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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竟夕起相思)


林晗系好腰带,举着灯火,在他身边并排坐下,蘸饱笔墨,悬腕落字。
“你还会制药啊?”
“小时候跟辛夷学了些,”配好药材,他搬来一个药碾子,将草叶尽数磨成细粉,“今晚吃一剂,明早就不会难受了。”
林晗一时愕然,墨汁在纸上晕出一个黑点。
“你给我号脉了?”
他回想起卫戈在他手腕上碰那一下,原以为只是无言地亲近,竟还有这层深意。
卫戈就是生气,气急了口不择言,可是依然关心他。就算是他疑心妄言,让林晗觉得受了委屈,可这点委屈,跟他对他的感情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桓儿,”林晗拈着笔,出神道,“你什么时候回镜谷?”
卫戈手上一抖,铜碾发出嘶哑的呜咽。
“你要让我走?”
林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你带我一块去吧。我想见见。”
卫戈稍稍松了口气,合目一瞬,道:“你什么时候有空闲了,告诉我一声就是。辛夷他们也很想你。”
林晗偷偷抿着嘴唇,心不在焉地落下几个字,凝眸睇着他迷蒙的侧脸。
“你是在镜谷长大的?”
卫戈摇摇头,道:“是在禄州。城郊百里外有个叫桃源镇的地方。”
“桃源?”林晗欣然一笑,“听起来就是个好地方。”
卫戈平静地看了看他,语调低沉:“可不是好地方。当年禄州避疫,强行将所有患病的人挪到几个地方,派重兵严加看守。桃源,里面就是人间地狱。”
林晗惊道:“啊,竟然如此?那桃源现在……”
“改了名字,现在叫聋哑村,人已经不多了。”
林晗不解道:“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卫戈长叹一声,注视着火光,略微失神,轻声道:“患病之后,九死一生活着,也定会留下残疾。要么失明聋哑,要么手足溃烂,还有失去味觉嗅觉的,或是身患数症的。”
林晗担忧地看着他:“那桓儿你……”
“我没事,”卫戈苦笑道,“没走丢时,在家里染上病,好在是轻症,多亏了赵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侥幸痊愈。她却病倒了。”
面对当康长公主,卫戈始终不冷不热,恭敬而疏远。而他每次说起赵夫人,都会流露出些许难抑的亲昵。赵夫人应当待他极好,比亲生孩子还要亲近周到。
卫戈有些顾虑地开口:“为何突然问这个?桃源……如今里面都是些身患残疾的人,你也要去?”
林晗朗然一笑,继续写字,道:“我遥领禄州事务,总是要去一趟的。”
卫戈沉默半晌,垂着眼睛:“含宁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林晗面上一滞,才拿起的笔似乎有千斤重。卫戈捡起药粉,心事重重地起身,从堆着炭火的风炉上取了些热水,冲泡出一碗茶汤似的药水。
“这什么吃法?”林晗拧着眉毛,身子连连往后退,捂着鼻尖,“不成,我不喝。”
卫戈吹开烟气,小口尝了尝,把药碗递到他嘴边。
“将就一回,不喝我就喂你了。”
林晗睁着眼睛,仰头盯着他。两人无声对视,当中夹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暗暗较劲。
卫戈神色自若,淡淡启唇:“你不喝,我就生气了。”
林晗一听便有些慌乱,双手捧着碗沿,一面不停观察卫戈脸色,一面大口大口地吞药。
卫戈眼睫颤了颤,心中莫名一揪。
好不容易喝完药,林晗苦得皱紧了脸,连连呛咳。卫戈熄了灯火,拉着他回床榻。帐内月光清亮,拥抱厮磨一番,林晗听见他低沉地发问。
“做吗?”
温暖的气息缠在耳廓,林晗浑身一抖,手心和指根阵阵酥麻,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扳过身子,强压在床褥间。
冰冷的吻落在颈窝里,林晗下意识拿手去推,却被抓住手腕,与他十指相扣,合契无隙。
他无力地挣扎两下,仰起了脖子,被攥紧的手指曲起又舒张,像是徐徐展开的花萼。
林晗紧咬着嘴唇,鼻息急促,从皮到骨都被痛意占据。疼,实在是太痛了,仿佛要被捣成泥,嚼碎骨头一样。他最柔软的血肉承接着暴风骤雨般的鞭挞,每撞一下,便叫他汗如雨下,四肢痉挛,如同活活从身上抽出一条血淋淋的筋络。
他泪意朦胧地睁开眼,强忍着蚀骨的痛苦,却见卫戈紧闭双目,餍足而愉悦的神情。
林晗也是男子,知道在这种事上,肆意猛烈地宣泄征伐,带来的快感远大于讨好取悦另一个人。以往都是卫戈照顾他,处处温柔心思,哪里有过如此凶狠的时候,不光是侵占,更像是要把什么从他身体里夺走似的。

第186章 许诺
他拼命咬着嘴唇,硬是挺过尖锐的痛楚,痛得忍不住了,连呜咽都不曾发出一声。许是周身不自然的颤抖叫卫戈瞧出异样,他松开缠在林晗腰间的手臂,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唇齿。
这吻也异常凶暴,长驱直入,带着股如出一辙的掠夺。一吻分开,林晗急促地喘气,失神地凝望着一片黑夜,像是瘫在床上,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他的腰肢被猛力一拽,朝上牵引,凌空吊着。
那股痛意直捣脊骨,破得更深了些。
太痛了。
太痛苦了。
被他掌握已不会让林晗惊慌不安,但他终是藉着本能呼求怜悯。卫戈俯下身,眼中暗潮汹涌,在他肩颈上不轻不重地撕咬。
林晗抬起脱力的手,勾住他的后背脖颈摩挲,仿佛安抚一匹逞凶的狼。
“桓儿……”他禁不住疼痛,便吞了吞津液,求饶似的开口,“桓儿,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我喜欢桓儿。”
本意是想讨他放过,哪知道卫戈听了,倒是愈发亢奋。
很痛,可他却也在这绵长无尽的痛楚里难以自拔。
林晗喃喃地念了数十个喜欢,紧紧拥抱着他滚烫的脊背,终是换来了一点怜悯。
卫戈在他耳侧亲吻许久,柔缓道:“我很爱你,别让我难过。”
林晗茫然地仰躺着,一番折腾后已是筋疲力尽,看上去好似一碰就碎。他无力地抬起右手,抚摸卫戈汗涔涔的侧脸。卫戈牵起颊边手指,落下个轻柔的吻。
像是告诫和警示。
林晗蓦然拥住他,低声道:“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卫戈笑了笑,半真半假道,“但会把你抓走,上锁,关起来。”
林晗却只顾念着前半句,埋在他颈边呜咽,语气中带了点鼻音。
“你答应了,就不能食言。也别、别不理我。”
“那含宁答应我吗?”卫戈淡淡地问。
林晗偏过头,迷惘地盯着他的发丝,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好,那我也记住了。”
林晗松开手臂,紧盯着他雾气缭绕的眼睛,道:“那你跟我和好吗?”
卫戈笑着摸摸他的发鬓。相处得越久,他便发现,林晗在正事上杀伐果断,可面对亲密的人和事,总是天真得像个小孩子。
就像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对待爱与恨,他自己也没什么交心的好友,故而知之甚少,不是逃避,就是紧抓着一两句口头承诺。
卫戈亲了亲他鼻梁,道:“和好了。”
林晗骤然想起聂峥,追问道:“别是骗我吧?桓儿要是不开心,这会告诉我,我改就是。不要说着跟我和好,心里却老有疙瘩……”
卫戈被他这副认真的情态逗得一乐。林晗顿时噎住,惊惶道:“你笑什么……”
“就你这样的,”卫戈把他抱进怀里,叹道,“还想做我哥哥。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
林晗从他怀着冒出半个脑袋,争辩道:“谁说我不懂?我这不是在想法子,让你别留下心结。”
卫戈摇摇头,轻声道:“睡吧。”
林晗闭上眼睛,酝酿许久,身上仍是泛着丝丝缕缕的疼。
他在卫戈怀里辗转反侧,捂着屁股,眼泪汪汪道:“我好疼。”
卫戈睁开双目,道:“哪里疼?”
林晗牵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地指了个遍,可怜兮兮道:“这、这、还有这,都痛得很。”
卫戈心底一软,却仍是漠然道:“你是哥哥,疼也忍着。”
林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往他身上一扑,带着哭腔道:“那你……你还是我夫君呢。”
说完他便蓦地闭上眼,暗骂自己一句丢人。
卫戈定了定神,哑着声道:“含宁原来也会撒娇啊。”
“我没有,”林晗仰着脸看他,眼角挂着泪珠,“真的好痛。”
卫戈轻叹一声,便要掀开被子,下床替他找药,哪知却被林晗攥住手腕,不要他走。
“别去了,反正都这么晚了……”
卫戈将他散乱的鬓发拂到耳后,怜惜道:“不是疼么?”
“疼点也好,”林晗钻进他怀里,滚烫的脸蛋贴着里衣磨蹭,“疼的话,才、才记得住你。”
卫戈被他撩拨得耳根一热,周身又有些气血翻涌,索性抱着林晗一躺,拉上被褥。
“桓儿?”
“睡觉。”他平复着呼吸,低声道,“不许再说话了。”
“噢……”林晗乖乖地埋在他襟前。
一夜无梦,翌日一早天冷气清,林晗赖在被褥里,许久不肯起床。
“我今日要去营里,”卫戈守在床边,端着只漆盘,盘子里摆了许多瓶瓶罐罐,“你再不起床,待会只能让别人给你上药了。”
林晗不做声。卫戈便对着一团圆滚滚的被子叹气。林晗听见他长吁短叹,将遮过头顶的被面拉下了些许,探出头来,双眸清亮地盯着他。
“看着我干什么,快起床,”卫戈笑着催促,“你手底下的人都该等你了。”
林晗拥着被子,慢吞吞坐起身,打着呵欠道:“你今天能不能别去……”
卫戈让他靠在自己膝上,小心翼翼地揭开衣服,扒开滑如凝脂的双腿查看。确是被折磨得狠了,有淤青红肿,腿根上几个指痕巴掌印,触目惊心。
卫戈呼吸一滞,沉默半晌,手上不停地上药。林晗只着薄衫,紧贴着他穿了铁甲的怀抱,一阵瑟缩,道:“没骗你吧。”
卫戈轻轻揉着淤青处,低声道:“是我不好。”
“那你今天留着陪我吧。”林晗窝在他怀里笑道。
卫戈无奈地亲他额头:“含宁别闹。”
林晗叹息一声,只能作罢,默不吭声地等他涂好药。处理完伤处,卫戈便像平日照顾他一样,取来衣服鞋袜,伺候他穿戴好。
今日要去衙门办差事,林晗便着了公服。用早膳时取了笔墨纸砚,一边囫囵着吃饼,一边就着昨晚没写完的纸,续上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
卫戈晃眼一看,抬头写了四个大字:安民布告。
林晗搁下笔,两手拎着布告,吹了吹湿润的墨痕,道:“今日各地受灾情况应当报上来了,我打算开仓赈灾。”
“不必担心军饷,”卫戈顿时了然,“你只管顾着灾民就是。”

第187章 声哑耳背
林晗欣然应了声好,匆匆用完早膳。临行之际,王经已在门外候着,手里捧着一叠公文。
“案子查得如何?”林晗问。
王经嗟叹一声,把手里文书呈送给他:“臣这两日呆在市政司,核对了王家各行产业将近五年的账目。”
“有何发现啊?”
王经郑重地拱了拱手:“天衣无缝。”
“税呢?”林晗漫不经心地问。
王经道:“不曾有乖违之处。王氏家财万贯,所捐商税颇重。显历年间更是出资修建城防、民坊,传下了乐善好施的美名。”
“哼。修城的钱是我让人拨的,”林晗皱眉道,“既变成他的,那朕的钱呢?”
这帮子官似乎各个都会变戏法。白花花的纹银,凭空就变不见了。
林晗压着怒火,不悦道:“王经,查那五百八十三万两修城的银子到哪去了。天衣无缝?我倒要看看他姓王的玩什么鬼把戏!”
他把银子的数量记得很清楚。五百八十三万两白银,加上火耗,足足有六百万两,相当于显历年间国库一年内四分之一的收入。如此多的银两,就是铺在平地上,也能盖起一座宫殿了,哪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王经躬身行了个大礼,道:“臣遵命。”
王家的事说完,眼看着快到点卯的时刻。林晗刻意拖得晚了些,单枪匹马踩在点卯的时辰后,进了都护府。属官先前吃了一顿下马威,知道衡王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纷纷学乖了些,鸡鸣时分便起床办差,此刻都在府衙内忙得脚不沾地,见了他来,都放下手里事务,恭正地交手行礼。
林晗看着府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属官小吏,大清早被王凝点着的一肚子火气,霎时消弭了许多。他将今早写好的布告交给几个胥吏看了,让他们先行誊抄,便只身回书房去。
书房外守着几个燕云军,宛康周边县镇的长吏已经到了,一看到林晗,不约而同地弯腰行礼。
“明公安康。”
“几位同僚好。”林晗笑道,“辛苦你们专程跑一趟。天灾之下,还需我等戮力同心,共克时艰。”
书房狭小,一堆人挤进去说话,终是不便。林晗便让韩炼差人搬来许多桌椅,再令人送上茶水,与地方官们坐在一处议事。
“几县灾情都报上来了?”
张谌道:“都登记成簿册,送来府中了。”
“好,办得不错。”
林晗点点头,翻阅着府库的名录。先前他让人从富户手里要的粮食都入库了,卫戈说不用他操心军饷,宛康现在的存粮应付全城一个月的消耗绰绰有余。
“韩校尉,去拉一队人来候着。等说完事,几位县令便去府库领粮,让燕云军帮忙送到周边赈灾。”
“是!”
几个县官听了,立时喜上眉梢,拿公服袖子揩揩脸,几欲涕泪纵横,连呼明公英明,解了苍生燃眉之急。林晗瞅了一圈,叹道:“举手之劳,原本就是州府分内之事。后续放粮、赈济,还得你们亲力亲为。”
张谌起身行了个大礼:“下官替百姓多谢都护。”
林晗摆摆手,眉头蹙着:“不必声张,我并非那等沽名钓誉之徒。你们今日回去,我要叮嘱三件事。其一,千万做好放粮的账册,一粟一米到了何人手里,都不可马虎了。其二,劝农的事,一刻也不可耽搁。其三,各地的流民,你们看着办,务必给我想法子让百姓回到原籍。”
那几人面露难色,道:“都护,这……”
林晗知道这事颇为难办,便耐着性子道:“抓铁定是不成的,你们手里有粮,就是骗,也得把人骗回去种地。我出个主意,你们参详着来,回去发放粮布告,勒令众人凭借户籍领取口粮,他们自个便想回家了。”
话说到一半,韩炼晃晃悠悠地倚在廊柱边窥探。林晗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客套话,遣散了地方官,便冲那鬼祟的小子招招手。
“什么事?”
韩炼道:“聂将军来了。”
林晗喝了口茶,道:“让他过来。”
聂峥得了准许,披挂着玄甲进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含宁,含宁!我听说昨晚府中有刺客,你怎么不说一声,没事吧?”
“没事,”林晗嗓子仍是有些痛,吞了口茶水,指向身旁一把椅子,“你坐,我正好有事情找你。”
聂峥不放心地端详他一番,按着佩剑坐下,眉间有些懊恼的神色。
“什么事。你尽管说。”
林晗笑着拍拍他肩头,道:“我打算让你接管宛康府兵。”
聂峥皱眉道:“怎么不找裴桓?”
“他手里已经有燕云军了,”林晗轻声道,“再说了,他明面上还不是我的部下,朝廷有人忌惮他,我也怕他风头太盛,反而因功绩惹上祸端。”
聂峥思索片刻,认真地看着他:“我出身聂氏,你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嘁,”林晗捧着茶盏,横他一眼,“宛康会战,我给你报的首功,谁敢说什么,让王经去骂。”
“王经跟我可不对付。”聂峥挑眉。
林晗砰地放下茶盏,横眉冷眼,干脆耍赖:“你烦死了,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聂峥哭笑不得,连应了三声好,道:“学校选址我看好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
林晗伸出白净的手心,问:“有图册吗,让我瞧瞧。”
聂峥面露为难,迟疑道:“这倒没有。图册哪有亲眼见着好看。也不远,就在樊川附近的伊阙山。”
“先不急,”林晗敲敲桌面,笑道,“有个事你先去办了,昨晚的刺客应当是高柔残部,你去宛康府兵坐镇,给我连萝卜带藤儿都拔干净。”
聂峥了然地颔首,起身道:“还有没,没事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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