麻仓叶王的神色陡然变得沉重。
“这是个什么阵？”注意到麻仓叶王的神态变化，源赖光出言询问。
“应当是属于召唤一类，只是我尚且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中间这一段的走势会被修改。”麻仓叶王走近又细看了几遍，“不过我也不擅长此道，就算阵纹完整也看不出来它能召唤出什么。”
源赖光沉思片刻，颔首应着：“原来如此。”
“这个阵重要吗？”见麻仓叶王和源赖光同时沉默，五条悟不解。
“不清楚。”麻仓叶王当前的修习进度还没有达到无所不知。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将现在的情况通知给京都的大阴阳师？比如说安倍晴明……”五条悟刚提及安倍晴明，就忽得收到麻仓叶王和源赖光同时望来、极具存在感的视线。
他当即停下话题，看着这两人。
“此事确实可以告知晴明大人。但是……”麻仓叶王看了眼天时叹气，“无论是晴明大人还是道满大人，这两位大阴阳师都不太可能被允许离开京都。”
“我们也不能一直停留在没有任务目标的地方浪费时间等消息。”五条悟接上了麻仓叶王的话题，“此次调查任务的时间很吃紧。诅咒师的目标很明显就是京都，我们在外调查他们的时间越久，越容易受外界信息干扰跑偏任务。”
“以及信息脱轨。期间京都如果发生了异常，我们也无法及时获知。”源赖光言简意核。
麻仓叶王与五条悟同时点头，异口同声：“得要尽快结束任务返回平安京。”
“如果这个时候有能够实时沟通的方式就好了。”五条悟很是怀念现代的手机，“或者其它可以把现在情况暂时记录起来的方式也行。”
“就算是有大量的传讯符咒也无法实现实时沟通。”麻仓叶王挥手示意鬼灯笼离开阵纹附近，“而且……如果传讯符咒飞在半路被敌方截下，事情也会变得很麻烦。”
“真麻烦……”五条悟看着麻仓叶王和源赖光，“难道以前都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遇到暂时无法解决的事情，就没有一点可以提供借鉴的处理方式？”
“唔……”麻仓叶王抬手抵着下巴思索。
经五条悟提醒，源赖光骤然想起早年和安倍晴明外出赏景遇到相类似情况时，对方的操作……
“先设结界封印，然后联系御三家亦或阴阳寮派人前来收集信息。”
“原来如此，我们也选取这个方案。”企鹅裙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以五条悟极度认可源赖光提出的处理方式，话音一落就采用了刚在这里学到的特殊咒术、把此地坐标用紧急标志传递回远在京都的咒术御三家以及……阴阳寮。
办完这件事，五条悟心情显而易见的舒朗，他抬手拍了拍源赖光的后背，“源家主虽然不是阴阳术士，但对术士的事情都挺了解的。”
“五条家主如果哪天有兴趣学习刀术，也会对武道有所了解。”源赖光不动声色拉开和五条悟之间的距离。
五条悟笑了下，转眼看向麻仓叶王，“那么，设置结界的事情就交给叶王大人了。”
“了解。”麻仓叶王回应的同时操控着风元素将身边两人一起带出山洞，鬼灯笼奋力在后方追上三人，摇曳的烛火拖出了长长的一条尾巴。
高空中俯瞰荒城内的景象已经与三人初入城时全然不同。
麻仓叶王驱除了蜃气楼造出的海市蜃楼后，荒城就展露出了其真正的颓败景象，残垣断壁从城中心一直延续到海岸。
海岸线极短，从上空位置俯瞰很清楚就能看到存在感鲜明的断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