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屿看游判的眼神里猛地闪过一瞬愕然。
这是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孔。
心理医生见过无数惊人的人和事,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展开一个大胆的推测。
如果一个人想要快速掌控另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道出对方隐晦的秘密。一旦成功,那么他就能拿到这场对话的主导权。
“你和迟寄......相爱了......?”
“不愧是郑医生。”没想到游判坦然地承认了,脸上全无秘密被戳穿的仓皇。
“你能够这么快猜中我和迟寄的关系,必然是非常了解我们。可是我和你仅在几月前见过一面,你当然是不了解我的,那么看起来——”一抹冷笑浮在游判脸上,“你相当了解迟寄啊。”
郑屿暗道糟糕,这才知道自己被套了话。
这人根本就没查过他和慎泽私底下的关系,也并不确定慎泽和他提起过迟寄。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他故意摆出坚定的态度质问,把马脚暴露出来。
在郑屿以为自己看穿他的秘密时,就会下意识放松警惕,开始用秘密攻破他的防线,只要他开口戳穿秘密,便是自动跳入游判布置的圈套。
这是个绝顶聪明的对手,郑屿自知不敌。
“游队......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吧。”
要是再耍心眼挣扎,他只会把自己送上绝路,唯一的办法就是配合。
游判待他完全失去反抗意志后,终于正式开始对话:“你看出我和迟寄的亲密关系,说明你十分清楚迟寄的喜好,甚至知道他可以轻松地拥有自己喜欢的人。”
“是的。”郑屿知无不言,“少有人能够拒绝一个主动的美人,迟寄喜欢的,都能得到。”
“慎泽第一次向我提起他,是在两年前,他们刚认识不久。那时候慎泽到金舟市出差,偶遇了在街上闲逛的迟寄,算是一见钟情吧,他就喜欢那款的长相,没想到迟寄对他很主动热情,他想也没想,就把人带回了银港。”
“同居几天后,他发现迟寄那些微妙的异常,其实在旁人看来那只是有些特别的行为,但慎泽有多年心理疏导的经验,也在候诊的时候见过自闭症患者,对迟寄的表现相当敏感。他立刻就来向我咨询了。”
“我也意识到不对,让他把迟寄带来过诊室,经过诊断,我确定了迟寄是个自闭症高功能患者,而且,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相当扭曲。在他看来,人不能独自生活,必须两两一对,所以他当时轻易就和慎泽来了银港。不过他也是挑剔的,他有正确的审美,会挑选好看的人在一起生活,所以他选择了慎泽。但自病症不会天生这样,他显然被谁刻意引导过,这是犯罪,我当时就要报警。”
“可慎泽拦下了我。”郑屿思及此,悲痛地叹息着,“他舍不得送走迟寄,而且,他也舍不得失去迟寄的亲热。”
“即便他知道那些所谓的主动示好、亲吻,全都不代表爱情,是迟寄单纯的感谢,或者别的什么不重要的意义,他也舍不得。他祈求了我......”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抑郁症折磨多年,认识迟寄后好不容易出现好转,我也......我违背了医德。”郑屿懊丧地垂着头,“他从十八岁就在我这咨询了,整整十年,医患关系不可能不变质。我渐渐把他看做弟弟,看做朋友,下意识会私心关照他。所以他向我祈求的时候......我答应了。”
游判搭在腿上的手握紧成拳,“你为了包庇他,所以第一次警方找你问话的时候,你依然隐瞒了迟寄生病的事情。”
“是......”郑屿道,“他人已经没了,我不想把他变成罪犯......”
游判隐忍着怒火,克制地问:“之后发生了什么?慎泽后来的病情为什么加重?还有他和迟寄发生了什么?他俩之后的关系好像很僵。”
甚至在游判的回忆中,迟寄提起慎泽,是把他和古静渊放在同等厌恶的位置的。
郑屿道:“是婚礼之后,迟寄突然要和他分开。”
“什么?”游判相当意外。
“没错,我当时也很意外,因为在迟寄的观念里,他绝不会和同居的人分开,两人相伴生活在他的心中,就如正常人吃饭喝水一样,是绝对无法更改的事实。后来几次我去家里见迟寄,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他在成长。”
“迟寄的智力水平没有损伤,甚至比普通人还高一些,这点从他的艺术天赋能展现出来。我不知道之前那个人对他进行了怎样的干预行为,但在摆脱那种环境之后,迟寄渐渐的学会了自我成长。他开始接触一些书籍,网络,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但他懵懵懂懂的,似乎懂得了爱的意义。”
“在婚礼当天,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彻底完成了对“爱”的理解。”
“他渐渐的意识到了,人不是随便和谁都可以生活,要是心动的对象才可以。他拒绝和慎泽做.爱,也渐渐不再亲近他,最严重的一次,他逃走了,说是要去找一个人。”
“他的变化让慎泽感到恐惧,把他抓回来之后,慎泽采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留下他。”
可怕的预感径直钻进游判大脑,语言好像是自行从嘴巴里滚出来的,“他......他把迟寄关在家里了?”
“是的。”郑屿沉湎在自责中,没有发现游判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他限制了迟寄的自由,这对一个拥有正常需求的自闭症患者来说非常痛苦,迟寄进行了反抗。”
“他开始拒绝和慎泽交流,把他当做空气一般对待,禁止他的所有肢体接触,他彻底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慎泽一边自责一边又舍不得放手,在道德和自私的情感拉扯下,他的病情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最终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似亲似友的人离世,郑屿克制不住悲伤,声音开始哽咽。
游判赫然起身。
郑屿泪眼朦胧地看过去,愧疚道:“抱歉......游队长,我对不起迟寄......”
游判只是冷冰冰地说:“郑屿,你隐瞒事实真相,妨碍司法公正,法律会给你机会忏悔的。”
通知局里过来拿人,游判焦急离开。
事实明了,他想要立刻见到迟寄。
他也需要忏悔。
天上,云像是被谁捶打过,稀汪汪地烂着。地下,有人的心肺也疼烂了。
冲进车的姿势近乎狼狈,颤抖一阵一阵往身上重叠,游判强忍着不被悲痛击倒,眼睛里逼出恐怖的血色。
事实如同鞭子扑打着他,汽车飞驰,景物都在后退,只有痛悔对他穷追不舍。此时此刻,一个全新的迟寄扎根在他心上,挤走之前那些恶劣的设想,是真实的,截然不同的一张面容。
开始明白那些独特行为背后的含义,那些稍显刻板、笨拙、迟钝的动作,并非刻意假装,只是一种无奈的缺失。
被他无数次羞辱不耻的亲吻,是那人最单纯无暇的谢意。仔细回想,游判不难发现,迟寄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一声谢,那些所有不分场合的亲吻,都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在表达感谢。
还有最重要的情爱。
本能和自我成长让他渐渐意识到,只有相爱的人才能做.爱,即便他懵懵懂懂的和人同居,和人结婚,他也执着地坚守住自己的心。
除夕夜,他是怀着怎样一种虔诚勇敢的心情,主动把自己交付。
可游判误以为他是个被人上烂的货色,在之后用手铐困住他,那么粗暴的侮辱了他的第一次。
漂亮惊艳的人,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媚俗冷血的勾引狂,只是一个笨笨的病小孩。
发紧的喉咙猛地爆发剧烈咳嗽,咳出眼泪,却坚韧地盯着前方,车速始终不减。
电话在这时忽然响了,竟是钱刀打来的。
游判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接通电话。
“钱叔。”
“游队!”那边迫不及待地开口,“你和迟寄是恋人关系对不对!”
游判一怔:“您怎么——”
“我就说你反应太大了不对劲,你们局里正好有我的老同学,我打电话问出和你关系最亲近的一名刑警,叫李船,旁敲侧击一试探,果然问出来了。”钱刀一改稳重态度,语速相当地快,“所以我还想要提醒你一件事。”
游判不由握紧方向盘:“您说。”
钱刀:“古静渊的“惩罚行为”在迟寄心中烙下了不小的印记,我和他接触的时候发现,他会把很多事情都误认为是“惩罚”。”
“而触发他认知的关键就是愤怒。古静渊第一次塞纸团惩罚他的时候,表现得相当愤怒,所以一旦有人在愤怒状态下对他做了某件事,他就会把那件事当作惩罚。”
“为了平息对方的愤怒,他会自己完成惩罚!”
“游队,你现在和他关系特殊,这点一定要尤其注意——”
游判直接挂断电话,将油门轰到底。
瞬间,昨夜发生在阳台上的事情一把掼向他的大脑,嗡鸣和恐惧在脑中炸开。
他曾在暴怒状态下,把迟寄推向过死亡。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虐~
第36章 变熟的春天
恐惧震得游判全身发麻,一路飙车到了小区门口,停车场入口排着队,没有时间等待,他把车顺到路边,冲下去一路狂奔。
住的楼栋离大门不算太远,几十秒的时间,已经能看到楼的轮廓。期间疯狂拨着号码,迟寄一个没接。
终于,单元门近在咫尺,正当他即将冲入之时,一个白色的东西从高空坠落,摔在他的眼前,砸出一声闷响。
血液凝固,游判僵硬地把目光一寸一寸掰过去。
侥幸被彻底粉碎,躺在他眼前的,的的确确是迟寄的身体。
“迟寄!”像被谁推了一把,他差点跌翻,狼狈地朝那边扑跪。
迟寄恰在这时偏头咳嗽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游判窒息般急喘着,那口血好像喷上了他的眼球,睁眼闭眼只能看到一片血红色。
直到泪水夺眶而出,血色才被稀释,他再次看清了地面的人。
十七层的高度摔下来,里面怕是全碎了,只是勉力维持着人形。胸口近乎看不出起伏,薄薄的,胸骨好像在碎着往下陷。不敢碰的,一碰肯定散了,双手只能撑在身边,抵着一片衣襟。
迟寄的眼睛里一丝焦距也无,涣散着半掩着,时而一声咳嗽,鲜血又继续呕出。上次受伤没有补回来的血又这样吐了许多,游判的心连狞带绞地痛,眼泪混乱地掉,声音胡乱地抖。
“迟寄......迟寄......”
语言跟着泪流干了,只能一声一声咬着名字无望呼喊,凶悍强势的人被现实扑灭所有气焰,守着地上的人无能为力地悲恸。
救护车还是旁观群众喊的,载上两人呼啸着往医院奔驰。
上次陪护时游判尚且能绷着弦观察迟寄的状态,协助医生搭救,这回,却是一具掏空的壳子,颓然坐在对面,一双赤红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泪水不断往下流,仿佛他先死了,模样比呕血的迟寄还要吓人。
李船携几位办案同事收到消息赶来医院,抢救室外的游判仍旧保持这种渗人的状态。李船头回见他掉泪,更是头回看到他被打击得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心惊肉跳,坐过去慎之又慎地开口叫他。
“老大......老大......?”
好几分钟过去,那双赤红的眼球才转动了一下。
李船一口气终于提起来:“老大,你没事儿吧!”
游判的四肢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僵硬地动了动,随后将脸埋进手掌抹了抹,再抬头时,模样已不再吓人了。
“十......”粗糙的声音从嗓子里割出来,几乎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十七楼......李船,几十米的高度,他摔下来了。”
李船听得揪心,脸色几度惨白。他只知道迟寄坠楼,不清楚细节的可怕,身后几名警员也是面面相觑,神色接连阴沉。
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李船茫然地看看抢救室,又看看游判,嘴巴里又苦又涩。
表情凝重的医生一个接一个冲进去,谁都心急如焚,谁也没敢拦下打扰。生怕耽搁的几十秒就断了迟寄的活路。
就这样活活焦灼了七个小时。
游判用命熬出了希望。
......
迟寄抢救过来后,先是在重症监护住了一周,后转入普通病房,已经三天。据医生讲述,他坠楼时被半空中的树枝接了一下,因此得到缓冲,惊险地捡回一条性命。不过伤势仍然不容乐观,全身的骨头几乎都断了,内脏破损大半,加之先前的旧伤没能好好保养,愈后恐怕并不理想。
游判寸步不离地在医院守着,衣服还是出事那天穿的,憔悴爬满了脸,比病人看着还要奄奄一息。
后来是杜茫女士提着小包怒气冲冲来到病房,劈头盖脸骂醒了儿子。
“迟寄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这几天就会醒来,你打算让他看到你这副鬼样子吗!第一件事就是和你分手!”
游判连日来被香烟泡着的嗓音嘶哑无比:“在他心中我已经坏透了。”
杜茫惊讶地走过来:“儿子,你这是抽了多少烟啊?要坏身体的。”
游判痛苦地捂住脸,从指缝里掉出哽咽的声音:“妈......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
杜茫轻抚他的肩背,满脸心疼:“事情呢我也了解了,你并非有意造成这种伤害,沉浸在自责中没有任何好处,幸运的是迟寄活了下来,一切还有弥补的余地,另外——”
她强行掰起游判的脸,凝视他的眼睛坚定地说:“迟寄在疯子那受的委屈折磨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我们要重新教他正确认识这个世界,要治愈他的病情,也要惩治那个姓古的变态,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是没有时间悲伤的!”
杜茫女士安慰人的方式总是这么简单粗暴,游判想起小时候,因为暴力倾向遭受旁人非议之时,他的母亲永远不会小心翼翼地关怀,每每用强势的口吻教训他,这种亲昵的斥责,反倒比一味的安抚更令人振作。
熟悉的暖流鼓动起垂死的心脏,游判拥抱住母亲:“知道了,谢谢你,妈。”
亲情在拥抱中酝酿至顶峰,猛然被一声嫌弃的“咦”打断。
只见杜茫女士捏着鼻子从游判怀里抽身,嫌弃地瞥着他:“之前你在重症室外的陪护椅守着没地方洗也就算了,现在进了单人病房,浴室热水都方便,你还不洗,臭死了臭死了,简直太失礼了!”
“是是是。”游判失笑起身,“我的不对,我现在就去洗。”
杜茫把他往浴室方向戳:“去吧去吧。”
游判的脚步却迈向了大门口:“不,我回家洗。”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杜茫,“回家把自己打理精神了再过来。”
杜茫欣慰地等着自己的帅儿子回归:“去吧,妈在这帮你守着。”
游判自那日后恢复了常态,埋藏沉痛后,久而久之,不再那么难以面对。杜茫开始频繁出入医院,在游判工作的时候帮着照看迟寄。
一周后,迟寄醒了。
那天游判休假,整日把他守着,正抢了护工的活儿用热水给他擦身体,掌心的手腕猛地一动,抬头时,正对上迟寄半开的眼皮。
游判激动坏了,呼叫铃被他忘在脑后,急火火直奔护士站,将目力所及的医护一窝蜂全叫了过来。
医生检查过后,确定病人清醒,这才把满屋子医护又领回了岗位。
游判就在床边握着迟寄的手,怎么也酝酿不出一句完美的开场白,最后只能把千思万绪都寄存在对方的名字里。
“迟寄......”
迟寄听到声音后,迟钝地把头偏向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合上了眼皮。他现在的精力不足以支撑他清醒太久,之后三天,每天都醒来一次,短短地看过游判后,又昏睡过去。
那目光中有虚弱,有疲惫,有难过……包含了各种各样人类的负面情绪,却唯独没有怨恨。
在这个世界懵懂活着的迟寄,就这样简单轻松地原谅了伤害他的人。
第三天的夜晚,待他睡去后,游判抱着他痛哭了很久。
迟寄的精神从第四天开始逐渐好转,清醒的时间变长,也慢慢地尝试说话。游判正用沾水的棉签给他擦嘴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你……你不生气了吧……”
游判形容不出心中那瞬间的滋味,像是世间的苦涩全部奔入他胸腔,挤干他的鲜血,再重新用苦汁挽成一个人形,一呼一吸都是涩的。
现在并非扭转迟寄错误认知的好时机,他急需养病,贸然粉碎他对这个世界惯有的认知恐怕会刺激到他,一切都得等到身体好了再说。
游判不肯定他的询问,轻声将话题转移开:“身上痛吗?”
迟寄感受着,缓慢地回答:“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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