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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货色(滚生生)


洗完了,就又乖乖地要活儿做:“然后呢?”
游判看着食材琢磨了一会儿,选了把莴笋出来,先给他示范一遍,“像这样把菜叶子剥下来就行。”
“恩。”迟寄照做,完事儿了就又等着。
剩下的食材处理起来都必须用上刀,游判不敢让他碰,正好锅里捞起焯过水的牛肉,便顺手让他接了:“先把这个端到小案台那边,我等会过来码料。”
“好的。”迟寄双手伸过来,游判见着他姿势不太对,刚想提醒一句“小心烫不要碰碗壁”,迟寄两只手就先行捧了上去,被烫得尖叫,下意识甩开,殃及得一碗牛肉掉地上摔得粉碎。
“伤着没!”游判没看一眼地上的残渣,一把抓过迟寄的手查看。迟寄在原地愣着,忽然急促地喘息起来。
游判刚发现不对的时候,抓住的手掌立刻就抽走了,迟寄直接冲出厨房。游判心惊胆战地追出去,果然,人已经跑到阳台边,从书案上抓了张纸团成团就开始往嘴里塞。
“迟寄!”
游判扑过去把纸团夺过来,扶住双肩将他掰向自己。
迟寄在发抖,不安的眼神闪躲着,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错了......错了......”
游判心如刀绞,却按捺着把人抱进怀里安抚的冲动。迟寄最严重的错误认知就是“惩罚”,这也是最难治疗的内容。此前缺少时机游判一直没办法在这方面对他进行干扰,而此刻,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必须快速冷静下来,保持绝对的理智,不被私心影响,趁着这个时机教会迟寄重要的事。
“迟寄......宝贝儿......”
他搂着,抱着,把人端到沙发上去。
“看着我,听我说。”他捧起迟寄的脸,“人在做错事的时候不需要惩罚自己。”
迟寄果然没有像之前那样自然地接受新的观点,“惩罚”的重要性在他心中扎根太深,他迷茫地看着游判,眼中全是不安,因为害怕,他的眼尾挂着红色,硬倔倔地说:“当然要惩罚。”
“那样不对。”游判搂抱着他,像哄小孩那样循循善诱,“惩罚是古静渊教你的对不对?还记得之前我对你说过吗?古静渊是坏人,他教你的东西都是错的。”
迟寄有些动容,但眼睛上仍然蒙着一层固执的灰色:“可是......可是......”
游判换了一种方法:“做惩罚的时候,你会难受对不对?”
痛苦的感受狠狠扎了迟寄一下,他打了一个战栗:“恩。”
“人与人之间,让对方难受是不对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因为某件事而去惩罚对方,犯罪有法律制裁,除此之外都是小错,犯错的时候,我们只需要道歉就可以了。”
迟寄的整个世界观几乎都建立在这上面,游判现在无疑在打碎他的世界观,他正在面临着宛如世界崩塌的恐惧。
他仓皇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开始急促地呼吸。
“宝贝儿......宝贝儿......”游判强撑着心脏处割裂的疼痛,继续引导他,“当我惹你生气的时候,当我做错事的时候,你会想要惩罚我吗?”
迟寄急切地抓住游判的手,心焦地说:“我不想。”
游判凝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因为舍不得。”迟寄说,“我舍不得让你难受。”
“对了。”游判说,“当我们爱惜一个人的时候会舍不得他难受,而惩罚是会让人难受的,所以我们不做惩罚,谁也不让谁做惩罚。”
迟寄慢慢有些明白了,迷茫的灰雾散开,喃喃地重复:“舍不得他难受......不做惩罚......”
游判刚要开始高兴,迟寄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眼见着目光中的清朗散退,弥漫上一股浓重的哀伤。
“游判......”他的眼神悲凉地看过来,“你之前......惩罚我了......”
游判仿佛猛地被一棍子抡了一下,木在当场。
瞬息间很多画面在他脑中重演——拎向阳台的死亡威胁、一次又一次的恶劣对待、掐上脖子的手、还有最早的时候,那一个溺水的吻......
愕然抬头,迟寄悲伤的脸紧紧贴在他的眼球上,拓印在他的心脏上。
之前对所有事都懵懵懂懂的人,在这一刻,懂得了全部的伤心。
“不......我不忍心的......我不是故意的......”游判仓皇地解释着,“那时事情太复杂让我不得不那么做,我没有不爱惜你......迟寄,我没有不喜欢你。”
迟寄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突然开窍的思维把过往的痛苦累积起来,沉重地压垮了他。他的呼吸再一次急促起来,跟之前的恐惧不同,这是极致悲伤的反应,是一条濒死小鱼的无能呼救。
他的痛苦令游判手足无措,警官的冷静和强大的心理素质在这一刻溃败不堪,像孩子那样慌乱着。
越发粗重的喘息让游判的内脏全部揪了起来,在无能为力的巅峰,人只能靠本能拯救。
于是,他吻住了迟寄。

迟寄被游判吻进沙发里,深陷着,恍惚得掉泪。
悲伤的心事好像被渡走了,他怔忪地看着对方,心里沉得像一潭静湖,又从湖底拱出一股热源。
湿热的嘴唇从交缠到分别,然后眼角被碰了一下,泪水就消失。
“不难过了,宝贝。”游判低哑的嗓音像从头罩下的保护纱,交叠在他身上。
静谧的热流在迟寄心里湉动,可他还是委屈的,为自己以往的遭遇打抱不平:“你以前对我很坏。”
随着痊愈迟寄必然会明白游判过往的种种恶劣,这些时日游判一边忐忑着一边期待着,与其终日在不安中担惊受怕,不如直面他的诘问。
“是的,我坏透了。”游判承认一切,“可现在我只想对你好,你愿意接受吗?”
迟寄偏头打量他,天真地问:“因为愧疚吗?”
游判满含怜惜地看着可爱的心上人,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因为爱你。”
迟寄迷茫着,却已经被抱起来,走到厨房。
“一碗焯好的牛肉掉地上了,可是我不在乎,我只关心你的手有没有烫伤,因为我爱你。”又是一个亲吻落在脸颊。
“我不喜欢下厨,在家煮火锅也很麻烦,可是你想吃,我就愿意做,因为我爱你。”继续一个吻。
“有人帮忙当然会更好,但我就是舍不得让你做,因为我爱你......”
游判抱着迟寄边走边说,说完了家中的点点滴滴,悉数出全部的爱意。
迟寄已是泪流满面,搂着他脖子,哽咽地哭了一阵。
待他平静下来,游判帮他擦掉眼泪,问他:“现在还委屈吗?”
迟寄啜泣着,一边抽气一边说:“一、一点点。”
游判摸摸他的脸:“我去把剩下的食材备好,很快就可以开饭了,乖。”
热腾腾的火锅上桌,迟寄瞬间把伤心事抛在脑后,眼睛明明还红着,脸上却已经绽开了笑。
他现在的状态还比不上五岁小孩儿成熟,也算是变相的因祸得福了。
在超市重新订的牛肉赶在开锅前送到,迟寄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脸颊和嘴唇都辣得红扑扑的。
“现在一点也不委屈了。”
这人不管患病与否,都有一种惹人喜爱的才能,叫人想要把他抱在怀里一直爱护才好。
饭罢,两人在沙发上看了一集综艺——这是迟寄的新爱好,他现在的笑点趋近于普通人,已经能看懂一些娱乐梗和八卦。
咯咯咯地笑够了,也不留恋,到点儿就去洗漱。等到浑身都染上他最喜欢的草莓味,就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去。
两人自从同床后就没再分开睡,他轻车熟路地进去主卧,只在屋内留了盏床头灯。在他后面洗漱的游判很快也进了屋,见他还睁着眼睛,过来坐在床边。
“等我吗?”
“恩。”
说着,迟寄伸出双臂,游判默契地低身用脖子接住,让他挂着力量起身。
嘴巴凑近了,游判欣慰地等待他的吻,忽然想到什么,在最后一刻伸指隔开。迟寄亲到一根手指,困惑地看着他。
“为什么想亲我?”
迟寄说:“你给我做火锅了。”
果然如他所料,游判直言:“所以你是想要表达感谢?”
“恩。”迟寄老实交代。
“迟寄。”游判轻轻地唤他。
“恩?”
“现在我教你最后一件事情。”目光如水,他轻抚他的头发,“人只有在爱着对方的时候才可以亲吻,正如我对你的每一个亲吻,都带着爱意。”
迟寄豁然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他缓慢消化着这个对他来说十分惊人的事实,磨蹭出一句话:“只有喜欢才可以亲?”
“对的。”
“感谢的时候不可以,觉得对方是个好人,也不可以?”
“不可以。”游判说,“因为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举动,只能对特定的那个人做。”
“哦!”迟寄已经开始明白,他太聪明了,可以非常迅速地接受正确信息,于是,巨大的惊讶长久地笼罩住他。
忽然间他一头栽回床上,用被子连头到脚裹住自己。
游判撕开被子的一角,发现他脸上羞得通红,忍俊不禁地安慰他:“没事的......”
迟寄紧紧地揪着被子,难过地说:”怎么会没事?我以前都做了什么?怪不得......怪不得你以前会骂我放荡......”
游判喉咙一噎:“你现在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了?”
迟寄的脸又红了一度:“知道啊。”
游判开始认真琢磨以后观影时的题材筛查,又说:“没事的,以前只是你不懂,不用觉得害臊。”
话说得简单,迟来的羞耻感却怎么也消散不了,过往的记忆不停攻击着他,一张张或亲或疏的面孔在他脑中排队更迭,“天哪......我都亲了多少人......”
迟寄越回想越丢人,再次把被子往头上一扯,没脸了。
游判长叹着拍拍被子:“别躲了,我心里还酸溜溜的呐。”
迟寄慢吞吞拔出双眼睛,盯着他:“那......表达感谢的时候需要怎么做?”
游判笑道:“说声谢谢就可以了。”
“噢......”然后,眼睛又滑了回去。
“哎——”游判一脸无奈,“怎么又埋进去了啊......”
迟寄这自闭乌龟当了一晚上,深夜时,游判怕他捂着睡对呼吸不好,就把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他睡得很沉,脸被捂出粉粉的红晕,被摆弄的时候嫌不舒服,哼唧着拍了游判几下,是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游判把他不安分的双手逮进被子里,就算是夏天,也要把被子边缘压得紧实,裹成条蝉蛹,只露出一颗脑袋。将这模样看了好一会儿,游判才倒头睡了。
迟寄伤势渐好,也有了书写的力气。
这天天气很好,借着外面的日光铺展宣纸,毛笔一挥就是大半日。游判从局里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写,轻手轻脚地关了门,等到迟寄一副字写完,才察觉屋内多了个人。
连笔都忘了放下就要过去迎接,忽然间眩晕袭来,一掌抵住书案,毛笔掉落,浑身乏力发软。
游判心惊胆战地冲过去扶住他:“怎么了?”
“晕......”
眨眼间,人就被抱到沙发上。
“怎么会头晕?之前有没有不舒服?呼吸如何?会胸闷气短吗?”
连珠炮的问题把迟寄问得懵圈,迟钝地回答:“不知道,没有不舒服,呼吸挺好。”
游判用手探他额头,摸过脸颊,又执住手腕摸脉。
迟寄被摆弄得摇摇晃晃的,眩晕倒是消失了,“不晕了。”然后笑着去找游判的眼睛,“你还会把脉了呀?”
游判表情严肃:“你住院后学了学,还行。”
迟寄吃惊地看着他。
把完脉,确定人没感冒,游判松了口气,掂着那截细腕又开始焦心:“补了大半年,怎么还这么瘦,一点也没长?”
迟寄心虚地把手腕抽回来:“我都认真吃了。”
游判看他嘀咕着低下头,又捧起他的脸,问他:“真的不晕了?”
“恩。”迟寄说,“可能就是累了。”
游判还是不放心,打电话叫来了家庭医生。医生早了解过迟寄的病史,到家里给他详细地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大问题。
“就是贫血造成的头晕,估计是写字的时候站久了,以后注意时间就是。”
游判刚把医生送走,就听见迟寄在屋里“啊”了一下。
“怎么了?”
迟寄指着地板:“墨水弄脏了。”
毛笔刚才掉落的时候,笔尖在地板上滚了几圈,留下了黑色的污迹。
“擦了就是。”
游判取来毛巾顺着墨迹擦拭,痕迹一路牵引到了沙发底下,想必那支毛笔就掉进了里面。
迟寄刚要从沙发上站起来,游判就先开口了:“坐着,抓稳。”
“啊?”迟寄没明白,但手还是抓住了沙发背,“哦。”
紧接着沙发连带着人都被游判搬离原地,顺便把沙发底下的墨迹也擦了,然后捡起毛笔。抬头,迟寄脸上戳着三个圆。
失笑将他嘴巴合上,问:“怎么惊讶成这样?”
迟寄说:“你力气好大。”
游判:“怎么平时没发现吗?”
迟寄想起来他总是轻巧地把自己搬来搬去,佩服地点点头。
游判递给他毛笔:“看看,没坏吧。”
迟寄检查了一遍:“没有。”
游判帮他洗干净,挂回笔架,顺手把他写好的字也一一收了起来。做完一切,就见着迟寄慢吞吞挪向他,笑眯眯地越靠越近。
游判在最后一刻读懂了他的想法,伸指抵住他嘴唇。迟寄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啊。”
游判意有所指地盯着他。
“记着了记着了。”迟寄嘟嘟哝哝地退开,“表达感谢的时候不能亲嘴,我还没习惯。”
游判顺势引导他:“表达感谢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迟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试探着开口:“谢、谢谢?”
“没错,你的感谢我收下了。”游判朝他跨了一步,缩短两人的距离,“但如果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也可以用更亲密的动作表示感谢。”
略略垂首,一个吻落在迟寄的额头。

第42章 我本能地吻你
自从迟寄犯过一次后遗症后,为了照顾他的身体,游判下定决心戒烟。这两天正是最难熬的阶段,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去阳台上抽一根。
抽到一半,阳台的门被人打开了,游判赶紧掐灭烟,用手快速地挥掉烟味,转身看着迟寄:“呛吗?”
“闻不到了。”迟寄边说边朝他走近。
“别动!”游判忽然大吼一声,吓得迟寄一滞,就见他脸色难看,抵着栏杆朝前紧张地伸出手臂,提防着迟寄的动作。
“游判?”迟寄不解地看着他。
慢慢的,意识从惊悸状态中抽离,游判身体稍微放松了些,略显脱力地靠着栏杆,一手扶额,沙哑地说:“抱歉......”
迟寄敏锐到了什么,轻声告诉他:“你别怕啊游判,我不会再跳了。”
那个“跳”字像是一根刺,把游判扎得抖了一下,然后他缓过神来,表情恢复了平静,只是目光中铺着一层悲伤。
失落地笑了一下,他还是不敢让迟寄靠近栏杆,走过去把他带到靠墙的那一边。
迟寄看他如此后怕,心里愧疚难当,扯住他一截衣袖小声地说:“对不起。”
游判抖了抖目光,拥他入怀,语气沉甸甸的:“该我说对不起,我差点害死你。”
忽然,埋在脖颈的脑袋笑了笑。游判把他从怀里扶出来,与他对视:“你笑什么?”
“在笑我们两个,都很笨。”他微微抬着头,朝近接住了游判的目光,朝远便接住了天上的群星,眼睛里流动着璀璨的光,“我们都是无意造成的糟糕结果,其实谁都没有错,谁都不需要自责。”
游判惊奇地打量着他,迟寄是真的开始痊愈了,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懂得了更复杂的道理,学会更深入的分析一件事实。
那双曾被人恶意调教过的,只懂得散发媚态的眼睛,已翻滚出他灵魂深处的睿智,沉稳之余,便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净。
如今,谁还敢用低俗形容他。
“你说得很对。”
游判臣服在他真正的灵魂之中。
迟寄对游判心中的惊涛骇浪浑然不知,他偏头看了眼天,开心地说:“今天天气不错,星星都出来了。”
游判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把阳台的两把布椅子搬过来,“坐会儿吧。”
夏风悠悠,穿过柔软的发丝,把香味带到游判的鼻端。肤如雪的人坐在他身旁,填满双眼。看到嗅到的皆是一人。
“迟寄。”
“恩?”
回头,眉目如画。
“我非常地爱你。”
他笑起来,把吹乱的头发挽到耳后,“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这样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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