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刚踏进这座城之前，他们之中都没有一个人感知到这片大海的存在。
效果如此强悍的遮蔽气息术式，除了蜃气楼的妖气之外，这里定然还存在有别的东西。
然而现今除了若有似无的蜃气楼妖气残余之外，什么都无法感知……
『长时间魔力缺失的负作用已经如此明显。』
不仅毫无预兆中了这个地方的阵术，还消耗了为数不多的魔力，致使感知范围进一步缩小。
源赖光神色沉重望着下方被麻仓叶王用结界术封印起来的区域。
“蜃气楼依靠这个地方的特殊性顺利将大海与自己的存在隐藏，不断引诱流民前至，这些年吃了不少人。”麻仓叶王直面蜃气楼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身具读心术，也差点中了对方的幻术。
“也不知道搞出这个地方的都是些什么人。”五条悟在现代虽然也接触过不少诅咒师，但已知较有规模的诅咒师集团除了「某人」接手后的盘星教，就剩那个不怎么成器的字母组织，具体叫什么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
还有来到平安时代之前忽然遇到的……和咒灵搅合在一起、抢了「某人」躯壳的身份不明诅咒师。
“不过这个地方也算是个线索，应当足够让京都那些家伙忙碌上一阵。”
话到这里，五条悟沉重的语气顿然一收，神色轻松：“接下来我们直接就去除了平安京之外的其它繁华山城吧！”
深夜，安倍晴明赴宴归来，脸色有些苍白。
“晴明大人。”负责护卫庭院结界的白藏主见安倍晴明状态不佳、立刻显现到他的身边，神色担忧地望着他，“您还好吗？”
“我无事。”晴明视线落向白藏主，微笑着回道。
“晴明大人的身体……真的没事？”白藏主听着晴明暗哑的声音，忽得鼻子抽了抽，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浅淡的血腥气和一阵特别的花香，他疑惑皱起眉头，“可是您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难受。”
“我只是酒意上头，有些困倦。”晴明抬手摸了下白藏主的脑袋，“这里就拜托你继续看护，我先回去休息了。”
“嗯……”白藏主面色沉重看着晴明，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然而晴明直言了「无事」，如果是发生了晴明自己都无法处理的事情，他也无法为其做什么，只能回应一声：“晴明大人尽管放心去休息，我一定会看护好庭院！”
旋即身影倏然消失。
庭院再次恢复夜间宁静。
安倍晴明绕着廊殿回到居室门口，抬手就划下结界，推开居室的门，天边圆月光亮落入庭院池塘倒映到梁柱上的辉光都让他恍然回想起那霎时从眼前掠过的刀光。
顿时喉咙一阵腥甜，完整的紫蓝色龙胆花忽得就从口中呕出。
“……”
晴明一把攥紧花瓣，咬着牙关低声念咒，宽大的衣袖里零零散散掉落大小不一的龙胆花——
“「封印」。”
咒语起效的一刻，掉落在室内以及其紧攥在手中的龙胆花也全部被狐火燃尽。
安倍晴明疲惫地合眼，喉咙的不适感还在。
“不能再想起来了。”
半晌，似是喟叹的话音轻轻在室内落下。
“源家主可真拼啊。”
五条悟刚找到愿意租给他们三人短暂落脚几天的民宅，转眼就不见源赖光，询问了一下麻仓叶王才知道对方已前往城中搜集情报。听到这里，五条悟忍不住感叹：“彻夜清理沿路妖怪，到了这里也不休息，又外出去搜集情报。”
“不过，源家主收拾妖怪的动作真利落，差点我都分不清你们两个谁才是阴阳师。”五条悟看着观察宅邸也不忘嘴角扯出温和假笑的麻仓叶王。
“五条家主见多识广也还会觉得分清楚彼此职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麻仓叶王敛起所有真实情绪，尽量语调自然地回应五条悟。
没有源赖光在附近，他耳边又充满了杂乱的心音。
“叶王大人为什么这么笃定我见多识广？事实上我一直待在五条本家，哪都没有去过。”看着麻仓叶王听到这番话脸上骤然浮现的异样反应，五条悟脸上扬起笑。
『果然，只要源赖光不在附近，麻仓叶王就会难以克制其隐藏极深的攻击性。』
“五条家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还请容在下回内室静心修习。”麻仓叶王道完，见五条悟没有任何反应，便转身前往内室，「嗒」的一声关上推门就落下结界。
看着眼前存在感显眼的结界，五条悟错愕，“至于放结界么？”
即便彻夜不眠收集了一路妖气，源赖光体内的魔力还是不足。
所幸城下町就在眼前，和麻仓叶王道了一声，他便独自来到城中，将怀中药方递给药铺的药童，并多付了钱让他为自己直接煎熬两副。
“大人，还请稍等片刻。”药童抓了药，转身就进了后院。
药铺现今只剩下不爱说话的老板和同样沉默的源赖光。
“买药吗？”
突然，一道音调顿挫特别的声音在店门口位置落下。
源赖光微抬下巴，视线落向药店门外，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处装扮华丽、脸上却画着怪异妆造的男人。
“我有药，能改善您的气色。”见源赖光视线看向这里，男人再次开口。
“喂——卖药人。”不爱说话的老板见有人在店外招揽自己店里的客人，“你卖药的时候，都不挑地方的吗？”
“哦呀，挑地方。”卖药郎闻声看向面色不太好看的老板。
对上卖药郎的视线，一向寡言的老板突然变得多话：“我这里是药铺，来这里抓药问医的都是正经病人，他们可受不住你卖的假药。”
卖药郎听完老板的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过头依旧询问源赖光，“您要吗？”
源赖光看了眼他背着的大木箱，在老板开口之前问道：“什么药可以改善我的气色？”
卖药郎嘴角勾起上扬的弧度，“当然是，可以治疗您身体情况的药。”
“这位客人……”眼见源赖光就要上当，老板再次出言相劝，然而视线却落在了源赖光腰间不经意露出的佩刀——
样貌如此矜贵优雅之人，竟然是一名武士！？
瞬间的错愕让店老板忘了自己刚才开口是要劝源赖光不要上卖药郎的当，等到他再回神，店里哪还有源赖光的踪影？再看店门口，就连卖药人的身影也已不见。
“……”
为了不妨碍店老板家的生意，源赖光主动跟卖药郎来到城下町河岸边。这个位置的行人并不多，但因为两人出众的样貌，这些为数不多的人全都将视线尽数落在了他们身上。
源赖光安静站在桥边，对察觉到的目光视若无睹。他看着卖药郎放下身上背着的大木箱，视线跟随对方染有艳丽颜色的指甲而动。
卖药郎修长的手指逐一划过木箱格柜，最后落在顶层，手指一勾就拉出一抽屉的瓶瓶罐罐，漫不经心从里面取出一样包装不扬的瓷瓶递给了源赖光。
“您的药。”卖药郎眼神专注地盯着源赖光。
“多少钱？”源赖光伸手接过药的同时，不忘询问价格。
卖药郎说了个数，旋即表情淡然的从源赖光手中接过钱币。
“这位武士大人，别忘了，你在药铺里买的药。”提醒完源赖光，卖药郎弯腰就背起大木箱转身往桥的另一端而行。
那里居住了不少平民，卖药郎一走到巷子口，马上就被居住在附近的居民围住。
源赖光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往桥的另一端、药铺方向而行。
药铺老板再次见到源赖光，连忙嘱咐他不能相信卖药郎的药，以免病情恶化。
源赖光颔首，接过药童煎好的药就转身离去。
“难怪要调理、补气血的药，武士一行真是凶险啊。”望着源赖光离去的背影，药铺老板没忍住叹息。
“赖光大人喝完药是不是感觉好了一些？”
源赖光喝完药铺带出的第二壶药，耳边忽然传入一道似是隔着几重门传来的朦胧人声，再眨眼，现实四周景象正快速扭曲模糊。
“靠得这么近，是真的觉得我不会再拔刀斩你？”
感知到近距离的呼吸，源赖光身上杀气骤现。
“哎？”
闻言，安倍晴明立刻和源赖光拉开距离，而后又在观察到源赖光望过来的视线，马上佯装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回视着躺在室内唯一份草席上的源赖光，言语更是委屈：“赖光大人真薄情，把人用完就忘。”
“……好好说话。”视线清明就见到少年时期模样的安倍晴明，源赖光的太阳穴止不住地发疼。
他收起视线，避免继续与少年时期的‘安倍晴明’对视。
见源赖光神色不佳，安倍晴明立刻收起委屈作态，“赖光大人……是斩妖人？”
“不是。”源赖光深吸一气，再缓缓吐出，“你在这里做什么？”
“赖光大人不记得了？”对上源赖光瞬间回视过来的不耐烦眼神，晴明错愕：“癔症之神的妖力影响真有这么大？”
源赖光沉默地注视着他，莫名多了几分耐心等待眼前之‘人’现编故事来骗自己。
“您突然昏迷，是我把你带回来的。”解释到这里，晴明神色逐渐沉重，“可惜惊动了那座城的「城主」，整座城都被神隐消失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酿成灾祸。”
“你还记得此前我对你说过什么？”源赖光一字都不信眼前之‘人’的胡言乱语，虽然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毁掉荒城山洞大半阵纹之后，还会受癔症之神的妖力影响。
听到源赖光的问题，晴明当即展露笑颜：“别担心，我知道赖光大人此前受到癔症之神的妖力影响，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往心里去。”
源赖光：“……”『他是在担心这个？』
“赖光大人怎么不说话？”安倍晴明刚问完源赖光，马上就给出了个答案让他接下去：“莫不是被我感动到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回应？”
源赖光默不作声回了安倍晴明一个微妙的表情，旋即低头看向自己双手。
原先握在手中的药壶已不见踪影，腰间佩刀也被放在了身侧地面，而此刻他还躺在草席上。
“……”
难道他破掉幻境回到现实之后，这里的「他」也没有消失，只是昏迷了过去、并且还跟着此地的时间还一直往前‘走’？
源赖光抬手扶额，完全想不通。
就目前状况看来，自己想象出来的‘安倍晴明’幻影似乎拥有独立思考的行为模式，他或许可以从其身上获得离开这里的线索。
“我这样失去意识了多久？”想到对方全程没有表现出要害自己的意思，源赖光平和下态度问着。
“一个晚上再加一个上午。”安倍晴明回应。
『失去行动后的时间流速倒是和现实一样。』得到了答案，源赖光又陷入沉思。
他已经是第二次到这里来了，结合上次经验，他在现实应当是接触到了什么东西，才会导致身陷幻境。
之前是阵，这次会是什么？
明明离开药铺之前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反倒是喝了药之后……
「药」？
“赖光大人，您在找什么？”发现源赖光左右扫视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样子，晴明没忍住上前提醒，“您的佩刀就在这里。”
哪知晴明才刚靠近，就被源赖光抬手捏住左侧脸颊。
安倍晴明瞬间瞪大双眼，怔怔望着咫尺距离的源赖光，“赖光大人……”
源赖光闻声马上松手，视线不再与安倍晴明相视，语调生硬地警告：“离我远点。”
“好吧。”晴明直起腰，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和源赖光保持距离。他揉着自己残留着些许痛感的脸颊，语调却依旧温和，“您要不告诉我，您在找什么？或许我能帮上忙。”
“你给我喝了药？”源赖光沉默半晌，主动将话题返回到意识清明之前听到的内容。
“嗯……”晴明略有迟疑。
“药碗呢？”
“在这里。”晴明走到门口俯身端起木托，上面放着个还有些许药液的瓷碗。
源赖光起身，从晴明手中接过药碗放在鼻尖一嗅，旋即眉头皱起。
『这药的气味和他拿给药童抓的药方对比，除却多了一道凌冽香气外、近乎一样。』
他果然又陷在有自己意识掺杂的幻境里。
这次诱因是药剂……
莫非这一次他要等到药效完全吸收才能解除幻境？
晴明有些紧张攥着木托，他……完全看不明白源赖光现在的反应。
源赖光确认完自己正身处幻境之后，再看眼前少年，立刻就想到将幻影‘安倍晴明’的样貌替换成纸式神，可是多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你为什么偏偏要用晴明的样貌？”源赖光疲惫呢喃。
“嗯？”晴明回过神，愣了片刻才明白源赖光刚才奇怪的反应是什么意思，顿时脸露无奈，“赖光大人还真是深受癔症之神的荼毒。”
“赖光大人，我是真的安倍晴明。”安倍晴明再次无力强调。
“你是我幻想出来的假象。”源赖光笃定。
安倍晴明气极反笑，“哈……那么赖光大人，为什么你的幻境里会出现「我」？”
源赖光倏地缄默，手指微蜷。
就在晴明认为话题进行到这里已经算是两人彻底闹翻的时候，他却听到了源赖光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源赖光自省多遍也摸不到正确的答案，“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让自己证明就是自己简直是世上最荒诞的论题，晴明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陷入自证漩涡。
“那么赖光大人想怎么做？是否需要仔细捏一遍我的脸进行确认？”
话到这里，晴明忽然就理解了源赖光刚才为什么会做出捏脸如此冒失的举动。
安倍晴明：“……”
听到晴明的建议，源赖光视线直直落在他的脸上。此前，他从未触碰过晴明的脸，经提醒，他不由回想起刚才捏对方脸颊的触感——竟出乎意料的柔软。
如此细腻真实的触感……
原来他的幻境还能凭空捏造出从未有过的感觉。
源赖光：“……”
室内的气氛，顿时就奇怪了起来。
“咳。无论赖光大人如何否认，我都是真实的安倍晴明。”晴明从源赖光手中拿回药碗，“如果您到现在还认为自己仍身处幻境，也只是会让自己身陷更危险境地。”
源赖光想要用术式强行破解幻境，但他又信不过身处幻境中的自己，无法保证在幻境中使用破解术式会不会起到反效果。
“如果是你中了幻境，你会用什么方法破解？”源赖光在安倍晴明离开内室前问道。
“赖光大人，在您拔刀斩向我却又猛地收回的那一刻就应当早已知道……身为半妖的我、天生对幻术免疫。”安倍晴明不做无意义的假设，他坦然对源赖光表明自己的身份。
“不然您以为我是怎样把您从那里拉出来……”晴明垂眸看向自己主动划破一道伤口的手心，语调淡然：“赖光大人还是再休息一会吧。”
“刚醒来确实是很难分清现实与幻境的界限。”
安倍晴明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了内室。
源赖光端坐在原地，身旁是从不离身的佩刀。
“……”
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在意识清晰认知到这里是幻境的情况下，他竟然觉得这里比现实更为真实，就连长期处于魔力缺失状态的身体都在叫嚣着让他相信这里就是现实。
以至于……他都幻感到体内魔力正在逐渐恢复的错觉。
室外传来一阵巨响。
静坐在室内反复陷入自证漩涡的源赖光蓦地被惊醒，睁眼瞬间握住身侧佩刀，闪现到声源处。
“什、什么人！”
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源赖光，晃荡着放下大腿的彪悍山匪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我这是……”
“把水缸里的冤魂给踹出来了吗？！”
源赖光面无表情扫了眼大喊他是‘冤魂’的无礼山匪，拎刀的左手拇指微一用力，「嗒」地一声刀鐔被推动，眨眼、锋利的太刀就被换置到右手！
在所有人都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源赖光握刀的手一转，忽得出现到虎背熊腰山匪身后的同伙面前，锋利刀刃闪过那一双双骤然瞪大的眼睛……
再眨眼，刀背狠狠砸过胳膊的刺骨钝痛感才猛地袭来，一群壮硕的山匪齐齐大声呼痛、混乱地叫嚣着要杀了让他们吃如此大亏的家伙！
源赖光带回被山匪钳住、按在地面上的安倍晴明，看着发丝沾到地面潮湿泥土不复洁净的少年，源赖光紧抿着唇，体温冰凉的左手拇指轻拭过他额角上的血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