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搀着长公主坐下,温声道:“姑母不如先等等,咱们吃完了汤圆再谈。”
长公主依旧不说话,黑沉沉的美目凝望着地面,却是冷静了许多。
林晗这才注意到,卫戈的眼睛很像她。
第252章 和谈
从草原上回来得太晚,正月里的节拖到三月初才过。王府厨房煮了五色汤圆,上了几道精细小菜,几案上氤氲着温暖的水汽。
长公主坐在大殿尊位,神思恍惚,始终不动筷。林晗向她进献椒酒,她只浅尝了口,便将杯子搁下。
“许久未探望,姑母在盛京可还好?”
长公主惨白着脸,扯了扯嘴角。
“要是真关心我,不如听姑母的话,离桓儿远远的。”
林晗垂着眼睛,道:“姑母为何这样不喜欢我呢,就因为我是个男人?我待桓儿的心,却是日月可鉴。”
长公主拈起玉箸,心事浮沉,瞬间又放下。
“以前或许是因为这个,但现在不大一样了。”
林晗怔怔道:“有何不一样了?”
当康长公主审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发的那檄文传到了盛京。含宁,你真要与朝廷对着干?”
“我哪里是与朝廷对着干。我与姑母都姓穆,自然为了江山社稷安稳。”
“你讨的是贺兰稚,还是安太后?”
林晗沉吟道:“安氏插手外朝,祸国殃民,我不能诛她?”
“她是当朝太后,”长公主蹙起秀眉,“你讨伐她,却又拿不出真凭实据,不是把反贼的帽子往自己脑袋上扣吗?”
林晗讶然。真凭实据?裴纯行写的檄文上条条都是凭据,安太后在盛京给他泼脏水,仗着西北天高路远,就说他信口雌黄么?
他这回可没杜撰过,只是把她和安子宓干过的事复述一遍罢了。
“姑母,你既已看了檄文,就该知道那安子宓在西北干了什么事。他放胡人进长城屠城,安氏授意他谋害桓儿,害得桓儿孤军陷阵,差点就回不来了。”
长公主目瞪口呆,脸色越发苍凉,惊呼道:“孤军陷阵,有这回事?”
林晗从她惊惶的神情里读到些深意,霎时明白了她方才那句话。长公主一心只有卫戈的安危,她不待见他,不单是因为他是个男子,更重要的是忧心卫戈和他往来过密,惹祸上身。
林晗浅浅一笑,晃着手中酒盏,道:“姑母要不信我,大可以去燕云军中随便揪个士卒问问……你是担心,安太后要整治我,会牵连桓儿?”
长公主倏然闭眼,平复了片刻前的惊心动魄,冷漠美丽的面庞上浮出一丝丝狠戾。
“哎,”她终于拿起筷子,怅惘道,“我前几日不见你,也正是因朝廷的事烦心呢。”
“姑母,”林晗乖顺道,“含宁想为姑母分忧。”
长公主将信将疑地瞅他一眼,道:“那日是你十皇叔惠王登门拜访。我与他素来交好,他劝我管教着裴桓,明哲保身。”
林晗佯装醒悟:“惠王啊……”
长公主一脸烦忧,接着道:“你们在西北,不知盛京里都出了什么事。丞相走后,陛下便常病着,太后临朝称制,各司衙门的官她用着都不顺手,全换了。有些换不了的,要么是自己上书请辞,要么就被刑台查出了几十年前的烂事,革职查办了。”
聂峥在旁憋不住笑,道:“莫非还有人敢查殿下您么?”
长公主的脸蛋青一阵白一阵,恼道:“看这要翻天的架势,谁说得清!都是一帮见风使舵的混账,欺人太甚!”
林晗默然思忖。裴信在时,长公主亦是如日中天,要是有人查她,说不定真能查出惊天大案。
长公主忽然泄了气,满脸疲惫,道:“含宁啊,我这次来,与其说是怕你那封檄文牵连到裴桓,不如说是担忧我这做母亲的无用,给他招来杀身之祸。本宫与你说真心话,裴信一撒手,我真是自身难保了,才处处谨慎,只为保全我们孤儿寡母的性命。”
林晗道:“姑母向来是聪明人,怎么今天也犯了糊涂,利剑倒持,甘为鱼肉呢?”
长公主睁大了美目,红唇轻启:“你……”
“屈服于安氏,你以为明哲保身了,实则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已经不是头一回想对你们母子下手,姑母为何不另寻出路呢?”
长公主愁道:“你以为本宫没想过?只是我夫家满门忠烈,如今他们魂归九泉,我怎能和朝廷对着干,玷污了他们清名?”
“当初郡王在燕都起兵讨伐宦竖,也被人骂过反贼。天理昭彰,后来还不是洗去了污名,流芳史册。”
“那是因为裴信,”长公主断然答道,“若不是他扭转乾坤,哪有今天的裴氏。世间有几个裴信?”
林晗笑了笑。
“姑母,我已经不是他手上的傀儡了。不管是安太后还是旁人,将来都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长公主缓缓看向他,双目中逐渐透出讶异。半晌,她抿紧了唇,垂首思量。
林晗望了望她案上的碗碟,原封不动,温声道:“菜不合姑母口味?”
长公主摆摆手:“本宫哪还有心思。”
林晗道:“姑母别回盛京了吧。”
她像是惊了一跳,苦笑道:“得了吧。你这小子,还没坐回龙椅呢,能护得了我?”
言辞虽带着刺,口吻却温和了许多。
林晗摇了摇头,惆怅道:“我还有好些新奇玩意想送到姑母府上,日日给您解闷。”
长公主神色微动,道:“你递的问安帖,本宫都看了。”
“我笨嘴拙舌的,应当没说错话,惹姑母不开心吧?”
长公主闭了闭眼,别过脑袋。
“你要是个女儿家……就好了。”
“我是个男子,一样能孝顺姑母。”
她轻微皱眉,摩挲着十指。
“姑母别回盛京了,那地方既冷清,又无趣。”
长公主嘲道:“留在燕都,还不是一样的冷清无趣。”
林晗失笑:“您才是这郡王府的主母,王府上下几千号人,姑母一声令下,大家都排着队来陪您解闷呢。”
长公主犹疑不定地瞧着他,透出几分紧张,又带着些期冀。
她是裴佺的妻,却从没在这郡王府邸里住过。面对与亡夫有关的种种,无论过去多久,她都显得踟蹰无措。
“我要是过来妨着你们,桓儿就不开心了。”
林晗惊道:“姑母为何这样想他?”
“本宫这一辈子,正是个讨人嫌的命。”她有些赌气似的,自暴自弃。
聂峥再度笑出声,林晗淡淡瞥过去,剜他一眼。
长公主霸道,却有几分直率的可爱。她当年硬要嫁给郡王,也是因为一腔热血,哪知撞得头破血流。
守在殿外的仆从小步进门,道:“世子过来了。”
林晗与长公主同时站起身。卫戈急匆匆跨进殿门,见几人其乐融融,各自桌案上都摆着热滚滚的汤圆,不由得一怔。
长公主痴痴地望着他,神色恍惚,竟落下两行泪。
太像了,一举一动都像是故人回来了。
卫戈不自在道:“娘哭什么?”
长公主抹去眼泪,道:“谁说我哭了,我这是高兴的。很久没见你了,都长这么大了。”
卫戈叹了声:“去年不是才见过。”
长公主道:“我真没福气啊,不能亲眼看着你一点点长大。”
“母亲放心,赵夫人待儿子很好。”
“她当然好,”长公主望向殿外的雪,惘然若失,“她若不好,郡王怎会那般爱她。”
卫戈有些惊诧。她以往素爱挑赵夫人的刺,为何今日如此坦诚地夸起她来了?
哪有比这更残酷无奈的事,处心积虑想挑出情敌错处,好求一点安慰,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真是白玉无瑕。
一辈子总不能长久地自欺欺人。
他真该那样爱她。
长公主也挑不出林晗的错,除了他是个男人。但是男是女,真能算错?生来就注定的事,不应当苛责。
林晗道:“姑母就是想来看看你。桓儿留在这,陪她说说话吧。”
卫戈正要张口,不经意瞥见母亲暗含期待的眼神,到嘴的话咽回肚里。
“好。”
林晗朝聂峥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退出排云殿。他站在飞檐下望见清朗的晨光,天高云淡,瓦顶堆着层厚厚的雪,朱红高墙后露出一截吐翠的树冠。
“开春了,多好的春光,要忙着办正事了。”
聂峥笑道:“打吧。这旧山河,不破不立。”
“凉州如何了?”
“尘埃落定。裴纯行和赵伦留在那。还是要从西北起兵?”
林晗揉了揉眉心,负手而立,道:“先不急着起兵。我倒想看看,盛京要如何对付我。你说,惠王怎会突然找上长公主呢?”
“我哪猜得中。含宁想知道,只能去问问长公主他们那日都聊了什么。”
林晗叹道:“罢了,见招拆招吧。”
聂峥思量一瞬,道:“安氏把持朝政,既然想对长公主动手,为何不查她?”
林晗探出掌心,接檐下飘飞的牛毛雨。雨水细密,落在掌上微微发痒。
“落下的刀,和悬在颈上的刀,哪个更有威慑?”
越是让人猜不中心思,才会越让人畏惧臣服。
才清闲了片刻,又有人进府通报。这回来的不是仆从,而是身着官服的王府属官。
林晗打量着他们,道:“世子忙着,有什么事告诉我。”
那属官交掌一拜,深沉诡秘:“殿下,南郊昨夜出了大事。”
第253章 莲花图腾
他呈上一张官牒,林晗拿着细细看了。原来是昨夜南郊庙会,人山人海,无意中发现梅林深处藏着几个坑洞。洞中横七竖八地堆叠着遗骸。有些新死的,有的早化为了白骨。
这些人死状奇异,皆被剜肉放血,不存全尸。
林晗看得心头火起,怒斥道:“禄州治下藏着这等丧尽天良的恶行,衙门干什么吃的!还要劳烦世子?”
“殿下息怒,坊间皆传,此为妖邪作祟啊。”
林晗横他一眼,嘲道:“凶手刻意造出个幌子,你们就信了?”
属官斟酌着话语,道:“此事关系重大,州府衙门不敢轻举妄动。万一真是妖邪……故而来请贵人们定夺。”
林晗无奈地闭上眼。一群废物,事事都要他们亲力亲为。
“你去告诉州府的官,就说衡王要他们立即严查此事。我乃禄州知度,要是查不出个头绪,就把他们扔坑里埋了。”
“是。”
林晗瞧向一侧,道:“聂峥,你带些人马,跟我一块去看看。”
“你不等裴桓了?”
林晗摇头:“他比我辛苦。我休养许久,正闲得发慌。”
话音刚落,他打量聂峥一瞬,道:“算了,你也留着吧。我带烬夜明去便是。”
“我不累。”聂峥嬉皮笑脸,“禄州邻近国界,三教九流兴盛。这藏尸坑好邪异,不觉得奇怪?”
林晗思忖一刻,沉吟道:“你是说,禄州民间有妖教作乱?”
好哇,这帮畜生,敢明目张胆戕害活人!
“禄州异族众多,信仰也颇多。妖教一贯爱拿人做祭品,别去了吧含宁,免得脏了眼睛,我帮你盯着就是。”
林晗闷声道:“那我更要去了。无辜之人受害,我岂能坐视不理?”
打定主意,点齐人马向南郊出发。雪麓川已被州府封路,藏尸的梅林周围布满了官差衙役。
禄州知度事抖抖索索地朝林晗请安:“穆知度。”
林晗一心想着查案,不愿寒暄,开门见山:“你们来得比我早,有何发现?”
仵作一一查验了尸首,受害者都是燕地平民,找不出异常之处。官差搬空了尸坑,仔细搜索土壁,倒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林晗握着拓印过的纸页,陷入沉思。那纸上拓着一朵怒放的澄金莲花,和卫戈当初在塞外与他描绘的一样。
莲花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与他那块玉佩,也是极其相似。
这莲究竟是何来历?
“只发现了这个?”林晗攥着白纸,“死了这么多人,在哪杀的,怎么搬来的?”
禄州知度事捏了把汗。方才计算尸骸,足有五十多号良家百姓葬身此地,他的官帽兴许要保不住了。
“知度……这些人死状蹊跷,可能并非──”
林晗打断他的话:“聂将军,带人排查梅林,看看尸首是从哪搬来的。”
“遵命。”
不过须臾,官军折返回来,顺着泥土间深暗的血痕清出几条蜿蜒的小路,正是拖拽尸体的途径。几条路无一例外通向同个终点,报恩寺后禅院。
禅院里居住的僧侣皆被押解到雪麓川拷打。河川凝如白练,泥岸上积了层薄雪,道道钢鞭劈下,白雪红梅,触目惊心。
重刑之下,原本守口如瓶的众僧皆招供了。有个江湖人士托他们物色良顺的香客,每物色一人,便给他们五十文钱。僧人见钱眼开,没想到会害人性命,便欣然应允。
那人每半月来一次禅院,带走被迷药熏倒的香客,结完账便匆匆离开,从不与他们多攀谈,故而不知他底细。
林晗听完这一通交代,暗叹有些失策。如此大张旗鼓地到雪麓川查案,那人怕是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不会再来了。
他便问那几个僧人:“那人长什么样子?”
一人苦着脸道:“是个男的,模样挺俊俏。”
林晗盯着他们龇牙咧嘴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讥笑。一帮披着人皮的畜生,佛祖仁善,这顿好打也算是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另一个道:“我怎么记着是个女子?”
此言一出,三两个僧人连连附和。是个娇美娉婷的女人。
林晗皱眉道:“让你们办事的是几个人?”
“一个。”几人笃定道。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人,既是男,又是女?”
僧人百口莫辩:“知度,小僧怎敢再说谎。她确是个……女人,或许只是作男子的打扮吧。”
林晗对着子绡吩咐:“去找个画师吧。”
“是。”
他看向一排耷拉着脑袋的官员。州府堂官们如芒在背,屏气凝神地等着发落。
“等画出了样貌,便给我仔仔细细地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人来。三日后给我个答复。”
知度事和一帮州官胆战心惊地拱手:“属下遵命。”
林晗微微点头:“廷卓、烬夜明,血迹都是从禅院来的,去把那院子也搜查一遍。仔细些,或许藏着暗室密道。”
他在雪麓川畔等了一盏茶,辛夷面色凝重地回来禀报。果然发现了密室。
禅院地下二十尺,不见天日。密室中设满铁栅牢笼,正中一方血淋淋的祭坛,暗沉的岩石上残存着干涸的血肉。
只是人去楼空,凶手早就不知踪影。
林晗盯着几个吓破胆的僧人,凉飕飕地发问:“有人在你们卧房床底下虐杀活人,你们竟没听到动静,睡得如此香甜?”
“知度,我等与那真凶并无牵连啊!”他们齐声告饶,惊恐万状。
林晗冷笑一声,对辛夷道:“好好看着他们,我去禅院看看。”
他领着一干州官,几十个官军,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禅院。苍麟军把守着院门,东厢房无人居住,门户大开,佛祖莲花座被搬到一旁,原先的底座上露出个方方正正的洞口,漆黑,阴森森冒着寒气。
官军开道,点着火把进了密室。室内弥漫着股恶臭,四面隐约透着寒风。还有其他入口。
林晗走近布满血垢的祭台,发现一根根乌黑的凹槽,蜿蜒成妖异的莲花图腾。
微凉的腥风吹打在他面庞上。鬓边发丝摇曳,林晗顺着看去,窥见些凉幽幽的天光。
他取来一杆火把,高举着,盯着那簇狐狸尾巴似的光线,蹑手蹑脚走近。
周围护卫拔出了刀,精神警戒。喑哑的刀吟在暗室内格外惊心。
林晗走近几步,那抹微光闪烁一瞬,忽而消失了。几乎就在同时,他意识到有人藏在黑暗中窥视他们一举一动,顾不得细想,便拔腿追上去。
火光驱散黑幕,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宛如羊肠,四壁潮湿,回荡着急促窸窣的脚步。他听见了乍起的掌风,紧接着,一道寒气扑面而来,仿佛轻纱一样罩在火把上,噗嗤一下,火光便灭了。
四面沉进了黑暗,林晗停下脚步,捂着领口喘气。背后响起随从们惊惶的脚步声。
“主公!”
他狠狠地闭上眼。这副身子如今太不中用了!若是以前,何至于连个人都追不上?
鼻息滚烫,肺腑烧得像是要炸开。劲风突起,林晗回身闪避!一掌向着身后拍去,却不料手腕落进个温厚的掌心。
“跑这来做什么?”卫戈急声道。
林晗惊诧不已:“你什么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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