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龙寅川穿上羽绒服：“这是我爸妈的老房子，没人住了，刚好我回来。”
白赫愣了下，失笑道：“唐突了，你可是能在国外读那么久书的人啊。”
钥匙在鞋柜上磕出轻响，龙寅川顺手开了灯，合上门后才又轻又长地呼了口气。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勾着领带往房间里去，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一看是谌耘打来的。
“喂。”
“哟，这个点一个人啊，”谌耘听他这头安安静静，嘴欠地打趣，“C市夜生活丰富，怎么不出去找点乐子。”
“你不也一样。”龙寅川单手扯下领带，顺便打开了衣柜。
“我有家有室的，你跟我比啊？”谌耘毫不客气，“再说了，苦命金融人刚加完班儿呢。”
龙寅川伸手在挂起的衣服中拨了拨：“所以，加完班的人不赶紧回家找我什么事啊。”
“正事儿，”谌耘顿了下，电话那头传来键盘的声音，很快他接着说，“之前你说的那支股我研究了下，不是很乐观啊。”
龙寅川手一停，看着一排挂好的，各种颜色花纹的领带，笑了声问：“你不看好？”
“废话，这个走势太惨了，我知道你胆子大，但这个不明显得赔吗？”谌耘笑他，“怎么，转型当赔钱货了？”
沉默了两秒，龙寅川才回他：“你不跟就算了。”
“嘶……”谌耘跟龙寅川见面次数不多却也能维系的友情相当一部分都是靠两人共同的投资方向铸成的，龙寅川的眼力魄力他都见识过，犹豫了下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啊，速速招来——”
“哪有什么消息，这次……”龙寅川拿了套睡衣出来，“主要是直觉。”
“什么玩意儿？你也有直觉决策的一天？”
龙寅川无所谓道：“反正买的也不多，观望一下吧。”
“……行吧，”谌耘呼了口气，“对了，周末有空吗？”
“嗯？”
“这不听说你回来了，正好同学朋友不少都在这边，说想见见当初的学神，有个聚会，来玩玩儿？”
“聚会的话，我……”
“停——”谌耘赶紧打住他，“给我点儿面子啊。”
龙寅川失笑：“行，听谌总的。”
“卧槽？！牛逼啊兄弟！”
钟夏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白赫被他惊了下，倒奶的手都抖了抖：“你给我轻点儿！”
等白赫把捡来的便宜儿子伺候好，钟夏才感慨道：“还得是你，魅力不减当年啊。”
白赫哼笑一声，没接茬。
钟夏不依不饶凑过来：“想想我又来气了。”
“嗯？”白赫瞥他一眼，“夏哥明示。”
“啧，你说说你什么眼光啊，就喜欢不喜欢你的呗？”钟夏拍了他一巴掌，“不喜欢你的你巴巴地去哄，遇到个对你有感觉的你又直接拒绝，啧。”
“没办法，再有感觉也架不住在一个地方工作，”白赫往沙发上一躺，“我俩学院又那么近，光是想想我浑身寒毛都起来了。”
钟夏恨铁不成钢地白他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
看白赫一副你说任你说的老油条样，钟夏张了下嘴，犹豫了下到嘴的话又咽下去了。
周六，龙寅川去了趟超市，拎了两大包水果食材回爸妈家。
下午回去的时候周英不在，爷俩久违地下盘棋。
“工作怎么样啊，在学校还适应吗？”龙柏慢慢悠悠进了一手车，和缓地问他。
龙寅川看着这局棋有点无奈，他爸大概是在棋友那儿受了挫，就在他身上找补了：“还好，我常年在学校，早就习惯了。”
“嗯，跟同事关系怎么样？”
想想除了相处时间多一些的秦乐民外，同事还真没见几个：“还不错。”
龙柏一笑，毫不留情吃了他一个马：“我还不知道你，看着脾气好，实则拒人千里，不爱跟人打交道，跟我年轻那会儿一样，”
“要不怎么是您儿子呢。”
“是啊，”龙柏喝了口茶，等龙寅川走下一步，“你是不是还没习惯这边的饮食啊，看着好像瘦了点。”
“确实还有点不适应，不过比刚回来好多了。”
看着棋盘上大摇大摆走进陷阱里的一步棋，龙柏哼笑道：“你就知道哄我这老头子高兴。”
龙寅川笑道：“您是我爸，应该的。”
毫无悬念的一局结束后，龙柏挥手表示不来了：“跟你下棋也没意思，一点难度都没有。”
龙寅川一边收棋盘一边打趣：“还行，这次没说我是臭棋篓子。”
“对了，来帮我看看股票。”龙柏拿过旁边的平板朝他招了招手。
龙寅川拿了个苹果坐过来，一边削着一边时不时看一眼上面的K线：“势头不错，这家公司我也了解过，搞新能源，同行业里算是发展比较稳健的，嗯……什么时候入手的啊？”
“一个多月了吧，那会儿老柯都还不看好呢。”
龙寅川笑了下：“我爸现在都快成半个专家了啊，眼光都快赶超长江学者了。”
“嘁，你在单位也这么贫嘴啊，”龙柏又换了一支股来看，“老柯那德行我可太清楚了，越上年纪越保守，他年轻的时候胆子比我们都大。”
“人家是院长，头衔那么多，要考虑的也多，肯定得三思后行啊，”龙寅川笑着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谁跟您似的这么有福气，状态都赶上退休了。”
“那也是我年轻拼来的，”龙柏点了点屏幕，“这支股我买着玩儿的，没投多少，一开始赚了点儿，不过后面一直在跌，你看看什么时候抛出去合适？”
龙寅川看着有点眼熟的图还挺意外，上下划了划，忽然笑道：“爸，要不先别抛？”
“嗯？”
“我也买了这支，”龙寅川拿过平板浏览了下详细信息，“看样子还落后你一步，我买的时候就开始跌了。”
龙柏听了并不意外，只是问他：“你怎么考虑的？”
“没什么考虑，就看看。”
这倒是让龙柏有点意外了，很少从龙寅川这里听到类似的话：“明显的灰犀牛啊，不躲？”
“我也投得不多。”
龙柏看了他一眼，虽然错过了儿子成长阶段的好些年，但当父母的并不觉得陌生，年幼时顺利塑造了良好的三观和习惯，没让家人操什么心就长大了。现在来看，真的很像他年轻那会儿，总是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不需要长辈担心。
注意到身边的视线，龙寅川回头：“爸？”
“唉，”龙柏叹了口气，“我在想你都回来了，是不是也该找个伴儿了。”
龙寅川一愣，半晌失笑道：“爸，你怎么反水了，我妈催我的时候还是你说大丈夫何患无妻的啊。”
“啧，那会儿你不是在国外吗，还说了那么惊天动地的情况，缓一缓也没什么。”
惊天动地，指他状似无疑实则精心设计的出柜。
几年过去父母也慢慢接受了，不过没想到父亲居然摆到明面上来说他。
正在组织语言，门开了，周英拎着袋子回来，绕过来看到沙发上的爷俩，还没说话又看到了桌上的大袋子——
“你回来就回来，还买这么多干什么，家里的都快吃不完了。”
龙寅川故作无奈道：“我三十的人了，工作是我爸牵的线，住的地方又是我妈收拾的，每周就回来这么一次，还空着手，怎么听都觉得不合适。”
作者有话说:
不然怎么是风险收益呢

（十一）
“你跟家里瞎讲究个什么，”周英放下手里的东西，“哟，都这个时间了，想吃什么，你爸去做。”
龙寅川失笑，看了眼他爸，龙柏倒是笑呵呵地拎起她刚放下的袋子。
“都行，爸看着来，不用太折腾，别累着了。”
龙柏不以为意：“放心，给你做饭不会累着。”
龙寅川挑了下眉，听他爸悠然补充着：“随便凑合凑合得了。”
“上回给你买的衣服怎么不穿啊？”周英看着他身上的灰色毛衣，有点嫌弃，“年纪轻轻穿得像个老头子。”
“老头子吗？”龙寅川理了下袖口，“反正早晚也要变成老头子的。”
“唉，说不听，你爸年轻单身那会儿也这样，”周英把刚拿回来的快递拆开，还不忘继续说他，“还是跟了我才给他捯饬出来的。”
龙寅川看着她手上的盒子，预感到他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差不多就谈一个吧，你觉得合适我们也没意见。”
龙寅川笑了声，没说话。
周英看他这样也只是摇了摇头，从箱子里取出个看起来很有分量的透明袋子，直接扔他腿上：“给你买的衣服，试试。”
上一个话题避过去了，那这个就避不了了，龙寅川抽出衣服，抖开看了看。
“你也该换个风格了，年轻人就得有年轻人的样子，我现在想多换点风格年纪又不允许了。”
周英的审美一直都很好，这件衣服光是看着都觉得不错，是件加绒加厚的冲锋衣，黑红配色，面料上还带着暗纹，潮得很低调。
龙寅川就着往身上一套，在周英满意的视线里站起来整理了下。
“诶，不错，”周英笑道，“上身效果比我想的还好。”
龙寅川没照镜子，很配合地点头。
“明天这么穿着跟我出去逛逛街啊。”
衣服很厚实，屋里空调开得高，这么会儿有点热了，龙寅川脱着说：“还没说，明天不能陪你们了，有个同学聚会。”
听他这么说周英反倒高兴：“也好啊，穿着去呗。”
龙寅川笑了下，不置可否，自然地转了话题：“那个箱子，不会也是我的吧？”
周英顺势打开，露出里面的木制小凳和蒲扇：“这可不是，是我要用的。”
同学聚会，这种场合龙寅川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其实不论高中还是大学，在C市的同学都不少，基本上每年都会举行一下。而自从出国读书后，龙寅川赶不上，虽然每年都会收到邀请。
今年轮到谌耘来组织，他一直都是能简单绝不复杂的性格，所以同学会的安排也很简单，下午茶、晚餐、娱乐，全在一个地方，一条龙直接到位。
作为大学毕业后走向就比较神秘的人，龙寅川的出现自然引起了很多关注，早到的人拉着他聊了挺久。他并不享受这种场合，一得空就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待着。
余光里多了个杯子，顺手接过来后谌耘在他身边坐下，上下打量他后调侃道：“怎么样，一别数年，还是这么受欢迎，感想如何啊？”
来都来了，龙寅川自然不会下他面子，无奈勾了下嘴角：“大家都发展得挺好。”
谌耘也笑了下，语气带着点感慨：“应该说，来的都是发展得好的吧。”
聚会的地方跟往年一样，在市区的CBD，谌耘这次还特地在环球中心的会所定了位置，目前来的人也都在各自行业干出了业绩的，大家凑在一起聊天，更多也是交流商业信息。
所以龙寅川觉得这种场合可来可不来。
“也是你志不在此了，不然指定是咱们这帮人里干得最漂亮的。”
“我是没兴趣了，该……躺平了，”龙寅川引用了秦乐民的词，笑了笑后喝了口饮料，忽然皱了下眉，“嗯……”
“怎么了？”
龙寅川换了个坐姿，一手按了下肚子：“可能这个太凉了吧。”
“哇，寅川，你这也……”谌耘顿了下，旋即叹了口气站起来，“玩儿命拼出来的老毛病吧，看来你的确该躺平了，我去给你拿点儿热的啊。”
“嗯，谢谢。”
看谌耘往自助区去，龙寅川呼了口气，合眼靠在沙发上。他这边是很安静的，脚步声都很明显。
脚步声？
龙寅川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后不明显地愣了下。
“听说你要来，我还不信，这么多年过去，你好像没怎么变啊，寅川。”
龙寅川看着他，眨了下眼，看着面前西装革履儒雅秀气的男人，一如既往地礼貌笑了下：“刚才他们也这么说，”停顿了下，又道，“好久不见，肖同学。”
肖方圆看了眼身边的空位，轻笑道：“我也来躲个清净，介意吗？”
龙寅川摇了摇头：“请便。”
肖方圆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个人之间隔了张黑色的大理石矮几。龙寅川顺势看过去，肖方圆刚好也在看他，视线相对，肖方圆看起来有话想说，勾了勾嘴角：“你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
肖方圆的笑意深了点：“看起来而已。”
简单的一句对话后，本就清净的角落又安静下来。
如果某个时刻能用物是人非来形容的话，龙寅川想，那一定是现在了。但他高兴的是，就算物是人非，他也足够平静，同样的一个人，在他心里掀不起半点波澜了。
谌耘很快回来，一手端着杯饮料：“嘶，烫烫烫！不知道你喝哪种，不刺激的我选了俩，你看着喝啊——”
迅速放下饮料，谌耘搓了搓手，朝对面的人打招呼：“哟，肖老师什么时候来的，”一边说着还很是不客气地拍了拍龙寅川，“过去点儿，给我挪个位置。”
龙寅川很配合地往旁边坐了点，在热牛奶和肉桂姜茶中顺手端走了牛奶。
“嚯，不亏是出了国啊，都爱上牛奶了，”谌耘打趣他，顺便接着道，“那这杯给肖老师吧。”
肖方圆的视线在龙寅川手中的牛奶上停了片刻，自然地接过来：“谢谢谌总啊。”
“嗐，客气，”谌耘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啊对，这么说你俩现在可算是同行了啊。”
这话一出，龙寅川和肖方圆都有点意外。
“这还真没想到，龙老师在哪儿任教啊？”
龙寅川捧着牛奶杯子，轻笑道：“C大，刚入职。”
肖方圆点了点头：“我在N大。”
“不错的学校。”
“哪里，跟C大比差远了。”
谌耘听着他俩谦虚有点受不了：“行了啊你俩，都是咱们市数一数二的学校，两位人民教师社会地位可都比我们高啊。”
龙寅川和肖方圆都笑着，默契地错开了视线。
谌耘聊了两句，忽然听龙寅川说：“你手机，一直在震。”
“嗯？”谌耘掏出来，一看消息迅速起身，“等会儿，你们先聊，我老婆闺女到了，去接一下。”
谌耘这一来一去都快，回过神这边又只剩下了龙寅川和肖方圆。
安静了会儿，肖方圆主动开口：“没想到你也回高校了，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国外，还以为你要长留在外面。”
龙寅川摇着头半开玩笑道：“我还是想保留中国公民身份的，中国的月亮比较圆。”
“不会觉得可惜吗？原本发展得挺好。”
“高校教师社会地位高啊，”用了下谌耘的说法，龙寅川放下牛奶杯子，“哪有什么可不可惜的，只要我愿意，何况你也知道，我不会后悔自己的任何决定。”
肖方圆一愣，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有他们俩明白，沉默片刻，他没接，只是把自己面前的肉桂姜茶往前推了推：“你又不喜欢喝牛奶，换这个吧。”
看着还在冒热气的姜茶，龙寅川忽然想到前两天那锅热气腾腾的椰子鸡，他很平和地笑着：“没事，我不渴，你喝吧。”
虽然时间和环境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但有的习惯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好改的。比如，龙寅川和肖方圆都不喜欢喝牛奶，这么多年一直都不喜欢。
肖方圆似乎笑了下，看起来心情不错：“这些年怎么样？”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简单的一句话，原本应该有很多可说的，但龙寅川只是微笑着：“还不错。”
三字以蔽之。
老同学这么问，只要会看人表情眼色的，都知道对方想听一些更详细的，但凡换个人，比如之前拉着他聊的那些同学，龙寅川都不介意多说两句。但换成肖方圆，即便他们曾无话不谈，但到了现在，他觉得没必要了。
肖方圆并没有因为他这简单到敷衍的回答而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入口处忽然喧杂了点，顺势看过去，那边的人更多了，还有几个小孩儿。
“同学会一直都是可以带家属的，你怎么……”
这句话别人来问可能调侃意味多一些，但肖方圆问出来，意味就不太一样了。
龙寅川没想跟他绕弯子，直接回：“我单身。”
肖方圆看着他，半晌很克制地笑了下：“不应该啊。”
“是吗？肖老师看起来也是同样的情况吧。”
肖方圆没承认，也没否认：“在高校工作，限制会多一点。你……就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吗？
胃里又升起一阵刺痛，不难忍，但也让人不那么愉快，龙寅川脸上的笑散了点，看似没头没尾地说：“到了一定的年纪，既不想凑合，又没有十几二十岁的激情，短暂的感情很容易拥有，但想有个能作为家属带出来的，难度太大了，何况我也不是个长情的人，你说对吗，肖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