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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竟夕起相思)


“我的桓儿真好。”
卫戈拥着他:“只有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我才能在你身边。我们才能……长相厮守。”
林晗抬起身子,爱怜地抚摸他发鬓。
“经历多了,我倒宁可桓儿守着大好江山。韶华易逝,山河永固,守好我们打下的江山,也算是……长相厮守了吧?”
卫戈不解他话里深意:“含宁?”
林晗道:“你这样好,既会打仗,又有一颗护佑天下的心,把你困在我身边,倒让我惭愧至极。要是有一天你只能像我一样待在方寸朝堂,不能骑马射箭,再也看不到大好的风光,日复一日地勾心斗角,过无聊透顶的日子,我才会难过。”
“我想陪着你。”卫戈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我又何尝不愿永远和你们在一块。军中日子难熬,大家却能聚在一起,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只要想着还有你们陪着我,不离不弃,不论身在何处我都高兴极了。”
“含宁……”
林晗轻叹一声,紧紧抱着他。
“桓儿,我也挺担心的。盛京是个笼子,等我们回到那,就再不会有军中那样逍遥畅快的时光了。世家豪族很难对付,朝堂里的刀光剑影比战场上凶险千百倍,更何况还有举国的生民要君王照拂。你,还有聂峥,你们都是心思纯善的人,你们护佑家国,那些尔虞我诈的事交给我便是,同心协力,才会有桓儿你说的海清河晏。”
卫戈突然醒悟,林晗方才问他的不光是志向,更是要他明白,鸿鹄之志背后对应着重如泰山的责任。
大丈夫生于世,当有凌云之志,立不世之功,肩负家国之责。如此,才无愧于天地春秋,无愧于己身,无愧于……挚爱。
他看向林晗,执拗地自问,难道爱上君主,注定只能隔着无尽的高台殿阶,遥遥地望着他吗?即使他们早已亲密无间,即使林晗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
林晗沉静地瞅着他,道:“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块好累,不仅要应付些有的没的,而且我连个小家都给不了你。”
卫戈摇了摇头:“既然决定了喜欢你,就不会半途而废。”
林晗苦笑:“别逼自己。要是以后你想娶亲,就娶吧,我不会怨你的,也不会因为你成家就不喜欢你了。”
卫戈瞪着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总不能让你为了我,孤零零一辈子吧。旁人回家都有娇妻美妾,我……我想你也好好的,至少,有个知心人照顾。”
卫戈按捺着心绪,猛然闭眼,将他拦腰抱起。林晗慌忙圈着他脖颈,缩在怀中沉默不语。
“别说这些了,以后还早着。”
林晗坐在榻上,侧对烛火,抬指抚了抚眼角,慢腾腾点头。
卫戈出了卧室,不一会带着盥洗的物事进门。林晗便道:“都要做郡王了,还老是干这些。”
“我把人都打发走了。我们两个住的院子,有我们就够了。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就行了。”卫戈道。
林晗会心一笑,除去靴袜。沐洗一番,卫戈灭掉烛火,拥着林晗入帐。林晗伏在他身侧,浑身被暖意包裹着,不住地亲昵蹭动。
卫戈牵着他的手,十指紧扣,把人轻柔地摁倒。两人鼻息滚烫,隔着幽蓝的夜端详彼此。
情人之间仅是眼神交融便旖旎香艳。林晗耳根发热,低低地喘了声。他的手被牵引到身前,在卫戈的操纵下拨开衣襟。
肌肤暴露在微凉的夜里,指甲轻轻搔过,林晗不禁打了个寒颤。
“桓儿……”
相握的手紧了紧。
“我在。”
温暖坚实的躯体覆上前胸,颈侧落下细密的吻,一阵瘙痒。林晗偏过头,压抑着喘气。
“别再说娶亲的事,”卫戈道,“喜欢你一个就够了,我这颗心,再也装不下别人。”

倾诉真心的话早就说过多次,可林晗听了依旧会心旌摇荡。
他故作欣慰地笑了笑:“难不成你还真要入后宫当娘娘,一辈子守着我?”
卫戈眼中怔愣。
林晗动了动腰,环着身上人腰肢,闭眼低吟了声。
夜风碰响了窗棂,树影婆娑。
“你才说……志在天下,万万不可为了我荒废一生。”
卫戈:“只要你一句话,不论有多远,我都会到你身边。”
林晗眼皮动了动,无暇思索,额间颈上浮起细汗,身上烫得像是烧着了。良久,他才找回些神志,周身疲软,犹如在海上漂泊久了,被潮汐推上礁岸,懒洋洋地躺在沙石上舒展手脚。
一夜很快便过去。翌日一早便有人来禀报,贵客十皇叔到了。
惠王是当康长公主亲兄弟,那就是裴桓亲舅舅。冠礼本应由宗族中的长辈主持,可惜他生父叔伯都早已离世,这才邀请舅舅前来。
惠王德高望重,当初林晗流落民间,便是他代掌监国大权。
卫戈以为这样的人物会是个老成持重的老头,到排云殿一见面,惠王不过而立之年,生得凤表龙姿,尊贵不凡。气度却是亲和,谈吐温润动听,举手投足皆是平易近人。
当康长公主极为高兴,忙将卫戈唤到跟前:“快来见过舅舅!”
卫戈偷眼瞧了瞧林晗。林晗眉头一动,朝着惠王示意。
惠王一身紫蟒袍,眉心一颗丹砂小痣,气定神闲地坐在殿上,好似月窟仙枝一般的人物,温柔地注视着两个小辈。
卫戈款步上前,庄正行礼:“拜见舅舅。”
惠王神采奕奕,柔声道:“不错,有姐夫当年的风姿。”
长公主笑着说:“当初舅舅与你父亲一同驰骋疆场,可谓生死之交。你父亲还在时,也常与舅舅聚在一处,饮酒喝茶,谈天论地。多年未见,舅舅一直挂念你,这回主动问起成人礼的事。”
惠王朗然笑道:“以前的事不提了。冠礼之后桓儿便可执掌军务,参与朝廷大事。”
卫戈看向林晗,后者对他眨眨眼,淡淡一笑。
怪不得他与他说冠礼含糊不得,诸侯士族都得行了成人礼才可从仕,否则在旁人眼里就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惠王的目光紧跟着落到林晗身上,和言细语:“含宁也在。”
“叔父。”林晗上前一拜。
惠王点点头:“瘦了许多。上次见你还是在宫里,世事难料啊。”
林晗垂下眼睛,抿唇不语。长公主察言观色,适时地解了围,道:“我已经让筮官瞧了日子,十日后恰好就是吉日。这十天府中就斋戒沐浴,到吉日便行冠礼。”
惠王:“姐姐安排得妥当。”
殿外有人来报:“独孤夫人与子玉姑娘到了。”
长公主乐得合不拢嘴,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快请到偏殿好生招待。唉,今日热闹,都一块来了,瞧我,手忙脚乱的。”
惠王朝卫戈道:“桓儿去陪你母亲待客,我这里不必麻烦。”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惠王有事要和林晗单独说。
卫戈眼底藏着担忧。林晗压低了声,道:“去吧,我没事。”
长公主有意无意地敲打:“还不过来,舅舅在朝中多年,你还有许多要向他请教的。”
卫戈只好妥协:“待会再来拜见舅舅。”
惠王从容颔首:“去吧。”
殿内脚步窸窣,眨眼间人都走干净了,只剩林晗与惠王。
惠王朝对面抬了抬手,道:“含宁坐吧。”
林晗依言坐下。惠王摆弄着几案上的茶具,翠碧的清茶淙淙注入杯中,热气芳香荡溢而出。
“叔父有什么要与我交代的?”
惠王打量着他,笑道:“你这直爽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林晗浅浅一笑:“只是想替叔父分忧。”
惠王不言,递给他一盏清茶。林晗捧着茶水慢吞吞呷着,灿烂的日辉透过一扇扇高大的殿门落进室内,窗格的影子随时间的流逝缓缓倾斜。
热茶饮完,惠王终于开口:“你这次回来,是带着兵马的?”
林晗道:“叔父当真料事如神。”
“你的兵马要往哪去?”
林晗抬眼,暗中揣测他的心思。惠王浸淫朝堂多年,喜怒不形于色,不论何时都是一副亲和的模样,难以看透。
“含宁,你手下的军士都是各州良家子。本国的兵马应当抵御外族,你怎能让他们向同乡手足挥刀呢?”
好个惠王,一句话便把他问住了,暗指林晗兴的是不义之师。
林晗笑道:“惠王这便说笑了,含宁何时说过要起兵?我若要起兵,应当留在凉州才是。”
惠王沉吟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你与裴信、聂铭等人都不明白一个道理。兴师动众,搅得生灵涂炭,永远是下下之策。若你与朝廷有误会,解开便是,犯不着到了广发檄文,针锋相对的地步。”
林晗故作惊诧:“晚辈斗胆,十皇叔是为安太后做说客的?”
惠王皱了皱眉,语重心长道:“你与她,本王哪一边都不站。我只为这天下苍生的安宁。各道州县镇,再也禁不起兵祸了。”
“既然为了天下安宁……”林晗道,“皇叔怎会坐视安氏干预朝政?”
“皇帝久病在榻,现今能有个人出面拿主意,已经算是大幸。”
林晗只觉荒谬:“那也不能由着她乱来!这安氏压根就是把大权当做培植党羽,铲除异己的工具了!安子宓这样的庸人能领兵出征,简直是天怒人怨。”
惠王沉默良久,眉间蹙起道道沟壑。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发檄文,做出要与他们决一死战的态势。你若有不满,说出来就是,告诉我也行,有我替你与朝廷斡旋。”
林晗挑了挑眉梢:“叔父的意思是?”
“等桓儿冠礼后,你二人便与我一同去盛京吧。”
林晗干笑两声,不置可否。
惠王温声劝道:“含宁,朝廷知道你们各路诸侯颇有怨气,不光是你,还有楚王,他也对安氏干政颇有微词。”
“叔父身为宗室,难道就心安?”林晗皱眉问,“这天下究竟姓安还是姓穆?”
惠王斟酌片刻,面带忧色:“纵是心不安,又当如何?实不相瞒,我往年也同你们一样一腔热血,当初才和桓儿他父亲一同起兵清君侧,结果呢,不过是两败俱伤。燕云之乱朝廷元气大伤,惨死的将士百姓又何止千千万,那等人间炼狱,本王实在不想再看到了。”
林晗沉重闭眼:“叔父,天下之事,不破不立……”
惠王定定地瞧着他,目光锐利:“好个不破不立。含宁以为与朝廷对抗,赢的一定是自己?”
林晗终是不耐,嗤笑道:“安氏拿什么与我抗衡,就凭他安子宓?”
惠王眼神深邃,弯唇一笑。
“当初燕云兵强马壮,良将如云,胜过含宁今日。结果你看,桓儿的祖父父亲,叔伯堂兄如今都在何处?”
林晗怔在原地。
惠王的声音轻缓地响起,带着洞悉的意味,宛如一把利剑戳进他的心腔。
“你要他为了你一己之私去送死?”
林晗深吸口气,道:“皇叔,你说得在理,但安氏绝非好相与之辈。与她和谈就是养虎为患。你不信我,至少该信穆令昭。”
惠王惊诧道:“你怎么知道他……”
林晗道:“他是她的儿子,连他都一直提防着安氏,她能是和善之辈?叔父为天下苍生着想,安氏与你可不是一路人!”
惠王迟疑一刹,却是一意孤行。
“冠礼之后,你们随我入盛京。”
林晗无话可说。惠王性子温良和善,才会对安太后心存幻想。
他看出林晗的顾虑,道:“这回惟桢,还有各路诸侯,世家家主,都会上京议事。你倒是不必担心他们会趁机暗算。”

林晗如鲠在喉。惠王温声安抚他:“我等光明正大入京,有什么畏惧的?”
“并非畏惧,含宁只是觉得,皇叔这份赤诚忠心给错了人。我们上京议事终究是徒劳罢了。”
惠王笑道:“含宁为我着想,我倒是受用。”
林晗轻轻闭眼,心烦意乱。
殿外传来阵阵谈笑。长公主施施然进来,道:“含宁,你们说完话了?子玉姐姐想见见你。”
惠王端起茶盏,道:“去吧。”
林晗朝他交掌一礼,踱着方步出大殿。独孤夫人与子玉都是裴氏的女眷,正殿被亲王占了,便聚在偏殿说话。
姜拂守在朱门外,神色郁郁地向他行礼。
林晗道:“子玉姐姐在里面?”
姜拂回过神,结巴道:“在,在呢。”
林晗轻巧地进殿,穿过几道雕花门,来到一处小厅。东面设有绮窗绣阁,传来声声笑语。
卫戈立在重重珠帘帷幕旁,心急如焚地赶到他面前,牵着林晗的手。
“他与你说什么了?”
林晗沉重道:“他要我们上京跟太后和谈。”
卫戈面带愁色,捂着林晗双手,道:“母亲说惠王仁慈心软,我算是见识到了。”
“含宁?”
帘幕后响起女子温柔的轻唤。
林晗挣开手,霎时露出笑,几步踱到珠帘前,唤道:“子玉姐姐!”
帘后烛光动了动,有个高挑丽影迈着莲步前来,隔着重帘愉快道:“你回来了!快两年不见你,一切都还好?”
林晗感慨万千,喉中哽咽,轻声道:“有桓儿事事照顾我,一切都好……”
郁山一别,竟然都快两年了,可一切都好似发生在昨日。若不是子玉以死相救,他与卫戈或许不会走到今天。
裴子玉亦是喜忧交织,殷殷道:“没事就好,你过得平安,我便放心了。桓儿,以后要多多照顾含宁,他从小身子就不太好。”
“姐姐放心。”卫戈应道。
她轻叹一声,感伤道:“等我嫁去崔家,就见不到你们了,不知这辈子是否还能相逢。”
林晗宽慰她:“子玉姐姐心善,自有神灵庇佑。听说崔家郎君是极好的人,必会用心爱护姐姐。你若是想家了,就给我们写信吧。”
裴子玉凝默不言,许久才道:“我也不知怎么了,老是回想起幼时与你一块读书游玩的时候。叔父不在了,只剩下你了,就连你,往后我也见不到了。”
韶华如水,东流不返,往昔种种,恍如黄粱一梦。
林晗并非没想过,若人生只如初见,那该有多美好。
独孤夫人道:“子玉,大好的年华,老是说这些丧气的话。你倒不如瞧瞧你母亲为你新置的妆奁,里头的胭脂口脂都是近来时兴的色。”
裴子玉道:“我不过蒲柳之姿,何必顾影自怜?容颜皮相,终究都是坟中枯骨罢了。”
卫戈凑到林晗耳畔叹气:“你看她,老是讲这些丧气话。”
林晗想起殿外侍立的姜拂,无奈道:“姐姐要出嫁了,舍不得家。”
几人在偏殿说了会话,林晗和卫戈不便多待,匆匆出门。姜拂仍旧立在原处,望着远山发呆,犹如木人。
林晗唤了她一声。她迟迟才回过头,垂下黯淡的眉目。
“殿下。”
“子玉姐姐和夫人在试口脂呢,你要不过去陪陪她?”
“我……”姜拂眼睛一亮,紧接着又熄灭了,摆摆首道,“奴婢只是个下人,还是在这守着姑娘吧。”
林晗淡淡点头,道:“她近来低落得很,你多陪她说说话,或许能好受些。”
姜拂苦着脸,清丽眉眼中透出担忧,指节紧张地摩挲着刀柄。
“那我……”
“你过去吧,”林晗道,“郡王府守卫森严,不会有事。”
姜拂展颜一笑,朝他俯首行礼,蹦跳着往殿里去。
卫戈端详着背影,道:“姜拂舍不得姐姐吧。”
两人一边朝后宅走,一边谈话。
林晗笑道:“她啊,就是胆子太小了。要是像你当年那般胆大包天……”
卫戈道:“你不妨问问姜姑娘,她愿不愿意陪着子玉姐姐到崔家。丞相不在了,兰庭卫名存实亡,也没什么事要他们办。”
林晗摇了摇头。姜拂忠心耿耿,裴信对她有养育之恩,还将她提拔成亲兵头领,她不会忘恩负义,弃兰庭卫于不顾。
才说了兰庭卫,子绡便找到他们跟前,截住去路。
“主公,州府查出南郊凶案的嫌犯了。”
卫戈不动声色地瞧着子绡手里的案卷。
林晗接过卷宗,边走边翻阅,目光落到记述嫌犯生平画像的纸页上。
孙颜,江湖人称无颜公子,荆川奉陵人,亦是白莲妖教的头目。这人兴风作浪多时,被几个州府衙门通缉过,目前仍是在逃。
他浏览过此人前几次犯案的经历,都是在南方,怎么突然跑到燕都来了?
“查出是谁了,抓到了吗?”林晗问。
子绡垂头:“衙门还在追查。”
林晗点点头,把卷宗交还给他,道:“你继续盯着他们办案,有进展便来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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