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他确实低估了C市的冬天，穿了几天轻便保暖的衣服，再换上正式一点的衬衣西装，走在室外确实觉得冷了。也是他习惯了在稍微正式一点的场合里穿得正式一点，否则今天他就直接在办公室待到下班了。
艺术学院请了位有名的表演家来做讲座，周英年轻时就很喜欢他的作品，知道这事儿后一直想来，但刚好跟龙柏预约看病的时间撞上了，就让龙寅川过去看看，听说运气好还能拿到签名自传。
讲座是下午四点，龙寅川提前了十五分钟到，结果差点没找到位置，人太多了，如果不是C大禁止外校人员随意进出，他根本没戏。
在讲座开始后，龙寅川拍了些照片，也录了几段视频发给周英，至于什么签名自传，都是互动环节给提问人的礼物。在场的大都是学生，相当踊跃，问题一个接一个，他根本没机会。
整场讲座的气氛一直很火热，大家很热情，老师也很配合，将时间延长了半个小时才结束。
龙寅川不喜欢挤，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出去。
本来是打算去趟洗手间的，但绕了大半圈都没看到。他也不急，沿着走廊慢慢找。这个时间学生老师都走得差不多了，路过的窗户里基本都安安静静的。借着走廊上的灯，能看到墙上那些偏欧式的设计，有些年头了，但依然很精致。自然就想到了之前吃饭时白赫跟他聊的，说艺术学院楼是整个学校最好看的建筑，很多细节都值得品一品。
如果早一点，他也愿意仔细欣赏一下。
还是没找到洗手间，龙寅川打算直接回去了。正要掉头原路返回，忽然注意到前面拐角透出来的光。
“……白老师，这音响怎么没声儿啊？”
“蓝牙连上了吗？”
“连了啊。”
“那你把电充上，可能没电了。”
这头的问题也解决了，白赫看了一圈，准备工作都在有序进行，他差不多就能溜了。手机忽然震了下，掏出来一看，是钟夏给他发的消息，说猫已经喂过了，让他这个不负责的爹时不时看看监控。
自从决定好好养猫，他就听钟夏的意见在白捡的活动范围里装上了监控，有问题也好及时处理。
一边在监控里找猫一边往外走，刚好在教室门口碰见个熟人。
“嗯？白老师？”
“这么巧？”白赫很意外，“你怎么在这儿啊？”
“替我妈来看看她偶像。”
听龙寅川这语气白赫就懂了，玩笑道：“来帮英姐追星啊？”
“追星倒谈不上，”龙寅川轻笑着说，“不过确实给我布置了任务。”
“什么？”
龙寅川笑得有点无奈：“她想要亲笔签名，可惜竞争太激烈了。”
白赫反应过来了，他是知道讲座安排的，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没忍住笑：“龙老师怎么还跟学生抢呢？”
“我可没抢，”龙寅川认真道，“我根本抢不过他们。”
“哈哈哈哈还挺可怜，”白赫问他，“英姐想要签了名的书是吧？”
“嗯。”
“哦——”白赫拖着长音点了点头。
看他这副意味深长的样子，龙寅川挑眉问：“你有？”
“我还真有。”
龙寅川看着他，两个人眼神交流着，都没说话，片刻后又忽然都笑出声。
“走，去办公室，我给你。”
“直接给我？”龙寅川有点不解，“合适吗？”
白赫回头看了眼布置得差不多的教室：“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又不怎么看，英姐想要就给她啊，”他顿了下，又看向龙寅川，眨眼低声道，“也算是我给龙老师回礼了。”
回什么的礼，他们都很清楚。
龙寅川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这儿……现在走得开？”
“嗯，完事了。”
白赫的办公室在三楼，是个比较大的公用办公区域，他的位置在进门靠窗的地方，桌上整整齐齐，东西也很少。
“等我找找啊，快一周没上来过了。”白赫简单擦了擦桌子，拉开抽屉翻找。
龙寅川礼貌地移开视线，对比了下他的办公桌和其他人的：“你不用每天都来吗？”
“对啊，没有强制要求，我备课也不需要用办公室，除了开会我都很少上来的。”
“也不错，很自由。”
“自由什么啊，比起你们这些用脑子的，我就是个体力劳动者。”
抽屉里没有，白赫又俯身拉开柜子，的确是太久没开过，扑出来的味道伴着灰尘，惹得他连打两个喷嚏。
“有了，这儿——”白赫从一堆书里抽出一本，拍了拍后翻开扉页看了眼，“没错，就是这个，拿去吧。”
龙寅川接过来看了眼，的确是讲座上看到的那本，扉页里的签名看起来也是正儿八经手写的，还有墨被蹭开的痕迹。
“谢谢白老师了。”
“客气，”白赫拍了拍手，“这本是之前学院发的，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它。”
白赫还找了个纸袋给他装上，龙寅川提着袋子说：“为表感谢，请白老师吃个饭怎么样？”
白赫顿了下，笑道：“吃饭就算了吧。”
龙寅川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今天得回我爸妈那儿一趟。”
“我还以为……”龙寅川看着手里的袋子，“白老师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
白赫一怔，明白过来后笑得有点无奈：“你不说我都没往这儿想。”
“真没想？”
没想到龙寅川还反问，白赫盯着他，小幅度挑了下眉：“真没有，不过再说下去的话，我就不得不这么想了。”
龙寅川看着他，片刻后轻轻笑了声。
这周六龙寅川有点事，周天才带着书回家。周英知道是白赫给的后又把人夸了一通，还让龙寅川记得好好感谢对方。
他倒是想，可人家并不打算给机会啊。
“那下周我去接你的时候多买点什么？”
周英看着书上的签名回他：“下周不行，听葛老师说，白老师请了一个月的假，好像是最近比较忙。”
“一个月的假？”
“是啊，课都让另一位老师先带着了。”
“这么突然，没说什么原因吗？”
周英顺口答：“没，昨天他一下课就走了，看起来比较着急，我们也没问。”
听到这儿龙寅川有些遗憾，本来每周可以见一次的，这下连着一个月都没有理由见面了。他不是个心急的人，虽然一个多月没什么进展，心态还是挺乐观的。有种感觉，或者说是他的直觉，白赫虽然说过不会接受同行，但自己对他应该是有一定吸引力的，龙寅川并不自恋，却也不会看错。白赫跟他聊天时的表情语气，相处时的态度，那种不自知的微妙感觉，很值得琢磨。
所以他需要等，等合适的时机，恰到好处的由头，一个拉近距离的机会，让白赫亲口告诉他理由并愿意跟他试一试。在此之前，它需要做的就是稳定地刷存在感。这种还不够强烈的吸引力下，如果断了联系，那么就很容易出现意外了。
白赫最近很烦，压力来源主要是工作，还好有人帮他照顾白捡，不然就得更焦虑了，而他现在的状态还是半个月前跟院长的一次谈话导致的。
“……白老师，你给他们排的唐梦我看了，很不错啊，肯定能拿个好名次。”
白赫笑着客气道：“应该的，而且主要是编导老师的功劳，这支舞设计得很好。”
“唉，功劳不用推，每个人都值得表扬，等拿回名次了我给你们发奖金。”
“那就先谢谢颜院长了。”
颜仲平笑着继续问：“比赛是下周对吧？”
“对，大家都准备订票了。”
“嗯……”颜仲平看起来欲言又止，白赫也不催，片刻后见他笑呵呵地开口，“白老师，这次让柳老师带队去吧，你就好好休息，也辛苦这么久了。”
白赫愣了下，表情还算平静，但心里早就翻了几个白眼了。之前让人负责的时候一个个都推三阻四，现在成品出来了，看效果还不错了，一个个都想带队。其实这种类型的舞蹈比赛，只要各个单位私下通了气，能拿到什么名次提前都能心中有数的，他们这回的《唐梦》各方面表达都很好，前五肯定没问题。而这种大型比赛里，会有很多全国知名的编导、老师、评委之类的出席，带队去也能有交流的机会，要是顺利拿到联系方式，以后也多了可能合作的机会。长脸又长好处，谁不想去。
然而只是权衡了几秒，白赫就笑了下：“好啊，听院长安排。”
他一个外聘的，这两年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脾气早就练出来了。
“对了，还有件事。”
“您说。”
“咱们学院一直在说要改革，要提高教学质量，已经出了一份文件，下学期就会正式出台……”
白赫不自觉坐直了点。
“关系到一些人员的变动，本来是不允许提前公开的，”颜仲平顿了下，语气很和蔼，“我一直都很欣赏白老师，所以比较关键的地方还是跟你简单说一下吧。”
白赫看不懂他这态度，半开玩笑道：“不会是要把我开了吧哈哈哈。”
“哪里的话，”颜仲平笑道，“不过的确是对外聘老师的要求提高了些，你先别紧张，真要辞退也不会现在跟你谈这个。”
话是这么说，但看颜仲平的样子，肯定也不轻松，白赫点了下头，听他继续说。
“主要是这么个原则，不管是哪一类老师，只要跟教学相关，就一定要保证质量，学校的要求也是，要严格杜绝关系户走后门，”颜仲平停下来回了个消息，继续道，“我知道白老师是C大本科毕业的，但现在来看学历方面有点……”
白赫脑子里飞速判断着，如果要提学历那就是硬伤了。
“你也知道吧，我们学院，或者说我们学校，带编的老师基本都是博士学历，跟你一样带基训这类专业课的，也都是知名院校出来的，这一点白老师肯定有数吧？”
“嗯，我当时进来您就跟我谈过了。”
“是的，我不是只看学历，”颜仲平平和道，“但也要考虑其他老师的意见……”
“我……”
不等他开口，颜仲平说：“所以你最好在学历上提升一点。”

（十六）
白赫脸色的变化颜仲平看在眼里，片刻后笑道：“我跟你说这些肯定是有解决办法的，白老师的教学能力这么强，我可舍不得让你走了。”
稍微松了口气，白赫苦笑道：“院长，学历这方面我确实不如其他老师，真因为这个被辞了我也无话可说。”
“哈哈哈别这么悲观，也没让你立刻拿学位，现在申请来得及。”
对上白赫无奈的视线，颜仲平把笔记本电脑转了半圈给他看：“国外的学校也行，这是新加坡的一所艺术类院校，我跟里面的一位老师很熟，可以让他做你的导师，拿学位不难。”
“这……能行吗？”
看出他的疑问，颜仲平解释道：“这种是可以在职读的，平时远程上课。”
“这个学校还可以，我们学院也认。”
“你考虑一下，如果愿意的话就尽快申请。”
“……”
新加坡的天气很好，白赫背着包抬头看了眼天色，长长叹了口气。
颜仲平是以征求意见的口吻跟他说的，但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要想继续留在C大，该有的东西都得有才行，何况院长都帮他到这一步了，还是得争点气。
其实这个学校正式开学报名也在秋季，还有大半年，但白赫跟那位老师邮件联系的时候得知他名额有限，虽然是好友推荐的，但人家比较看重态度，还是希望可以正式见一面谈一谈，而且听那个意思，还有别的人也想找他。
真的是……这个岁数了还要跟人竞争名额。
站在学校门口，白赫还觉得很魔幻，一周前他可想不到自己要办加急签证来新加坡。
想想自己看人家邮件都有点艰难，待会儿对话可怎么办。能有什么办法，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要进去。
龙寅川跟谌耘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多了点事儿，用谌耘的话来说，反正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帮个忙呗。
刚把邮箱里的附件下载了，手机屏幕亮了下，拿起来一看，龙寅川挑了下眉，是肖方圆发来的微信消息。他们是之前同学聚会才又加上的，那之后一直没有联系。
一份文件加上一句话，很简单，问龙寅川清不清楚这个招标项目。
C大和N大都是C市比较好的高校，能接到的项目都不少。龙寅川看了下这个项目，倒是听柯院长提起过，不过嫌经费太少就没接。
他看着那段礼貌的文字，读了两遍，然后公事公办地按事实回复。其实他能察觉到肖方圆类似试探的心理，但他们之间的一切早就翻篇了，既然目前是一个地区的同行，那当成同行来相处就够了。
对面很快回了句谢谢，他也没再管了。
顺势点开朋友圈，刚刷新就停住了，脸色也严肃起来。
那是周英转发的一条动态——
“各位领导同事亲朋好友，我人在新加坡！手机丢了！正在想办法！如果谁收到了什么消息先别信！谨防诈骗！”
看着好几个感叹号，龙寅川眉头皱起来，他倒是没收到什么诈骗信息，就是这个情况……
原文是葛老师发的，一个信息截图，发出来让大家注意，时间显示是几分钟前。
之前有次去接周英，在葛老师介绍下，他顺手加了培训机构的官方号，这个微信号就是葛老师运营的，他直接找出来发了条消息——“方便的话让白老师联系我，应该可以帮上忙”。
但刚发出去又觉得好像不太妥当，如果白赫身边有朋友熟人，那也用不着找他帮这么远的忙。
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立刻回了个好，并向他要了电话号码，两分钟后就接到了白赫打来的电话。
“白老师？”
“嗯，是我。”
白赫听起来情绪不高，龙寅川立刻切入正题：“没事吧，看你手机丢了。”
“我也不知道是丢了还是被偷了，反正找不到，试着打电话也打不通。”
一句话里叹了好几次气，看样子心情是很差了，龙寅川没追着问怎么丢的：“那你现在在哪儿？”
“找了个店借了手机。”白赫顿了下，又补充了个街区名。
“你身上有新币吗？”
“不多，本来没打算待太久的。”
“嗯，”龙寅川已经打开地图确认地点了，片刻后快速道，“这样，我看你附近有个商业区对吧？”
“好像是，来的时候看到了。”
“那你先过去，我联系一下朋友，让他去帮你。”
“啊？这……会不会麻烦……”
龙寅川失笑；“没必要这个时候还跟我客气吧，你得买个手机，还要办卡，有个熟悉的人带着会方便很多。”
确实是这样，白赫没拒绝了。
“他过去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吧，我看那边有个咖啡店，你在那儿等他。”
“好。”
“对了，你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赫一五一十告诉他，龙寅川记下后又叮嘱道：“之后有什么问题你就找人借手机联系我。”
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手机号，龙寅川才挂了电话。转而找出朋友的联系方式，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
他运气不错，这位朋友刚好有空，很热情地表示自己愿意帮忙。等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看着电脑上的地图页，忽然勾了下嘴角，笑得有点无奈。虽然在等能跟白赫拉近距离的机会，但这样的机会可就折腾人了。
“哟，龙老师在呢。”
龙寅川回头就看到推门进来的秦乐民：“秦老师下课了？”
“对，我可从不拖堂啊。”
“每学期学生们对你的评价都很高吧。”
秦乐民把包往桌上一放：“是啊，这帮学生很现实。”
龙寅川心思在其他地方，就没怎么聊了。但没一会儿秦乐民又掏了两瓶碳酸饮料放他桌上：“学生送的，我喝不了，龙老师拿去喝吧，味道不错的。”
“喝不了？”龙寅川有点奇怪。
秦乐民一笑：“是啊，打算备孕了，生活饮食都要健康规律起来。”
龙寅川看着秦乐民，在他的了解里，文化程度越高的人群，结婚生子都相对晚一些，秦乐民这样三十多才打算要孩子也算正常，点头道：“确实，这个阶段要多注意。”
说到这个秦乐民就叹气：“其他都还好，戒烟是真难受，你应该不抽烟吧，你不知道我最开始戒烟那段时间天天心里猫抓似的，我都不算瘾大的了。诶，你应该不抽烟吧，没看你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