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周英是六点左右到的，龙寅川正好买了点吃的，她打算自己的节目演完再吃饭，空着肚子来的，刚好能垫一垫。
“……行了行了，你们爷俩别折腾了，找位置坐着等吧，我去找白老师准备了。”
龙寅川和龙柏笑得有点无奈，现在空位很多，他们随便找了靠近舞台侧面的位置，四下一看，来的都是中老年，没什么年轻人。
“嗯？”视线一顿，后排角落里好像坐着两个看起来挺年轻的男人。
“怎么了？”龙柏问道。
“没什么，剧场挺大，不知道能不能坐满。”可能是哪个学员的儿子吧，就跟他一样。
龙柏也往后看了眼：“应该没问题，别小看你妈跳舞的这个地方，机构看着不大，学员多着呢，今天全部都得来。”
“你们随便坐吧，诶，往后坐，前面给人家属们留出来——”白赫偏头夹着手机，手上的腮红刷从一位阿姨脸上轻快地扫过，“行行行知道了，忙着呢，顾不上你，诶别乱来啊。”
挂断后白赫呼了口气：“嘶，崔姐，帮我拿下手机。”
可能是扯到了脖子，白赫的表情有点僵硬，看得对面的阿姨发笑，伸手够到他肩上的手机：“放哪儿？”
“就这桌上吧。”
白赫利索地从桌上整齐码放的化妆品里挑了个颜色较浅的口红：“崔姐，这个色怎么样？”
“哟，会不会太嫩了啊，我都一张老脸了。”
白赫失笑，直接拧开盖子，用棉签沾了点，示意她抬头：“哪能呢，得相信我的眼光，今天咱们美就完事了。”
片刻后，白赫满意一笑，转头看了眼镜子：“美得很。”
阿姨扭头一看，眼里也是惊艳，扶着头饰左看看又看看，乐得合不拢嘴，立刻就要掏手机自拍：“还得是白老师啊，这手艺绝了。”
白赫一笑：“好了，待会儿跳起来更美，来，崔姐去旁边跟她们一起拍吧，我还得给陈姐弄弄头发。”
“哦哦好。”
又一位阿姨坐在凳子上，白赫朝人一笑，打了个招呼，扭头在桌上翻找合适的粉底液，冷不丁抬头，对上镜子的一瞬间视线还有点模糊。
虽然跟一帮姐姐阿姨有说有笑，但心里还是在叹气。早知道就该多吃点了，龙寅川刚给他的面包都来不及吃，早就饿了。其他几个老师也一样，葛婷戴着口罩，平时活力满满的女老师这会儿话都不想说。
“白老师，马上要开始了，第一个节目的都准备好了吗？”
下意识抬头，白赫朝前面喊了声：“吕老师——”
“好了好了，蓉姐，你带着大家跟吕老师过去准备吧。”前面吕老师的背影也写着紧绷。
化妆间挺大的，人来人往显得喧杂，白赫有点耳鸣，甩了甩头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还好这头都弄完了。
“葛老师——”
“诶——”
“我先去何老师那边看看，他那儿人也多，这边就交给你了，按我们之前安排的顺序就行，”白赫语速很快，“有的姐姐好几个节目要换衣服的到时候也麻烦你看一下啊。”
“好的。”
累是累，不过这种活动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很多次，经验丰富，没有问题。
简单的走台之后，七点，汇报演出如期开始。
龙寅川再往后看时，剧场内果然都坐满了人，这种类似于年会的现场，台下做不到鸦雀无声，倒也显得热闹。
龙寅川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中老年的表演活动，不觉得格格不入，反倒是那些姐姐阿姨甚至奶奶们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热情很是感染人。不论跳得怎么样，精气神都是拿捏到位了的，各色灯光下都能看到她们的笑脸。看着台上准确变换队形的阿姨们，龙寅川忽然想，等自己老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状态。
当然，白赫应该会有。
“诶，到你妈的节目了。”龙柏忽然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
龙寅川应了声，举起手机准备录视频。
这个位置能将整个舞台收进眼里，他看到周英是第一个笑着上来的，后面跟着的其他学员陆续上来，在合适的位置上摆了小木凳。开场的造型就很好看，龙寅川刚拍了一张，余光忽然注意到舞台侧面，台阶下站着的人，正在朝台上的人挥手，指挥着微调了下位置。
龙寅川看着笑了下，音乐起，在龙柏的提醒下认真录视频。
汇报演出比龙寅川想的要丰富，除了古典舞，还有些现代舞，各个舞蹈的服装造型道具都不一样，不会觉得重复无聊，中间甚至有几轮抽奖环节，运气好的一个阿姨甚至抽到了一学期的免费课程。
周英有两个节目，提前都知会好老公儿子给他拍视频了，不过龙寅川看前面有专门的摄影师，最好的机位上也架了相机，就很放心地简单拍了拍。
将近两个小时的演出，最后以老师们的一支舞压轴。
龙寅川是看过白赫跳舞的，每次接周英下课，最后几分钟录视频白赫都会带一带，但场地换成舞台，多了灯光和观众，距离也拉远了些后，感觉就不一样了。白赫的专业过硬，这一点他并不怀疑，而当好些个舞蹈老师一起表演，最惹眼的还是他。手机的相机正好待机，他顺势举起来对着舞台，顿了顿又放大了画面，连拍了几下。
手机像素还不错，这么看也还清晰，照片上的人应该带了点淡妆，轻薄的纱质演出服扬起来，表情带着五官都带着含蓄的古韵。龙寅川忽然从这一幕里想到联想到白赫的曾经，他这样的艺术生，以前也是在舞台上活跃着的吧。
三分钟左右的舞，音乐还没彻底结束台下就掌声不绝。
白赫喘着气接过旁边递来的话筒——
“今天晚上，所有的姐姐表现都很好！”白赫呼吸有点急促，但笑容灿烂，“过去一年感谢大家的肯定和支持，提前给大家拜年了，新的一年大家也要开心跳舞，好好生活啊——”
掌声喝彩更响。
龙寅川看他把话筒传给另外的老师，每个老师都会简单说两句，其他人说的时候，白赫笑着站在原地，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显得他整个人都很白。
最后的环节是拍大合照，今晚所有的参演学员和老师都要上台拍照。几个老师效率极高地组织大家定好位置，台下很多家属也挤到前面给人拍照，一时间台上台下都稍显混乱。
龙寅川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一个要给老姐妹拍照的阿姨，自己往台侧走了两步，从侧面也能看到白赫他们前前后后地带学员调整位置。
几分钟的时间，灯光、相机、人员全部就位。
“来，姐姐们——我数一二三，一起说新年快乐好不好——”
“好——”
白赫在第一排蹲着，引导大家看前面的相机：“准备！一、二、三——”
“新年快乐——”
很响的一声，剧场里甚至还有回音。
龙寅川看着台上的人，眼神平和又柔软。
“应该拍了很多张，我回去都发群里大家选啊，来，现在一排一排下去，最后一排先走——”
白赫看着台上一点点减少的人，终于长长呼了口气，这一天虽然有点混乱，但也算顺利结束了。
他们第一排的老师是最后下去的，白赫一边走一边回头跟后面的葛婷说话，没注意下台阶时好像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诶！白老师——！！”

（三十）
葛婷这一声又急又尖，甚至沿着白赫还握在手里的话筒扩散开，而音响里紧接着是连续几个嘭啪撞击声，尖锐的音波飞快散开，前排能听到的人耳朵都难受。
观众席上不少人都在准备离开，比较吵，能听到这一声的不多，龙寅川分辨出这一声，立刻反应过来。毫不犹豫过去，舞台侧面还有不少刚下来的学员，他一个大个子在里面挤了会儿才靠近台阶。
好在白赫身边一圈的位置被空出来，其他的老师维持秩序去了，只剩葛婷蹲在他身边，另外有几个学员也关切地守在旁边。龙寅川过去的时候刚好看白赫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这也太倒霉了，怕不是最近一段时间太忙把身体搞差了，饿着肚子忙到现在真低血糖了，刚才下台阶那一瞬间腿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加上台阶的材质有点滑，他直接滚了下去。还好台阶不算高，不然今天就惨了。这一下摔得他七荤八素的，旁边人很多，叽叽喳喳的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白老师，怎么样了？”
很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周围的空间一下松快起来，白赫偏头，视线聚焦后是龙寅川的脸，皱着眉，有点严肃。
“没，嘶——”他刚想动一动，右脚脚踝却猛地刺痛了下，很尖锐，疼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跟着就是使不上劲的软。
龙寅川皱眉看过去，白赫那只脚正在小幅度地抖，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损伤，但肯定不轻松。
“还能起来吗？”
白赫试着用力，动是能动，但那只脚不敢踩实地面。
这种时候也没太多顾忌了，龙寅川直接去扶他，小心避免让白赫右脚用力，龙寅川从他左臂腋下穿过，慢慢架在自己肩上：“对，靠着我……嗯，慢一点——”
白赫抽着气任龙寅川摆弄着，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倚在龙寅川身上了，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脚上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疼痛让他很烦躁。
“能站起来吗？”龙寅川试着往上使劲，结果他一动就听白赫哼了两声，当机立断，“我背你吧。”
“呃别——”白赫几乎是立刻拒绝，缓了缓又补上一句，“不用，不用……没那么严重……”
龙寅川没说话，明显是不相信。
两个人隐隐僵持着，人群被拨开，一道年轻的声音传过来：“白赫！你这咋了！没事吧！”
龙寅川看过去，有点意外，是演出开始前在后排看到的人，他身旁跟着当时坐他身边的男人，两个人脸上都有明显熬过夜的痕迹。龙寅川扶着白赫腰侧往上搂了点，原来不是学员家属。
白赫反应慢半拍，有气无力道：“还行吧……”
钟夏看他这样，想帮忙也没地方下手，只好说：“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
龙寅川顿了下也开口了：“白老师，我开车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白赫不是没伤过，其实感觉不算特别严重，但龙寅川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把他往医院拉，就朝钟夏来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我跟龙老师去医院，你，嘶——你跟程哥不是都通宵赶稿子了吗，早点回去补觉吧。”
有人冲在前面，钟夏倒是不着急了，他也没忘今天的主要任务，听到这儿隐晦地打量着龙寅川，而对方的注意力完全没分给他。微微挑眉，语气平静了点：“那行吧，检查完了给我说下结果。”
“嗯……”
刚才发生的情况周英也看到了，知道龙寅川送白赫去医院，还让他多上点心。而说着不背，白赫几乎还是被龙寅川半抱着上车的。
这会儿好像适应了疼痛，白赫还有精神掏出手机，打开就是钟夏的消息，没一个字，就是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平时被嘲讽多了，白赫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这小子又在讽刺他不看路摔了，懒得回复。似有所感，回头看驾驶座上的人，龙寅川脸色平静，全神贯注开着车。
顺着往外看，市区夜里路灯又多又亮，但好像因为年底了路上车也多，白赫轻轻吐了口气：“龙老师，我没事，你慢慢开。”
龙寅川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好，我知道。”
白赫嗯了声，忽然有点好奇，龙寅川这样的人真急了会是什么样。他没别的意思，不是觉得他这么点儿事就得让人大动干戈，就是顺着多想了些。刚在剧场摔了的时候，龙寅川语气要严肃一点，但现在又和平时一样了。和平时一样也不是说就无所谓，白赫感觉得到，这或许是龙寅川的性格使然，这样从容平和的反应能影响到身边的人，让他也冷静下来。
大腿不自觉抽了下，白赫顺着往下看，刚才还不明显，这会儿他右脚脚踝已经有点肿了。稍微动了动，忍着没吭声，感觉了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松了口气。
十多分钟后就到了最近的医院。龙寅川的车停在路边的空车位，在白赫震惊的眼神里从急诊借了个轮椅过来，扶着他坐稳了快步推进去。
“呃，其实……”白赫本来想说没这么严重，他瘸着腿也能蹦过去，但是在龙寅川低低的一声“嗯？”里闭上了嘴。
挂号看诊拍片子，一系列工作白赫完全都不用动脑子的，龙寅川全部包办了。看着在向医生细致咨询的人，白赫再次由衷感觉到了龙寅川的厉害，遇事真的完全不乱的，虽然他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情况，但龙寅川从始至终展示出来的言行都冷静又条理清晰，换成他自己或者钟夏，应该做不到这种程度。
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才拿到结果，还好只是扭伤，韧带拉扯到了，静养一段日子就能恢复。
龙寅川一手拎着药一手扶着白赫，两个人立在医院门口，白赫忽然拍了他一把：“嗐，没事了，刚好都放假，开学前肯定能养好。”
龙寅川嗯了声：“走吧，送你回去。”
“呃……好。”其实刚才看了眼医院大厅的钟，都快十一点了，龙寅川要是送他回去，那得多晚了。但龙寅川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算了，先这么着吧。
“……平时我还不觉得，这个位置的车位是不是小了点，你看看，你这车停上来就占满了。”白赫自己的车在剧院，龙寅川刚好用他的车位。
“旁边有柱子是这样的，刚好停下，没事，不影响。”
“当初看它便宜点就选了，”白赫被他扶着一瘸一拐往前走：“技术不错啊，你这车换我都不一定能一次成功。”
龙寅川步子很慢，每一次都等人站稳了才走：“对了，你的车，明天我帮你开过来吧？”
“没事，找个跑腿的代驾就行。”
车库通往电梯间的路上有扇防盗门，每一个单元都是，站在门前，敲了敲厚重的金属，白赫居然还有心情笑出来：“忘了，这个点门锁了，得绕出去从大门进。”
龙寅川看着旁边的密码盘：“没有密码？”
“咳……自从改了后每次都忘记问，嗐，反正也不远。”
龙寅川看他的眼神有点无奈，沉默片刻后说：“我背你吧，也快一点。”
“啊？真不用啊哈哈哈，能走。”
不等他说完龙寅川已经侧过身摆好了姿势，以一种温和但不容置喙的语气催促：“来，别弄得更严重了，你还要跳舞，得赶快好起来。”
也不知道是他语气里的强硬还是这句话戳到白赫心上，他犹豫了下，慢慢靠在龙寅川背上。等他趴稳了，龙寅川调整好位置，托着他大腿站起来，稳稳往前走，速度的确比他蹦着快多了。
被龙寅川背上后就没说话了，说起来上一次被人这么背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白赫稍微有点尴尬。
龙寅川似乎是察觉到了这样的尴尬，主动找话题：“白老师比我想的要轻啊。”
“轻吗？”白赫干笑了两声，“那就好哈哈哈别压着你，我体脂率挺低的，吃不胖。”
龙寅川轻轻笑了一声，白赫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细微震颤：“今天还没怎么吃饭，可能又轻了一两斤吧。”
“应该也不至于哈哈哈……”两个人的说话声音很轻，但在车库里，还是有些回响。
白赫觉得自己还是小看龙寅川了，就算他体脂率低，一个大男人也不会轻到哪儿去，龙寅川直接从车库入口的坡上去，这坡虽然不陡，但也挺长的，然而龙寅川背得还是很稳，一直到出去都没喘气的。
“可以啊龙老师，锻炼得不错，这都不累的。”今天还在外面跑了一天。
感觉肩膀被拍了下，龙寅川勾了下嘴角，抬头分辨了下方向，再走一小段距离就能出去了。
“没办法，我也有男人的虚荣心啊。”
“挺好，多锻炼锻炼，身体好了身材也好了，穿衣服好看，诶对了，照你这么说，你经常穿正装不会也有秀身材的原因吧。”
“可能是有点？”
“哈哈哈哈很难想象这话是从你嘴里出来的。”
“是吗，为什么？”
“啧啧，毕竟龙老师总给人一种能力强又谦卑的感觉啊。”
“你这是什么形容……”
两个人一言一语地聊，气氛很好，虽然天气冷，但贴这么近，彼此的温度能清晰感受到，反倒让人从内而外有点燥热。
好在很快就走完了剩下的坡路，外面的风吹过来，虽然冷，也让人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