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跟聂峥说,让他守好青门关。”林晗镇定了许多,声音冷厉,“穆惟桢也是个狠角色,王若被抓的消息一传回去,他一定反应过来是我和赵伦给他设计,便会不讲情面了。别大意了。”
半晌,他接口道:“你跟我回灵州。”
“好。”卫戈干脆地答应。
安排好守关事宜,不出三刻,林晗便带着一路军队回援灵州,连夜进发。夜半时分走到安化县,天公不作美,大雨如注,林晗披着湿透的玄甲,还未进城门,便有个浑身战痕的斥候来传消息。
“速速禀报!”雨势太大,夹杂着闪电与惊雷,林晗心惊胆跳,声音里微微发抖。
那斥候肩膀上中了箭矢,已是强弩之末,跪倒在及踝深的雨水里。
“青门关失守了!”
第52章 背刺的艺术
林晗眼前一黑,猛然攥紧了手里的缰绳,勉力支撑着身躯。他骑着战马,瓢泼的雨幕倾泻到铠甲上,顺着衣褶浸透了衣衫。冷雨贴在肌肤上,寒凉刺骨。
许久之后,他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嗓音,低沉道:“怎么回事,聂峥呢?我才离开一会儿,青门关怎么会失——”
询问的话语戛然而止,林晗怔怔地回想起初到青门关那夜,为聂峥包扎伤处时的情景。
含宁,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聂峥不是个傻子,他从小就才名远扬,承载着家族的重望,少年时期便是文武双全,都中翘楚。
跟林晗在一块,他总是把家族与功名看得很淡。
即使看得再淡薄,表现得有多没心没肺,他依旧姓聂。家世骨血铸就的围城,永远高竖在聂峥心底。此刻细细想来,一切因果终究有报,种下祸根的是他,他倒也没资格苛求聂峥,只怪自己这么久了竟毫无察觉,被他蒙在鼓里。
或许聂峥来见他,就是在等着今天这一刻。刀插在身上尚不觉得痛,剜进心里,不见流血,却是痛彻心扉。
一道霹雳骤然撕裂夜空,照亮湿漉的雨幕与泛着寒光的铁甲,厚重的乌云不断朝着头顶倾轧,似乎就要坠落大地。
林晗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卫戈,眼神中有股彻骨的冰冷。
“我不会背叛你。”
卫戈重重地闭眼一瞬,目光凝重,像是宣誓:“上苍可鉴,如若食言,不得好死。”
两人隔着雨帘凝视彼此,好似隔了层迷雾般的纱。良久,林晗拿定了主意,嗓音冷硬:“即刻进城,整备三军,防守安化县。”
青门关一失守,当务之急就不是对付朝着灵州进发的裴信,而是将要追击他们的穆惟桢。好在青门关一带地势绵延,安化县在险关近旁沾了光,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形势。
晨曦时分,雷暴轰鸣,大雨愈演愈烈,天空布满了浓云,好似化不开的墨。闪电犹如游弋的白龙,不时在云层中穿梭。
刹那通明,天威震怒。四面渐渐浮现起稀薄的微光,恍如苟延的残照,雨幕之下的大地泛着一层晦暗的血光。
林晗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处推进的大军。严整的王师极速地朝安化进发,宛如无边无际的黑色浪潮,势不可挡地侵吞着大地。
王若一改先前的模样,在城池前勒停了战马,握着马鞭的手缓缓抬起。无声的号令之下,万人大军即刻止步,在大雨中静默着候令。
他旁侧是一身戎装的楚王穆惟桢。王若遥望着雨幕,眼角眉梢洋溢着一股踌躇满志的锐气。他的模样本就矜傲,如此一来,整个人便如玉剑一般,温润而锋锐。
“前些日子与楚王打赌,如今看来是我赢了。王爷现在可看清楚了,城楼上那位可不简单。”王若轻轻一笑,悠悠叹道,“可惜让赵伦那厮跑了,真该好好打他一顿。”
穆惟桢听完后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心底却不得不认可王若的话,的确是他太心软,小看了林晗。他厌恶世家,又颇为怜悯先皇帝的遭遇,故而心怀不忍,始终对林晗抱着几分手下留情的心思。
王若并非是胆小愚钝的人,相反,他在赵伦叛逃的时候就已经识破了诡计,干脆来了个将计就计,亲自投身敌营去说服聂峥。
哪晓得,聂峥似乎原本就与林晗有嫌隙,没让王若费多少口舌,便弃关而走,一场仗不战而胜。
“安化邻近青门关,也算是个险处。”王若遥望着雨中泼墨般的群山,轻叹道,“楚王觉得接下来应当如何攻城?”
穆惟桢的视线从灰暗的城头转开,看向他:“既然已经有主意了,何必要来问我。”
王若的想法他心知肚明。雨下得这样大,洛河就在不远处,现成的办法摆在跟前。只是决堤攻城这样的法子太缺德,王若真的做了,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故而想拉他一个做垫背。
朝廷里那帮德高望重的世族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像王若这样的,就是老狐狸一把手带出来的小狐狸,稍不注意便会落进他的圈套里。
王若见他不上当,无奈地叹息一声,叫来几个心腹细细吩咐下去,随后传令军队围城扎营。他没得选择,王致在皇帝面前夸下口,三月内清除灵州叛乱,为了王家,就是再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得干。
林晗在城上目睹王师占据地势高处围城扎营,深觉不妙。既然已经大军压境,为何又在跟前按兵不动?
不久过后,林晗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王若派去的人手脚麻利,一天不到,滔天的洪水便涌向了安化城。
河水灌入城中,无边无际,气势汹汹,比任何军队都要强劲有力,轻而易举渗透了铁石般的城池,须臾间把安化变成了汪洋大海。王师在城外以逸待劳,静等着弹尽粮绝的那一刻。
林晗不仅要防备着他们攻城,还要安置城中的百姓。安化百姓平白无故遭了灾,被毁得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剩下的如今都被林晗安置在军中,随军驻扎在城北山上。
雨一日不停,洪水便一日不会退,然而天要亡他,猛烈的暴雨接连不断,安化几乎成为一汪泽国。
到了第四天,天空终于有了些放晴的迹象,卫戈找到他跟前,带来一个最为糟糕的消息。
“行军的粮草已经没有了。”卫戈接连忙着各项杂事,脸上有些微的疲态,却不减夺目的风姿,“趁今日,突围出去吧。”
林晗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就快要全军覆没了,所谓突围,就像是垂死前的挣扎,或许能挣个鱼死网破,搏出一线生机。
而他经过这些日子的围困,此时突然觉得疲累至极,看不到一丝光明。或许百般挣扎也无用,他的天命应当断在此处。
卫戈清冷坚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林晗的沉思:“往灵州方向突围,我护着你。”
“卫戈。”林晗柔声道,“你走吧。”
闻言,卫戈俊秀的容颜上先是一怔,接着浮现出丝缕愠怒。
林晗喉中一哽,生硬地挤出句话:“裴信带着人马从塞外南下灵州,就是为了抓我。”
他顿了顿,低声道:“我跑不掉,但你可以。”
“要走一起走。”卫戈道,“要死一起死。”
一个“死”字本该是触耳惊心,经由他的口中吐露,林晗反倒生出几分豁达,轻轻一笑。
卫戈取出了两把佩刀,举手之间的凛然气势让林晗恍惚中回到初时相见的刹那:“现在就走,有我护着你。”
像是在应和他说的话,两人谈话之间,倾落的雨点顿时小了许多。天边逐渐染上晴朗的湛蓝,穹顶高阔无云。
林晗扑哧一笑,看着卫戈的眼睛,轻声呢喃:“你为何要如此执着于带我走……不过是睡了一回,该不会当真,真把我看成自己媳妇了?”
卫戈知道他的心思,即使被这句戏谑的话激得心中一凉,仍是说道:“你别赶我走,我还记得你说过的心愿,想在我身边看我好好的,不再去杀人。我也一样,想要你好好的。”
第53章 真相是真
林晗说不出拒绝的话,眼神偏向别处:“如今这形势你也看到了,能逃到哪里去。你功夫好,想必能安然无虞,若带着我,只能是累赘。”
他有些后悔,一时间情难自己招惹上人家。哪晓得卫戈如此认真,竟似认定了他不放手。然而扪心自问,他又何尝想分离呢。
他这半辈子没多少时间为自己而活,从来都是迫不得已,言不由衷。
卫戈紧盯着他,眼中有殷切的期望,道:“前几日我探过附近的地形,走山路,避开洪水,沿着洛水上游翻过北岭,直入灵州境内。”
林晗听完点了点头,他终是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接着便听他说:“好。既然天已经转晴,不如抓住这个机会。你带上些人马,先护送安化百姓出去。”
“那你呢?”卫戈皱了皱眉头,“你带人先走,我来断——”
“裴桓。”林晗的嗓音淡然温和,笑吟吟地截住了他的话,“有些事,我想现在告诉你。”
卫戈的心中霎时一紧:“你说吧。”
他张了张口,再三犹豫,终是轻叹了声,道:“我们之间的那些纠葛,你不要当真。”
卫戈不说话,神色静静的,看不透在想什么。湿冷的风扬起他脸庞几缕墨色的发丝,犹如寒梅初绽,傲骨风华。
“或许,你现在的想法和聂峥一样,觉得我是个混账。”林晗轻轻一笑,眼中衰败,流露出片刻的凄苦,继而用淡笑掩盖住泄露的心绪,“确实,我自己都觉得死后应当下地狱,现在还活着,简直污浊了这个人世。”
卫戈握着刀的手有些发抖,嗓中像是被什么扼住,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想让我离开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卫戈道,“大可不必如此认真地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全部是我自作多情。我会当真。”
林晗沉默地望着他,眼中绽开朦胧的笑意,快要顺着发红的眼眶溢出来。
“都是假的。”他垂下眼眸,柔和地吐露出无情的话,“撩拨你,引诱你,都是为了让你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不离开我。”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现在不接着骗我了?”卫戈压抑着嗓音,句句紧追,“为什么改了主意,要逼我走了?”
林晗略微低头,抬指抚过眼尾,深吸了口气,柔声道:“你知道裴信为什么非要抓我回去吗。”
回想起曾经两封书信,卫戈心间像是扎了根刺,强忍着怒意:“我不想知道。”
林晗凄然一笑,如若罔闻地轻叹道:“还记得吕应容么,我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受制于人,委曲求全,表面上是尊贵,暗地里却连尘土都不如……”
“所以呢,”卫戈大概能猜到他所说的是何事,眉宇间压抑着阴云,“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厌弃你么。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也把我看得太轻了。”
林晗摇了摇头:“我想让你明白,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卫戈不再多言,静默地听着他道来。
“我七岁那年,母亲带着我到盛京。”林晗眺望着渺远的群山,似是沉入了久远的回忆,“平都公主十四,与我情如姐弟。经由她,我认识了当时权势滔天的聂铭。”
他的双眼刹那间变得幽暗冰冷,唇齿中犹带着彻骨的仇恨。每一个字的语气都很淡,却像自己拿着刀子,细致地把肺腑一寸寸剖给人看,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他说对我一见倾心,将我诱哄到府中,百般侮辱。那些日子简直就像噩梦,如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后怕。后来在他身边的时日长了,知道他有个政敌叫裴信,正在宗室中挑人继承大统。那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要做皇帝,要把聂铭踩在脚下,让他整个家族为我受过的屈辱陪葬。”
林晗长舒了口气,沉重地闭上眼:“我费劲心思,终于让裴信注意到。他不仅助我摆脱了聂铭,还为我授业解惑,为我登基扫平了障碍。我势单力薄,要坐稳皇位铲除聂铭,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裴信,而我一无所有,只能以情做饵,让他供我驱驰。他倒是个君子,十年来都没对我做什么,然而我知道,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了。”
“那我呢。”卫戈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脸色苍白地自嘲道,“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也只是算计吗?”
林晗静默了一瞬,垂目掩饰眼底黯然,道:“只是算计。”
卫戈下意识后退两步,眼中空茫:“岂不是该谢谢你,没等到我用情至深的时候才告诉我,一切都是骗我的。”
“你走吧。”林晗避开他的目光,沉声道,“就当从来不曾遇见我。”
卫戈把两柄长刀收至腰后,看向他的眼神里逐渐覆上冰霜。陌生而冷淡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刀尖,瞬间便将林晗的心刺了个透。
他转身离开,走得很干脆,不出片刻,林晗就望不到他的身影了。
卫戈一走,他再也克制不住,眼里的泪,心底的痛,陈年的疮疤,眼前的困境,一股脑涌上来,把他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淹没。
也好,孤家寡人,这才是他该有的宿命。
他凝视着卫戈远去的方向,像是注视着一场恍惚的幻梦,山高水远,江湖不见。
林晗擦了擦脸上的泪,收敛了心神,接着为手下的人做打算。如今他们已经没有粮,赖在山中不是个法子,仍需找机会撤退。
卫戈说的有道理,如今到处都是洪水,沿着北岭翻山到灵州,或许能走出条生路。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了,可不能再拖累安化的百姓遭殃。
片刻过后,林晗亲自率领着麾下,护送着安化百姓走上山道。山岭地势高峻,虽然难走,但不必担忧洪水,沿途摘草叶充饥,更不至于饿死。
唯一的难处在取水,顺着山道走了四天三夜,林晗都只能接点雨水解渴,过得十分凄苦,加上心中郁结,整个人憔悴不堪,像是能被风吹跑。
接连几天过后,他终是撑不住,累得染病,昏昏沉沉地在营地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已是满天繁星。兴许是看他太辛劳,有人给他送来了食水留下。三两个新鲜圆润的果子,一只小巧的水囊,林晗省着喝了口,竟是清冽的山泉。
第54章 “夫家”来援
夜里万籁俱寂,风息间偶尔夹杂着一两声低哑的鸟鸣,抬头就能看见苍白的月亮。
林晗的心境莫名烦躁,提不起精神来。他背靠着树干休憩,头顶传来一阵鸟翼扑打的嘈杂。正在这时,派出去的斥候行色匆匆地前来回报,前方不远处发现了一路疑似军伍的人马。
林晗立时绷紧了身躯,问道:“有多少人,旗号是什么?”
“不见旗号,约莫百人,模样奇怪得很。”斥候如实禀报,“都穿着布衣白袍,瞧来不祥。”
“布衣白袍……”林晗默念了一句,想不出会有哪路军队会是这等奇怪的打扮。但他稍微安定了些,至少不会是裴信。
他挥了挥手,道:“再去探,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他的心里越发不平静。暗夜里穿着白衣的军队穿行在山间,没有旗号,不知来历,听来怪异瘆人,哪像是此世中人,更像是鬼神阴兵。
林晗克制着脑中胡乱的想法,夜风冷得彻骨,不断刮过脸庞,吹得他神思恍惚,抬手摸了摸额头,烫得灼手。
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先一步踏上黄泉。
斥候再度回报,这回全然掩饰不住惊慌的神情,低声道:“将军,那路人马凭空消失了,怕是、怕是……遇上怪事了。”
林晗冷哼一声,按剑起身,目中光华锐利:“我倒不信,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就真是鬼神又如何,一样斩了它的头!”
他即刻点了几十轻骑,擎着火把前去一探究竟。先前那路人马出现的地方紧靠着洛川河谷,周围都是起伏连绵的山脊,野树生得茂密繁盛。林晗到了他们消失的山林外,留了个心眼,先观望许久,找到许多湿润的脚印和蹄印。
他淡然一笑。鬼神会留下这些痕迹么?细想之下,大概猜到了那帮人的来历。
白莲教又叫觐天教,崇拜长生极乐,教徒着白衣白服,在各州县活动。林晗知道他们趁着灵州大乱跑来浑水摸鱼,却不想在这碰见这帮无法无天的妖人。
“是白莲教徒。”林晗骑着战马,对麾下将士道,“此刻必然躲在林间,不能让他们为祸灵州,进去给我抓。敢反抗的,就地斩杀。”
众人领命而去,纵马投身漆黑的夜色。林晗带着十来人等在远处,环顾一圈周围山势,忽听一声清越的鹰唳响彻青霄。
就在下一刻,破风声袭来,冷箭划破长夜,正中他的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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