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猝不及防被厚茧擦过受伤额角，安倍晴明没忍住倒吸一口气。一时间分不清是刚才被石子磕到额角时疼，还是现在被茧子擦过更疼。
“为什么不还手？”源赖光面色不虞，压抑着情绪追问晴明。
“我控制不好力道，只是这点小伤……我很快就会没事的。”安倍晴明自知灵力之强，再加上师父的有意教导，平时就算和人类发生冲突，只要不伤及生命，他都不会反抗。
毕竟他受伤了只需要休息一会，那些伤口就都会痊愈。
可如果他要是出手反抗，便极有可能会取走对方性命。
话刚说完，安倍晴明突然就感受到从源赖光身上溢出的浓厚杀气。一抬头，果不其然看到源赖光极为不爽的脸色。
“赖光……大人？”晴明尝试着呼唤回源赖光的理智。
『怎么会有人能够释放出如同传说中大妖那般令对手不由战栗、忍不住想要双膝跪地求饶的冰冷杀意？』
头一回直感到如此浓烈杀意的安倍晴明恍然明白，之前的源赖光竟从未真的对他动过杀心！
“杀……杀了他们！”身型彪悍的山匪咬牙竭力抵抗住自身对源赖光杀气的恐惧，挥舞着手中流星锤大喊，“啊——杀！”
“啊！啊啊啊啊啊！”跟在其身后同伙见状也纷纷效仿，挥舞着手中武器大喊，士气顿涨。
“赖光大人！”见源赖光瞬间握紧刀柄，安倍晴明陡然紧张：“您冷静一下！”
源赖光「啧」了一声，刀刃反转朝上，迎上挥舞着刀斧朝自己冲来的山匪，毫不客气挥动刀背先是打掉他们手中武器、再逐一敲碎山匪腿骨，彻底废了他们的行动力！
不绝于耳的痛苦哀嚎声霎时占领了森林深处。
源赖光收刀入鞘，周身气息冰冷骇人。
“这里，不能再住了。”半晌，源赖光开口，“收拾东西，我送你到山城。至于贺茂忠行……”
“稍后你自己再想办法给他传书说明情况。”
晴明完全没有机会拒绝，在源赖光擦拭刀刃、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注视下，快速回屋收拾出几样随身衣物，“赖光大人，我已经收拾好了。”
源赖光扫过晴明挂在肩膀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包袱，沉默地召唤出飞行类纸式神载起他就飞速离开这座森林。
至于那些痛呼到最后逐一在茅屋前晕过去的山匪……
无须担心，待天黑之后自然会有‘故人’去「关心」。
山城，城下町。
“赖光大人。”晴明看了看眼前冷清的大空宅，然后挪步凑到源赖光的身边悄声询问：“我们一定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吗？”
“不是「我们」，只有你。”源赖光抬起食指抵住安倍晴明的额头，极为嫌弃地看着马上要挨到自己身上的少年。
“为什么要这么浪费？”听到源赖光不打算和自己住在一起，晴明立刻表达不解，“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只需要郊区一间柴房就可以。”
见安倍晴明又要拉低自身生活条件住到无法保证安全的地方，源赖光眯眼：“嗯？”
“呃……”对上源赖光不满视线，晴明有些尴尬挠了下脸颊，“赖光大人，您做这件事的时候，理智是完全清醒的吗？”
“不是。”源赖光毫不犹豫给出答案，旋即移开落到安倍晴明身上的视线，看向庭院安逸景色，“正因为不是清醒的，我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毕竟没人会知道。”
既然他现在身处于自己的幻想世界里，那么不论他干什么都不会被代入现实。既然如此，他稍微对从未碰过面、又是自己纯粹臆想出来的少年晴明好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顺利说服自己、与自己达成和解，源赖光再面对眼前幻影，已经心情平和了许多。
“哈——”听清楚源赖光回应的最后一句，晴明脸上笑容逐渐微妙，他已经能够确定……源赖光还完全没有清醒意识到这里就是现实。
“既然如此，赖光大人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住？”晴明迈步踏上廊殿、顺着建筑方向往前走，“这里这么多房间，我一个人住的话，很可能会在半夜被来路不明的妖怪或者恶鬼抓走的。”
源赖光悄声无息跟在晴明身后，当听到晴明最后一句内容时不禁嗤笑，“你不去为难那些妖怪和恶鬼，它们就该放烟花庆祝了。”
“放烟花？”晴明不解歪头，“那是什么？”
“你没看过烟花？”源赖光有些意外。
“不曾。”晴明摇头，而后追问：“那是什么？”
“是一种借助火苗、越在黑夜越能光彩夺目之物。”源赖光耐心解释。
“越是黑夜越能光彩夺目……”晴明沉思，“夜明珠吗？”
“夜明珠需要火苗？”
“啊……我忘了。”晴明笑容无奈，“抱歉，赖光大人，我想象不出来烟花。”
“……等天黑一些，我放给你看。”话到这里，源赖光忽得就看到晴明眼底倏然亮起的光芒，顿时沉默。
他怎么就忘了晴明层出不穷的套数？竟又莫名其妙、主动使自己留在了他身边。
也是，他怎么就忘了呢？
对方是由自己潜意识幻想出来的人物，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性格和弱点？正因为了解，所以才能如此顺利依靠言行达成自己所愿。
毕竟眼前少年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如果连通过言行达成所愿都做不到的话，那自己的精神空想能力未免也太弱了。
左右等到今晚，体内的药剂就会被完全消化吸收，届时便能离开这里，因而暂时耽搁在此地与稍后随便在外寻一处休憩等待离开时机都没有多大区别。
既然如此，为何这里就留不得？
想通这点，源赖光再次成功说服自己，缓步跟上安倍晴明，看着少年模样的晴明像是从未见过好东西那般四处探索，脸上好奇、惊讶的反应竟格外真实。
“等你以后成为了大阴阳师。天底下不论多珍稀贵重之物都会有贵族主动送到你面前，只求你为其卜上一卦。”源赖光从未见过这样的晴明，以至于看多了都忍不住叹气，“这些普通之物，也就现在还能入你的眼。”
“如果不是因为我清楚自己不会中幻术，我都要忍不住怀疑赖光大人是我臆想出来的人物。”晴明笑着用源赖光一直挂在口中的语句回应，“您的这番话真是像极了传说中蛊惑人心的魅妖。”
源赖光肩膀微侧，神态既优雅又惬意地轻抵在廊殿的柱子上，一双冰凉的视线缓缓垂落，似是缱绻般落向站立于阳光下、说着天真话语的安倍晴明。
“呵。”
庭院的风轻抚过源赖光比雪还要莹洁的银白色发丝、照入廊殿屋檐投下的丝缕阳光，透出比上等银色猫眼石还要华丽的宝石光泽。
他望着少年，嘴角溢出嘲讽。
“蛊惑人心的，分明是你。”
晴明觉得源赖光对他有很大的偏见。
他不明白这位实力强悍的武士大人到底是从哪里了解的自己，为什么信息量里会存有如此多的偏见。
虽说他因为半妖的身份一直遭受着异议，但却从未做过用妖力魅惑人类的行为。
当听到源赖光笃定自己蛊惑人心，哪怕清楚对方还未分清现实和幻境，他心里还是觉得些许难受。
他不想被源赖光误会。
哪怕是在被其认定为「幻境」的假象里。
『果然……还是找个机会解释清楚吧。』
然而当深夜烟火都看完第二轮，晴明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开口机会。
『不能再拖下去了。』
晴明做好心理建设、缓步来到源赖光的房间前——
“赖光大人，您休息了吗？”
“我有些事情想当面和您谈一下。”
话落，晴明站在屋外安静等待了半晌仍未听到里面的回应。
他低头看了眼衣摆，正打算就站在门口把话说完，可想到这番话还是比较适合当面说……
“您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我真的进来了哦。”
“打扰了……”
晴明推开门，室内空无一人。
源赖光是在城下町一处废宅里清醒过来的。事实果然如他所料，当药效被身体完全吸收，就能脱离幻境回到现实。
只是他独自外出到这里打探消息时是在白天，现在已经深夜，过去的时间越超预计，也不知道麻仓叶王和五条悟那边的情况如何。
思及此，源赖光当即闪身返回下榻。
“哇——”看到忽然冒出在室内的源赖光，五条悟飞快吹了个口哨，“真不愧是源家主，神出鬼没。”
源赖光欲言又止看了眼五条悟，对方身上特属于现代氛围的举动越来越显眼了。
“五条家主今天一直都在这里？”源赖光敛起情绪，直入话题。
“怎么可能？我可不像叶王大人能干坐在一个地方这么久，您离开没多久我就出去随便逛了下。”
大该是因为到了晚上休息时间，五条悟现在并没有佩戴遮眼布，他笑着回应源赖光时，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像是有辉光流动。
“源家主呢？外出这么久，有查探到诅咒师的活动痕迹吗？”
“我不是去查探诅咒师的踪迹。”源赖光面无表情回道。
五条悟脸上笑容一僵，顿然想起麻仓叶王也就提到源赖光外出打探情报，并没有说这个情报是有关于诅咒师。
“难道是私事？”五条悟好奇试探。
源赖光嘴角泛起笑，“五条家主如此好奇我的事，莫非是打算成为我摄津源氏力量的一部分？”
“……”
乍一听到源赖光的明示，五条悟当即用肢体动作‘大声’表示拒绝。
他来自未来，为保证未来的人和事不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巨大变化，一直都在回避与这个时代的牵扯。除了一开始不明原因做出的抢夺家主之位一事，他绝对会控制住自己不再做出别的事。
“真可惜。”源赖光心平气和。
“可惜吗？”见源赖光不再继续危险话题，五条悟马上恢复回漫不经心状态，“可为什么我一点都没看出来源家主有在可惜？”
五条悟忽得凑近，压低声音故意道：“源家主刚才是在戏弄我吧？”
源赖光：“……”
“哦呀哦呀——”
“！？”
听出室内猝不及防响起的这道声音既不出自麻仓叶王、也不出自于对面端坐着的源赖光，五条悟当即转过头看向立于门口的颀长身影，“咦？你不是——”
精致的蝙蝠扇顺着握扇之人的动作展开、轻松就掩住其眼眸以下的面部特征，霎时凸显出如狐般细长的眼眸，“希望我的到来，没打扰两位感情交流。”
“安倍晴明，初次见面。”身穿便装的晴明双眸微弯、笑意温和地朝着五条悟方向颔首。
五条悟错愕片刻马上反应过来，“真的假的？我记得当时给其他两家和本家以及阴阳寮都发了信号，没想到竟真的把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给召唤过来了！”
“给他们都发信号和晴明大人到此来有什么因果关系？”感知到安倍晴明和源赖光同时出现，麻仓叶王自然也就结束了在结界内的静修。
“当然是集齐——”话刚脱口而出，五条悟立刻将其收回，“那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今京内、京外的局势都不明朗，大阴阳师这个时候离开京都不要紧？”
“没关系，你们现今所见到的我只是一个术式投影。”安倍晴明放下蝙蝠扇，视线缓缓落在源赖光身上，“稍微有些不放心，过来看一下。”
留意到安倍晴明的视线变化，麻仓叶王和五条悟也自然而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源赖光。
“都看我做什么？”即便安倍晴明出现得突然，源赖光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他端坐在原位，神色淡然回视，“我脸上写了有答案？”
“五条家主，您不觉得自己现在和赖光大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吗？”见五条悟半天都没有拉开和源赖光之间的距离，麻仓叶王出言提醒。
安倍晴明闻言也微笑着注视五条悟。
“哦呀——”五条悟微笑着、慢动作和源赖光拉开距离，“别误会。我刚才只是准备告诉源家主一个秘密，结果一被打断就忘了。不过没关系，晚点我肯定能想起来，届时再与您详聊。”
最后一句，五条悟是故意望着源赖光的双眼、放缓了语调说的。
见自己一番言行成功令室内几人沉默，五条悟却跟无事发生一般，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很晚啦，你们要是没有重要事情商量，我就回房间睡觉咯？”
“我只是来探望师弟。”安倍晴明朝着五条悟颔首，“五条家主请便。”
麻仓叶王倒是想要问源赖光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准备离开的五条悟一番话截断‘生路’——
“原来如此。想来叶王大人也只是被这里的动静惊动前来查看情况，现今确认无事，差不多就该回去休息了吧？”
“……不劳五条家主费心。”麻仓叶王脸上虽挂着微笑，但回应的话语听起来却像是在咬牙切齿。
“有什么事吗？”对待曾经一同出军且整个房间内年龄最小的麻仓叶王，源赖光表现出了独有的耐心。
“今天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见源赖光开口询问自己，麻仓叶王脸上笑意都温和了几分，“只是感知到赖光大人回来得有些晚，前来探望。”
“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下。”源赖光对麻仓叶王解释完，视线却不受克制落向安倍晴明，只见对方神色自然没有丝毫变化，顿时心中自嘲。
『他在期盼什么？明知道那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境。』
留意到源赖光看向安倍晴明的视线，麻仓叶王垂眸道了声「白天再来叨扰」就转身离开。
“师弟的魅力果真是……”
安倍晴明走到源赖光的对面坐下，话还未说完就见源赖光倏地握刀，脸上笑意顿然僵住，“源家主，稍微爱惜我一些。现在的「我」只是个投影，你轻轻碰一下，「我」就会散掉的。”
“耗费灵力投影过来有什么重要事情，快点说完快点回去。”
源赖光的语气不算好，可安倍晴明却从其不善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关心，“放轻松，我身上的伤早已经大好，这种程度的投影术式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源赖光哼笑，“大阴阳师，别自作多情。谁关心你这个？”
晴明了然，脸上笑意加深，“你庭院中的万年樱就要开了，你何时归来？”
源赖光皱紧眉头，不解望着安倍晴明，“你……”
不惜耗费灵力投影到这边，只是为了和他说这个？
“我们之间有约定。”晴明缓声提醒，“师弟还记得吗？”
“晴明, 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五条家主的消息刚传回平安京，就掀起了轩然大波！”源博雅今日得了空，一来到晴明庭院就见他悠哉躺在亭中赏景, 很是不能理解，“难道阴阳寮没有通知你吗？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晴明气定神闲品着春茶，嘴角带笑：“嗯。”
“嗯？”源博雅吃惊，“阴阳寮真的没通知你？”
“通知了，但是因为一些原因，现在就算是今上陛下让我前去查看状况, 公卿大人也不会同意。所以知道和不知道, 似乎都没我什么事。”晴明微笑着解释的同时，也召唤了式神给源博雅准备春茶招待。
“所以你就打算什么都不做？”源博雅怔愣。
“倒也不是。”晴明得知信息一刻马上就用投影术让自己的分·身率先前往那处调查, 现在不仅完成了调查, 还见到了源赖光和另外两人。
源博雅不清楚晴明的打算, 但看他的反应不像是完全不管这事, 倒也松下一口气, “发生这么凶险的事情，赖光现在还和那个五条家主一起？”
晴明颔首, “公卿大人的安排。”
“这可真是无期限的外放啊。”源博雅落座在晴明对面，“公卿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准备扶持赖亲，放弃赖光？”
“公卿大人给他安排的任务无论对谁都无法启齿，这些做在明面上的偏颇也都是为了规避政敌的有心刁难。”晴明叹道。
“这些事……赖光都知道？”源博雅实在想象不出来源赖光每天都是以何种心情来面临这些事。
“他比谁都清楚。”晴明抬眸看向源博雅，“博雅这般关心赖光，怎么不和他当面谈谈这些事？”
“呃——”源博雅脸色一僵, 表情不自然缓声道：“之前倒是有准备和他聊一下, 但是一看到他……不知为什么，我就被他身上压抑的情绪传染, 一下子就紧张得忘了要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