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列应声,恭敬地交手一拜,各自领命退去。林晗转头盯着王若,凉飕飕地开口:“至于你,等着吧。”
“衡王,你可别让我等太久,”王若反唇相讥,“抗旨不遵并非小罪,亲王明知故犯,怕会引人怀疑是否有不臣之心。”
林晗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一挥袍袖,带领护从出府。
王若大张旗鼓地来,营中早就得了消息。几人等在议事堂中,林晗一到,便关上房门,商讨对策。
“你不能去,”聂峥愁眉不展,率先摇头反驳,“跟他走,就是干戈倒持。万一他对你不利,咱们只能束手就擒。”
赵伦交手拜道:“陛下,王若有备而来,他手里有圣旨,如若不去,定会给你泼脏水啊。”
林晗默然片刻,抬眼扫了一圈。手下亲信都在,唯独没见着卫戈人影,一时耿耿于怀,佯作镇定。
聂峥不以为然,接口道:“我倒觉得此事有诈。谁知道那圣旨是真是假,我看王若心怀鬼胎,就是想除掉含宁。跟他走就上当了。”
世家势盛,挟天子旨意以令诸侯并非不可能之事。当朝皇帝只是个傀儡,就算圣旨是假,他也不敢跟王家作对。
林晗揉了揉额角,倚靠在桌沿,长舒口气。
“我非去不可。”
两人同时怔住,对看须臾,眉目间盈满忧虑。
他沉吟一瞬,徐缓道:“凭他的手段还不足以伤我。但要留在宛康,就是实打实地违抗圣旨。”
朝廷早有处置亲王的先例,楚王穆惟桢的父母和西平侯都是前车之鉴。梁廷宗室命途多舛,即使只是捕风捉影的罪名,都有可能演变成断头铡刀。
聂峥只得让步,道:“准备周全,光带护卫是不够的。王若和达戎都不是善类。含宁,你得领兵。”
林晗琢磨透了王若在都护府说的话,忍不住嘲道:“议和的使臣是中书令。王若怕贺兰稚对他叔叔不利,更觉得让中书令做使臣是裴信想的阴招,目的就是借刀杀人,所以才气势汹汹找来,逼我当人质呢。他会容我带兵?”
贺兰稚虎狼之相,连君父都不放在眼里,杀使臣算什么。公主暴毙的事在前,王若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了。
赵伦气愤道:“主公是封疆大吏,达戎陈兵西北,凭什么不能领兵,王若简直欺人太甚!”
林晗冷笑一声。裴信快死了,他们姓王的气焰不盛,放眼天下还有谁有资格嚣张跋扈?
紧扣的房门倏然打开,泄入一扇清凌凌的天光。卫戈身披银甲斗篷,跨进门槛,双眼幽深地凝视着林晗。
“我陪你去。”
林晗按捺不住雀跃,微微直起脊背,快要站起身。
见到卫戈的一瞬,他仿佛忘却了所有烦扰,整片天都亮了,却不得不摁下喜悦,刹那间止住动作,仅是蜷紧了手指。
卫戈迈到厅堂中央,沉声道:“烬夜明跟在你身边,我带人随行在后,王若要是敢伤你半根头发,我就杀了他。”
这两字从他口中说出,林晗浑身立时荡起肃杀之意。
“杀了?”他对上他的眼睛,低声念道。
“杀了,造反。”卫戈话音轻松,却不容置疑,“敌不仁,休怪我不义。”
他抽出一卷地图,平铺在桌上,长臂一舒,修长有力的指节重重地点了点三处。
卡铎南北合围着两道扇形山脉,山岭边描着伏兵记号。
“我手下燕云军兵分三路,两路屯扎在卡铎南北,借山势地形掩盖踪迹,便宜行事。一路由我亲率,轻装简行,在后方约莫五里处接应你。”
林晗点点头,道:“都依你的。”
“含宁,”聂峥神情诡秘,忽而慎重地唤他,“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晗瞧他一眼:“刚巧这会儿人齐,有计策就别憋着。”
聂峥拱了拱手,竟对他行了个庄重的朝礼,委婉道:“既然燕云军都去了,不如把苍麟军也带走吧。”
林晗惊愕刹那,恍然大悟,喃喃道:“你是说……”
聂峥是在暗示他,趁乱领兵起事,从边关谋求天下。
“含宁不可!”卫戈争先劝阻,“此时举兵,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有悖世情常理,不得人心。万一陷入险境,便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聂峥看向他,冷然一笑:“朝廷昏庸无道,王若步步紧逼,意图谋害含宁,正是举兵的好时机。等裴丞相驾鹤西游,朝堂上再无我等立锥之地,王致必定会对我们赶尽杀绝。那就举步维艰了。”
两人各执己见,寸步不让,议事堂内气氛沉凝,剑拔弩张。
卫戈和聂峥都望着林晗,静等着他拿主意。
“别忘了贺兰稚,”林晗皱眉叹息,撑着椅子慢悠悠起身,宽阔的紫袍袖摆飘然垂落,“这个时节带兵起事,跟通敌卖国有什么两样?”
他想得很明白。他们和王家再水火不容,那也是本国人关上门自己打架。自家内斗倘若掺和进外邦,那就容易留下破绽,给贺兰稚乘虚而入的机会。
不管怎样,得先对付贺兰稚。他们在边关举兵和朝廷对着干,岂不是让达戎人捡了便宜,卫戈的仗就白打了。
第206章 自讨苦吃
可有一事仍像阴云般萦绕在林晗心头。当初裴信来宛康,明明白白告诉过他,他肩负使者一职,奉命前往塞外与达戎议和。怎么突然之间,议和的差事就交给王致了呢?
他思忖半晌,心窍像是被茅草塞紧了,理不出分毫头绪。
堂中的人等着他决断,皆是闭口屏息。屋内一时阒静冷寂,呼哧的风鼓动四面窗棂,橙黄藤纸上爬满枝影叶荫,像是漂在水面上,微微颤动。
林晗长叹一声,眼底锋芒毕现。
“取我的甲来。”
卫戈静静凝望着他,乍听到这句话,似乎如释重负,眼角眉梢浮现出浅淡的笑意,唤人传下话去。稍等片刻,便有军士抬来一口硕大的木箱,里头存放着林晗的战袍铠甲。
他辗转各处,长久都没安定过,先前几次作战,只穿了普通扎甲,仗一打完,护甲上尽是污血,破得七零八落。在宛康时忙于庶务,多着公服,一般情形下铠甲派不上用场,故而也没想着给自己置办一套。
上回刺客杀进都护府,他奔袭到樊川去找卫戈,两人因成亲的事吵了一架,后来卫戈跟他赔礼道歉,便送了件金丝软甲,专门贴身穿着保命的。
前段日子开矿造箭,闲暇时卫戈特意来找他量身,着人择取上好铜铁,百炼成钢,替林晗打造一副银鳞镜光铠,和一把将近二尺的护身短剑。
很少见面那段时日,林晗望剑如面,私下给短剑赐了名字——太诰,并在那玲珑惊艳,宛如稚蛟的剑身上刻了四个字:昭明永望。
昭是他的号,望是桓儿的字,刻在金石上,他们便能朝朝暮暮,海枯石烂,永不磨灭。
议事堂中都是心腹,无需避嫌。林晗换了袍子,披甲带剑,顿时从风雅儒和的文官变成气吞山河的武士。
他按着腰间剑柄,转向聂峥,语重心长地交代:“守好宛康。”
聂峥抱拳施礼,决然道:“等你回来。”
林晗微微一笑,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大步流星地跨出门槛。门外日阳炽烈,暑气溽闷,仿佛滚烫的糖汁淋在头上,黏糊得睁不开眼。
辛夷与子绡候在阶下,齐声道了句主公。
“王若还等在衙门?”林晗问。
辛夷迎上前,低声道:“主公前脚刚走,车驾就走北门移向城外。他带了家兵来,卑职拦下,没给他们进城的机会。”
林晗轻轻颔首,嘲道:“敢拿着圣旨威胁我,却不敢留在城里。怕我动他么?这王若,胆子还是小了点。”
卫戈沉声唤他,道:“你我一块出去,走东门。”
“不,”林晗皱眉否决,“我先走,等我们走远了,王若放松警惕,你再跟上。”
卫戈不解道:“我走在后面,如何威慑他?”
林晗温柔地笑看他,从容道:“王若胆子小,本来就忧心裴信设局害他们王家。你要是吓着他了,他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咱们要先对付贺兰稚,别逼王若。”
卫戈辩驳不过,无可奈何道:“听你的。”
诸事敲定,他们便兵分两路。林晗带着几十护卫快马出城,在北门外跟王若会和。两人话不投机,见面就是阴阳怪气,针尖对麦芒,彼此唇枪舌剑一番便朝着卡铎进发。
宛康城外广袤荒芜,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满天流霞好似鱼龙腾舞,向着远山旷野垂坠迸洒。
一众飞骑奔驰到苏勒河畔,月光如镜,星斗明灭,风起云涌,尘沙狂卷。
骑队稍作休憩,放马饮水,林晗在清波摇曳的砾石岸边听见一声响彻云霄的鹰唳,抬头一望,便见深灰的浓云间飘摇着一只小小的、风筝似的剪影。
碧霄来陪他了,它的主人一定也在附近。林晗看到它在天空盘旋,就好像卫戈在身边,也正看着他。
水波荡漾,暗光浮动,林晗握紧太诰,盯着水面上自己漆黑的影子。
他们日夜兼程五天,碧霄也不眠不休地跟了林晗五天。第六日傍晚,卡铎城从连绵起伏的沙丘中浮现出轮廓。
这座城池建在若泽草原和戈壁黄沙接壤处,一面毗邻沙漠,一半环绕着绿树沃土。黄土夯成的城墙高大厚重,历经百年风霜,整个城郭如同一只蛰伏的沙兽,又像是一颗斑驳嶙峋的铜镜钮。
马队停在卡铎城外,遥遥看去,城门边戒备森严。林晗勒缰驻马,眯眼眺望一群黑蚁般的兵士,惊讶道:“禁军?”
他跟王若一路上并肩而骑,此时也停在一处。王若胯下战马不安地尥动四蹄,双手缠紧了缰绳,顺着林晗的目光望去。
“叔父早已到了,禁军是奉陛下旨意护送使团的。”
林晗抬起马鞭,朝城头一扬:“贺兰稚也在城中?”
王若摇头:“不在。等到了时日,他就会过来了。”
林晗无趣地嗤笑一声,故意问:“你不会还要逼我去见中书令吧?”
“放心,贺兰稚一日不进城,我们也留在城外。”王若虚以为蛇地笑了笑,挑眉道,“衡王殿下,莫不是想回去了?”
林晗把玩着鞭子,将手里几尺长的细皮鞭绕成了麻花,唇角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王若盯着他肩头银亮的兽吞,悠然道:“放心,只要这回平安过去,我必定不会找衡王殿下麻烦,还会亲自送殿下回宛康。”
林晗猛然攥紧鞭子,抬眸冷冰冰地盯着他。
王若被他眼神中咄咄逼人的寒气震慑,面上一滞,随即拉起马缰,转开话头:“寻个地方安营扎寨吧,今夜只能暂且委屈殿下。”
林晗一扬马鞭,细长的鞭稍蛇似的抖开,刮起一道呜咽的旋风,重重抽在王若身前马匹的脑袋上。那战马本就焦躁不安,突然挨了一下狠鞭,顿时惊悸窜跳,搅得人群惊慌失措,仿佛炸锅似的散开。。
战马冲开随从,没头没脑地扬蹄转圈,马蹄溅起滚滚尘埃,眨眼间周遭弥漫着雾气般的沙土。王若惊惶的伏在马上,身子摇摇欲坠,声嘶力竭地喝道:“衡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晗笑吟吟地旁观这混乱的一幕,泰然自若地抚着拇指上的玉戒,语气森寒。
“都说你建鄣王世代簪缨,竟也如此不知尊卑。我乃一朝亲王,你要我屈居城外?”他冷哼一声,目光狠厉,气势凛然,“叫王致滚出来见我,否则我便治你个不敬之罪。”
王若斜斜地挂在马上,灰头土脸,衣袍散乱,一时狼狈不堪,却放不下矜傲,怒斥道:“衡王!我劝你放尊重些,莫要胡来!”
林晗听完这不痛不痒的威胁,反而放声大笑,蔑视着他:“别因为我跟你来了,你就沾沾自喜,觉得能拿捏住我。这是在塞外,不比盛京,发生点什么都不为过,敢惹我不开心,我们就走着瞧。”
第207章 烽烟再起
高门子弟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受过如此羞辱。王若攥紧缰绳,身子歪斜地伏着,疲于应付受惊的马匹,气得脸红脖子粗。
“衡王!你莫要欺人太甚!”
林晗饶有兴致地抱臂旁观,岿然不动。周遭王氏家兵气愤填膺,齐刷刷亮出刀剑,指向他。
他们出手的同时,烬夜明催动战马,摆开两道羽翼似的阵型,宛如一幢铜墙,将林晗护卫其中。辛夷一声令下,数十把劲弩拉满弓弦,对准四周黑衣侍卫。
苍凉的夜风浩荡不休,林晗气定神闲地盯着尘浪,颊边几尾墨色发丝飘飞舒卷。
王若脊背酸麻,一时大汗淋漓,虎口硬生生勒出几道血痕。
林晗觑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忍不住泄出个笑,取过身边护卫手里小巧的连弩。
他端起弩机,略微偏头,目光紧盯着望山,瞄准王若的身影,戏谑道:“你服不服?”
王若终于尝到厉害,心灰意冷,颓然道:“……是我想得不周到。衡王,这是在塞外,你我都是梁人,假如传出去,岂不是叫达戎人看笑话。”
林晗放下弩机,语调轻松:“你早这么识相,大家怎会闹得如此难堪。”
两人都和颜悦色起来,可扈从们照样一动不动。王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制服战马,狼狈地回到林晗跟前。
他目视着丛林般的箭镞,挤出个微笑,状若恭敬地拢袖拜道:“衡王想见叔父,便与我进城吧。”
林晗和王致向来不熟,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方才放话要王致出城,不过是想借题发挥,给这盛气凌人的王若一个下马威。
“罢了,今夜乏了。我自有属下安排何处落脚,不劳他人费心。王中书要是想见我,让他等明天吧。”
王若神色一垮,正欲说话,林晗轻扬手臂,纵马在前,带着烬夜明潇洒离去。
烬夜明都是卫戈亲自为他挑的精锐,行如疾风,动如奔雷,他们追赶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马凝结成一串墨点,逐渐消失在晦暗的月色下。
他们择了一处绿洲安营扎寨。夜半大风紧促,卷起无数石子沙砾,从帐篷顶上呼啸而过。
林晗躺在榻上,被剧烈的声响扰得睡意全无,双目清明地盯着黝黑帐顶。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灵州,那时候桓儿总是跟在他身边。
他脑海里影影绰绰,愕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像是中了蛊一样,难以抑制地思念卫戈。如今的他,跟当初杀伐决断,无心无情的冷面帝王判若两人,偶尔顾影自省,几乎要认不出自己。
千丝万缕的愁绪难以说清,林晗只朦朦胧胧觉得,对他而言,卫戈仿佛不仅仅是个爱人,更是一根救命稻草。他的魂魄好似荒漠,多年苍白寂寞,只在遇见卫戈后才鲜活充实,故而片刻都念念不忘。
但他渐渐疑惑,这当真是爱吗?哪有人的爱如此病态疯魔,简直如同药瘾。
林晗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他就像是个痼疾缠身的病患,在借卫戈给他的爱意疗伤。
他比桓儿更加患得患失,假如失去这份真挚炽热、全心全意的爱慕,他能够预料到自己的归途。那势必是一条偏执疯狂,通往毁灭的路。
翅翼拍打的声响猛然落在帐顶。林晗被那水浪似的动静惊醒,连忙翻身坐起,冲狂风呼啸的屋外唤隼的名字。
鸟儿听见他的呼唤,翅膀扑朔几下,发出短促细微的颤鸣。塞外夜里寒风沁骨,林晗裹着羊毛毯子出门,顾不得穿鞋,光着脚板踏进沙砾间。
碧霄停在帐顶,双眼在黑夜中亮着幽暗的光,收拢的双翼上镀了层银白月色,羽毛宛如铜铁雕琢成的。
林晗从猛禽腿上取出一封信,展开一读,顿觉慰藉,可回帐提笔,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不知如何落墨。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扪心自问,为何越是在乎,反而越是悲哀绝望、束手束脚?
狂风刮了一夜,破晓将至,整片荒野上弥漫着橘黄的浓雾。乌鸦的鸣噪幽怨旷远,宛如疲乏的鼓节,和着簌簌风涛,不绝如缕。
贺兰稚就驻扎在几十里外,林晗不敢掉以轻心,在夜里便派出三路人马侦察达戎人动向。天亮时烬夜明斥候驾着快马回程,风尘仆仆地跪在主帐中禀报敌情。
“达戎大营空虚,主力似乎不在。臣等捉拿了几个卒子,据他们交代,达戎王并不急着议和,每日带着亲信随从到雾山一带狩猎。”
林晗沏着清茶,讽笑一声。
“怕自己见不着太阳了,赶着深夜里狩猎?”
辛夷面色担忧,轻喃道:“主公……”
林晗微微扬手,示意她安心。他明白辛夷的忧虑,贺兰稚熟悉塞外,假如他绕路连夜行军,这会差不多也快到卡铎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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