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连忙奔出门去,听见关楼方向传来崩山裂地的巨响,高呼道:“卫戈呢?”
“卫将军已经去了!”
他匆匆地赶往城楼,一路上撞见许多负伤歇战的士卒。朝廷军队用砲石攻城,撼得山摇地动,城头似有天雷降世。
好在青门关城险墙厚,在接连不断的袭击下宛如铁堡。对付这样的强攻别无他法,只能固守在城后,用弓箭还击。然而弓箭射程有限,在砲石雨下用途有限。
林晗正要找个地方展望旗号,一颗砲石刚好砸在他跟前。他明显地感知的脚下城楼的震颤,飞快地踱到城堞后方眺望。
这回敌军的旗幡又不相同,将领居然是王氏的人。王致家族多是文臣,在军权上向来讨不着好处。聂家一垮台,他们就坐不住了,对灵州的兵权虎视眈眈。假若能借此机会讨贼成功,灵州的军权岂不是唾手可得。
望清了是哪路军马,林晗便在城楼上到处找卫戈的影子。卫戈正在关楼督战,传令守军以床弩破敌军威势,不经意瞧见各处张望的林晗。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快回去!”
攻克险关并非朝夕之功,这一点对面应当清楚。林晗将两手拢在嘴边,对卫戈高呼道:“不必太过担忧,等双方耗得差不多了,他们自己知道鸣金收兵。”
他的本意是宽慰一番,哪晓得周遭巨响隆隆,卫戈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对他皱着眉摇头,做了个回去的手势。
林晗帮不了什么忙,回身下了关楼,心间飞快地谋划。正值此刻,一只灰羽鸽子突然从天而降,在他面前盘旋几圈,冲他歪了歪脑袋。林晗捡起信鸽,取下书信,一行字跃入眼目:“昭皇帝敬启。”
能这么叫他的只有穆惟桢。他急忙把信笺展开读过,原是来劝降的,穆惟桢用寥寥几句陈述了利弊,称只要愿意归降,他便上请穆献琛封林晗为衡王。
林晗把信纸揉在手里,心道情义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剩下的便是离间计。
他顿时有了主意,径自回住处去,打算再给穆惟桢写封信。
方进了院子,便听见有女人在哭闹。平都公主一身艳丽的衣裙,显得人比花娇,带着侍女候在他门边。林晗脸色一沉,看向梨花带雨的公主,耐着性子问了句:“姝姐姐这是怎么了?”
平都公主被他温声一问,变本加厉地哭闹起来:“含宁,你可要好好管管你手下的人!”
他故作惊讶地问:“这从何说起?”
公主捏着手帕,对身旁侍女耳语几句。那侍女领命而去,不一会带回来个纤腰袅袅的人儿。
那人似乎也刚哭过,眼眶微微发肿,一双眼睛好似烟波渺渺,顾盼生辉。
林晗冷笑一声:“吕应容,又是你。”
吕应容是跟着公主从灵州来的,本就怕他,被简单的一句话惊得连连打哆嗦。平都公主反应快,试探地询问:“你们认识?”
林晗没有跟他们纠缠的闲心,不耐烦地撂下话:“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吕应容被吓得哭出了声,跪在地上不断发抖,好一副雨打霜摧的凄惨姿态,哽咽着朝林晗哭诉:“求太守为我做主!”
他一边抽噎着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交代。林晗越听他诉说,脸色越发难看,待吕应容说出个来龙去脉,他便转头朝身旁守卫吩咐道:“把聂峥给我叫过来。”
“将军,聂将军正在守城,这……”
“让他过来。”林晗忍着怒意重复了句,“我倒要问个明白,他怎么敢在我眼皮底下乱来。”
第45章 给我跪下
守卫不敢再多言,面色为难地退下去找聂峥。趁着守卫去叫人的空隙,林晗佯作恼怒地呵斥吕应容道:“你也是个没眼色的东西,既是我的人欺负了你,你来告诉我就是,怎可拿这种龌龊事脏了公主的耳朵。”
平都公主心思不在谈话上,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徘徊,揣测他们的关系。吕应容说不出话,哭得泪雨如织,双肩一耸一耸的,从脸颊到脖颈涨得绯红。
聂峥来时并未穿甲胄,只着了件中衣,衫带不整地走到林晗跟前,脸上的火气还没消。一见他来,吕应容慌忙退到公主身后,立马噤若寒蝉,却忍不住探出半个头偷眼瞧他。
林晗侧身扫了扫他的衣着,知道他根本没去守城,眼神里像是结了层冰:“你这架势做给谁看。”
聂峥端详他一瞬,满身怒意消散了些,哑着嗓子唤了声他的名字。
“人都在这,老实交代吧。”林晗眼中幽邃无波,寡淡地弯了弯嘴角,“是不是酒后胡来,把人家清清白白的身子糟蹋了。”
聂峥看他的眼神透露着失望:“你这是在审我?”
“你先回答我的话。”林晗皱了皱眉头,“有没有?”
“我没有。”聂峥强忍着怒气,襟前微微起伏,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是被人算计的,你信不信?”
“哦,难道是我伙同人算计你不成?”林晗露出个轻蔑的笑,讽刺道,“你自己管不住下面,还赖人家算计你。”
聂峥隐忍地皱了皱眉,两掌不自觉地收紧。他觉得奇怪,为何今日的林晗格外不讲道理,不问清楚缘由,认定了是他乱来。
他盛怒地朝一旁的吕应容道:“你自己说!趁我喝醉,大半夜的跑到我屋里来,还装成……你是什么居心?”
吕应容被他叱骂,两眼盈满泪水,咬着下唇痛苦地闭上眼:“我……”
平都公主这才发话,劝慰道:“哎呀,都这么大火气,不就是个小事,说清楚就好了。”
“那可不行。”林晗笑道,“既然公主都带着手下的人找上门来了,我肯定要给个交代。”
“你给她什么交代?”聂峥素来厌恶平都,忍不住怒道,“合着你们是一路人,我倒成罪人了?穆锦姝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她靠着爬我大哥的床在盛京耀武扬威,你不知道?”
平都公主被当众揭了短,顿时睁圆了美目,脸色煞白,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你,你……”
“住口!”这番话不光是在打平都公主的耳刮子,更是在皇族脸上抽耳光,林晗顷刻间就被激怒,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要是还没醒酒,我就帮你清醒清醒。”
他猛然转向那早就看呆的守卫,喝道:“拿鞭子来!”
聂峥颓丧地摇了摇头,认命般闭上眼:“好,好,穆含宁,你真是不错!”
“不是我不信你。”林晗嗓音清冷,觑向他,“你色迷心窍,把人家睡了,总要给个说法。”
吕应容见状,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唇,膝行到林晗跟前求情:“不,太守,不是的,不怪将军。”
聂峥的眼神完全没有落到他身上,而是对着林晗道:“那你想怎样,他算计我,我还要娶他不成?!”
平都公主此时已从震惊中缓过来,一只手捂着心口,怨恨地望向聂峥:“怎么,你敢做不敢当?含宁,聂峥实在跋扈,今天敢朝我泼脏水,说不定明天就敢污蔑你了呢。你是多尊贵的人,可禁不住‘爬床’这两个字的轻侮。”
她一席话说完,幸灾乐祸地看向林晗。林晗目光沉沉,静默无言,像是倏然失去了生气,唇色苍白如纸。
守卫取来鞭子,恭恭敬敬地奉上。林晗默不作声地将皮鞭攥着手里,冷声道:“跪下。”
聂峥一动不动,半晌重重地呼出口气,认命地半跪在他身前。他的脊背挺直,双目灼灼似火,愤怒地与林晗相对。
先前还没闹起来时,便有守卫给其他人通风报信,意图找人来给聂峥求情。此时赵伦刚好到了,一见这阵仗,大惊失色地冲到林晗跟前跪下,抱着他的腿道:“使不得!有什么事说开就好,这一鞭子下去事小,坏了兄弟情谊事大啊!”
林晗将皮鞭在手上绕了圈,指向聂峥头顶:“瞧瞧,你多大的能耐,我要罚你两下,鞭子还没挨着皮肉,谁都过来求情了。”
聂峥冷哼一声,偏头不看他。林晗的眼神在他松垮的衣衫上找了圈,对赵伦道:“他的虎符定是落在住处,你给我找来。我要让他亲手还给我。”
“含宁!”聂峥转过头,难以置信地喊道。
“这……”赵伦脸上失了血色,亦是六神无主,凝重道,“主公,聂廷卓对你一片赤诚,天地可鉴,今日为何非要小题大做,就因为这点事收回他的兵权呢?”
“让你去就赶紧去。”林晗不由分说地斥责道,“你也想抗我的旨?”
赵伦劝说不动,只好硬着头皮去取虎符。他特意拖延着时间,派人把事情告诉给前线的卫戈,求着他说说好话。磨蹭了许久,才从聂峥屋里将兵符取来,一声不吭地捧着递给林晗。
林晗拿了赤金虎符,轻轻一抛,便把它扔在聂峥脚边。
“捡起来。”
聂峥此时已是心灰意冷,起身将脚边的兵符捡起,眼神漠然地看向林晗。
他把东西放在掌心,奉还的同时低垂头颅,等候林晗取回。林晗冷笑一声,凝视着他颈间垂落的黑发,道:“你记住,我是个有诺必行的人。”
没等聂峥领会他这句话的含义,他便将手伸到他的掌间。肌肤相触的一刹那,聂峥略微震惊地抬了抬眼,对上林晗不动声色的面容。
极快的一瞬间里,他在他的掌心里落下一个字:计。
聂峥迅速地明白了他的用意,片刻的犹豫后,他抬首露出个桀骜的笑意,沉声道:“昏君。如此是非不分,早晚会被朝廷击破。”
“好啊,你还敢出言不逊。”林晗怒道,将手中皮鞭利落地抖开,鞭子划破虚空,发出呼剌剌的声响,“给我跪下。”
第46章 恻隐之心
那皮鞭足有半丈长,通身带着粗糙的鳞片,从头到尾逐渐变细,末梢犹如蛇尾。假如把这样的鞭子抡圆了抽在人的身上,便会清楚地发出“啪”的一声,随着这声落下,被鞭抽到的地方霎时就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聂峥不再多话,依言跪下,好似一头怨忿的困兽。
林晗把鞭子叠起来,对着地面一指:“再低点。”
聂峥的身量比他高大许多,闻言伏低了肩背,垂眼注视着他的靴尖。
林晗讽笑了声,手起鞭落。鞭子割起一串呼啸的风声,随后像是浪花拍击至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响。
“啪!”
聂峥咬紧了牙关,后背微微地弹动了一瞬,一声不吭地受着。
抽鞭子是一门学问,鞭的长度,使劲的方向和力道,都能决定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让受刑人生不如死。同样的力道,鞭子越长,鞭尾落到皮肉上的速度才会越快,才能像一把尖刀那样,顷刻间就剜去一块完整的血肉。
一声响后,林晗再度挥动折起的长鞭,臂间大幅开合,一口气连着抽了几十下。他模样做得凶狠,每一次挥鞭都像是铆足了浑身的气力,一臂落下,整个身躯不由得往一侧歪斜。
行刑的声响不绝于耳,聂峥额间布满了汗珠,从挺直脊背,渐渐到力不能支,身躯因疼痛不断颤抖。他的背上一片晕开的血红,被鞭子撕破的衣衫下可见淌血的皮肉,始终一声不响,紧咬的齿尖割破了唇角,溢出刺目的血痕。
直到他的脸上变得苍白虚弱,林晗方住了手,冷冷发问:“你服不服?”
场面血腥,在场的人都瞧得心惊胆战。赵伦不忍看,这会林晗停手,才下定了决心似地跑来说情:“都几十下了,就是神仙都被磨掉了层皮,他哪敢不服?”
林晗没理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聂峥,扬了扬淌血的鞭子:“你说话。”
“我没什么可说的,”聂峥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是我糊涂,看错了你。要杀要剐,随你心意。”
赵伦急得直跳:“你跟主公较劲做什么呢!”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林晗一字一顿地说,捏紧了手里的鞭子,“好,我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话音未落,他怒不可遏地挥动手里的鞭子,比之前还要凶狠几倍。岂料这回没抽几下,那鞭子却从折起的位置断开了,啪嗒掉在地上。林晗气喘吁吁地扔了手上的半截,指着摇摇欲坠的聂峥道:“算你今日好运,老天爷要给你个面子。回去好好思过,明日当着众人面再问你,若还是不服,别怪我不念旧情。”
聂峥神色恍惚,并未开口。几个守卫将他搀扶起来,不一会便出了院门,把人带了下去。赵伦好似目睹了一场幻梦,仍没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对林晗行了个礼,而后恭敬地退下,匆忙往聂峥离开的方向追去。
平都公主揭下遮挡视线的手巾,对林晗增添了许多敬畏,微微躬身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就先退下了。”
刚才林晗抽人的凶狠模样把她吓得离了魂,一时间脚下仿佛生了根,连逃跑的劲都提不起来,更是忘了闹这出事的初衷。
她初来乍到,想给自己找棵稳固的大树,便挑中了家世显赫的聂峥,打算往他身边塞个人。平都公主之前出逃得匆忙,只带了一个心腹婢女,恰好到达灵州后,在赵伦准备的接风筵席上认识了弹琴的吕应容,瞧他有几分姿色,还会拨弄丝弦,便把人要在身边当差。
吕应容虽然听她的话成功地爬床,可惜聂峥不领情,酒醒后就把人赶了出来。平都公主哪能瞧着到手的鸭子飞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闹到林晗这来,想要借他的手把吕应容留在聂峥身边。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苦心经营一遭,居然是这个结局。平都公主本能地感知到一丝危机,二人该不会因此内讧,搅得灵州军也不安稳吧?若真是如此,她需早为自己打算才好。
她带着满腹心事,心不在焉地朝林晗再行了个礼,带着侍女急匆匆地退下。偌大的院子里,人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林晗和吕应容。
吕应容瘫坐在地上,战兢惶恐地直起身子,带着哭腔对林晗道:“太守……您不应该责怪聂将军的。”
这是他生平第一回指责像林晗这样的贵人,说完话便打了个寒战,嗫嚅着不知该不该继续开口。林晗的眼神像利剑一样扫过他,仿若冷面无情的神祇,碾死他就如踩死一只蚂蚁。
哪知道,他出口的并非责骂的话语,而是轻叹了声:“你起来。”
吕应容不敢动,绷紧了身子,视死如归般道:“太守,聂将军确实是忠心耿耿。我保证,可以对天发誓。”
林晗不理会他认真到有些幼稚的话语,冷笑道:“就凭你?”
“我……”吕应容避开他霜雪般的眼睛,慌乱地垂下头,终是没把藏在心里的话如实相告,咬定一句道:“是真的!他对你忠心耿耿,你如此行事,会寒了将军的心。”
说完,他再也忍不住,垂着脑袋嚎啕大哭起来,像是有满腹的委屈和冤枉,像是比自己遭了厄运还要难过。一阵风打着旋刮过,扬起尘土纷纷,落在他的衣服上,脸上,头发上,把整个人弄得灰扑扑,脏兮兮,犹如从尘埃中摸爬滚打起来的。
吕应容张着嘴哭,也不顾沙土直往嘴里扑,心里难受,更顾不上害怕林晗。等他稍稍释放了情绪,理智渐渐回复到了脑中,这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方才干了什么,恐惧地连退几步。
林晗朝他走近两步,他慌忙往后倒去,狼狈地跌在地上,手掌刚好碰到断掉的那截血鞭,吓得匆匆缩回手。吕应容原以为要被林晗处置了,绝望地抬起头,朝上方望了眼,孰知对上一只伸向他的手。
“起来。”
他怔在了原处,仿佛痴傻了似的,没敢动作。林晗不耐烦地催了一句,他才慌张地朝那只白皙的手握去,留下几道脏污的灰迹。
因为自己弄脏了他的手,他赶忙把握住的手松开,如丧考妣地望向林晗,等候他发落。林晗耐不住性子,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提起来,道:“好歹是个男儿,别总是一副窝囊样。”
吕应容身子被他拎得一晃,挨了骂便要哭,又唯恐林晗不让他哭,于是艰难地憋着泪水,抬起手擦眼睛,把整个脸蛋都弄得乱七八糟。
林晗错愕一瞬,总算意识到自己才是让他害怕的症结,便后退了几步,沉声道:“以后不要再做那等事了。”
吕应容止住了哭,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瞧向他,有些意外。
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他说的“那事”是指何事。林晗从身上掏出些银两,交到吕应容手里:“你也是大梁的百姓,这些银子拿去,够找个地方安居乐业。你去吧,别再卷进阴谋诡计里头,任人拿捏鱼肉。”
吕应容收了银子,眼中淌出两行晶莹的泪花,抽噎道:“多谢,多谢太守为我做主……太守之恩,我必将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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