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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竟夕起相思)


他轻压眉心,克制着不去想那场景。满庭花枝木叶簌簌作响,隐约有股阴风打着旋飘过,荡溢在他后颈。
聂峥从前堂回来,还未走近,便焦急唤道:“含宁!”
林晗缓过劲,抬眼觑着他:“怎么,完事了?”
聂峥脸色怪异,抿了抿唇,诡秘道:“檀王疯了。”
他一怔,脱口而出:“疯了?”
聂峥想起方才见到的场面,便是惊魂不定,迟缓道:“是……千真万确。幸好你没在,那光景比什么十八层地狱骇人多了。”
“连你都这么说?”林晗扯出个笑,“所以呢,裴信没杀他?”
“裴信想派人过来问你怎么办,被我拦下了,”聂峥眉头紧皱,“我不想让你过去。”
林晗上下打量着他,瞧出聂峥心有余悸,便追问道:“檀王怎么疯的?”
聂峥神色古怪,斟酌着字句:“他、他把那尸体,给吃了……”
林晗惊骇莫名,瞪大了眼睛。
聂峥惭愧不已,摇头道:“看吧,我就说不该让你知道。”
林晗慢吞吞扶着桌案,撑起身子,动作一半,便跌坐回去,趴在桌案一侧,捂着嘴唇喉咙干呕。
聂峥匆忙绕到一边扶他,轻轻拍着背。
林晗抓着他手臂,勉力支起身子,纤长的手指不自觉蜷起,低喃道:“你觉得,穆思玄他是真疯还是……”
聂峥为难道:“含宁,依檀王的心性,他能装疯卖傻做到如此地步?”
林晗沉重地闭上眼,嗓音微弱:“罢了。我这会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既然人已经疯了,执着于取他性命,好像并没有多么重要。活着不一定比死了好过。
“要把他关起来么?”聂峥问。
林晗点点头:“自然要关。盯着他,还不知道是真疯还是装疯呢。”
聂峥:“裴信说,你要是不杀他,就让他把人带走。”
林晗隐隐觉着不对,道:“带走,往哪带?”
“望帝宫,”聂峥如实具告,“怕是要将檀王幽闭在那。”
他沉默片刻,冷哼一声:“是吗。既然他喜欢收拾烂摊子,我就省点心,放手交给他吧。”
前代也有几个亲王被一旨圣令幽闭在各处。这些人的下场不可谓不凄惨,不是被送了鸩酒,就是活活饿死了。
穆令昭是孝哀皇帝嫡长子,玩起这套手段,倒是比他林晗顺手。
最重要的是,檀王和吕应容两件事费了他不少心神。吕应容惨死的情形历历在目,接着又传来檀王失心疯的消息,光是想一想,林晗便毛骨悚然。
他着实不想再管了。

林晗心神不定,烦乱地踱几步,神色凝重地思量。
可他总觉得不对,裴信来的时机实在太巧了。况且,吕应容一直被羁押在军中大狱,有苍麟军看守着,聂峥是他心腹,裴信是怎么把人抓到手的?
口口声声说要帮他,他真的想让穆思玄死吗?
他垂着眼睛细想良久,猛然攥紧了手指,理出些头绪。
是了,裴信了解他,知道他不够心狠,于是抓来吕应容做替死鬼,保檀王一条命。
林晗扼腕一叹,讽刺地勾勾唇角。
怨不得谁,是他心慈手软,眼见一个大活人惨死,便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愿顾了。此时回过味来,却是木已成舟,不得反悔。
裴信话里有话,早提点过他:我给过你选择的。他沉浸在惊吓中,没听出话中机锋,错失了机会,再去找他要人,那就不好办了。
林晗眼中一凛,微微扬起下巴,道:“聂峥,去把王经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聂峥点头应允,扬长而去。林晗在花厅坐了须臾,便听一阵喧闹,几列人影穿过树障,披甲带剑,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为首一个满面风霜,凝脂般的嘴唇透着些水润的血色。
“含宁!”
林晗赶忙起身,惊喜道:“桓儿!”
卫戈这段时日都在樊川附近练兵、屯田,宇文跋和独孤毅两兄弟轮流坐镇军中大营。他们都忙着各自事务,聚少离多,约莫几天才能见一次面,这回距上次相见已有五日了。
卫戈一把将他揽进怀中,嗓眼一哽,平复着呼吸。
“我来迟了!裴信为难你了?”
林晗很是想他,下巴靠在坚硬的肩甲上,任由一双大手紧搂着自个腰肢,闷声道:“没有。你跟他打过照面了?”
卫戈嗅着他发间清香,松了口气:“他走了。府中的事我都知道了,现在去追他,势必还能将檀王要回来。”
林晗眼前又闪过那具面目全非的死尸,额角突突跳动,顿时头痛欲裂,脸色发白。
他抱紧了卫戈,两肩发抖,颤着声道:“不去了……我也不知怎么了,满脑子都是那具尸首。卫郎,我、我有些怕。”
卫戈揽着他的肩膀,温柔地拍了拍,安抚道:“没事了,我叫他们处理干净。往后有我陪着你,别害怕。”
恰是此刻,聂峥领着王经到了花厅。赵伦得知消息,也从周边县镇赶了回来。堂下一时聚集了一大群人,纷纷屏息凝神,等着林晗发话。
林晗从怀抱中抽身,盯着面色沉沉的王经,冷笑道:“我记得当初告诉过你,什么能跟他说,什么不能,让你自个有杆秤。”
王经上前一步,拢袖下拜,义正辞严:“臣不觉有错。”
他的青袍变成了绯袍,从察院监察御史跃升成了御史中丞。
林晗眉头一皱,跨步到他跟前,强压着怒意:“你当然没错!你王御史是多么清白的人,错的都是全天下!”
王经颓然闭眼,铿锵道:“若我隐瞒此事,坐视不管,才是陷君王于不仁不义,才是大错特错。”
林晗怒火攻心,拂袖骂道:“你少给我扣这些仁义的大帽子!我亲手提拔你上来,不是让你二心背主的。你明知道我和檀王不共戴天,还暗地里通风报信,难道不是不忠!”
王经沉默良久,红了眼眶,叩首道:“王经身为臣子,并非帝王家的走狗。为臣死忠,自要规劝君上修仁德,行至善,宽仁敬慎,方可为万民表率,统御寰宇。”
林晗嗤笑道:“走狗?原来跟着我倒是委屈你了。你觉着我独断专行,残暴不仁,大可以现在就滚,找你的明君圣主去!”
王经伏地长跪,哭道:“陛下!臣性命微末,原本只不过是盛京郊外一介教书先生,没有功名之心,平生所愿仅仅是传道授业解惑,教育学子辨真伪,识善恶。”
论起往事,他更是哀伤,悲痛万分地叙述:“是当初陛下告诉我‘清流一束,不可撼浊海,焚书一握,不可醒世人’,光凭教书,是没法开化诸民,建不成仁德之世的,唯有入朝做官一展抱负,才能澄清宇内,惠及庶民。”
林晗紧抿着发白的唇瓣,神情阴郁,眸中波涛汹涌。
“因陛下一番话,臣才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王经顿了顿,仰面望着他纤瘦修长的身影,有力道,“今生今世,陛下就是王经唯一的君王,王经宁愿一死,也不可让陛下沾上半点污浊。”
堂下凉风习习,浓绿的树木翻起海浪。林晗缄默无言,半晌低声道:“你错了。王经,我的手从来就不是干净的。”
他睨着委地的绯红官袍,丹砂似的赤色刺得眼睛发疼。
“我不像你想得那么好,你走吧。”
王经抬起头,清俊的脸上泪痕斑斑,道:“臣不走。”
“我给过你机会了。”林晗摇摇头,“若容下你这次,往后还怎么服众。”
他吃够了被人架空的苦头,这辈子都不想再尝了。倘若到了如今,身边人还是无法全心全意追随他、对他唯命是从,那跟当年做傀儡有什么差别。
这是林晗的底线,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身边人绝不能背叛他。
王经膝行几步,道:“假如陛下觉得我不忠,真要赶我走,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林晗讽笑两声。杀诤臣?那他才是昏了头了,以后没人敢投入他麾下做事。
堂中气氛僵持,他干脆把难题踢给了身边几个,道:“你们说说,该如何处置他。”
赵伦和聂峥面面相觑,似乎不愿掺和进来。唯有卫戈缓缓道:“含宁,王御史赤子之心,将他赶走,定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他并未点破,林晗却悟到话中深意。学富五车的名士人才都有些清高脾性,和王经一样。杀了王经,会惹得清流士人们非议,把他赶走,也会令各处人才以为他是个心胸狭隘的昏君。
卫戈给他搭好了台阶,林晗便顺着下来,疲累地叹气。
“罢了。既然世子发话,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我不能再容你,王经,你以后就跟在世子身边,有事就找他吧。”
王经交掌一拜,颤巍巍起身,退到卫戈身后。此时有个令官从院门匆匆赶来,抱拳半跪道:“将军,大事不妙!城外西南十里狼烟滚滚,有两路胡族大军靠近凉州边界!”
众人被这一通军情打得措手不及,都露出些惊愕的神色。军士们窃窃私语,林晗蹙着眉,扬臂止住喧嚣,追问道:“派人去探了吗,什么旗号?”
“已经派出一队斥候,还不知情况如何。”
林晗眉心直跳,道:“丞相呢,他们出城了吗?”
令官道:“城门已经封锁,想必是出不去的。”
他稍稍镇定,转向几个手下,沉吟道:“我早就知道贺兰稚狼子野心,势必会卷土重来。只是不明白,他往凉州去做什么……”
卫戈却摆摆手,道:“未必就是打仗。他们之前伤亡惨重,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元气。”
“不管怎样,先封锁城门,下令戒严。”林晗严肃地吩咐,“咱们若是掉以轻心,怕是会吃亏上当。”

第199章 酌酒怡情
等到日头西斜,斥候回城,将西南情形一一禀报。那两股大军都是达戎人马,约莫五万,在距西峪关百里处停下,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议和一直没个进展,西北总像悬着一把刀,战事一触即发。
这夜林晗宿在都护府,对着屋中幽烛观书到子夜。桌案正对着一方轩窗,窗外天朗气清,弦月高挂,偶有微风拂过,池塘边几棵桂树婆娑作响。
他惦记着铜泽樊川百顷土地,凭着记忆整理出种稻洗盐法,打算修渠引水,借苏勒河之便种植水稻,稀释土中的盐卤,把荒废的田地改造成良田。
卫戈练兵晚归,沿着九曲石桥绕过池畔花障,遥遥地便见窗棂间一笼温煦烛光,鹅黄窗纸上透着个俏丽旖旎的人影。
他心思一动,不走正门,到了粉墙根下,对着窗牗敲了敲。
里面的人听见两声响动,便搁下笔。夜深露重,林晗取了件衣服披上,碎步到窗户前,拨开插销,即有月色泄入,映得脸孔如同白璧。
他怔怔地盯着卫戈逆着月亮的容颜,迟疑道:“今天怎不在樊川。”
“说好了陪你的。”卫戈索性跃上窗台,不羁地坐着,捏住林晗覆在窗上的指头亲了亲,“许久没亲热,想我没。”
林晗一赧,作势关窗户,道:“我说为何突然回来,原来是想那档子事。”
卫戈眼明手快,挡住他小臂,朗然一笑:“含宁别动,我有东西送你。”
林晗不动声色地咬着下唇,抬眼盯着他,目光粼粼。
他忍不住捧起他脸颊,俯下身子亲近地磨蹭许久。林晗任由他亲昵,肌肤厮磨之下,逐渐脸腮发烫。方有些动情,卫戈乍然分开,卸去身上甲胄,只着一身鸣珂色袍子,燕子般矫捷地落在地上。
池水光亮如鉴,盛满皎洁月华。卫戈使出一招登萍渡水,踏入千百柄红白相间的菡萏之间。月下水中绿波翻涌,微风荡起衣袂袍摆,少年宛如凌风而行的仙人。
林晗一时恍然,回过神,卫戈已携着一茎粉蕊琼瓣的荷花归来,将含着清露淡香的花朵献到他跟前。
“又想出这些花里胡哨的哄我开心,”林晗接过荷花,凑近了轻嗅,月色之下,衬得人比花清丽,双眸更是含情带怨,欲说还休,“大忙人,还不如多抽些空陪陪我,省了你钻研献宝的心思,这样美的花,可不是随处就有的。”
卫戈笑道:“酸成这样?这几日委屈坏了。这就来陪你。”
他一跃进了屋子。林晗却攥着莲花茎条,小步后撤些许,不悦道:“我说的陪,是让你多跟我在一块,只是说说话也好。不是要你专挑晚上来,睡一回又走了。”
前几次见面也是在深夜,时间仓促,两人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双双入帐。卫戈净折腾他了,天亮就不见人影,让林晗守个空床。
三番五次都是如此,林晗便有些郁堵,闲暇时胡思乱想,觉得卫戈真把他当个姘头似的,只顾着玩,玩舒坦了,就抛在脑后不管了。
卫戈连连认错,牵起他一根指头细细啄吻,道:“含宁别气,真不是故意冷落你。”
林晗轻哼一声,抽了抽手指,动不了。卫戈顺势勾着腰肢,拥着他坐在桌前,取了三两个小盏,对月酌酒。
“光喝酒没意思,”林晗摁住他手腕,笑若桃李,“来联诗。”
卫戈一愣:“这我可比不过你。”
林晗抬起指尖,点点他唇瓣:“比不过就受罚。”
卫戈举杯便饮,被林晗慌忙按住。
“你好没意思!还没开始呢。”
“反正比不过你,先自罚三杯。”
林晗夺了他酒盏,兀自喝光剩下的,望了望窗外沉寂的大夜,低头吟咏:“霜凝天水碧。”
卫戈想了想,接下一句:“月霰广寒香。”
林晗眼睛一亮,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不过还没到八月呢,哪门子桂花香了?”
卫戈抱着他蹭了蹭,低哑道:“在你身上。”
林晗目光流转,搁下酒盏,跨坐在他腿上,抚着绝美的脸孔,轻声接道:“玉腻芙蓉冠。”
说罢,他便觉得腰肢一重,股间与他贴得更近了些。
一股情热笼在二人之间。卫戈含笑看他,不轻不重揉着后腰,磨得林晗直喊痒。
“新酥弱柳秧。”
林晗抿了抿唇,嗓音细微:“越来越不正经。”
“不接着对,就是认输了?”卫戈轻声道,“要受罚的。”
林晗眼睫微颤,柔顺地看着他,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卫戈捧起他的脸,浅尝两口,便开始攻城略地,吻得他秀鼻翕动,热息连连,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弄。
彼此身躯紧贴。林晗眸中泛出泪色,推了推铜墙般的肩头,细语道:“痒……”
一只热烫的手心钻进他发间,动作一番,墨黑的发丝倏然散开,倾泻而下。卫戈贴在他耳根亲了亲,沙哑难耐地问:“要夫君抱你么?”
林晗歪靠在他怀里,青丝铺散如绸,轻轻点头,溢出声鼻音。
“嗯。”
亲昵的吻落到林晗鬓边。卫戈又在他耳尖蹭了蹭,低声哄道:“衣裳解开,自己.坐.上来。”
林晗一手攀上他肩膀,一手寻到衣带,指节一勾,襟前便滑开一片。他手抖得厉害,扯了半晌,才松开绸袴。
蜡烛烧得炽烈,火光盛如流霞。云雨一路,摇荡颠簸,他腿上一丝不挂,一只脚晃悠悠翘着,宛如月弓,另一只踝间堆着未褪尽的亵衣,凉风从窗户灌进来,激得身子一股股颤栗。
林晗逐渐分不清,身上激越的震颤,是从抵死缠绵的骨血里涌出来的,还是沁凉的寒风掀动的。
喘得太久,他的嗓子干涩发痒,从卫戈身上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大灌几口清酒,却喝得太急,捂住嘴巴咳嗽。
卫戈给他披上衣裳,垂目欣赏垂曳衣摆下两条修长如玉的腿,隐约瞥见腿缝边一丝洇湿的晖泽。
“明日有闲暇,跟我一块出门?”
林晗腰肢酸软,在榻上坐着,道:“去做什么?”
“游山玩水。”
他轻嗤一声,捧着酒杯满饮两口,答道:“不去。我明日有约。”
卫戈跟到他身边,好奇地问:“明日休沐,还有公事?”
林晗长叹一声,攥着杯子把玩。
“还不是王凝。檀王的事一结,他便闻着味来了,给我递了帖子,请赴明天的‘消夏临水宴’。”
“你不是说,要把他查办了?”
“原本是那么打算来着。既然他有心与我结交,还不如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卫戈沉默一刻,眼带深意:“含宁,王家跟檀王怕是关系匪浅。王凝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巴结你,小心为妙。”

他这番话让林晗想起来件事,问道:“王经如何了?”
卫戈与他并肩坐着,取了根绸帕,握着他细腻的足踝,分开两腿,认真擦拭腿根。
指掌探到股间,林晗腰窝一软,忍不住抖三抖,轻轻咳了声。他往床帐中缩了些,身子微微后仰,两臂撑着褥子,就着一副门户大开的模样说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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